第61章

    ◎修罗场预告◎谢衍倏然转身,看到曲筝撩开毡帘,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面朝着昏暗的门厅,身后披着暖黄色的烛光,娇倩的身姿仿佛渡了一层金边,美好到移不开眼。

    谢衍目光幽邃的看着她,低糜一声,“曲筝筝。”

    他并没有想好接下来说什么,只是想叫她的名字。

    闻言,曲筝睫毛轻轻的垂了垂,而后才侧开身,请到,“进来说吧。”

    两人在茶台坐下,曲筝先开了口,“公爷要用茶么?”

    就这么一句客套的社交礼仪,谢衍却受宠若惊,在心里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回味了两遍,才直白道,“要。”

    仿佛不这样清晰的表达出来,这茶就跟曾经她对他的好一样,再也触碰不到。

    曲筝转身往小铜炉里添了两块银丝碳,烧水壶开始咕噜咕噜想,她转过身,拿过茶事三,一一摆好。

    她的动作优雅娴熟,谢衍目光顿在她嫩葱似的双手。

    她上一世也喜欢茶事,每月十五他夜里到了听雪堂,她总喜欢先奉上一盏清茶,茶汤清澈、香气四溢,一看就是精心煮制的好茶。

    可惜他当时并没有品茶的心情,满口饮下后,横抱着她的身子就撩开床帐。

    谢衍目光突然飘忽,视线从她的手上移开,虚置在对面的空座上,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公爷请。”

    直到那姑娘的声音又再度想起,谢衍才乍然从魂不守舍中回过神来,端起早已放在他面前的茶盏,浅饮一口。

    茶香在舌尖漾开,溢满口腔,淡淡的一点清甘冲淡了喉头的干涩。

    “好茶。”他细细品味道。

    曲筝浅浅一笑,拈起水壶,又往他的茶盏里续了一杯水,“这荆山雾眉,二泡味道才是最好的。”

    斟满杯,她收回手臂,摇曳的袖摆却留下一缕清香,谢衍任那股香气钻进他的鼻,心道:原来上一世他错过了最好的那一泡茶。

    他错过的又岂止一泡茶。

    曲筝给谢衍续完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而后举起,对谢衍道,“请容我以茶代酒,谢公爷今日替我报仇。”

    其实听说陆秋云和文情被谢衍残酷的报复,除去那点于心不忍,她心里未曾没有酣畅淋漓。

    她不是菩萨,对于上一世害她葬身火海的人也是恨的,但她没有谢衍那样的本事和魄力,重活一世她更惜命,她想好好活着,善待家人,不想为了小人豁出生命,徒留亲人伤心难过。

    她虽然可以这样理性的说服自己,但夜深人静想起前世的那把火,那股恨意像根刺隐隐作痛。

    如今陆秋云和文情受到报应,她心里的那根刺才算拔了。

    故而这声感谢,她必须亲口同谢衍说。

    谢衍缓缓举杯,只是他脸上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快意,那双举起杯子的手显得异常沉重,声音淡淡,“你不必谢我。”

    那场火,他的责任更大。

    “还是要谢的。”曲筝踮脚,胳膊轻盈朝谢衍一伸,手中的杯子碰了过去,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碰了杯,她收回胳膊,飘曳的袖摆留下淡淡的余香,慢慢飘进他的鼻,被皮肤吸收,勾起一股酸涩。

    以她这一世的通透,不可能不知道上一世她悲剧的根源是他,可是一场迟来的报仇,却得到她如此郑重其事的感谢,不过是这一世她早已把他当成外人。

    她的感谢,是客气的,是周到的,唯独不带感情。

    她对他的感情,早就在上一世那漫长的五年中消耗掉了。

    谢衍举杯饮下手里的茶水,这传说中更醇香的二泡,在她的口中泛着淡淡的酸涩。

    *

    翌日,皇宫,朝勤政殿走的臣子大多在小声讨论昨夜发生在国舅爷家的那件事。

    “听说,那男的被扔出门外的时候,还能动呢,今天早晨就冻成砖块了。”

    “哎,被烧成那样,早点离开就是前世积福了,相比起来,那小妾的更惨,听说还拿参汤吊着命呢。”

    “作孽啊!”

    进入勤政殿,只见平时姗姗来迟的萧国舅已经站在上首的位置,众臣子慌不迭的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萧国舅昂首挺立,仿佛昨夜的事非但没有影响他的气势,反而更足了。

    等了一会,谢衍走进大殿,和萧国舅一左一右站在上首。

    顺安帝进来后,早朝开始,臣子们依照惯例递交奏折,就几件事做了讨论。

    早朝接近尾声,顺安帝正要宣布退朝,萧国舅突然往前站了一步,冲皇帝行了个大礼,高喊,“请陛下为微臣做主。”

    顺安帝免了他的礼,“国舅爷但说无妨。”

    萧国舅谢了圣恩,而后面朝着谢衍,质问,“我想问问谢大人,昨夜您的贴身小厮为何会出现在我小妾的房间,被双双烧成了黑碳?”

    众人惊呆,国舅爷这是家丑不怕外扬,要和谢大人当着皇帝的面对峙了。

    顺安帝一直在丹房炼丹,对此事闻所未闻,不仅唏嘘一声,“谢爱卿,还有这事?”

    谢衍抬眼,目光淡淡,声音带着一丝凉薄,“我说昨夜怎么没看到他,原来去了国舅爷的新房。”

    萧国舅一时不知谢衍是真不知,还是在装糊涂,眼睛锐利如鹰,“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该当着陛下的面给我一个解释?”

    谢衍缓缓看了他一眼,冷笑,“难道不是国舅爷给大家一个解释么?”

    萧国舅茫然,“我解释什么?”

    霍老将军坐在樨台的下方,徐徐开口道,“解释一下,为何大半年前你的小妾到边关给你生儿子,却收买谢老二,构陷是曲万鸿送她走的,离间谢家和曲家的关系。”

    昨夜听说陆秋云被烧死了,霍老将军立刻来找谢衍,说陆秋云在边关生的儿子在他手上,谢衍立刻就判断出这个孩子时萧国舅的,否则很难解释,这两人为何突然勾结在一起。

    萧国舅接下来就准备跟霍将军算这笔账,没想到他倒先提了,愤然,“老将军也知道那是我的儿子,却被你挟持在手中,有何见不得人的目的?”

    萧国舅儿子遍天下,多出这一个私生子,在他眼里也算不上污点。

    霍老将军浓浓的哼了一声,转身对皇帝道,“启禀陛下,此女在老臣的地盘诞下一男儿,一没父亲,二没身籍,母亲为撇清关系,将他寄养在奶娘家,自己就抽身离开,老臣不管是作为地方官员还是同她父亲旧相识一场,都不能放任这婴儿不管。”

    霍老将军初心如此,只是回京看到陆秋云的真面目后,才用孩子要挟她不许说出谢衍拒绝重修兵书的事。

    顺安帝觉得老将军言之有理,伸手请他坐下,“老将军所作所为无可非议,就是国舅爷——”顺安帝看着萧国舅,一脸的惊叹,“国舅爷这个小妾,非同一般啊,你以后在这方面可不能再像这么不挑了。”

    对于靖远侯府这位二姑娘和谢衍的关系,顺安帝也有所耳闻,但他并不关心这个,他只是对国舅爷给他挑女人的眼光有点怀疑了。

    萧国舅听顺安帝这话给陆秋云定了性子,那么文情夜闯新房的事,他就没办法把脏水再往谢衍身上泼,只能咬碎银牙往肚里咽,讪讪道,“陛下教训的是。”

    昨夜的事,萧国舅气不过,今天本想恶心一下谢衍,哪知谢衍和霍老将军联手,四两拨千斤把所有的矛头又都对准了他,真是肉没吃到,还惹了一身骚。

    他这口气还没咽下,霍将军又道,“还请国舅爷改日到军营领回萧家的麟儿。”

    萧国舅侧目瞥了一眼谢衍,眼里几乎冒火。

    谢衍视线径直对了过去,毫不掩饰眼里的锋芒。

    上一世若不是和萧国舅过招用了五年的时间,他也不会冷落曲筝,酿成最终的悲剧。

    重生归来,他不会再有那么多顾忌,所有挡在他面前的障碍,他都会用最快的速度清除。

    他必须足够强大,才能确保她此生无虞,确保夹缝中生存的曲家不受迫害。

    萧国舅纵横朝廷四十年,此刻看着谢衍凌厉的目光,第一次有头皮发麻的感觉。

    谢衍平时虽然也难对付,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畏惧的霸气,这霸气绝非臣子所能有,甚至超越了龙椅上的那位。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传言是真的?

    都说长公主身上流着真龙天脉,会成为北鄢第一个女帝,后来她战陨边关,这种流言就消失了。

    可是,和她流着同样血脉的儿子,身上似乎有这种征兆。

    第二天萧国舅就去了静虚山的全真道观,去见观主凌霄道人。

    下山后回到萧府,他叫来夫人,道,“你去同景行讲,他一直都想做的那件事,我准了。”

    萧夫人愣住,眼珠子在眼眶转了几圈,才锐声,“老爷是说景行要娶那和离商女的事!”

    萧夫人眼睛都红了,“您可想好了,景行可是您的嫡次子啊,不是外面那些阿猫阿狗生的没名分的野孩子。”

    萧景行当初说想娶曲筝的时候,萧国舅也是不答应的,虽然除夕的那杯酒证明,曲筝对谢衍已经没有任何情意,儿子和曲家联姻,对萧家的事业好处颇多。

    但曲筝毕竟是和离过的女子,嫁进萧家当正妻辱没门楣,偏萧景行自小长在军中,脑子一根筋,不同意纳她为妾的办法。

    但现在不一样了,萧国舅有更重要的事要谋划,在这之前,最好有什么事能乱谢衍的心神。

    放眼看过去,现在能左右谢衍情绪的,恐怕只有他这个前夫人了。

    面对妻子的哭诉,他嗤了一声,“妇人之见,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别的休要再提!”

    *

    这一日,清乐公主终于从明阳山下来,迫不及待的到海鲜楼找曲筝。

    曲筝一边命人将店里的新式菜色都摆出来,一边问公主,“新年城里多热闹,你为何一个人去明阳山住了这几日。”

    清乐垂头,“我去陪母亲。”

    曲筝恍然大悟,清乐公主的生母是普通的村妇,顺安帝登基后,选择让她从人间消失,杜撰了一个身份高的女子当清乐公主的生母。

    清乐在阳明山绢了个寺庙,供奉母亲,每年新年都去陪她住几天。

    曲筝拍拍她的肩膀,即便贵为公主,也有很多迫不得已。

    还好美食治愈人心,几口新鲜的海鱼切片入腹,清乐公主已是喜上眉梢,津津乐道京城最近发生的事。

    “父亲竟然松口封你为五品宜人,阿筝你可太厉害了。”

    “你说那个陆姑娘,长得也就比你差一点,为何想不开要嫁给萧国舅啊,最后的下场也真是,啧啧”两人正聊得开怀,海鲜楼正门突然被外面一道强大的力道推开,一个高大健硕的英挺身姿出现在门口。

    “萧景行!”清乐公主霍然起身,声音带着惊喜,“你怎么会在这?”

    曲筝笑笑,“他早已是这里的常客了。”

    这个萧景行,曲筝第一次见他烦嚣乖张,很是不喜,但他几乎每日都来海鲜楼用膳,她也没道理赶他出去。

    后来接触的多了,才发现他就是在边关自由惯了,刚回京一时收不住性子。

    人倒是血性真挚,和他那老狐狸般的父亲截然不同,也就把他当成普通的客人招待了。

    萧景行挑眉看了一眼公主,“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而后径直走到曲筝面前,手足无措的一低头,石破天惊般问了一句,“曲姑娘,你愿意嫁给我为妻么?”

    曲筝:清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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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唯有你嫁别人不行◎曲筝懵怔了一瞬就想到萧景行应该只是在开玩笑。

    萧国舅常常出入皇宫,难道会不知道顺安帝最忌讳萧家和曲家联合?如今萧家被谢衍压的喘不过气,自顾都不暇,哪敢碰顺安帝的逆鳞。

    萧景行是萧家嫡次子,自小精力充沛,体魄惊人,这才被送往萧家驻守的西境边关,磨炼领军打仗的本领。

    虽然都知道他是天生的将才,可是他所表现出来的天赋还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期待,无论是驰骋沙场的排兵布阵,还是单骑入敌军取对方统领的首级,他的表现都堪称完美。

    这些年萧家军的崛起他的作用不可忽视,故而也成了北鄢第一个少年将军。

    萧家如此优秀的男儿,就算娶妻,必定会选钟鸣鼎食之家的大家闺秀,怎会选她这个和离的商家之女。

    曲筝倒也不是妄自菲薄,只是世俗眼光如此,好在她也没存这方面的心思,于是轻笑着摇摇头,臊他,“小将军开这个玩笑之前,可曾想过国舅爷知道后的反应?”

    萧景行黑眸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平时不羁的少年却难得一脸庄肃,“正是父亲答应后我才来和你说的,曲姑娘,你若答应了,我明日就带人上门提亲。”

    曲筝心里这才一跳,难道他是认真的?

    她怎么忘了,萧景行平日行事虽然恣意随性,但绝不是鲁莽之人,他敢来和她提亲,一定是提前扫清了障碍。

    只是曲筝有点不明白,狡猾如萧国舅,怎么会同意儿子娶她?

    要知道,萧国舅之前给萧景行选的正妻是清乐公主,只是这两人一见面就互呛,一副谁都看不上谁的架势,他撮合了几次,见他们实在处不来,这才暂时歇了心思。

    这转头怎么会同意萧景行娶她?这太不合常理了。

    曲筝的生活离朝堂太远,并不知道萧国舅打什么主意。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答应萧景行的求亲。

    她迎着少年期许的目光,抬睫,认认真真的拒绝道,“谢小将军抬爱,但是我们不合适。”

    萧景行那张俊毅的脸恸了一下,浓黑的眉毛倒竖,急了,“怎么就不合适?”

    清乐公主见曲筝真心实意要拒绝他,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冲萧景行道,“当然不合适,你五大三粗,我们阿筝好看的跟仙女似的,首先容貌就不合适。”

    萧景行低头瞄了一眼自己健硕的躯体,蹙眉嚷嚷,“怎么就五大三粗了?我这都是在军队跟士兵们一起练的肌肉,不信你摸,都是硬的,不是软肉。”

    说着挺胸朝清乐进了一步。

    清乐花容失色的后退了半步,连连摆手,“我管你软肉还是肌肉,谁要摸!”

    萧景行目光颇骄矜,“那就请公主不要再造谣。”

    清乐公主横了他一眼,“谁稀罕造你的谣。”

    这俩人斗嘴一派天真,曲筝忍不住勾唇笑了,从清乐背后走出来,岔开话题问他,“小将军今日午膳吃什么?”

    萧景行目光从清乐身上调到曲筝这边,瞬间变得温柔,“还是曲姑娘帮我搭配吧。”

    和公主说嘴了几句,倒让萧景行没法再提娶亲之事,曲筝也抽身回了柜台。

    沈泽正在柜台对账,无意间瞄到萧景行进来,看这小将军看曲筝的眼神,他心里隐隐不安,一个在边关吃惯牛羊肉的人突然每日来吃海产,这就够耐人寻味了。

    身为男子,他又怎会不知曲筝身上的吸引力?

    他心里突然烦躁,手下的算盘珠子拨的劈啪作响。

    *

    韶华书院,谢衍和宫北先生相对而坐,谢衍恭恭敬敬给老师奉了一碗茶,“学生这次来是想请老师出山,助我匡扶朝政。”

    宫北先生掀开碗盖,慢悠悠的抿了一口茶汤,眉也不抬的问,“你可想好了,请我出山意味着什么?”

    谢衍颔首,“学生知道。”

    先帝在位时,宫北先生是当时人心所向的帝师,也是母亲的启蒙恩师,先帝驾崩后,是他将母亲送到监国的位置上,也曾一力劝母亲登基。

    但母亲拒绝了。

    她怕女帝霍乱天下,动摇北鄢的根基,害了百姓。

    最终她从民间将顺安帝找回来,扶持他登了基。

    宫北先生见顺安帝没有帝王之相,失望之下,隐姓埋名开了韶华书院,过起了教书识字的生活。

    长公主去边关前,可能冥冥之中也预感到前路凶险,带着刚满八岁的谢衍来到韶华书院,劝宫北先生出山辅政,宫北先生当时就说了句,“我若出山,这天下跟龙椅上的那位就没什么关系了。”

    这句话谢衍记得。

    母亲最终选择了维护皇家的正统血脉,没有让宫北先生辅政。其实谢衍上一世多少也受母亲影响,从未想过动摇皇位。

    即便他心里有深仇大恨,要的也不过是顺安帝诏令天下,还父母清白,再去父母坟前忏悔。

    正因如此,他处处受牵制,报个仇用了五年。

    不仅让父母多受了五年的冤屈,还没能保护住曲筝。

    重来一世,他不要再拘泥于什么君臣之道,只想尽快洗刷父母的冤屈,还要守护他两辈子都想守护的人。

    这是他的私心。

    于公,他想起前世的第五年,顺安帝炼丹走火入魔,任由一帮道士掏空国库,再让萧国舅的人全国各地搜刮民脂民膏,百姓过的苦不堪言。

    他相信这不是母亲扶持顺安帝登上皇位的初衷,她没有自己登基,就是怕改朝换代,政权不稳,苦了百姓。

    可是让一个目光短浅,小肚鸡肠的人掌管偌大的江山,才真的苦百姓。

    这天下本身跟龙椅上的那位就没什么关系,那么就让尘归尘,土归土,只是他若想尽快达到目的,必须得到宫北先生的一臂之力。

    谢衍又斟了一杯茶,双手奉上,等着老师的答案。

    宫北先生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满口饮下,倒扣了酒杯。

    他这就算答应了。

    谢衍忙下座,深深一揖,恭敬道,“谢老师成全。”

    宫北先生摆手请他坐下,“你不必谢我,这个决定其实已经晚了十年。”

    如果当初长公主答应了他,这天下又该是另一幅景象吧,眼前的沉金冷玉的少年又该是怎样的意气奋发。

    两人仿佛想到了一起,都默默饮了口茶。

    就在此时,胡叔敲门,带来一个消息,“萧家二公子向曲姑娘求亲了。”

    谢衍脸瞬间白成了纸色,声音激动,“你说什么?”

