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对峙

    (给皇兄提个醒罢了)

    霎时间, 偌大的南花苑静谧无声,适才吹动的枝叶也止住了。

    宋絮清诧异地侧眸望着裴牧曜,映入眼帘的只有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难以看清他的神色。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安, 裴牧曜微微瞥过,恰好撞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 稍显怔愣后又看向裴翊琛, 道:“臣弟无意冲撞皇兄,不过是此处人多眼杂,给皇兄提个醒罢了。”

    站在一侧的裴徽澜听到这儿, 下意识地扫过周遭环境,此处除了他们四人之外连只蚊子都不见得,哪儿来的人多眼杂?

    但这话她自然不会说出口来打亲皇兄的脸面, 只是不由得用余光悄悄地睨了眼宋絮清, 咂咂舌。

    裴翊琛温润如玉的脸上出现了道僵硬的裂缝, 不过须臾又恢复了冷静,语气淡淡:“原来如此, 那孤还要多谢皇弟指点。”

    “皇兄客气了。”裴牧曜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皇兄不必挂在心上。”

    裴翊琛:“……”

    他侧眸扫了眼裴徽澜咬着唇忍笑的表情, 本已平静的眸色又出现了道裂痕,余光瞥见宋絮清眸底一闪而过的惊诧,心顿时沉了几分,有意无意转移话锋道:“你今日进宫是为了何事?”

    裴牧曜不紧不慢地说:“父皇召我进宫谈点事情, 恰好有段时日没有探望母后, 就一道来看看。”

    他并没有将话说的过于明白, 但彼此之间都很清楚, 皇上为何突然召见他。

    裴翊琛状似无意地笑了笑,摆着兄长的架子,“你若是有心就多回来看看,母后天天念叨着你。”

    “这是自然。”裴牧曜道,顿了顿,眼眸微眯:“适才我从父皇那儿出来,他与我提了点事情,恰好皇兄在此,我便不用再跑一趟,在此就和你说了。”

    “何事?”裴翊琛问。

    裴牧曜稍稍往前走了几小步,拉近和他的距离,撇见裴翊琛眼底的审慎也不在意,道:“父皇道,大理寺少卿顾长风之妹顾沁宁已然回到京中,皇祖母听闻其幼时的经历疼惜她,故命我在接风宴日前去为顾大人道喜。”

    宋絮清只与他们隔了点点距离,他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她还是听到几个溢出的字眼,心中默念着顾沁宁的名字。

    同在东宫,宋絮清曾与顾沁宁接触过数次,与一般恃宠生娇的侧妃不同,其性格尤为温婉可人从未僭越,说话时柔声蜜意就像是水做的,别说是男子,她也尤其喜欢。

    与她正对的裴翊琛温润的眼眸闪过一丝不耐,饶是上一世逼宫失败那日都未曾见过他如此,这还是第一次,也是有些新鲜。

    裴翊琛嗓音沉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裴牧曜退回适才所站的位置,勾唇一笑:“不巧,那日我有点事不能去,若皇兄那日无事,想麻烦皇兄替臣弟跑一趟。”

    闻言裴翊琛眼眸暗了暗,双眸肆意打量着他,不多时扫向抿着唇的宋絮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不过是提了一嘴,就能瞧见裴牧曜这一面,就算是被他驳了脸面但也不亏,“若我那日没有公务在身,便替你跑一趟。”

    “那就多谢皇兄了。”裴牧曜将他的神色收入眼中,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垂眸不知在想着什么的宋絮清,想到适才眼前闪过的场景,负在身后的手握成拳,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带她们二人回去了。”

    裴翊琛点点头,离去前深深地看了眼宋絮清。

    宋絮清捏着手帕的指腹紧了紧,抬眸一动不动地任他打量着。

    临近夏日,背后却冒出了道道冷汗。

    直到裴翊琛消失在视野之中时,宋絮清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可不等完全踏实下来,下一瞬就对上了裴牧曜若有所思的眼神,她心下一凛。