    胡叔又重复了一遍,“萧景行向曲姑娘求亲了,但是公爷不用担心,曲姑娘没答应。”

    谢衍自然能猜到曲筝不会答应,他只是惊讶曲筝身边出现追求者速度之快。

    恍惚了几息,他才发现这件事的可疑之处,“萧国舅怎会同意?”

    萧家自然是想讨好曲家的,但顺安帝正在敏感这件事,萧国舅之前买曲家航线都偷偷摸摸弯弯绕绕,此刻怎么会放任二公子娶曲筝?

    宫北先生和谢衍对视了一下,问胡叔,“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胡叔答,“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

    曲筝是谢衍的前夫人,又是京城多家店铺的东家,她的一举一动受关注无可厚非,但这种只有当事几人知道的事,却在半日不到的功夫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绝非正常现象。

    宫北先生略一思忖道,“看来有人故意在散播这件事。”

    胡叔蹙眉,“传播这件事的人目的何在?男未婚女未嫁的,就算被人谈笑几句,对谁都构不成伤害。”

    胡说话音刚落,他和宫北先生不约而同的望向谢衍。

    不对,好像有人受到伤害了。

    谢衍慢慢垂头,面色难看的很,“是萧国舅,他的目标是我。”

    宫北先生见他如此清醒,满意的捋了捋胡须。

    又谈论了会朝堂局势,谢衍辞别老师,从韶华书院走出来,深炯的目光突然一暗。

    *

    初春的天气,已有暖意,夕阳熔金般铺洒在南稍胡同,两个妇人坐在自家大门口晒太阳,不远处婢女正在逗几个孩子玩。

    其中一个妇人朝曲家轩阔的大门望了一眼,一脸羡慕,“你说这曲家大小姐,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福,京城最好的两个男儿都紧着她霍霍。”

    另一个则面露轻蔑,“不管哪来的福气,得抓住了才算真有福,那位大小姐仗着家里有几个银子,先是同谢大人和离,这又拒绝了萧将军,真真是作上天儿了,她真以为除了萧将军这种很少在京城住的,还会有人愿意娶她一个嫁过人的商家女?”

    先前那个妇人脸上的羡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幸灾乐祸,“谁说不是呢,外面都在说她自视甚高,就等着后悔吧,错过萧将军,她还能嫁更好的人家不成?”

    话音刚落,只见京中千金难请的媒婆白夫人带着两队仆从出现在胡同口,仆人手都没有空着,有的捧着红丝绒托盘,有的扛箱,有的抱雁。

    两个妇人慌忙站起身,让婢女把孩子拢过来,对着那阵仗啧啧称奇,“这是哪家求娶?竟带了三十物来。”

    三十物是北鄢男子求娶最奢侈的规格,因为不知女方是否答应,这些东西很有可能有去无回。

    故而一般人家都是三物,六物都算多的,即便是在女方明示会答应的情况下,三十物都罕见。

    只见白夫人带着人径直走向曲府大门,抱礼的仆从分列两队而站,满满当当几乎排到了胡同口。

    须臾一辆两马架马车缓缓驶进来,同样停在曲府大门外。

    车厢打开后,一个挺阔欣长的身影从车门走出,气质矜贵,容颜俊美,上位者的凛然正气,让人不敢逼视。

    那两个妇人惊惶对视,说话都不敢大声,“是辅国公谢大人?!”

    与此同时,曲府的门倌看到这阵仗,不等媒婆开口,撒腿就往院子里跑,见到织桃后上气不接下气的比划,“织桃织桃姑娘,外面来了许多人,快请大小姐!”

    曲筝从海鲜楼回来,刚换上一身软绢纱衫,闻言忙在外面套了一件银鼠披风,急赶着来到正门。

    刚踏上门口的台矶,就看到两排手抱大红礼的仆从,和站在站在正中一脸堆笑的媒婆,而媒婆旁边青松般拔拓的身影正是谢衍。

    她脚下的步子突然一顿,眸色恍惚片刻后,突然清醒了般,转身就往回走。

    谢衍看到曲筝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那颗心止不住的怦怦乱撞,他两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正当他酝酿见她第一句该说什么的时候,那姑娘却一转身走了。

    他眸光一凝,抬步追了上去,在连廊处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肘,气急败坏道,“曲筝筝,你跑什么?”

    曲筝被迫停下脚步,而后抬胳膊挣脱开他的手,没有回头,仍背对着他,声音明显带了怒气,“那么请问公爷又在做什么?”

    谢衍转身走到她的面前,弯下高大的身躯捕捉她低垂的视线,嗓音低醇蛊惑,“曲筝筝,我来求娶你。”

    曲筝心头猛的一悸,藏在披风下的身子忍不住颤了颤,呼出一口气才缓声道,“我们已无可能,公爷这是何苦?”

    夕阳挂在西边的天空,留着最后一丝余辉眷眷不舍坠去,两人的影子被拉扯的很长。

    谢衍脸崩着,胸中仿佛被一个耗子咬着,拼命的撕嚼,他淡淡压了压眉,阒黑沉寂的眸子里是难言的悲切,哑声道:“我负你两世,如今重生回来,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唯有你嫁别人不行。”

    作者有话说:晚上十点半还有一更,这次不会再拖,呜呜呜,我去跪榴莲谢罪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羽10瓶;Leah_伊莎贝拉啦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前世欠你的,都补给你好不好?◎谢衍这句话语气虽然卑微,最后那句话却暴露了骨子里的强势。

    曲筝几乎是瞬间拧眉,原本她此生没有嫁人的想法,生生被他的无理要求激出了一身反骨,美目倏的瞪圆,直看着他的眼睛,毫不客气道,“嫁给谁是我的自由,谢大人好像无权干涉。”

    谢衍心凉了大半。

    一句“谢大人”就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好远,更遑论那些直白的字眼。

    他知道自己上一世伤她太深,这辈子他愿意穷其一生弥补,受再多冷眼都不怕,他只怕来不及。

    虽然萧景行姓萧,因为自小没在萧府长大,和萧国舅那些不是一路人,平心而论,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

    所以虽然明知萧国舅这是在设局请君入瓮,背后必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他还是忍不住乱了心神,自愿入局。

    只因这一世他不能承担一丝一毫失去她的风险,即便他今日的求娶仓促而鲁莽,像不谙世事的少年。

    他并没有奢望第一次求娶,她就会答应。

    但是,他有的是耐心以及愿意为她付出的时间。

    他压下心中的苦涩,声音带着可怜巴巴的央求,“我不会强加干涉你,但是曲筝筝,你总得给我和旁人公平竞争的机会吧。”

    曲筝从未见谢衍如此低姿态过,身心小小的震撼了一下,顿了顿才道,“这里没人和你竞争,公爷还是赶紧让门口的那些人带着东西回去吧。”

    话音刚落,就听门童站在远处弱弱的叫了一声,“大小姐。”

    曲筝应了一声,问,“什么事?”

    门童心虚的看了一眼谢衍,低头道,“外面有个小将军要见您,说也带了礼物来。”

    曲筝瞳孔一惊,视线调向院门,只见萧景行正站在大门口,遥遥的冲她挥手。

    谢衍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让他走。”

    这位公爷好像忘了这里是曲府,暂时还不是他的地盘,门童狐疑的望望谢衍,又望望曲筝。

    曲筝终是不想给谢衍太多的优越感,对门童道,“请他进来吧。”

    谢衍转过脸,看着曲筝的眼睛几乎要窜出火。

    曲筝漫不经心的避过眼。

    萧景行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两人中间,先敌意满满的觑了谢衍一眼,看向曲筝面色则和缓了许多,只是一向说话掷地有声的少年,此刻却小心翼翼的问,“你答应他了?”

    曲筝摇摇头。

    萧景行松了一口气,立刻生龙活虎起来,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明亮而张扬,“曲姑娘果然明辨是非。”

    谢衍眉头深皱,懒得和小毛孩一般见识。

    萧景行同样也不想看到谢衍那张冷脸,半侧了身子背对着他,神秘兮兮的从袖中掏出一个黑漆的木盒,递给曲筝,“呶,给你的。”

    末了还不忘揶揄道,“那些黄白之物就能买到的东西,有什么可稀罕的,还带那么多,吓唬谁没见过世面啊。”

    谢衍一怔,这毛小子是在讽刺他?

    曲筝没收谢景行的礼物,指了指天边的晚霞,对二人同时道,“天色已晚,二位请带着自己的礼品离开吧,我就不送客了。”

    萧景行不由分说打开木盒,急声,“曲姑娘莫急,你先看了我的诚意再拒绝也不迟。”

    打开后,只见那盒子里赫然摆着一条由很多尖锐的白骨串成的项链,曲筝忍不住好奇,“这是什么?”

    萧景行小心翼翼的将项链拿出来,展示给曲筝看,“我们军中有一个习惯,每次将西戎军打回老家的时候,就会去他们的圣女峰猎一条雪狼祭天,这是我亲手猎的雪狼王的牙齿,自第一次见你到今日正好三十天,所以我挑了三十颗最齐整的牙齿,制成这条项链送给你。”

    这条项链和曲筝那些金玉珠宝项链都不同,一颗一颗的狼牙,像饱满而硕大的银瓜子,造型美观又不失粗犷的生命力,很是别致。

    她凝目欣赏了几眼,赞道,“是个稀罕物件。”

    萧景行慷慨的朝她面前一递,“送你的。”

    曲筝含笑摇了摇头,“我不能收。”

    话音刚落,他明显感觉谢衍神情一松。

    萧景行看她避之不及的样子,轻轻啧了一声,挑眉,“你心里别有负担,我这可不是求亲礼,就是好朋友的一片心意而已。”

    曲筝见惯了金玉珠宝,第一次见狼牙项链,心里很是喜欢,既然不是求亲礼,那就没什么可扭捏的,含笑收下,并让绣杏抓了一把带火焰色的海螺珠回赠给萧景行。

    无论是稀罕程度还是价值,这些海螺珠都远超狼牙项链,这厢交换,萧景行不亏。

    萧景行小心翼翼的把那些海螺珠放好,嘴就没合拢过,“这些珠子还挺漂亮的,谢曲姑娘。”

    曲筝淡淡一笑,这才让绣杏送客。

    萧景行洒脱的转身就走,谢衍则半晌都不抬脚,看曲筝的眼睛隐隐含着怒气。

    曲筝眼也不抬,福身轻道,“公爷慢走。”

    谢衍眉眼乌压压的一沉,掂脚走了。

    曲筝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这才转身,才走了两步,就听到绣杏着急的嚷嚷,“使不得,使不得。”

    曲筝猛然转身,只见曲府正门被各种各样的礼盒、箱匣堵了个水泄不通,地上还有两只大雁扑棱翅膀。

    绣杏见阻止不住,只好飞快的跑到曲筝身边,指着门口那堆东西道,“姑娘,公爷说你收了别人的东西,他的也必须得收。”

    曲筝揉了揉额角。

    *

    翌日,通往勤政殿的宫道上,全是上朝的文武百官,三两成群的朝前走。

    隐约中,从后面传来车辕匝地的麟麟声,有人回首,果然见一辆马车由远而近驶来。

    皇宫只有皇帝的舆车可以行驶,臣子只能徒步行走,这是谁竟然如此大胆,挑战皇权?年轻的官员挠挠脑袋,想不通。

    那批年龄最老的官员却突然反应过来,忍不住驻足等待。

    难道说老帝师宫北先生出山了?北鄢自建朝以来被准允皇宫内驾车的臣子只他一人。

    马车疾驰而过,风掀起车帘一角,车内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正是宫北先生。

    有人惊的合不拢下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宫北先生。

    等到上朝的时候,大臣们分列站好,顺安帝刚在龙椅上坐下,就听大殿“咚”的一声脆响。

    宫北先生拄着先帝爷亲赐的金龙头拐杖走了进来。

    见了龙头拐杖如见先帝爷,在场的人纷纷垂首侍立,以示尊敬。

    顺安帝只听说过北鄢曾经有这么一个帝师,和先帝爷感情笃深,在朝廷位置超然,没想到他登基的时候此人杳无音信,如今竟出现在朝堂。

    他只好令人搬来一个高背椅放在霍将军的椅子的旁边。

    先帝在位时,宫北先生就坐着上朝,谢过圣恩后便坐了下来。

    顺安帝也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讨论政事前,先问宫北先生,“不知先生有何赐教?”

    宫北先生看了一眼霍将军,开门见山道,“听霍将军说,近年来胡人又开始在西北边关作乱,而王师兵力连年匮乏,如今已经到了征不了兵的局面,长此与往下去,边关危矣。”

    霍将军此次回京正为此事,可惜顺安帝对他的话选择充耳不闻。

    此刻又听宫北先生提起,眉头禁不住一皱,场下的大臣除了谢衍和萧国舅,皆是胆战心惊。

    宫北先生则泰然自若,又道,“陛下可知昔日北鄢的王牌之师,如今为何沦落到人人避之不及?”

    顺安帝想都没想,顺着他的话问,“为何?”

    宫北先生气息一沉,缓声道,“十年前边关那场大战,长公主和谢将军带领王师所向披靡,眼看着就要胜利了,突然从京来了一支号称平叛的军队,仅凭几封信就认定长公主逆谋造反,直到长公主夫妇以及他们手下最精锐的八千亲兵被就地正法,都没有昭告其中的细节,后来那场战争虽然胜利了,死伤却惨重,朝廷的这些举动寒了人心,谁还敢为朝廷卖命?”

    顺安帝脸色发白,目眦着宫北先生,当年边关那件事他下令谁都不准提起,没想到十年之后,又来了个不怕死的。

    他是天子,宫北先生资格再高还能越过他不成,如此一想,声音不免就严厉起来,“怎么,先生一出山就要责难整个朝廷么?”

    宫北先生起身一揖,声音却更刚烈,“陛下严重了,老朽并非对朝廷不敬,但朝廷是人的朝廷,是人就会犯错,如今要想挽回军心,就应该把当年那笔糊涂账数算明白,所以我提议重审长公主叛国一案。”

    顺安帝手一拍龙椅,霍然起身,正要开口,却见霍老将军站起来,跟着宫北先生拱手行揖道,“老臣复议。”

    北鄢自建国就有尊长敬师的传统,他们的共同提议,高高在上如顺安帝也不能一口驳回。

    他目光突然射向谢衍,一字一顿问,“这些事你提前知道?”

    谢衍淡淡压眉,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启禀陛下,他们是臣的父母,臣比谁都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顺安帝颓然坐下。

    他以为当年只有八岁的小孩,对父母的事没有那么深刻的爱恨,又见谢衍这些年一直不曾埋怨,对他这个舅舅也未见不满,他戒心稍稍放下,开始重用这个侄子,哪知最后却是这个结果。

    底下又陆续有大臣站出来,赞成北宫先生的提议。

    顺安帝脸上一会红一会白,最后愤然离朝。

    回到后殿,他把触手所及之物全都摔了。

    须臾,方公公进来道,“国舅爷在殿外求见。”

    顺安帝咬牙,“方才在朝堂他一语不发,现在来做什么?”想了想还是道,“让他进来。”

    萧国舅趋步进来后,宫女们正慌慌张张的收拾地面,他径直跪下,磕头道,“陛下,是臣无能,让您在大殿上受屈了。”

    顺安帝看了他一眼,避头,冷冷道,“现在你倒是会说,刚才干什么去了?”

    萧国舅俯身长拜道,“陛下冤枉,宫北先生和霍将军都是先帝爷的元老功臣,除了谢衍,谁又敢在他们面前插言?”

    顺安帝猛捶了一下御桌,愤慨,“难道就只能任他们把刀架都朕脖子上?”

    萧国舅见势忙道,“陛下,您可不能心慈手软了,臣前日的建议,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顺安帝沉默,黑豆子般的眼睛闪了闪。

    下朝后,谢衍送老师回府,路上宫北先生道,“陛下今日狼狈离去,定然是心中有鬼,重审之事他没那么容易答应,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对于这一点谢衍早就心里有数,胸有成竹道,“既然他不愿意审查十年前的事,那就先审一审户部吧。”

    户部掌管财政,比起十年前的事,顺安帝可能更怕查账。

    宫北先生点头,“这不失为一个好的激将法。”

    说话间,马车在宫府停下,宫北先生之前一直在书院住,十年都没有回来,看着先帝爷御赐的金漆门头,恍若隔世。

    谢衍扶着宫北先生进去,道,“我已命人将里面打扫干净,老师放心入住。”

    宫北先生点头,谢衍做事他放心,捋捋胡须道,“今日是元宵佳节,你就别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了,街上一定很热闹,你去吧。”

    谢衍告别老师,来到曲府。

    刚到门口,就听门童道,“我们大小姐去街上赏花灯了。”

    谢衍下意识问,“和谁一起?”

    门童回,“和沈公子,还有萧将军。”

    谢衍攥拳。

    竟然和沈泽、萧景行一起。

    *

    上京最热闹的春熙街被花灯点缀的,宛若一条银龙。

    曲筝和清乐公主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沈泽和萧景行。

    原本是清乐邀了曲筝一起赏元宵花灯,沈泽不放心送她,谁知刚出了大门就看到萧景行等在外面,沈泽更不放心,索性也跟着一起游玩。

    江南元宵节也有灯会,样式多以花草仙娥为主,上京的则多是惟妙惟肖的动物,其中也不乏一些仙人、阎王、门神之类的。

    曲筝看着还怪新鲜的。

    一行人走走停停,最后进了醉仙楼,玉娘摇着腰肢过来,“哎呀,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舞台马上就要表演狮子戏月兔了。”

    说着将他们带到最佳观看的位置。

    元宵灯会是平日宅在后院的女子难得可以出来的日子,醉仙楼大堂女客竟比男客都多,三五成群,嬉笑嗔娇声不绝,好热闹。

    曲筝和清乐公主亲近的挨着坐下,沈泽谨遵男女大防,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下,萧景行则抱剑倚在曲筝旁边的梁柱上。

    顷时,舞台上响起紧密的鼓点声,两只狮子张牙舞爪的上了台,与此同时一个琉璃罩花灯从天徐徐降落,那琉璃罩是透明的,里面一只雪绒绒的月兔。

    曲筝忍不住道了声,“好别致的琉璃灯。”

    萧景行闻言,偏头问了句,“你喜欢这个?”

    两只狮子正奋力跃起抢琉璃灯,曲筝看得专注,神思不属的对他“嗯”了一声。

    萧景行眼睛一亮。

    一路上,他想找机会送她一盏花灯,无奈这姑娘太博爱,什么样子的都喜欢,挑不出最爱的那一个,到最后还空着手。

    片刻之后,小二端来茶水,曲筝正打算请萧景行过来饮一杯,转头,却见梁柱边已空无一人。

    不知道他跑去哪里。

    就在这时,大堂内突然一片哗然,曲筝抬头,这才看到舞台侧面又跃出一只狮子,原本的双狮戏月兔变成了三狮,且这第三只狮子体格健硕,动作敏捷,瞬间把另外两只比成了软绵绵的花猫。

    多了一只狮子的加入瞬间加强了舞台的可看性,观众中响起阵阵叫好声。

    这只狮子陪着另外两只狮子戏耍半晌,猛然腾空一跃,将那盏原本吊在半空的琉璃灯一口咬下。

    观众沸腾了,纷纷朝台上丢掷鲜花、彩带,那狮子非但不避,迎着漫天的彩带从舞台上跳了下来。

    在人们的喝彩声中几步跃到曲筝面前的桌子上,把那盏琉璃灯送到她的面前。

    曲筝面上一惊,正犹疑间,只见对方一把掀下狮子头,露出萧景行那张俊毅的脸,不同于京中公子哥的白皙矜贵,他的皮肤带着被风沙磨砺过的紧实。

    “拿住。”他把琉璃灯又朝曲筝面前送了送。

    曲筝这才抿嘴一笑,眼睛自然而然弯成月牙,她伸手,轻轻的从萧景行手里接过花灯。

    灯离了手,萧景行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那抹笑意实在太美,他被晃了眼。

    “傻了?”

    萧景行脑袋上吃了一记爆栗,瞬间回神,怒目看着清乐公主,“你打我作甚?”

    清乐公主收手坐了回去,冷嘲,“你毁了人家的舞台还不赶紧去解释,在这充什么呆雁?”

    萧景行才想起这茬,转身去找掌柜。

    曲筝望着他着急忙慌的背影,眉眼忍不住又是一弯,低下头,隔着琉璃罩用手指轻轻点里面的小兔子。

    清乐公主却靠过来,轻轻碰碰她的胳膊,用手指向门口的方向,“你看。”

    曲筝顺着看过去,只见谢衍不知何时站在醉仙楼门口,手里提着一盏桃花灯。

    看他那表情,应该来一会了,也目睹了刚才的一切。

    曲筝视线刚撞进他的黑沉的眸子,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见他把那盏桃花灯往身边的椅背上随意一挂,转身离开。

    显然是生气了。

    清乐公主不屑一顾的“嘁”了一声,对曲筝道,“京中都在传,这位谢公爷要重新求娶你了,没想到就这点战斗力?”

    一个萧景行他就怕了?

    清乐公主摇摇头。

    曲筝转回身子,也微微诧异谢衍一言不发,掉头就走的行为。

    或许他的所谓重新求娶,不过是被萧景行直白的行为刺激,一时的冲动罢了。

    如今这般,是回过神来,打算及时止损吧。

    这样最好。

    *

    元宵佳节是上京城一年一次的不夜天,好看好玩的实在太多,曲筝和大家分开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

    夜色太晚,她婉拒公主和萧景行送她一程的好意,由沈泽和吴常陪同回府。

    到了正门,曲筝下车,沈泽打马跟上来。

    吴常道,“沈公子把马交给我吧。”

    沈泽见他还牵着曲筝的马车,怕他疏忽了自己的爱马,道,“没关系,我同你走一趟马棚。”

    两人说着朝能走马的角门走去。

    织桃扶着曲筝朝府里走,穿过晦暗的正门,面前突然亮如白昼,曲宅正院的那颗大榕树下,挂着一盏又一盏的兔子灯,憨态可掬,玉雪可爱。

    曲筝和织桃懵愣,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是不是你想要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曲筝转身,看到不远处谢衍负手而立,目光炯亮的看着她。

    曲筝心里一颤,他竟然还记得。

    谢衍自然记得,上一世的元宵佳节,也是他们同房的第二夜,他刚走进听雪堂,就见院子里摆满了白色的兔子灯,她正挨个往里面塞蜡烛。

    看见他,她忙放下手里的活计,雀跃着奔过来,仰着小脑袋看他,声音甜腻带着一点撒娇,“等我燃了蜡烛,公爷亲手替我把这些兔子灯挂到树上好不好?”

    他看着满地的兔子灯,头皮微微发麻,蹙眉道,“挂这么多灯做什么?”

    她俏然一笑,眼波清亮仿佛有星子坠落,“我想要一树的兔儿灯呀。”

    他终是没有那样的耐心,拦腰抱着她就往屋里走,一路不知踩烂了多少只“兔子”。

    谢衍收回思绪,走到曲筝面前,垂眼看着她那张娇美昳丽的脸庞,声音低糜厚重,“曲筝筝,前世欠你的,我都补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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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再次毒发◎说着谢衍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肩,态度郑重而坚定,“曲筝筝,求你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再嫁给我一次好么?”

    曲筝被这猝不及防的求娶骇的心脏漏跳,薄薄的肩膀在他宽大的手掌里瑟缩了一下。

    他双手抓紧了她的臂膀,无声的给她支撑。

    曲筝慢慢找回心跳,向后退了一步,挣脱开他的双手,低垂着长睫道,“上一世发生的事,我已经释怀,并不需要弥补,公爷不必再费心了。”

    看着她恬静淡然的眉眼,谢衍心里一阵酸涩。

    她从来都不曾想从他这里得到任何的弥补,她先重生后,在前世很多误会都没有解释清的情况下,她也没表现出激烈的怨恨,只是默默筹划如何离开他。

    “曲筝筝。”他声音消沉,“我知道经历过前世刻骨铭心的痛苦,你一定想拼命的将那段记忆抹除,而每一次我的出现,都是重新撕开你的伤疤,如果为了你好,我就该彻底离开你的视线,让你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他垂头,声音很低,“我做不到。”

    曲筝长睫颤了颤,虽未抬头,却能感觉到谢衍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黏答答的,带着一股推拒不开的缠连。

    忆起前世无疑对任何人都是生命再造的震撼,任何感情都会被无限倍放大,包括他对她的愧疚。

    “公爷可以做到的。”她迎着他深沉的目光,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肯定道,“只是还需要时间。”

    院子中央的榕树亭亭如盖,枝下一盏盏兔儿散发着暖黄色的灯光,浓黑的夜色退散在这一方天地之外。

    谢衍看着她初绽蓓蕾般的娇颜,心里止不住溢出一股难言的悸动,哑嗓道,“那么,曲筝筝,咱们公平一点,都给彼此一些时间,去看清自己的内心,只是在这之前,你不许冷漠的推开我。”

    曲筝很想说不必浪费时间,她早已看清自己的内心,可是头顶垂挂着的兔儿灯,暖融融的照下来,她内心柔软,那些无情的拒绝突然就说不出口。

    谢衍见她没有反对自己的提议,心里一松,生怕她反悔似的,仰头看着树下的花灯,不动声色的转换了话题,“我见你衣饰上桃花最多,以为你喜欢桃花灯,没想到你竟最喜欢兔子灯。”

    曲筝粉腮含春,轻轻吐出一句,“也不是。”

    谢衍目光落在那一抹绯红上,神思不属的问了句,“那你还想要一树的兔子灯?”

    曲筝勾着头,脸上涂了胭脂般好看动人,声音也变得娇柔,“那时太天真,以为你中状元是兔儿爷显灵。”

    谢衍这才想起他们第一次在书院见面,她送了他一只兔儿爷面人,说祝他蟾宫折桂。

    后来他中了状元,所以她想拜谢兔儿爷?

    心里仿佛燃了一把炽热的火焰,他猛然向她靠近一步,拥她入怀的双手举起又放下,只能站着滚了滚喉结,才道,“所以,那一树的兔子灯其实都是为我点的?”

    曲筝点了点头,耳后也染了一层薄红。

    谢衍真想冲回前世,狠狠的问一问当时的自己到底在急什么,为何就不能耐心陪她挂完灯。

    等等,他当时着急是因为——他压下胸腔的热涌,低头,这才发现曲筝脸上和身上都红的不同寻常。

    他瞳孔一缩,脱口道,“今日是十五,月圆之夜。”

    曲筝早就觉察出身子发软,心里仿佛攒了一团火,她只想着今日是元宵佳节,却忘了元宵节也是月圆之日,阴阳噬魂散发作的日子。

    她抬头,目露恐惧的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转身就想远离他。

    只是步子还没跨出,就被谢衍揽住了腰,软绵绵的跌入他的怀抱。

    谢衍抱着她脚不沾地的往外飞奔,狭长的凤目在黑夜里泛着红光,声音急促同她解释,“阴阳噬魂散发作,一次比一次猛烈,你靠自己根本无法抵御。”

    连他都感觉比上一次更强的身体反应。

    这或许也能解释,上一世他为何没有耐心挂兔子灯。

    曲筝想离开谢衍的怀抱,可是那种浑身力气被抽空的感觉重来,她甚至没有办法挣扎,只觉得一波又一波的热浪快把她淹没。

    沈泽和吴常刚栓好马回到正院,就见谢衍怀抱着曲筝离玄的箭一样冲出曲家大门,两人忙赶上去,只看到谢衍马车的背影。

    “谢衍想做什么?”沈泽目中充血,压低的声音几乎算的上怒吼,吴常则眉头深锁,略一思忖,转身又回了马房。

    胡叔已最快的速度驾车回到公主府,谢衍抱着曲筝就往文星阁跑,胡叔在后面问,“需不需要上次的汤药。”

    谢衍头也不回道,“不用。”

    那汤药对第二次发作根本没有一点作用。

    当曲筝被放到床上的时候,身子已经烫成了火球,她余光看到谢衍跑去开窗,可是那风仿佛自风箱而来,扇动着火苗越燃越烈,其难熬程度不亚于上一世那场大火。

    她浑身都热,需要一个出口。

    身下柔软的被褥仿佛是被烤热的铁板,她一刻都待不住,骨碌一声滚到地上。

    谢衍听到响动,赶紧跑过来,心疼的将她抱在怀里,检查身体有没有受伤。

    男人的外袍光滑硬挺,带着寒气,她贪婪的把红扑扑的小脸靠上去,手脚并用的缠着他的腰身,汲取那一丝丝的凉意。

    谢衍身体僵住,浓黑的眸子慢慢洇红。

    曲筝还有最后一丝神识,并非不知自己抱着的是谁,可是她控住不住身体对他外袍上那股凉意的索求,只能把头埋起来,蛮不讲理的威胁,“你不许乱想。”

    那点声音从她细细的嗓子里溢出,被熨烫过般柔媚,暗含着截然不同的意思。

    谢衍脖颈绷直,喉结显得异常突出。

    他那原本寒凉的外袍竟然从里面透出热气,反过来炙烤着曲筝。

    她眉头一拧,小脸蹭着换了个地方。

    可是凉意不在,他哪里都热,曲筝小口小口的喘着气,像缺了水的鱼,最后实在承受不住,可怜兮兮的蜷在他的臂弯,无声的哭了起来。

    豆大的泪珠滴在他的手上都是烫的。

    谢衍背靠在床边,伸手从床头柜上端过来一碗凉茶,就手喂曲筝喝下。

    可是那凉茶一入肚就仿佛煮沸了般,曲筝猛咳了几口,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隔着衣袖,几乎要把他皮肉扣烂。

    “公爷。”她细细的哀求抑制不住从牙缝挤出,“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她故意把“别的”说的很重,带着热气的呼吸扫过他的咽喉,谢衍阒黑的眸子悄悄爬上几丝血红。

    她知道解毒的方法,只是宁愿苦苦支撑,也不想他帮忙。

    苦苦支撑的又何止她一个人,他也很痛苦,阴阳噬魂散虽不能把他怎么样,可是她能。

    上一世他们做了五年的夫妻,食髓知味,他的痛苦甚至更难捱。

    他伸手掐着她的软香的细腰,箍着她的小脸送到自己面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上一世十五那夜,也没见你嫌弃?”

    曲筝迷离的眼睛突然瞪的浑圆,怔住了般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肩膀却不可抑制的轻轻抖动起来,一副恐惧到极致的样子。

    谢衍眸光一晃,带着怒意的眼眸终是垂了下来,声音变得暗淡,“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上一世他们是夫妻,床帐一拉,他自然可以不用询问就为所欲为,可是这一世他们已经和离。

    他慢慢吐了一口气,而后淡淡道,“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说着他伸手向后敲开一处机关,从里面取出一个半拳大铜铃般的物什来。

    他把曲筝的双手缓缓摊开,一双大手包着她的小手把那枚铜铃握在掌心,炽热的温度渡进去,铜铃竟然动了起来,瞬间震麻了曲筝的小臂。

    她一把将那物仍在地板上,软绵无力的唤了一声,“谢衍,你给我的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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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解毒◎曲筝也听说过一些稀奇古怪闺房取乐的法子,她从未接触过,上一世谢衍精力旺盛,从不需要借助工具助兴。

    她竟不知道他房间竟一直都备着这种东西。

    她怒目视他,眼中带点嫌弃。

    谢衍伸手将那东西捡回来,感受到她眼里的鄙夷,无奈一笑,“除夕那夜之后我才找人寻来此物,特意为你准备的。”

    曲筝原本就红彤彤的脸更红了,又急又气,“谁要你准备这个?”

    谢衍抱曲筝坐在自己腿上,她那一身轻纱软绢的裙子如重重花瓣盖在他的双膝。

    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对她轻语,“阴阳噬魂散一共发作三次,一次比一次难熬,此是第二次,你尚能保持一丝清醒,三个月后的第三次,你的一言一行都不受自己控制,会做出什么事,谁都不知道,想要解此毒,而你又不想被人碰的话——”他顿住话头,唇线带一点蛊惑的弧度,弯下腰,贴近她一些,才继续道,“就用它来助你。”

    男人五官艳绝,声线性感,像暗夜里勾人的妖孽,曲筝心里如有擂鼓在敲,迷离水眸中全是慌乱。

    “别怕。”他把她的脑袋按进自己怀中,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拨开堆叠的轻纱软绢,面上依旧是矜贵的正人君子模样,仿佛正在做的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

    曲筝却颤抖如狂风中的一片落叶,蜷缩着,抗拒着。

    “筝筝。”轻声安抚,“放松。”

    曲筝的挣扎在他的轻车熟路的引导面前,纸糊一样苍白无力。

    他似乎比她自己还知道如何让她的身体放松、接纳。

    嘶——她猛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

    为了不再发出声音,她紧闭了口,银牙几乎被咬了个粉碎,一手紧攥成拳,骨指捏的发白,一手抓住他的衣服,揉皱、扯烂。

    天空月明星稀,月光通过大开的窗户照进来,洒了满地清冷的银光。

    在月光照不到的昏昧角落,灼热的空气暗流一样四处涌动,落针可闻的静寂里,偶尔能听到一声压抑的喘气音。

    娇弱无力,却又撩弄心弦。

    时间被拉的很长,每一息都那么磨人,谢衍背脊紧抵着床,仰头靠在床柱上,视线落在雕花繁复的藻井,凝神屏息。

    直到怀里的那颗小火球慢慢散去炙热,软绵绵瘫在臂弯,他那根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低头只见那姑娘皮肤白的像雪,唇色红艳的欲滴,额头上还残留着汗珠,两鬓的头发濡湿,凌乱的黏在脸上。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帕子想给她擦汗,却发现那张贴胸的绢帕早已被汗透,于是将外袍的袖子挽起,用雪白的中衣袖口一点一点为她擦去汗水。

    曲筝浑身被拆了骨头一样,绵软无力的枕着谢衍的胳臂躺着,还好体内的热慢慢散去,心里不再煎熬。

    她艰难的张开被水打湿的长睫,看到了谢衍。

    他衣服扣的严丝合缝,正抵头帮她擦汗,神情专注而认真,黑夜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更立体丰逸,每一个棱角都在展示他作为成年男子的压抑克制。

    曲筝刚刚恢复的脸色突然又涨的通红,微偏了头,避开他的手。

    谢衍停下,幽邃的眼眸脉脉注视着她那张洇红的脸,喉结止不住缓缓一滑。

    “好受点没有?”他温声开口,暗哑的嗓音和他正襟危坐的样子完全不符,暴露了他在方才那场荒唐中并非外表展现出来的一本正经。

    曲筝慌乱的把头埋起来,却也只能藏在他的胸前,鼻息口腔被他身上淡淡的干爽气息淹没。

    她尝试挣扎着推开他,四肢却软的像面条。

    谢衍见她娇羞又避无可避的样子,嗓音忍不住闷闷一笑,情不自禁捏了捏她软软的耳垂。

    上一世床帷之中她若害羞,最红的就是耳朵,他总忍不住去捏一捏。

    如今感受着那又小又软的身体,他一瞬恍惚,仿佛这就是前世,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床上他欺负的狠了,她会悄悄的溜下床,被他捉在地板上,拉着坐进怀里继续。

    曲筝原本已累的虚脱,被男人暖热的身子熏的几乎要睡着,但当他微砺的指腹碰到她的耳垂,她瞬间清醒过来,嗓音颤抖的叫了一声,“公爷。”

    谢衍的手在她耳垂上一触即离,翻涌的眸子在听到那声“公爷”后又腾了几波浪涌,而后才渐渐平息。

    他知道曲筝在怕什么,他也怕。

    怕前世的那些记忆把他推向彻底失控。

    “嗯?”他换上波澜不惊的表情,小声问,“是不是累了?”