    差点忘记了,这儿还有个需要面对的。

    且看裴牧曜的神色,似乎并不好应对。

    宋絮清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故作镇定地与他对视,“适才的事情,谢殿下出手相助。”

    裴牧曜语气淡淡地‘嗯’了声,侧眸扫过在一侧看热闹的裴徽澜,点了点她的额间,“回你自个住处去。”

    “啊?”裴徽澜眨了眨眼眸,小跑过去挽住宋絮清的手,义正言辞道:“可我们还要一同去放纸鸢呢。”

    裴牧曜闻言,神色自若地颔颔首,眸却一瞬不眨地盯着她们二人看。

    宋絮清默然,如炬般的视线落在头上,下一刻她的发丝就要化成灰烬随风飞走了。

    顶着这道炽烈的眼眸,裴徽澜到底还是败下阵来,撇撇嘴:“知道啦知道啦!”

    顿了顿,偏头看向宋絮清,亲昵地说:“可是我要先送清儿出宫。”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道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头顶,微微用了点劲儿将她转了个身。

    宋絮清眼睁睁地看着裴徽澜的眼神从娇嗔变成了惊恐,不过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窜了出去,循着脚步声望去时只能看到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头也不回地挥手道别,独留下她与裴牧曜二人。

    话语声阵阵的南花苑再次静了下来。

    宋絮清沉吟须臾,掀起眼皮睨了眼看不出情绪的裴牧曜,“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我就先离开了。”

    “等等。”裴牧曜叫住她。

    宋絮清止住微微抬起的步伐,踩实。

    裴牧曜眸光晦暗不明,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头上,并不在意她是否注意到他的反常。

    许久都没有听到讲话声,宋絮清问:“殿下还有事吗?”

    在抬眸撞上裴牧曜的视线刹那间,宋絮清稍显怔愣,他看向自己的眼眸似乎要比往日里烈上几分,好似下一秒就要将她拆吞入腹。

    眼前闪过上一世出宫时裴牧曜的神情,深藏玄机的,强势的,与此刻一模一样,没有一分一厘的差别。

    意识到她骤然升起的抗拒,裴牧曜敛下眸中的幽光,恢复成往常的模样,“我送你出宫。”

    宋絮清唇瓣微启准备拒绝之际,想起适才发生的事情,生怕离去时又在深宫中遇见裴翊琛,道:“谢殿下。”

    裴牧曜转身往前迈了一步,“你不必和我这般客气。”

    闻言,落在他身后的宋絮清仰首,看着他束起长发的后脑勺,点点头,点头后才意识到他看不到,又嗯了声,“好的。”

    南花苑距离宫门并不算远,转过几个拐角后便抵达了供女眷出入宫廷的翎嘉门。

    早时宋絮清就是从这儿入宫的,侍卫们也将其面容记下,此时见三皇子随她一同到来,推开宫门后均目不斜视地垂下头。

    走到翎嘉门前,裴牧曜停下步伐,都不等他转身,忽而有道温热的身躯撞上他的后背,随后耳侧飘来溢出唇瓣的痛呼声。

    裴牧曜侧身看去,只见宋絮清眼角蓄起了水光,双眸透过揉着额间的指缝与他对视着,他自认撞上的力道应当不重,可她额间却染上了粉嫩的颜色。

    他想起了不久前给她喂药时不过稍稍用了点力气,待她离开时双颊也是红彤彤的,极其容易留下印子,细皮嫩肉得很。

    裴牧曜盯着额间的粉嫩,再对上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眸,忍俊不禁地叹了口气:“我带你回去擦药。”

    “不用。”宋絮清抬手止住他的动作,松开手,忍着额间的痛道:“我没有那么娇气的,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裴牧曜并不信。

    “只是撞上了而已,哪有那么矜贵的。”宋絮清小声嘟囔着。

    声音虽小,但也落进了裴牧曜的耳中,他弯了下唇,“那就送你到这儿了,我还需去一趟长宁宫。”