    他抱着她从地上站起,而后转身撩开床帐,小心翼翼将她放到那张硕大的圆床上,躬下身子问,“你先在这里躺一会,我去提桶热水来。”

    他黑漆的眼睛真诚清亮,不带一丝邪念,曲筝眸中的戒备慢慢放下,嗫嚅着道了声,“谢谢公爷。”

    初春的夜风也不算凉,吹动软纱床幔像涟漪般在男人身后起起伏伏,在晦涩不明的光线里,徒增了几分旖旎。

    两人的视线凝滞在一起,谢衍干咽了下嗓子,喉结一动,那种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曲筝心里猛然一颤,悄悄转开视线。

    谢衍也敛了目,又掀开看了她一眼,才起身下了楼。

    曲筝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下,翻身滚进床褥里,想起今夜种种,又恨不能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谢衍很快就提了桶热水上来,倒进屏风后头的木盆里,又备好香胰、浴布、软鞋,而后拿了一件白色中衣对她道,“府中没有女子衣服,你先换上我这件,天明后我再让文童去买女子新衣。”

    床帐内传来曲筝小小的一声“嗯”。

    谢衍把中衣放好,又关闭所有的窗子后,就起身下了楼。

    曲筝等他走后,才从帐内探出头,确认室内确实空无一人,忙踮着脚尖走到屏风后,她身上黏糊糊的,想尽快洗去。

    洗干净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了谢衍的中衣。

    衣服软软的,应该是他穿了洗过水的样子,此刻她又累又困,实在没有心情计较这种行为算不算暧昧。

    她扯了块棉巾,边绞头发边往床边走,坐在床上,头发只绞了个半干,眼皮就支撑不住,歪在引枕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感觉有人在旁边拿棉巾帮她擦头发,手法很温柔,她想掀开眼皮确认,无奈太累,挣扎几番又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

    翌日,谢衍虽迟迟未出现,户部却翻了天,一大早御史台的人就奉辅国公的令,搬走了所有的账册,一众人等都原地待命,等候提审。

    顺安帝得到消息后想插手,无奈御史台证据确凿,近半年来户部开支和往年同期相比出入甚大,已经到了非审不可的地步了。

    其实户部那点事朝中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涉及陛下没人敢置喙罢了,有那耿直的想弹劾,也撼不动户部这座大山,只有此次辅国公谢衍亲自出手,才得以进行。

    这边顺安帝晌午刚在勤政殿大发雷霆,午后谢衍去补奏折的时候,他却心平气和,脸上甚至还能挤出笑来,仿佛完全不介意谢衍的先斩后奏。

    谢衍觉察到顺安帝的反常,眸光凝了凝。

    顺安帝请谢衍坐下,给他介绍下首坐着的白须老人,“这位是静虚山凌霄道人,道法甚高,专门下山助朕炼丹的。”

    谢衍礼节性的拱手行礼。

    凌霄道人却热情的走到他的跟前,一伸手道,“久仰辅国公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器宇不凡,不知老道可有幸为谢大人看个手相。”

    谢衍以前根本不信什么怪神乱力之说,可自从他重生以后,对这些东西也没那么抗拒。

    他很有修养的展开手掌,递了过去。

    凌霄道人一手拖着他的手掌,另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沿着他的掌纹向腕部比划,半晌才松开道,“谢大人果然有福之相,此生必是人上之人,富贵荣华不缺,只是这情路坎坷,需多费些心思。”

    谢衍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表情的恭维一句,“谢道长提点。”

    谢衍递了奏折,没多停留就离开勤政殿,走出不远他总觉得这道士透出出一股子邪气,吩咐胡叔,“去查一查。”

    勤政殿内,看着谢衍的身影完全消失,顺安帝迫不及待的问凌霄道人,“道长可看清楚他的脉象了?”

    凌霄道人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颇得意道,“禀陛下,看清楚了。”

    这时萧国舅从背后的屏风转出来,急声,“那么道长就别卖关子了,请速速道来。”

    凌霄道人噗通一声跪下,冲顺安帝道,“贫道给陛下道喜了,此人正是百年难遇的真龙天脉,用他的骨血制成仙丹,服下后必能千秋万岁,不老不死。”

    顺安帝惊的从龙椅上跳起来,“此话当真。”

    凌霄道人对天发誓,“千真万确。”

    萧国舅欢喜的忍不住搓搓手,和凌霄道人跪在一起道,“此乃天佑北鄢,陛下若能长生不老,也就不必烦恼子嗣问题,陛下可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顺安帝沉默,萧国舅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要他斩杀谢衍,可是那毕竟是大长公主的儿子,他下不了手。

    当年是长姐排除异己,将他从卖苦力的泥腿子一举推上皇位,他怎能不心怀感激。

    后来知道她身上流动着真龙血脉,他为了保住这来之不易的荣华富贵才对她动了杀机。

    长姐死后,他十年都不敢面对谢衍,后来也是见萧家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而这个外甥又越来越出挑,凭自己的力量走到他的面前,他才重用了谢衍。

    如今,他不想再对不起长姐一次,面色犹豫的问道,“取他的血炼制仙丹不是就够了,不一定非要他的性命。”

    萧国舅面色一边,目眦道,“陛下可要三思啊,这天脉对皇位有很大的威胁。”

    顺安帝面有难色,半晌才道,“若是圈禁了他,令他永生不能回京呢?”

    萧国舅可没顺安帝这么乐观,他知道以宫北先生和霍将军为主的长公主旧部,已经围绕在谢衍身边重新联合起来,这股力量足以颠覆朝堂。

    但他怕自己再劝引陛下怀疑自己,给凌霄道人使了个眼色。

    凌霄道人会意,忙接话道,“陛下宅心仁厚,是社稷之福,但是以贫道看来,单单取血不足以制成长生不老的丹药。”

    顺安帝眼睛一瞪,问,“为何?”

    凌霄道人回道,“贫道刚才摸谢大人脉搏的时候,发现他的脉象很弱,应该是在轮回转世的过程中受过重创,只留着细细一脉,转到这一世弥补缺憾,这么弱的天脉,若想有长生之效,非但要用尽其血,还要砸骨取髓才够用。”

    顺安帝吓的跌坐回龙椅上,喃喃,“怎么会这样。”

    凌霄道人继续道,“陛下方才可见他后脑有白发,真龙之脉上承于天,若是强脉,百年之身都不会见一根白发,而他细若游丝的脉搏,能续多久的命都未为可知。”

    顺安帝举棋不定,索性对萧国舅道,“你来安排吧。”

    萧国舅和凌霄道人对了个眼神,恭声领命道,“三日之后是犬子弱冠礼,届时倒是个好机会。”

    顺安帝闭目,算是默认。

    *

    谢衍从皇宫出来,直接回了公主府。

    听文童说那姑娘还没醒,唇角忍不住勾了勾,拎了一个茶壶和茶碗上楼。

    上到三楼,见床帘已经撩开,曲筝正坐在床上对着窗户怔愣。

    他将茶壶茶碗放到桌上,倒了一碗,端着走过来问,“在想什么?”

    曲筝不知谢衍何时进来的,先是唬了一跳,而后面露不解道,“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

    男人胸腔一震,清浅的笑声从喉头溢出,抬睫觑了她一眼,“现在是午后。”

    午后!

    曲筝眼中的神情瞬息万变,她竟然在谢衍的床上睡到了午后?

    她昨晚原本只打算眯一会,等恢复体力后,趁着天未亮再悄无声息的回府,这估计阖府都知道她昨夜夜不归宿了吧。

    她一向不是贪睡之人,昨天怎么就谢衍见她眉头拧成一团,满脸困惑,耐心的同她解释,“昨夜药劲发作消耗你许多元神,再加上”他话说一半突然感到那小姑娘锐利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改了口,“再加上元宵灯会你走了很多的路,体力亏损大,这才一睡不起。”

    曲筝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回肚里,昨夜发生的事她不想再提一个字,已强行将那段记忆抹去。

    所以也不准谢衍提。

    谢衍似乎也心领神会,没有再说这茬,将手里端着的茶碗递了过去。

    等曲筝浅饮了一口,他又将茶碗接回,放在床头几上,而后看着她一头黑绸般的长发慵懒凌乱的披散着,随手从袖中抽出一根藕荷色的发带,沉声,“把头发挽起来。”

    曲筝看那发带有点眼熟,接过来,拿在手里端详。

    “发带是你的,你同我提和离那日落在书房了。”谢衍声音微微发苦。

    曲筝这才想起,那日从望北书斋回来,怎么都找不到这条藕荷色发带,原来是拉在他那里了。

    只是为何他随意就从袖中掏了出来?难道他一直带在身上?

    她边胡思乱想,边把手背到脑后绑发,无奈她力气还没完全恢复,做起来有点吃力。

    谢衍轻轻啧了一声,单膝跪上床,宽阔的身躯压过来,想从她手中接过发带。

    曲筝下意识避开他的手,攥紧那根发带,眼里带着警惕,“我自己来。”

    谢衍手顿在空中,半晌才收回。

    他一瞬恍惚,就好像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他们之间又隔着无法跨越的裂痕。

    他慢慢收回膝盖,退回床边,等她松松的绾了个发髻,才收拾好失落的心情,又温声问,“需要现在换上你自己的衣服么?”

    曲筝点点头,感觉不对又问,“我的衣服?哪来的?”

    谢衍转身取来放衣服的托盘,道,“昨夜吴常看见我带你走,跟了来,我想着新买的衣服穿着不舒服,就让他回府帮你取了下过水的衣服来。”

    曲筝心里微微惊诧他竟连这种小事都想到了,接过托盘,轻轻的道了一声,“谢谢公爷费心。”

    谢衍心里稍得几许安慰,看了她一眼,才退出来帮她拉上床帐。

    曲筝换好衣服,谢衍正靠在楼梯边等她,见她来了,也没说话,转身走在她前面。

    下到一楼曲筝就看到绣杏在等她,而沈泽和吴常则站在外面。

    她原本以为自己做好了被误解的心里准备,只是当她看到绣杏那瞪的铜铃般的眼睛时,心里不免小小的瑟缩了一下,头自然而然就低了下去。

    绣杏眼睛倏而瞪的更圆。

    照理说,这已不是小姐第一次在文星阁留宿,绣杏对这件事倒没有多少震惊。

    她震惊的是小姐的状态,小姐方才从楼梯上缓缓而下的时候,整个人粉面含春,颜色如新,想初绽的花蕾。

    她总觉得小姐这次在文星阁留宿,和上一次不一样。

    难道说她和公爷?

    打住打住,她拼命阻止自己乱想。

    一瞬的不安过后,曲筝就恢复了镇静,她昨夜突然在府里消失,必然会引起惊动,府里人肯定要打听她的下落。

    曲府关心她安危的几乎算是她最亲的人,就算让他们知道自己在谢衍这里住了一夜也无妨。

    思及此,她抬起头,面色平静的从谢衍身后走出来。

    “小姐。”绣杏这才敢迎上去。

    沈泽听到动静,猛然回头,几步走到她的身边,急声问,“阿筝,你没事吧?”

    曲筝看着绣杏和沈泽熬红的双眼,心里一阵泛酸,看这样子,这一天一夜她睡了多久,他们就睁着眼担忧了多久。

    “你们不用担心,我没事。”她拍了拍沈泽的肩膀,又搂了搂绣杏,亲昵道,“我现在就跟你们回府。”

    谢衍站在他们身后,像个局外人。

    如果说下楼之前他只是梦醒后的淡淡失落,现在则是整个人沉到水中,她到底是和他生疏了,遇到难处能给她安慰的再也不是他。

    即便昨夜的私密事,他们也算得上“坦诚相对”,但清醒之后,她的感激也是客气的,疏离的。

    曲筝刚跨过文星阁的门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看到谢衍微低了头,五官依旧没什么表情,气场却沉沉郁郁的。

    她忽而对自己差点不告而别心生一丝抱歉。

    她转过身,认认真真的朝他一福,告辞,“公爷,我先回府了。”

    谢衍抬睫,黑寂的眸子闪了闪,嗓音微沉,“好。”

    第66章

    ◎还有呢,我还干了哪些混账事?◎曲筝回到曲府就收到萧景行送过来的请帖,三日之后是他的弱冠礼,萧国舅包下整座同福楼,请了大半个京城的贵人来庆贺。

    萧景行怕她不来,特意亲手写了请帖给她。

    曲筝看这样子,难以推辞,提笔写了回帖,她刚交代完吴常把回帖送去萧府,沈泽敲门走了进来。

    曲筝见他仿佛有话要说,斟了一杯茶,请他坐下,温温一笑道,“年里年外铺子都是表哥在操持,辛苦了。”

    “都是自家的事,阿筝不必客气。”沈泽缓缓饮了一口茶水,黑眸定了定,才终于下了决心似的问,“阿筝之前说回江南的事,可还作数。”

    她说过,等曲家的铺子能挣银子就当做投名状送给顺安帝,他们则退出京城。

    曲筝没想到沈泽突然提这件事,怔了怔才道,“当然算数,表哥为何问这个?”

    沈泽沉默。

    他没办法把自己心里的阴暗说出来。

    自曲筝和离后,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颇费了些心思说服曲老爷让他留下来,想着趁长辈不在身边的这段时间,或许能和曲筝培养感情,回到江南未必不能在曲老爷面前博个姑爷。

    谁知,前有谢衍不肯放手,后来又冒出个小将军紧追不舍,他无论身份地位都无法与之抗衡。

    而曲筝虽然努力要和谢衍划清界限,却又有太多的事情和他牵扯不断,那个萧将军,风华正少,意气风发,曲筝和他接触的久了,难免不被他吸引。

    沈泽自己,只能在铺子上帮曲筝出点力,其他方面,甚至连说话的份都没有。

    他恨透了这权势大于一切的京城,想尽快带着曲筝离开这里,仿佛再等下去,他将永远失去她。

    可是,他在曲家习惯了隐藏自己的喜恶,面对曲筝的询问,他只能讪讪一笑,“不知老爷和夫人在江南过的如何,想他们了。”

    曲筝也想父母,想回江南,闻言,垂睫道,“表哥放心,陛下那边,一有机会,我就会按计划行事的。”

    见她回江南的想法没有动摇,沈泽这才放心。

    只要回到江南,这边的人她渐渐都会忘记的。

    *

    文星阁,胡叔查清楚了凌霄道人的来历,跟谢衍报告,“凌霄道人在静虚山修道,在观中他辈分颇高,道法也精,可惜他的师父因妖言惑众被治罪,致使他这一门无缘观主之位,他为此耿耿于怀,这才下山谋出路。”

    胡叔转脸看着谢衍问道,“公爷可知他师父说了什么被治罪?”

    谢衍眸光一动,“难道和母亲有关?”

    胡叔点头,“当年正是他的师父说长公主身上流着真龙天脉,会成为一代女帝,陛下虽然惩罚了他,却也相信了他的话,如此才有了边关那件事。”

    谢衍面色阴冷,双手不自觉攥成了拳,“原来他就是那恶道士的徒弟,看来他也没什么长进,用的还是他师父那一套。”

    谢衍想起白日在勤政殿,凌霄道人以看手相为由,有意无意触碰他的手腕,定是在摸脉。

    估计等他走后,在顺安帝面前编造他也有真龙天脉的谎言,让陛下对他有防备之心。

    就像当年离间陛下和母亲一样。

    他目如寒潭,声音森凉,“那么这次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胡叔提醒,“此人心里积怨已久,必然比他师父更恶毒,如今又和萧国舅沆瀣一气,公爷万要小心。”

    谢衍看了一眼桌上萧景行加冠礼的请帖,目光深凝,“萧景行是萧家次子,为何加冠礼比嫡子都隆重,听说陛下当日也会到场。”

    谢衍本打算礼到人不到,听说顺安帝都亲自去,他也只能亲自走一趟。

    胡叔回道,“我在查凌霄道人的时候,也注意到了这个加冠礼,派人查了,并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是查到萧将军打算在加冠礼那天求陛下给他赐婚。”

    以萧家的声望和萧景行那张脸,在京城哪家的女子娶不得,要动用到赐婚只能是他求而不得的女子。

    谢衍眉心蹙起,“难道他想求曲筝?”

    *

    第二日,京城的太阳很暖,最后一点冬雪也融化了,雪水汇成小溪从大街小巷潺潺流过。

    聚在茶楼酒肆的人都在谈论一件事:谢大人又带着媒婆去曲府求亲了。

    “这谢大人两日前刚去提过亲,这么快又去,也不给女方喘口气的时间。”

    “谁说不是呢,而且这曲家大小姐原本就是他的妻子,不过就是拿乔拿乔,他还怕人跑了不成。”

    “那可说不定,想当初这婚可是女方非离不可,谢公爷若不拿出诚意,人家还真不一定肯答应他。”

    “话说咱们这国公爷可真够痴情的,听说在曲府大门外都从早站到晚了。”

    这些话传到镇国公府的时候,大夫人也不管谢绾只剩十几天就要考试了,嘭嘭嘭拍了她闭关学习的房门。

    谢绾打开门看到母亲正要生气,听她说完,唬了一跳,忙回屋换了衣裳,叫上谢玉,连同母亲、二婶、四婶一起驱车来到曲府。

    远远的就看到曲府所在的南稍胡同乌压压的站满了抬礼箱的人。

    而曲府大门处,那高出众人一头的正是谢衍,他的旁边站着媒婆白夫人。

    谢府的几位长辈留在马车上,让谢绾和谢玉去问问谢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之前就听说谢衍重新求娶曲筝,本来还不相信,这次非要来亲口问清楚不可。

    自从曲筝离开后,谢衍也常常不住在镇国公府,偌大的公府,没了主心骨似的,家不成家,他们当然希望这两人能重新走到一块,让府里热闹起来。

    谢绾和谢玉下了马车,刚走出两步,大夫人又把他们叫回来,嘱咐,“告诉飞卿,临来时祖母说了,如果需要,她愿意到曲府走一趟。”

    老太太这身段可算放的低,毕竟曲府这边没有同等辈分的人,照理说,大夫人这个辈分登门都算给足曲筝面子了。

    谢绾重重的点头,谢玉则面色淡淡,看不出悲喜。

    谢绾来到谢衍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叫了声,“三哥哥。”

    谢衍回头,看了她一眼就皱眉,“没几天就要考试了,你怎么还在外面跑?”

    谢绾仰头看着她心目中一向矜贵自持的三哥哥,突然很心疼,声音不觉带了鼻音,“你在这里站了一天,阿筝姐姐都没让人给你开门?”

    谢衍长睫轻落,目光顿了顿才道,“这不关你的事,快和谢玉一起回去。”

    谢玉一个人不知默默在想什么,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回神,看了谢衍一眼,动了动唇,却终是没有开口。

    谢绾来之前很想谢衍把曲筝重新娶回来,此刻看三哥哥如此低的姿态又于心不忍,眼眶慢慢就红了,低声央求,“三哥哥,你今天先回去吧,祖母都同意为你来曲府说亲了,改日咱们找个黄道吉日,和祖母一道来见阿筝姐姐好不好?”

    谢衍却仿佛根本不在乎他被晾在曲家大门外,安慰谢绾道,“你不要为我担心,快回去读书,至于我和曲筝的事,不必麻烦祖母。”

    谢绾还想说什么,谢衍目光突然变得严厉,她只好把话咽回腹中,难受的低下头。

    谢衍看着谢玉,命令道,“带着你三姐回去。”

    谢衍在府中说话一向有分量,让人不敢反驳,谢绾只好依依不舍的跟谢玉回到了马车上。

    见他们回来,大夫人和二夫人立刻围上来,“问清楚了么?他俩现在是怎么回事?飞卿用不用我们帮忙?”

    谢绾垂着头,一把拨开母亲进了车厢,丢下一句,“这件事三哥哥不想别人插手。”

    至于原因,她也不知道。

    谢衍不让插手的事,谢府还真没人敢善做主张,大夫人嗳了一声,只好让马车掉头回去。

    四夫人看了眼失神落魄的儿子,则默默叹了口气。

    太阳落山之后,天色渐暗,曲府的大门仍然紧闭,谢衍带着求亲的人却还没有离开。

    就在看热闹的人也乏了,忍不住离去的时候,胡同里突然传来一声急剧的马蹄声,一个少年纵马而来。

    到了曲府大门,他翻身下马,几步走到谢衍跟前,气势汹汹道,“谢衍,你到底什么目的?”

    谢衍转目,挑起视线看了萧景行一眼,“我的目的还不明显么?”

    萧景行冷哼一声,“你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明明知道曲筝不可能答应你的求亲,却还是大张旗鼓的来了,并且弄的人尽皆知,不过就是想毁了我的加冠礼。”

    谢衍淡笑,“你倒是敢联想。”

    萧景行脸涨的通红,“不是我敢联想,而是你卑鄙,但是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先声夺人了我就会打退堂鼓,只要你没在这三天让她嫁给你,我一定找陛下讨了她来。”

    谢衍锋利的目光一凝,几乎要在萧景行身上戳个窟窿,一字一顿道,“你不会有这个机会。”

    谢景行翻身上马,一勒缰绳,声音笃定,“那咱们就等着瞧。”

    等马蹄声消失在胡同,跟着站了一天的白夫人揉了揉膝盖,小心翼翼的问,“公爷,是不是可以”话没说完,只见一个硕大的金元宝出现在眼前,她立马精神起来,笑的见牙不见眼,双手接过来后,中气十足道,“公爷放心,我们陪着您,就是等到太阳升起都没问题。”

    谢衍终是没有让大家真的站到第二日,即使这个时候他还是严格的遵守自己的作息规律,子时一到准时离开,并叫白夫人明日再来。

    白夫人见谢衍出手大方,乐得挣银子,自然答应的很愉快。

    听说谢衍终于走了,曲筝那颗吊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又听说他明日还要来,直接气了个倒仰。

    自那夜的事发生后,她回到曲府她越想越臊,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看到他那张脸,谁承想他第二日竟来求娶。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都不考虑一下她的感受么?

    她叫人推拒后他还不走,她只能紧闭了大门,倒是没想到他能在门外等到子时。

    堂堂辅国公都不要面子的么?

    曲筝坐立不安,他明日竟然还要来,难道再让他在门外站一天?

    谢衍不怕人言可畏,她还怕呢。

    曲筝脑袋都要炸了,坐着思量半天,最后决定麻烦清乐公主一回,连夜敲开了公主府的门。

    谢衍寅时起床,万一他起床就来,她怕是走不了。

    好在清乐公主习惯晚睡,曲筝来的时候她刚拆了头,还没上床。

    她听说谢衍又去曲府求亲了,倒是没想到他在外面站了这么久,感叹道,“怪不是谢衍无论做什么事都能成,就他这份毅力,不是旁人就能有的。”

    曲筝一脸苦恼,乜了清乐一眼,“你还夸他。”

    清乐忍不住又大笑了几声,才严肃道,“不过谢衍这么一弄,以后谁还敢娶你。”

    辅国公苦苦求而不得的女子,谁要是敢娶,那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曲筝倒不担心这个,反正她要回江南的,就算嫁人也不可能嫁到京城,她就是想避开谢衍几天,于是晃着清乐的胳膊道,“你就让我在你这躲几天吧。”

    清乐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正好你陪我玩。”

    平日曲筝为她那点营生,忙忙碌碌的,清乐公主请都请不来呢。

    清乐公主把曲筝安排在离她最近的副殿,天一亮就迫不及待的带着她听曲看戏,曲筝难得享受了半日的休闲。

    中途听说谢衍果然一大早就带着媒婆又到了曲府,听说她去了公主府,才让人散了。

    曲筝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因为昨夜睡的晚,午膳后她回配殿歇了个觉,醒来后直接来到公主府后花园的水榭,她和公主约好醒来后在这里制香的。

    她走过九曲连廊,推门进入水榭,入目先是一个高大的身影,而后才是他身边的清乐公主。

    曲筝一怔,转身就走。

    清乐慌忙追上去拉住了她的手,“阿筝,你别走,他既然人都来了,你总是躲着不是办法,不如你们好好聊聊,当面让他死心也行。”

    见曲筝脚步定下,清乐想她应该是听进去了,朝里看了谢衍一眼,脚跨出了门,并帮他们把门关上。

    风掠过清凉的湖水吹进水榭,凉飕飕的,曲筝抱了抱胳膊。

    谢衍缓缓走到她的身后,声音沉甸甸的,“你就那么不想嫁给我。”

    虽说他每一次求娶,都没指望她立刻答应嫁给他,但她面不都见的冷漠无情还是伤到了他,心里的那股子意难平在看到她后更是克制不住。

    曲筝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而后缓缓道,“我为什么会想嫁给你?”

    话只开了个头,她的眼圈就止不住红了,“上一世我嫁给你五年,你每月只来我房里一次,天黑才来,天不亮就走,从来不和我多说一句话,我给你准备LJ的吃的,用的连看都不看一眼。一个月有三十天,二十九天我都在听雪堂与孤独为伴,你的世界很大,也很危险,可是无论好的坏的,你从来都不和我说,甚至你把陆秋云接回来,也不和我说,后来曲家出事,你还是不和我说,我就像不被重视,可以随意丢弃的草芥一样,被你安排在乡下的庄子里,你知道我从别人嘴里得知这些的时候,心里有多绝望么?”

    她控诉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谢衍却激动的握住她的双肩,把她薄薄的身子转过来,低着头凝视着她,声音暗哑蛊惑,“还有呢,我还干了哪些混账事?”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6-24 23:30:26~2023-06-26 23:4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催更狂魔你怕不怕、老火柴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不想你嫁他人◎谢衍握在她肩膀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狭长的深眸掩着苦涩,亦有一丝惊喜。

    她带着前世巨大的悲怆重生,却平静的像换了一个人,对他最大的报复不过就是默默离开。

    她不是不痛,也不是放下,而是心性纯善的选择把过去的爱恨都藏起来,开始去过新的生活。

    只是那些在心里生了根的爱和恨怎么藏得住,它们就像埋在心中的一根刺,若不连根拔除,永远会隐隐作痛。

    他知道,因为父母过世后的每一天他都是这么过来的,白日用冷漠伪装自己,夜深人静,孑然独处的时候,心中的煎熬仿佛千百只蚂蚁啃噬一样。

    他不希望她重蹈自己的覆辙,在长久的暗自苦痛中,心变得麻木不仁,彻底感知不到爱恨。

    所以听她终于愿意敞开心扉,数落他的不是,倾诉自己的委屈,他虽然心疼、后悔、自责,却也欣慰、心安。

    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姑娘,他仿佛灌了一腔子二月冰雪初融的春水,沉嗓道,“以前是我耳塞目瞎,看不到你的好,仗着你毫不保留的信赖,不表达,不沟通,是我太自负,也不懂得珍惜。”

    “仅仅是不懂得珍惜么?”曲筝缓缓吐了一口气,闭目,一滴清泪从眼角溢出,她本以为对前世种种早已释怀,方才一口气说出前世那五年的愤怒,她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方。

    她还是怨的,恨的。

    “就因为是曲家先提的亲,你心里看不起我们曲家,不尊重我的父亲,婚后你从未把我当成你的妻子,也不认他这个岳父,我多给宫人几个碎银子都被说成攀高枝,父亲营生出事,你竟把他抓进诏狱,你这根本不是不懂珍惜,而是狭隘的偏见。”

    听到这里,谢衍心里一落,猛然惊觉,他同她解释过前世很多事,唯独漏了曲老爷那件事,忙道,“宫人那件事确实是我误会了你,但你父亲的事你听我解释,我从来没有不尊重他,前世抓他进诏狱则是因为萧国舅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掺和进曲家的营生,借着曲家的名头,做了许多贪赃枉法之事,我派人抓你的父亲,也是想在事情还有挽回余地之前,查清事实,还曲家一个清白。”

    曲筝盈满泪水的眸子怔了怔,这才意识到,“难道是当时给我传话的人故意引导,让我以为你是恨父亲才抓他进诏狱的?”

    谢衍咬紧下颚,“又是陆秋云。”

    他眼神森凉,若不是听说陆秋云在烧伤的疼痛中喊了五日五夜才离去,他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

    她气的浑身战栗,原来陆秋云从一开始就在设计她,她薄薄的肩膀在谢衍的掌心抖动,哽咽,“我太容易骗了。”

    泪水再也止不住,大颗大颗的砸在地上。

    谢衍面色一慌,忙用指腹帮她拭泪,“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平时做的太差,对你冷淡,对你的父亲亦是如此,让你没有安全感,否则你根本不会相信那个人的话。”

    可是曲筝还是觉得好委屈,“原来让我付出生命的竟是一场阴差阳错。”

    她突然抬头,眼眶红的像小兔子,怒目视他,“父亲出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我送到乡下庄子?”

    谢衍满眼愧疚,他拉着她在炕榻上坐下,轻道,“你坐在这里听我解释。”

    他说,前世他心里只有为父母报仇,不会爱人,所以曲老爷出事后,他只想着如何让萧家人不要怀疑,而不是她的感受,本想让她去乡下避一避,等事成之后再接回来,没成想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他又说,他当年太执着于报仇,明明早就对她动心,却全副心思还在和萧家、和顺安帝斗智斗勇上,她太好太懂事了,让他以为可以暂时把她放在一边,等他大仇得报,再回头去找她。

    他还说,他每月一次到听雪堂之所以不愿和她说太多的话,不吃她准备的东西,是因为时间太短,根本不够,他不想浪费。

    曲筝盘腿坐在炕榻上,谢衍则坐在她的对面,他说了好多好多,从他们的初见一直说到那场大火,就好像把前世欠的话都说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可以说那么多话。

    天光一点点落尽,屋子里的光线变暗,他的容颜在曲筝眼里变得模糊,只那双看过来的眼睛依旧专注而深情。

    他有太多的话急迫的想说给她听,从天亮到天黑,说到嗓子都哑了,还没有停。

    曲筝以前觉得他说话干净利落,字字分明,此时听来却如靡靡之音,曲曲缠缠,像扯不完的棉絮。

    她胳膊支在炕桌上,撑着脑袋,浓密的睫毛小扇子似的,忽闪忽闪的仿佛在努力坚持不要闭眼。

    谢衍见她的脑袋一磕一磕的,苦笑,“我的话就这么乏味?”

    曲筝迷迷糊糊的回道,“不是乏味,是太多了。”

    真的太多太多了。

    谢衍抬眼看到窗外黑黢黢的水面,才发现天色已经尽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说了这么久的话。

    怪不得把她说的昏昏欲睡。

    他收回视线,刚想说送她回去,却发现那姑娘已经歪在炕桌上睡着。

    她昨夜被他的求娶折腾的几乎一夜没睡,只白日稍稍补了一些,这会子实在撑不住了。

    翌日,曲筝醒来,见自己睡在水榭,头下枕着引枕,身上盖着绒毯,被悉心照顾过的样子。

    她猛然起身,朝四处看了看,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下床,推开轩窗,入目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微风徐来,清凉舒爽,公主府的春天仿佛早一些,拂堤的柳枝都长出了绿芽。

    “醒了?”

    背后突然传来谢衍的声音,原来他没走,曲筝顿了一下,没有转身,轻轻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谢衍走到曲筝的身后,目光随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的一片新绿,没过一会,突然侧身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曲筝筝,春去都能复来,你再嫁给我一次好么?”

    此时、此地都不适合说这句话,曲筝心里虽然惊了一下,好奇心却更胜,疑眉问他,“那日元宵,兔子灯下,公爷说我们都要给彼此时间,可是这两日为何又苦苦相逼?”

    虽知她说的是事实,谢衍心里还是不免一恸,爱与不爱真的于细枝末节上就能看出来,他承认连着两日到曲府求娶,确实操之过急,但她到底是有多嫌弃,才会认为这是苦苦相逼?

    谢衍默默咽下喉中的苦涩,定了定,才和盘托出,“明日萧景行的弱冠礼,他会求陛下赐婚,而赐婚的对象正是你。”

    曲筝低低的“啊”了一声,没料到萧景行竟有这种打算,她好不容易从皇帝赐婚的枷锁里摆脱出来,不想再掉进去。

    况且不管萧景行对她真心与否,这场结合里都充满了萧家的阴谋和算计,她若答应,等于把曲家推进更大的火坑。

    她看着谢衍,毫不掩饰眼中的惊慌失措,“我不想被赐婚。”

    “我比你更不想。”谢衍声音轻软,欲语还休。

    曲筝知道他的意思,轻轻避开他那双春水般的眸子,转脸望向窗外,浅浅一声,“我没有再嫁的打算。”

    谢衍心里明了,她不想嫁萧景行,也不想嫁他。

    他也转过身,同她并肩望着窗外,直到和暖的春风将萦绕在他心头的郁闷全都吹散,才道,“你明天只管待在曲府,萧景行那边我来处理。”

    曲筝屈膝福身,声音带着感激,“谢公爷,你的大恩,我改日定当”话未说完,就被谢衍打断,“曲筝筝,我做这件事是为我自己,不需要你的礼尚往来。”

    他恨极了她泾渭分明的有恩必报。

    曲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回腹中,那就先不要吧,她暂时倒不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还他了。

    *

    曲筝回到曲府立刻就给萧景行又写了一封回帖,歉意满满的说自己不能出席他的弱冠礼了,并随附了一件古玉做赔礼。

    东西交给吴常后,想了想她又将他叫回来,吩咐,“明日一早再送。”

    她怕以萧景行的性子,接到回帖后今日会冲进曲府,质问她为什么不去。

    第二日曲筝无事,就去了海鲜楼。

    还不到正午,她正和沈泽在账房对账目,清乐公主突然来了。

    清乐公主现在不应该在萧景行的弱冠礼宴么,怎么来这了?曲筝赶紧让人把她请进来。

    清乐公主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喝了杯俞秀才端进来的茶水,才同曲筝叙述了同福楼发生的事:“原本一切都还算正常,哪知中途谢衍突然没了耐心,就在最后父皇要给萧景行恩赏的时候,起身告辞,萧家人也怪,一向不怎么待见谢衍的,竟意外的出言劝说让他再留一留,谢衍却一意孤行的非要离开,他这一走,父皇也没心思赏赐萧景行了,萧国舅带他去雅间,随后不知怎的,父皇的雅间进了刺客,恰巧被刚下到一楼的谢衍看见了,他直接沿着窗户飞上二楼,制服了刺客,救了父皇。”

    曲筝心里止不住一跳,她只知道谢衍会阻止萧景行向陛下求婚,却不知后面还有刺杀一事,忙问,“有人受伤了么?”

    清乐公主回道,“倒没有人受伤,就是那刺客挺惨的,牙都被震碎了,听说是防止他自裁,萧国舅原本想亲自审判刺客,谢衍却将刺客直接交给了霍将军,说军中自有逼人招供的法子,我看萧国舅挺不高兴的。”

    曲筝若有所思道,“皇帝在他的地盘遇刺,萧国舅脸色难看理所当然,只是我听说萧国舅把同福楼整个包下,围的铁桶一般,刺客怎么能轻易进去?”

    清乐公主道,“那同福楼后花园背靠大山,想要堵死着实不易,我不明白的是父皇明明是乔装出行,还一直待在私厅,刺客怎么就知道他的准确位置?”

    沈泽轻声,“还有谢衍的出现也太及时了吧。”

    从发现动静,到从一楼攀上二楼的窗户,再到制服有备而来的刺客,这难度绝非一般人能做到。

    沈泽原本是质疑其可行性,没想到清乐公主以为他在夸谢衍,跟着赞道,“这下父皇应该能看到他的忠心了,你们不知道,前段时间因为他查户部的帐,父皇拿不到银子,炼丹都停了,为这事父皇可没少恨他。”

    曲筝和京中这些权贵交谈的时候,沈泽一向不插言,更遑论对方是公主,今日他却一反常态,话很多,接着问道,“谢衍竟然敢查户部?”

    清乐公主民间长大,不会觉得和沈泽一介布衣说话跌份,点头,“户部这一被查,父皇再想从里面拿银子炼丹可没那么容易了。”

    她叹了一口气又道,“其实谢衍这么做也有苦衷,他是想逼父皇重查姑母当年在边关叛变一案。”

    沈泽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眸子突然变得漆亮,不动声色的望了一眼曲筝。

    曲筝垂头,不知在想什么。

    等清乐走后,沈泽目光闪着激动的光,一把握住曲筝的胳膊,刻意压低的嗓音掩不住兴奋的心情,“阿筝,咱们的机会终于来了。”

    曲筝怔怔看着他,“表哥是说陛下的事?”

    沈泽嘴角眉梢忍不住开始上扬,“真是此事,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我们现在把曲家的铺子献给陛下,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到时候别说回江南,你无论提什么条件陛下都不可能不答应的。”

    曲筝没有表态,眼里一闪而过的犹疑被沈泽捕捉到。

    他笑意顿时僵在脸上,声音微微发抖道,“阿筝,你是不是怕我们这样做会坏了他筹谋的事?”

    曲筝几乎立刻就知道沈泽嘴里的“他”是谁,脸色一白。

    沈泽眉头蹙紧,眼里浮现一丝痛苦,“阿筝,姨丈和姨母虽然身在江南,心却一直留在这里,他们唯一的女儿和离了,还作为人质被扣押在遥远的京城,你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么?相信每天都在心惊胆战和恐慌中度过!”

    曲筝想到码头送父母回江南时,母亲满脸的泪痕和父亲愁思不展的眉头,心里闷闷的疼。

    重生归来,她一直想回江南,滞留京城后所有的努力也是为了回去和父母团圆,正如沈泽所说,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她还犹豫什么?

    她竟然会犹豫?

    像是突然被一盆冷水浇醒,她看着沈泽,点头,“就按表哥说的做。”

    作者有话说:距离正文完结不远了,预计15天内完结。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羽10瓶;妙黎6瓶;Leah_伊莎贝拉啦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宠宠宠◎城西王师军营,充满血腥气的房间内,一个人被绑在木桩上,黑色的夜行衣被血水泡透,他头耷拉着,不知是真晕还是装死。

    哗啦——,一盆刺骨的凉水泼在他的脸上,他挣扎着张开眼,本以为迎接自己的又是烧红的烙铁,意外的竟看到一张发黄的纸卷。

    他瞳孔倏然长大,面色扭曲,比看到烙铁还恐惧百倍,唇齿抑制不住抖了半天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冤枉啊,我并非要刺杀陛下!”

    营房黑暗的角落里,顺安帝终于忍受不住这里压抑的气息,拂袖出了门,一直站在他旁边的谢衍冷冷勾了勾嘴角,跟着走了出来。

    顺安帝大口呼吸了一下外面的空气,面无血色的脸才好看一些。

    谢衍站在他身后,平静道,“像这种死士,都是拿命给家人换银钱,只要查出他的身籍,没人敢在诛九族的罪名面前装聋充哑。”

    顺安帝肩膀不由自主的抖了抖,总觉得谢衍非要他来看这场逼供,似乎是意有所指。

    这件事本身就不对劲。

    按那日的计划,他赐婚萧景行和曲筝后,谢衍定然会失魂落魄,丧失警惕,待他出了同福楼,早已埋伏在巷子里的刺客再寻机刺杀。

    哪知谢衍当日却执意先走,计划被打乱,可凌霄道人不想错失良机,下令仍按原计划行事。

    哪知,他刚进雅间休息,一个黑衣刺客就破窗而来,确切说是被人奄奄一息的扔了进来,几乎就在一息之间,谢衍跟着跳窗进来,说在楼下看到有刺激,前来救驾。

    顺安帝懵怔,同福楼楼层很高,一楼到二楼窗户至少一丈高,这救驾的速度也太快了。

    再者,明明是刺杀谢衍的刺客,怎会反过来刺杀他?

    想想他还不寒而栗。

    再加上心里又愧,此刻更是不敢看这个世上唯二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谢衍淡淡瞥了顺安帝一眼,不带一丝情绪道,“陛下不用担心,那刺客方才看到自己的身籍后,说并非要刺杀陛下,此话应该不假,只要确认没人想害陛下,微臣就安心了,至于他的真实目的,相信凭王师的手段,不愁审不出来。”

    顺安帝后脊冷汗涔涔,讪笑道,“爱卿一片忠心,又护驾有功,朕会朕会重重赏赐你的。”

    谢衍慢条斯理一笑,“赏赐倒不必。”

    顺安帝身子微不可察的颤了颤,无奈的闭了闭眼,沉声道,“重审长公主和谢将军当年在边关一案,朕会考虑。”

    谢衍提眉,“谢陛下圣恩。”

    顺安帝却仿佛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说完就头也不回的上了舆车,回宫。

    谢衍看着匆匆而去的仪仗,狭长的凤眸压成薄薄的一线。

    他这个舅舅,比想象中的还胆小懦弱。

    那日在同福楼,萧景行收到曲筝的第二封回帖,明眼可见的气馁,一直挂着脸,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谢衍见他已然是打退堂鼓的模样,萧国舅和顺安帝却再三暗示他赐婚之事,谢衍心里立刻警惕起来,让胡叔通知霍将军后,借口提前离开。

    果不其然,他刚踏出同福楼就感受到了杀气,幸好霍将军的支援及时赶到,他才得以脱身,并抓住其中一个刺客扔进顺安帝休息的房中,恶心一下萧国舅的同时,再敲打一下顺安帝。

    没想到顺安帝竟对父母那件事松了口。

    这时霍将军走过来,不解,“你既知陛下已经和萧国舅联合起来要你的命,为何不将计就计,以护驾的名义将他软禁起来。”

    霍将军知道这半年来谢衍没少往宫里安插人手,再加上自己手下的王师和宫北先生的追随者,软禁顺安帝,易如反掌,届时无论让他做什么,他只能服从。

    谢衍摇头,深邃幽怨的目光投向北方,声音凛如霜雪,“我要光明正大的替父母洗刷冤屈,而他,必须坐在皇位上,清清醒醒的向母亲忏悔!”

    霍将军懂了,如果软禁了顺安帝再给长公主伸冤,难免不被人诟病谢衍这是营私舞弊,而长公主的清白又会被有心之人泼脏水。

    霍将军看着眼前眉眼锋利的小公爷,暗叹不愧是长公主的儿子,身上那种不凡的气概,才是天家血脉最正宗的传承。

    *

    顺安帝自那日遇刺之后,仿佛吓破了胆,整日龟缩在丹房不出门,连每年一度皇家最重视的上巳节都撒手不管了。

    三月三日这天,丽贵妃只好一个人操持,她在南郊行宫临水设宴,广邀京中达官贵人一起祭祀宴饮、郊游赏青。

    曲筝如今是五品宜人,也在邀请之列。

    临行前,沈泽细细帮她准备好春游用的菓食茶点,末了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还是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中宫无后,现今丽贵妃在陛下身边举足轻重,你今日务必要请她把话带给陛下。”

    曲筝颔首,目光坚定,“表哥放心。”

    自那日下决心把曲家在京的置业上缴顺安帝,曲筝就一直在找机会递话,无奈顺安帝闭门不出,她无从下手。

    上巳节倒是个好机会。

    如今丽妃晋升为丽贵妃,和曲筝也有交情,通过她递话,再合适不过,就算沈泽不提醒,她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沈泽见曲筝回答的干脆利落,就知那日的约定她没有反悔,紧绷面色稍缓,只是目送载着她的马车徐徐离开视线,他眸光又暗淡下来。

    在京城虽然他和曲筝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距离却如天堑,这场鲜花着锦的春日宴,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席,而他却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沈泽紧握的双拳,骨指微微泛了白。

    回到江南,一切都会好起来。

    曲筝这是第一次参加宫里的上巳节宴乐,虽然身上带着一份不小的任务,一进入莺歌燕舞,绿绦垂地的南郊行宫,心情不免松快起来。

    她走进腾枝缠绕的大门,穿过蔷薇花墙,视线顿时开阔,目及之处绿树抽芽,芳草织毯,一条清澈的河流蜿蜒而过,河流的两边,华盖如云,屏障遍地,好一派繁华。

    曲筝刚踏进来就被一个小宫女引着来到一个半围起来的锦幛内,原来一群贵女正陪着丽贵妃鉴赏书画。

    每年上巳节行宫春宴都雅趣颇多,祓除畔浴、吟诗作画、曲水流觞、射柳、放纸鸢,大家各得其乐,能玩整整一日。

    曲筝进去后先和丽贵妃请了个安,随后献上自己带来的菓饼鱼鲜等吃食。

    没有了皇后的打压,丽贵妃精神气质俱佳,命人接过食匣,笑盈盈的拉着曲筝的手,言语一如往常的亲昵,“本宫有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待会画舫布置好了,咱们泛舟河上,好好说一阵子话。”

    曲筝屈膝应是,“我也正好有事同贵妃说。”

    寒暄完,曲筝抬头看到贵妃和众人正在围观的那幅画,脸上微微出神。

    丽贵妃仿佛捕捉到她的心思,睇一眼周围的人,笑道,“这副画是谢大人带来的,他们啊,都围在这里看半天了。”

    一句话,旁边的贵女俱都红了脸,悄悄低下了头。

    半晌才有人接话道,“当年长公主雅善丹青,墨宝千金难求,后来听说小公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可惜画作从不外流,我们啊今日借着贵妃的光才得见真颜,可不得围在这里使劲看。”

    说起这个,贵妃还挺骄傲的,她也没想到谢衍不仅出席了今日的春日宴,还带了自己的画作来,要知道往年萧皇后和萧太后主持上巳节的时候,都没这个面子。

    曲筝又抬眼看了下那副《春山图》,这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熟,原来是谢衍的画。

    谢衍自小跟着长公主习画,天赋颇高,只是后来他志不在此,雅兴来了偶做一副,挂于书房。

    曲家在江南有数家画廊,曲筝也算略有熏陶,上一世第一次见到这副《春山图》时,眼前就一亮。

    犹记得她当时还冲谢衍腹诽了一句,“这么好的春山景,挂在书房蒙尘多可惜,就应该上巳节的时候拿出去,和外面的阳春三月争一争春。”

    没想到这一世,谢衍还真拿出来了。

    就在曲筝思忖间,周围的贵女都在有意无意的打量她。

    她和谢衍的爱恨纠葛有很多传说,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此刻见她站在谢衍的画作前,那些对谢衍动了心思的闺阁女子百爪挠心,恨不能当着她的面刨根问底。

    这些贵女中要属冯瑛柳最心直口快,蹙眉看了曲筝一眼,作势刚要开口,却被她的二妹拉出了人群道:“姐姐是不是又想挑衅曲姑娘?你难道不知道她现在身份地位都不同了?她已经不是商家女,而是陛下亲封的五品宜人,比你我的地位都高,况且丽贵妃和清乐公主都同她交好,谢大人对她又旧情复燃,你说,这些人哪一个咱们惹得起,侯府又有几斤几两让你这般折腾?”

    冯瑛柳憋得满脸通红,却也不敢还嘴。

    她虽然是姐姐,却是庶女,二妹是侯府嫡女,她不敢公然顶撞,只能恨恨的低下了头。

    忽而听到丽贵妃问了曲筝一句,“谢大人的画她们见得少,稀罕的很,你总没少见吧?”

    曲筝垂睫,“我这也是第一次见。”上一世见过一回,这一世确实没见过。

    闻言,冯瑛柳猛然抬头,拖着调子故意冲二妹道,“旧情复燃?他们哪来的旧情?”

    二妹讪讪横了她一眼。

    *

    曲筝从锦幛出来,就看到河对岸投壶的清乐公主,她沿桥过去,才发现萧景行也在。

    萧景行看见曲筝,扔下手里的箭矢就迎了过来,清乐一愣,停下了手中投壶的动作。

    “曲姑娘。”萧景行停在曲筝面前,看着她的目光热切,仿佛胸中积聚了千言万语要和她说。

    曲筝盈盈冲他点了点头,面色恬静,“见过萧将军。”

    萧景行刚欲说什么,清乐公主已经冲曲筝招手,“阿筝,快来陪我投壶?”

    曲筝如临大赦,忙走了过去,接过清乐公主递过来的一根箭矢。

    她虽然也玩过投壶,却技术不精,陪清乐公主玩了几把就站在旁边当起了鼓掌的观众。

    清乐见她不喜玩投壶,提议去不远处的山丘上放纸鸢。

    今日有风,空中已经飞起了不少纸鸢,曲筝在江南时也喜欢玩,欣然同意。

    只是她第一次参加京城的上巳节,不知道要自己带纸鸢。

    见清乐公主那只硕大的蝴蝶飞上天,她羡慕不已,让绣杏去折几根柳枝做框架,自己则走到吟诗作画的摊子前,朝那里的老学究们借了几张白宣。

    道谢后刚要离开,萧景行走过来,不解的问,“你要白宣做什么?”

    曲筝道,“做纸鸢。”

    萧景行撇撇嘴,抬臂将她手里的宣纸抽出来,扔回桌案上,朗声道,“白纸扎的纸鸢看着多不吉利,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快马到坊间把京城最好看的纸鸢给你买了来。”

    曲筝张口刚欲说不用,身后一道沉金碎玉的声音在她之前开了口,“萧将军不必费那力气。”

    曲筝转身,见谢衍不知何时站在桌案后,说话间从毛笔架上拈下一支细峰毛笔,慢条斯理的在砚台中沾了沾。

    萧景行蹙眉,声音带着愠怒,“不然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周围方才还在畅意抒情的老学究顿时屏气凝神,感受到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谢衍却泰然自若,待毛笔沾满了墨汁,拿过被萧景行扔回来的宣纸,手腕一转,在上面挥毫泼墨。

    片刻之后,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跃然纸上,凌风而立的姿势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天空。

    在场的人都瞪大了眼,仿佛不敢相信眼前这活了一样的仙鹤是在顷刻之间完成的。

    谢衍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修长的五指拿起画纸,递给曲筝,“这个拿去扎纸鸢。”

    扎纸鸢!

    此话如水滴入油锅,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这幅画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上乘之作,再加上谢衍的声望,出手便值千金。

    扎纸鸢岂不是暴殄天物!

    曲筝看着那振翅欲飞的仙鹤,也不忍如此浪费,没有接画,而是轻声道,“谢公爷厚意,但这幅画用来做纸鸢,属实不妥。”

    萧景行瞬间从失意中恢复了神采,瞥目一笑,对曲筝道,“等着,还是我进城给你买个正经的,你是想要蜜蜂还是蝴蝶?”

    谢衍眉心一皱,还没等曲筝回萧景行的话,顺手端起桌上的一碟浆糊,径直绕过桌案,朝绣杏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自若的对曲筝道,“走,我们去那边扎纸鸢。”

    说完,就自作主张的走在前头。

    曲筝虽然觉得谢衍此举未免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但也想尽快离开此处,因为那些老学究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种“红颜祸水”的愤慨,让她很不自在。

    曲筝跟过去的时候,刚想出口再劝劝谢衍,却见那幅画背后已经涂满了浆糊,绣杏已经用柳枝制好了骨架,正比划着朝上面粘。

    曲筝忍不住惋惜一声,“浪费了。”

    春风拂来,她一身轻纱软绢曳曳飘动,如春日里最好看的那副仕女图。

    谢衍转到她的面前,高大的脊背微弓,对上她的眼睛,声音温润如这河中的三月春水,“只要你能用上,再好的东西都不算浪费。”

    曲筝长睫轻轻一颤,娇眼慢慢收回和他对视的目光。

    等到曲筝的纸鸢飞上天空的时候,众人纷纷举目望去,那黑白色调的仙鹤在一众花红柳绿的纸鸢中,本就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又听说那仙鹤是谢衍亲手画的,无不啧啧称奇,艳羡非常。

    冯家二妹轻轻走过冯瑛柳身边,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这还叫没有旧情?”

    冯瑛柳却只顾仰面看着那直冲云端的仙鹤愣神。

    曲筝本就喜欢放纸鸢,手扯着细细的引线,让那活了般的仙鹤在自己手中翩然翱翔,脚下踱着细碎的步子,唇角止不住上弯,眼睛也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状。

    谢衍站在她的身后,目光落在她翩跹的身影上,移不开。

    正在这时,丽贵妃身边的一个宫女笑盈盈的走过来,对曲筝道,“贵妃娘娘的画舫布置好了,邀曲姑娘过去说话。”

    曲筝脚步猛顿,笑意僵在脸上,余光下意识朝不远处的谢衍看了一下。

    那宫女见她无动于衷,不禁纳闷,小声提醒,“曲姑娘方才不是说有话同娘娘讲?”

    曲筝闻言,心在腔子里狂跳了一跳,胡乱的回了句,“请贵妃稍等片刻,我这就过去。”

    宫女含笑应了声,转身离开。

    曲筝不知为何,心里微微发虚,手里的引线松了都不知道,那仙鹤没了控制,随风向远处飞去。

    谢衍正疑目看向魂不守舍的曲筝,没有发现纸鸢失控,倒是绣杏先喊出了声,“姑娘,仙鹤飞走了。”

    曲筝瞬间回神,忙抓紧手里最后一截线头,无奈高空风大,她只能小跑着去追,前面刚好是一个陡坡,她被引线拖拽着往下冲。

    “筝筝,放手!”谢衍发现不对劲,提脚朝曲筝追去,可惜还是慢了一步,眼看着她滚下山坡。

    他目中一悚,脚下像生了火,山上放纸鸢的人一眨眼的功夫,就见谢公爷的身影消失在陡坡之下。

    幸好春天的草甸柔软,曲筝在山坡上打了几个滚,身体突然被一条遒劲的长臂凌空捞起。

    她惶然抬眼,就看到谢衍紧抿的唇线和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英俊容颜。

    谢衍方才脚下的速度太快,抱起曲筝后,又朝山下急跨了几步,才堪堪刹住脚。

    两人停下后,曲筝才发现他眼睛红的吓人,黑色的瞳孔像两枚燃烧的碳火。

    “有没有哪里感觉疼?”男人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胸口剧烈起伏,沙哑的声音满是关切。

    曲筝缓缓落了长睫,轻声,“没有。”

    谢衍舒了一口气,轻轻的把她放在旁边的岩石上坐下,却又不放心似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检查。

    曲筝不自然的缩了缩手。

    谢衍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的手拉出来,见那截断了的纸鸢引线还缠在她的手掌,勒出了一条血痕。

    他刚松懈的下颚线再度收紧,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将绕在她手掌的线头取下,而后才抬起狭长的凤眼,声音心疼中又带着责备,“我刚才叫你放开,为何不听?”

    曲筝低眸,像做错事的孩子,声音小小的,“我不想纸鸢飞走。”

    谢衍眸光战栗了一下,那向来疏冷的英俊面容一瞬间变得柔软,声音亦是,“曲筝筝,除了白鹤,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我都会画,来日方长,我一一都画了给你做纸鸢,那只白鹤飞了也罢。”

    他这句话很长,曲筝却仿佛只听到“来日方长”这四个字。

    心里止不住紧了紧。

    作者有话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2232420、阿福、小大的一只碗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男人宽厚的胸膛将她视线堵得密不透风◎翌日,望北书斋前院,一张宽大的桌案立在中间,桌上散落着几张未画完的手稿,院子两边的木架上晾着几只飞鸟纸鸢。

    谢衍坐在屋子里看书,偶然瞥到那几只纸鸢,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须臾,院子里出现一个人影,是文童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手拿纸鸢的小厮。

    谢衍凝眉。

    文童对上公爷疑惑的目光,膝下忍不住一软,慌忙跑过来,隔着窗子禀告道,“公爷,您让我一早送去曲府的这些纸鸢,被退回来了。”

    谢衍沉声,“为什么?”

    文童挠挠后脑勺,“曲姑娘说,这些纸鸢她以后都用不上了。”

    谢衍眉皱的更深,上京这才早春,放纸鸢的时间还长,怎么就用不上了?

    他本想多问两句,突然看见霍将军和宫北先生一起从门外走来。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是,否则这两个人不会同时出现,谢衍起身,迎了出去。

    宫北先生一脸肃穆,见到谢衍后第一句话是,“我们进去说。”

    进到书房坐下,宫北先生和霍将军眼神都很凝重,霍将军先道,“陛下改口了。”

    谢衍疑目,“重审母亲和父亲的事?”

    霍将军点头,“那日从军营离开时,陛下承诺重审当年的案子,回宫后也确实下令御史台找出十年前边关的所有战事纪录,又让兵部提交当年所有涉事将士的名单,谁知今日我去提交名单的时候,被御书房的公公暗示名单不需要了,我随即问了御史台,得知那边的任务也停滞了。”

    宫北先生补充,“非但如此,顺安帝今日还又请回了逍遥道人,炼丹房重新烧起来了。”

    谢衍面色微沉,问,“老师可知陛下突然改口的原因?”

    宫北先生和霍将军对视一眼,才缓缓道,“他现在手里有源源不断的现金流,再也不必受制于户部的辖制。”

    “源源不断的现金流?”谢衍不明白,“哪里来的?”

    宫北先生看了一眼谢衍,才道,“曲家今日把京城所有置业都上缴了顺安帝,那些酒楼、布庄、银楼每日的进帐,足够炼丹炉烧好大一阵子了。”

    谢衍面色僵住,不敢置信般,“她这是为何?”

    和离后,曲筝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这些营生上,尤其是海鲜楼,他亲眼看到她劳心劳力的付出。

    她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变成整日拨算盘珠子的女东家,倾注了无数财力和心血,到头来只是为别人做嫁衣裳?

    他不相信。

    再者她根本没有必要讨好顺安帝,只要踏踏实实的待在京城,顺安帝非但不会动曲家,还要保护她在京的安全。

    思及此,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眸中的疑色由浓转淡,眉峰却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宫北先生知道他自己想通了,点头道,“作为交换,陛下恩准曲家撤出京城。”

    谢衍瞳孔涣散了一瞬,重新聚合后,眸子仿佛暗寂的大海,表面平静,内里却不知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

    宫北先生和霍将军清楚那姑娘在他心里的位置,都没再开口,凝神静坐,等着他慢慢消化这个消息。

    文童端着沏好的茶进来,双脚却在门口突然顿住,屋子里静悄悄的,虽然没人说话,那令人窒息的氛围却令他却了步。

    公爷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情绪,可颈下绷的棱角分明的锁骨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文童知道,那是他内心压抑到极致的展现。

    文童的心忍不住揪起,公爷昨日从行宫的春日宴归来,难得在脸上看到了笑意,连夜兴冲冲画了几幅花草虫鱼,今日赶早又请了京城扎纸鸢最好的工匠,制了几只纸鸢,送去曲府。

    虽说后来曲姑娘没收那些纸鸢,公爷也只是不解,并未太过悲恸。

    此刻却又是受了什么打击?

    文童只顾着心里替公爷难受,不小心失了手,托盘一倾,茶碗咔吱碰撞,打破了室内凝滞的空气。

    宫北先生和霍将军同时望了过来,谢衍则长睫一动,默默掐了掐眉心。

    文童无意间引起这么大动静,肩膀一缩,受惊的鹌鹑般晃了晃身子,佝偻着背,硬着头皮将茶碗端了进来。

    大家收回视线,倒也没人怪他。

    一向大嗓门的霍老将军用生平最低的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抄了曲家的码头?。”

    曲家做的大多是江南的生意,所有的货物往来皆靠江上的那条航线,若码头被抄,京中商铺和海鲜楼的优势荡然无存,每日进项自然无法满足顺安帝炼丹所需的银子。

    顺安帝没了外面的银子,只能乖乖听话。

    谢衍默然静坐,正午的阳光刺眼,大喇喇的通过窗棂照的整间屋子亮堂堂,只有他所在的那一片阴暗、沉郁。

    半晌他缓缓吐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道,“这件事可否容我再缓缓?”

    他心乱,脑子也乱,一时还做不了决定。

    霍将军爽朗的道了一声“好”,宫北先生亦对着谢衍点了点头。

    凭借对谢衍的了解,他们一直相信,他会在正确的时间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无需给他太多的压力。

    送霍将军和宫北先生离开后,谢衍回到院中,看着挂在木架上的纸鸢,苦涩的笑了。

    怪不得她说,这些纸鸢用不上了。

    原来是因为她可以离开京城了。

    昨日上巳节,她在他面前虚与委蛇,转身就上了丽贵妃的画舫,谈的就是这件事吧。

    亏他还以为她给自己开了一条门缝,自作多情的忙碌了一宿。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独角戏。

    谢衍抬腿,一脚踩在那些散落在地,还未完成的画作上。

    *

    听说陛下恩准曲家撤回江南,曲老爷立刻派家里最大的那艘画舫来京接曲筝。

    京城曲府仿佛过节了般,到处喜气洋洋。

    沈泽负责将铺子交接给顺安帝派来的管事公公,曲筝则让绣杏大大小小准备了半屋子的礼品,登门和京中的相识一一道别。

    她先去宫里给丽贵妃请了安,又去看清乐公主,接着拜访了蒋夫人等几位御史夫人,最后连醉仙楼的玉娘都见了。

    大家自然是舍不得曲筝离开的,尤其是清乐公主,听到这件事后都急哭了,可是却也理解她的选择。

    谁不想和自己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尤其曲筝还是一个和离后的女子,更需要亲人的关怀。

    曲筝送出去一堆礼物,又收回来一堆,回府将这些礼品安置好后,她想了想,叫来吴常,问道,“他最近住在哪里?”

    她知道吴常一直和谢衍走的密切。

    吴常怔了一下,才答,“最近公爷都住在镇国公府。”

    曲筝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目光落在远处,没有聚焦,不知在想什么。

    吴常抿了抿唇,还是主动道了一句,“公爷近日在宫里似乎有很多棘手的事,常常忙到子夜才回府。”

    曲筝浓密的睫毛倏然抬起,怔怔看着吴常,水眸晃了几许,复又垂下。

    谢衍那些“棘手的事”,都是拜她所赐吧。

    翌日一早,过了上值的时间,曲筝驱车到了镇国公府。

    毕竟两世都短暂的是谢家人,没剩几日就要回江南了,她同所有人都告了别,没有道理偏偏和谢家人不告而别。

    她细心的给谢府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后日就是科考,为了不打扰谢绾和谢玉看书,她请大夫人和四夫人代为转交。

    大夫人偷偷拭泪,“谢绾从考场出来,若是知道你回了江南,得多伤心呢。”

    四夫人虽然没说话,却也一副心有余悸的面容。

    曲筝拉着大夫人坐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您可以告诉她,我们以后可以书信往来。”

    大夫人又叹了一口,一想到曲筝要走,心里就空落落的,她奇怪自己作为长辈对一个晚辈竟如此依赖。

    曲筝见大夫人愁眉不展,从袖中取出一张木牌,上面烫金描着一个“曲”字,递了过去。

    大夫人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问,“这是什么?”

    曲筝笑着解释,“前些时候您来找我,说想用手里的铺子做个什么营生,我思来想去,觉得可以开个绣坊,您虽不善针指,但您看绣活的眼光准,铺子开张后,请几个绣娘,您不用亲自动手,只需把关即可,我给你的是曲家合作商户用的凭证,有了这个你可以到曲家码头采买江南运来的彩线、绸布等材料。”

    曲家从江南运来的都是上好的材料,京中很多商家都求购无门,大夫人有了这个通道,绣坊的优势可就大了。

    二夫人也觉得好,“大嫂自小看着您的母亲做绣活,脑子里不知藏了多少好的绣样,我觉得曲筝的这个建议正适合您。”

    大夫人点头,眼里不觉又噙了泪水,“开绣坊好,一切都是天意,没想到母亲当年一针一线为我挣来的铺子,最后开了绣坊。”

    此刻大夫人才知道她为何在心里上如此依赖曲筝,其实她心里藏了个小秘密,无人时才对曲筝道出,“等绾儿考完试,我想和谢老大和离。”

    若不是曲筝和离后做生意、开铺子,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恐怕大夫人一辈子都不敢想离开镇国公府的事。

    因为有了曲筝这个活生生的榜样,才让她看到女子也可以有别的活法。

    曲筝用实际行动告诉在婚姻中困顿的女子,与其和身边的男人纠缠空耗一辈子,不让放手离开。

    而大夫人身边已经有不少婚姻不幸的后宅女子,表示过羡慕曲筝那样的生活。

    女子独立的觉悟在京城萌出了一个小芽。

    曲筝倒是没想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影响了别人,对于大夫人的决定,她先问,“和离后将要面临的困境你都想好了么?开铺子也并非一帆风顺,若离开镇国公府,连退路都没有了。”

    大夫人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没有儿子的拖赘,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省心,开铺子不求大富大贵,只要有事可做,挣几两碎银果腹即可,至于退路,呸,谢大爷也算退路么?离了他没人吸血倒是真的!”

    曲筝知道谢绾以后的成就,也就没拦着大夫人的选择,反倒是对她刮目相看,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勇气。

    曲筝原本想送完礼物就告辞,可沈老夫人和大夫人她们非要留她用午膳,她推辞不得,算算用完午膳时间也还算早,只好同意。

    午膳块用完时,门房的人来报,小公爷回府了。

    曲筝半口饭噎在嗓子,小脸白了白。

    这边谢衍进门后,径直回了望北书斋,他在书案后坐下,仰头靠在宽大的椅背上,一脸倦色。

    自从顺安帝接手了曲家的置业,手里有了银子,有恃无恐,彻底和他对立起来,几番小动作想收回他手里的权利。

    谢衍对这个舅舅也没有客气,不仅彻底击碎了他的想法,还让他知道,这个皇位谁说了算。

    顺安帝认清现实后,又龟缩到丹房里炼丹,不敢再生事端。

    只是,他的心莫名其妙觉得的好累。

    就是不明原因,很累很累。

    片刻之后,文童蹑手蹑脚的走进来,见公爷半阖着眼靠在椅背上,默默的又退出了门。

    “什么事?”屋内突然飘来公爷疲惫的嗓音。

    文童刚跨出去的脚,又跨了进来,吞吞吐吐道,“公爷,那个那个,曲姑娘在老夫人房里用午膳。”

    半倚在椅背上的男人猛然坐直身子,眸中的情绪变了几变,才沉声问,“她来作什么?”

    文童挠挠腮,“好像是来送礼。”

    屋里再度沉寂下来,文童呼吸都放缓了,窗外平日婉转啼叫的黄莺此刻听起来聒噪烦人。

    谢衍那双狭长的凤目仿佛是悬崖下的两道裂隙,深邃黑暗,一眼望不到底。

    就在文童久久得不到回应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忽见公爷起身,大阔步朝门外走来。

    谢衍径直来到寿禧堂,在院门,正好迎上往外出的大伯母。

    他行了个晚辈礼,抬头,就见一向客客气气的大伯母带着怒其不争的眼色看他,“人都走了,你还来做什么?”

    谢衍目光滞了一瞬,怔然重复,“走了?”

    大夫人见他这副模样也心疼,叹一口气道,“也不能怪你来的慢,她一听说你回府就坐不住了,似乎是故意避着你。”

    大夫人虽然已经可以接受和离这件事了,可她总觉着谢衍和曲筝他们俩不该走到这一步。

    谢衍缓缓敛睫,掩住眸子里的落寂,淡声问了一句,“她为何要给府中送礼?”

    虽然知道再多她的事都毫无意义,可那颗心却还是忍不住想窥探关于她的信息,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在做什么。

    大夫人眼圈一红,“什么送礼,她是来道别的。”

    谢衍漠然垂了眼,三月暖融融的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却照不到他的心里,那里潮湿一片。

    他慢慢的转身,甚至没和大伯母打声招呼。

    大夫人看着平时礼数周到的侄子一声不吭的转身就走,修直的后脊负了千斤重担似的微微下弯,鼻头忍不住又是一酸。

    谢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镇国公府的正门,看着门外空空如也的巷道,胸臆难平。

    她和所有人道别,唯独不愿见他?

    *

    三月的第十日,京城有一件大事,科举考试。

    这一日,谢绾和谢玉被谢家人簇拥着来到贡试地点。

    谢绾既紧张又兴奋,悄悄拽了拽谢衍的袖子,讪讪笑道,“沾沾去岁状元郎的喜气。”

    谢衍在她头上虚按了一把,“相信你自己。”

    谢绾点点头,目光穿过他的肩膀朝人群中睃巡,纳闷,“曲筝姐答应考试这天给我送好吃的,怎么还没来?”

    谢衍眸光一顿,道,“是不是兔儿爷糯米软糕?”

    谢绾点头,又问,“你怎么知道?”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的多余,拖着音调“哦”了一声,“是不是上一年你考试的时候,曲筝姐姐也给你送了兔儿爷糯米软糕?”

    谢衍颔首承认,目光无意朝对面一掠,看到一街之隔的地方,那送糯米软糕的姑娘头刚探出马车,却又在朝这边看了一眼后,猛然缩了回去。

    谢衍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只是低垂的长睫难掩其中的失意。

    曲筝在马车里又等了一会,见谢衍离开后才下车厢,和绣杏一人挎一个食屉朝贡试大门走去。

    谢玉第一个看见她,忙跑到大街中央接过她手中的食屉,而后又转身接过绣杏的。

    谢绾也赶过来,一把挎上曲筝的胳膊,佯嗔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曲筝笑笑,“怎么会,我答应过你的。”

    入院的时间到了,没有太多时间寒暄,谢绾亲昵的谢了曲筝,并道,“三哥哥去年吃了你的糯米软糕高中状元,我和谢玉定然也会有这样的运气,曲筝姐姐好好等着,三日后考完我们再登门道谢。”

    曲筝几乎没什么异样的展笑道了一声,“好。”

    谢绾这才放心的进了贡院。

    谢玉则走在后面,脚跨进门之前,又深深的看了曲筝一眼。

    曲筝言笑晏晏的冲他摆了摆手,少年面皮微微一红,折身入了门。

    二人进去后,曲筝冲谢家长辈见了礼,就告辞离开。

    回程的道在街道这一边,曲筝在贡院侧面找了一处无人的影壁站着,等绣杏叫马车掉头过来。

    她刚在影壁前站定,余光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向她走来,蓦然转眼,对上谢衍狭长的冷目。

    她心里一跳,不自觉朝后挪了半步,男人却伸臂捉住她的手,猛然一拽带着她的身子转到影壁后面。

    曲筝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脊就被压在影壁的墙上。

    男人宽厚的胸膛将她视线堵得密不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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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紧紧拥入怀◎两人离的太近,曲筝瞪着眼睛抬头,也只看到谢衍扣的严丝合缝的锦服下微微起伏的胸口,视线再往上,是男人滚圆的喉结和弧线流畅的下颚线。

    曲筝略略错开目光,视线落在他笔挺的肩,声音微愠,“公爷失礼了。”

    “不是失礼。”谢衍嗓音颓靡,声线带着几许凄然,“曲筝筝,我是着急了。”

    曲筝错愕,颤巍巍掀开长捷,抬起眸子看他的脸,男人眉头深皱,眼里却闪着明润的波光。

    只和那双脉脉眼睛对视了一眼,她心虚的就避开了,刚要低头,下颚被男人弓起的手背轻轻抵住。

    他弯了腰,目光锁住她的视线,涩然问,“你要回江南了?”

    “嗯。”曲筝颔首,软玉般的皮肤不可避免的摩擦了一下他的手背,而后僵住,小声,“这在这两三天。”

    谢衍滚了滚喉结,声音低落,“曲筝筝,你是不是太残忍了,在京只剩两三日,你却还要避不见我?”

    曲筝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错愕。

    她以为谢衍会愤恨,怨她上缴曲家财产的行为扰乱了他的筹谋,没想到竟只是介意她避着他。

    她承认,这几日是有点不敢见他。

    即便她可以狠下心来做这件,也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却挡不住她心里愧疚。

    她知道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谢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父母伸冤,让顺安帝承认当年的错误,所以他掐了顺安帝的钱袋子,逼皇帝重审当年的案子。

    而曲家却把源源不断的银子送到顺安帝的手中,顺安帝腰杆立刻变硬,收回重审的命令。

    她也得到梦寐以求的机会——撤回江南。

    虽说她先前就筹划好了一切,并非刻意同他作对,但这件事,她是受益者,而他是受害者。

    她对他怀有歉意,见了面不知该说什么,是打算就这样默默不辞而别的。

    如今被他堵了,见他并没有兴师问罪,积在心里的歉疚一涌而出,不打先自招了,“我避不见你,是觉得对不起你,陛下那边”轻启的娇唇突然被两指封住,敏感的肌肤战栗了一下,她惶然闭了口。

    谢衍这才从她唇上移开手指,沾了她口脂的地方痒痒的,他轻咳了一声,缓声道,“你什么都不必说,也不必觉得歉疚,我并不在乎你在陛下那里做了什么。”

    曲筝又是一愣。

    “曲筝筝。”他眼若两汪春水看着她,声音变得温软绵长,“我只在乎见剩下的时间太少了。”

    曲筝眸光轻晃,避重就轻的道,“可是那件事,毕竟伤害了你。”

    谢衍摇头,“这点伤害同我曾经带给你的相比,不值一提,况且也不一定会真正对我造成损失。”

    曲筝却不这么认为,小声道,“一码事归一码事。”

    谢衍看着她低到几乎要扫着下眼睑的长睫,没有继续劝说,仿佛他越显得大度,她心里越愧疚。

    “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我,也不是没有办法弥补。”他突然话锋一转,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怎么弥补?”曲筝下意识问道,问完心里又怪怪的,有一种被诱入圈套的感觉。

    谢衍看到她乍然而起的警惕表情,忍不住闷笑一声,颇有一种得逞的样子。

    曲筝还来不及皱眉,就听他道,“今日陪我一天。”

    女人的直觉果然很准,曲筝两世为人,还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浮浪的言语,脸红到耳根。

    谢衍目光一凝,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垂眸觑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不过是让你今日陪我在京城四处走走,你想到哪里去了,嗯?”

    曲筝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只是耳根更红了,轻嗔着转过头,不想理他。

    怕吓跑了她,谢衍薄唇紧抿,忍住笑意,放低姿态哄她,“好了,是我说话不严谨,我向你道歉,那么,现在可以答应跟我走了么?”

    恰在此时,影壁后面的马路上传来绣杏的声音,“姑娘,马车过来了,你在哪里?”

    谢衍眼睛定定看着曲筝,期待她的答案。

    曲筝薄薄的面皮红了又白,挣扎几许,推开他挡住自己的胸膛,低头走出了影壁。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谢衍泄气,背抵着墙,她终究还是厌他的,而那个要求看起来就像痴人说梦了。

    他颓然闭上眼,任凉飕飕的风从胸腔刮过。

    “公爷这是反悔了么?”

    一道沁耳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衍睁开眼,看到那姑娘去而又回。

    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一开口喉头却沙沙的,“我以为你走了。”

    “我平白无故消失一天,总得和府里的人交代一声呀,”曲筝不以为意的耸耸肩,眼睛却闪过一丝狡黠。

    谢衍反剪双手,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这姑娘睚眦必报,纯心报复他呢。

    *

    谢衍嘴说让曲筝陪他,照顾的却是她的喜恶,俩人刚在马车内坐下,就问,“马上要离开京城了,你有没有什么是特别想吃的想玩的?”

    曲筝歪头想了想,虽然两世加起来她在京城待的时间不算短,对这里却依然很陌生,好像没有什么是特别留恋的。

    除了前世文情偶尔给她带的一种饮子。

    她试着问谢衍知不知道,“我记得京中有一种甜茶,掺了熟牛乳和蔗浆,另配了鲜果丁、椰子酪、糯米丸等辅料,很是鲜甜好喝,就是不知道哪里有售。”

    说到最后,她声音越来越小,觉得自己就是多余问谢衍,他可是出了名的饮食简单,光听这一堆就头皮发麻,怎会留意哪里有售。

    谢衍安静的等她说完,撩开车帘对跟车的文童道,“去平定坊。”

    曲筝心里纳闷,他这是知道地方还是懒理她的要求?

    马车很快在平定坊最深处的街市停下,曲筝钻出车厢,看到谢衍站在车厢旁,伸着手等着扶她。

    她顿了顿,一手撩裙,另一只手微微搭在他的腕部,轻盈的下了马车。

    既没辜负他的好意,又避开了肌肤的碰触。

    再一抬眼,就看到余记茶铺的牌匾,她仿佛是不敢相信谢衍找对了地方,转过脸疑目看他。

    谢衍颇骄矜的点点头,进去找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才道出真相,“余妈妈的丈夫当年在公主府喂马,后来听说长公主去边关打仗,为了让她□□的坐骑不掉膘,主动要求跟着王师一起去边关,后来”谢衍说到这里停下,眉心微动仿佛说不下去,半晌才道,“后来的事你也听说了,丈夫去世后,余妈妈还有三个孩子要养,开了这间茶水铺子,公主府的人都是这里的熟客。”

    曲筝哦了一声,文情也是在公主府长大的,前世陆秋云回京之前,他和她没有利益冲突,所以他才会偶尔发善心给她买一份?

    那厢,余妈妈听说谢衍来了,亲自出来迎接。

    她年俞四十,长年的操劳让她比后宅的那些贵妇人看起来老一些,但她两眼熠熠生光,比同龄人看起来精神多了。

    这就是女子自食其力带来的底气。

    她身上自带令人亲近的气场,笑眯眯问曲筝想喝什么的时候,曲筝几乎没怎么扭捏就点了牛乳甜茶加生椰酪和血糯米丸。

    余妈妈惊奇的看了她一眼,“这位小娘子看着面生,没想到竟知道我家牛乳甜茶的最佳搭配。”

    曲筝但笑不语,眼睛弯出了两瓣月牙。

    问完曲筝,余妈妈转脸看向谢衍,语气亲切道,“公爷呢,还是清茶一杯?”

    谢衍这才回神,淡淡将目光从曲筝脸上移开,随意道,“可以,另外再给我配几片陈皮。”

    余妈妈道了一声“好”,而后去后厨准备。

    曲筝趁着这会子的功夫四处环顾,才发现这间店作为茶水铺子不算小,周围稀稀拉拉坐了将近一半的人,难怪能供养三个孩子。

    谢衍跟着曲筝的视线对着屋子环视一圈,目光又落在她的脸上,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曲筝抬眼看了他一下,轻笑道,“原来冷酷无情的谢大人也并非传说中的铁石心肠,暗地里将以前的旧人都归聚在身旁。”

    她是生意人,知道一个女子开铺子没那么容易,这里面谢衍自然出了不少力。

    谢衍颔首,“是啊,他们都回来了,可是——”他认认真真看着她的眼睛,“你却要离开了。”

    曲筝怔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话。

    幸好这时余妈妈端来了茶饮,谢衍起身去接托盘,曲筝则缓缓舒了一口气。

    谢衍把托盘放到桌面上,余妈妈热心的将一个琥珀琉璃碗端到曲筝面前,将盖碗茶和陈皮端给谢衍。

    曲筝馋这一口好久了,余妈妈刚离开,她就小心翼翼的拿起汤勺,准备先送嘴里一口,却听对面谢衍道,“先等等。”

    说话间,就捏了一块陈皮放到她的琉璃碗中。

    曲筝看着那块深橘色的陈皮在饮子里起起伏伏,突然好像明白了一件事,瞪大眼睛看着他问,“上一世文情带给我的甜饮子,都是你从这里买的?”

    上一世她就奇怪商家为何要在甜饮里放一味中药,让原本的好味道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虽然没有太大的影响,却也纯属画蛇添足。

    如今看来,倒很像是谢衍会做的事。

    谢衍用看白眼狼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莫不是现在才知道吧?”

    椰酪和糯米性寒,放片热性的陈皮恰好相克,上一世也就偶尔纵着她喝一杯。

    曲筝鼻头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文情也是个闷葫芦,要么扔下东西就走,要么索□□给门房,并没有刻意说是谢衍买的,而谢衍平日冷的像冰,她自然想不到他会在这些小事上用心。

    其实上一世她后宅死寂的生活中也不乏一些小惊喜,可口的小食、新出的话本、不约而至的戏班等等。

    难道说这些都是谢衍悄无声息安排的?

    曲筝垂了眼,用汤勺轻轻搅拌那片陈皮,却不敢开口问。

    她怕印证后,那颗像蚕茧般安于一隅疗愈的心脏,会挣脱一缕缕束缚,再度跳动起来。

    她只想平静的过完这一世,不想再把自己放到那种不安中。

    看她不停搅动手里的汤勺,谢衍沉眸看了她一眼,温声,“不是惦记很久了么,快喝吧。”

    曲筝轻轻的“嗯”了一声,这才盛了一勺,慢慢送入口中,牛乳和清茶的香气在口舌间碰撞,却再也没有当初那种无负担的甘甜。

    谢衍却在这时又问,“好喝么?”

    曲筝神思不属的回了句,“好喝。”嘴里这样说,脸上却是无滋无味的表情。

    谢衍却也没有深究,端起茶碗浅饮一口。

    两人都默默喝茶,谁都没有说话。

    气氛冷寂下来之后,旁边的对话就显得特别聒噪、大声,只听一个男子悄声对同伴道,“你听说过万红丹么?”

    见那人摇头,他接着道,“这万红丹啊,是用一万个阳刚男子的鲜血熬炼而成,有续阳延寿的能力,道士说,它的功效和用真龙之血炼制仙丹的效果一样。”

    另一个人撇嘴,“这世上哪里有真龙之血?”

    “嗳,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咱们京城就有。”

    “真的么?是谁啊?”

    这些话本是自己灌到曲筝耳朵里的,听到这里不免好奇,京中谁有真龙之血,不禁悄悄竖起耳朵。

    谁知,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瓷器碰撞声,一向教养很好的谢衍,放碗盖的动作粗鲁豪放。

    说话的两人如惊弓之鸟,悄悄往这边瞥了一眼,噤了声。

    曲筝只能在心里惋惜没听到关键的地方。

    一杯清茶,一碗甜汤吃完就消耗了上半日的时光,到了饭点,余妈妈令人做了几道时令春盘给二人当午食。

    半途胡叔过来和谢衍去里间商议事情。

    余妈妈见曲筝落单,过来陪她坐着。

    余妈妈看着桌上的菜碟,略带羞涩道,“我这后厨都是粗人,食材也家常,委屈曲大小姐了。”

    曲筝淡笑说,“余妈妈客气了,这些小菜都很可口,只是您怎么认出我的?”

    余妈妈朝谢衍所在的房间瞥了一眼,抿嘴轻笑,“他啊,很少这样控住不住自己,自进屋后,眼睛就没从你身上离开过,这世上能让他如此挂心的,也只有他前些时候日日求娶的曲家大小姐了。”

    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余妈妈想不知道都难。

    曲筝尬尬一笑,低下头,继续默默用膳。

    谢衍不知何胡叔谈了什么事,从内间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凛如霜雪,只是在看到曲筝后,那些寒意顿时消失。

    用完膳,曲筝又尝试了几种铺子里的其他茶饮,吃饱喝足这才同余妈妈道别。

    出来之后,两人又漫无目的在城里逛了逛,皆因他们目标太大匆匆结束。

    曲筝见太阳已经挂在山头,尝试着问道,“那个,一日任务算完成了么?”

    谢衍没有回答她,一双黑瞳像静静燃烧的黑炭在她脸上游走,描摹她的五官,仿佛想寸寸刻进心里。

    曲筝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几乎要招架不住的时候,忽听他故作松快道,“那就现在结束吧,你好回去收拾行装。”

    曲筝鼓了鼓腮,“曲家的画舫明日靠岸,我在考虑要不要延迟一天,后日等谢绾出了考场再走,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总觉得对不起她。”

    谢衍却并不赞同她的想法,“不必刻意等她,悄无声息的离开伤痛反而更小。”

    曲筝总觉得谢衍双标,早上把她堵在影壁上时,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懒得揭他的短,曲筝顺水推舟道,“那就还是按原计划,明日离开。”

    谢衍明显松了一口气,说,“好,那就祝你一路顺风。”他话说的洒脱,眉头却不由自主的拧成了一疙瘩。

    就,莫名有一种很矛盾的感觉。

    曲筝不再说什么,谢衍则又掀开车帘,对外面的文童道,“回南稍胡同。”

    马车拐了个头,麟麟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夕阳将地上的影子拉的很长。

    到了胡同口下车的时候,太阳收走最后一丝余辉,隐到山里。

    谢衍和曲筝一前一后走向曲家大门,在灰蒙的暮色下,步履都显得有点沉重。

    走到汉白石基前,曲筝转身想同谢衍道别,还没开口,男人却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紧紧的,像要碾入骨血。

    “曲筝筝。”他小声呢喃她的名字,良久才从嗓子里溢出一句,“我舍不得。”

    曲筝身子在他怀里僵住,这一天他都不曾让她别走,甚至还劝她早一日离开。

    他做事一向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她以为他在心里放下了,没想到压抑了一天的情绪这会才释放。

    谢衍眼尾泛红,慢慢漾开层层的酸楚,他低头,把泪盈于睫的眼睛埋在她肩上浓稠的长发里,当不舍开始无尽的放大后,泪液坠落、洇开。

    曲筝肩头忽然感到一丝凉意。

    她手伸到他的后背,犹豫几许,最后轻轻落下,拍了拍。

    与此同时,她看到男人的鬓角两边突然生了两缕银发,比后脑的更加明显。

    他眉梢眼角也写满心事,曲筝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瞒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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