    宋絮清‘嗯’着颔首,余光瞥见垂下头的侍卫们,福了福身,“谢殿下。”

    而后便在他的注视下转身离去。

    宫门合上,眸中不再有宋絮清的身影,裴牧曜这才转身往长宁宫的方向走去。

    他才靠近长宁宫宫门,就看到有守在主殿两侧的宫女太监眼眸一喜,对主殿内喊道:“娘娘,三殿下来了。”

    主殿内徐槿澄正临摹着字迹,听闻外边的通传随即放下双指间的毛笔,不再似往日那般端着中宫之姿,欣喜地往外走。

    贴身宫女花意示意其他人收好笔墨后,紧赶慢赶地跟上她。

    走到主殿门扉,还未踏出门槛时,徐槿澄就瞧见自家儿子不疾不徐的身影,眸间一热,气道:“你还记得来看看你母后呢?”

    裴牧曜唤了声母后,上前接过花意扶着她的手往里走,“这不是也来了。”

    徐槿澄可不吃他这一套,“你自己数数,你有多久没来了。”

    贴身宫女花意掩嘴笑了笑,接话道:“回娘娘,已有近三个月的时间。”

    “你听听,你听听。”徐槿澄气得用食指点着,落座道:“你今日必须给出个理由来。”

    裴牧曜笑了笑,不以为然。

    徐槿澄见他并不在意的表情,张张嘴,最终还是抿唇没有说什么。

    约莫是十二岁起,他便很少回宫了。

    最初还会一个月回来一次,后来变成了按季度回宫,现在基本上是有事才会进宫,母子二人相见的时间屈指可数,因此徐槿澄也不愿见面就变成批.斗他的场合。

    裴牧曜此时入宫必然是有事而来,徐槿澄抬手屏退了主殿内的宫女太监们,待他们离去后才问:“你父皇和你说了?”

    “嗯。”裴牧曜呷了口茶水,“祥瑞的瑞,父皇已经交代他们去办了,册封圣旨将在不日后下达。”

    淡薄的神色仿佛此事无关紧要,和他并无干系那般。

    徐槿澄见状,沉默须臾,道:“瑞雪兆丰年,他到底还是对你给予了厚望。”

    言语间,她微掀眼眸撇了眼神色自若的儿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当今圣上迷信天象一说,徐槿澄那死去的两个孩子出生那日天降甘露,祀天阁夜观天象传出龙凤之相说法,然而她的两个孩子都未满年岁相继而亡,因这两个孩子命格呈祥瑞之状,故而满朝文武皆对即将出生的三皇子抱以厚望。

    然而裴牧曜出生那日乌云密布,紧接着就是连绵不断的暴雨,南方甚至爆发了洪涝灾害,宫内流传着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最终也由祀天阁出面将此事定性为其命格与皇宫相克,不可在宫中久居。

    可如今这个封号中的意思,怕是又要引起不少人的疑心。

    裴牧曜并未错过她眸底的忧虑,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儿子不小了,有些事也该担起来了。”

    徐槿澄闻言神色一紧,骤然想起失去的两个孩子。

    大儿子中毒七窍流血暴毙而亡是有人刻意未知,至今无法查明真相,在她沉浸于儿子身亡之时大女儿无故落水身亡,最终查出的结果却是因身边人看管不力而致。

    徐槿澄只是久居深宫却并不傻,知道这是后宫及皇权斗争下的结果,她只能咬碎牙吃下这个闷亏。

    她深吸了口气,敛去眸中的悲伤,“你皇兄可有说些什么。”

    “并没有。”裴牧曜转动着指节上的扳指,道:“若不出意外,应该是由他前去宣读圣旨。”

    徐槿澄一听就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笑了笑:“皇上这是在给你皇兄立威了。”

    裴牧曜眸光薄凉地‘嗯’了声。

    这其中的意思不论是营造兄友弟恭之意也好,还是想让他明白二人之间的差别也罢,皇上都是在利用此事告诫敲打他,告诉他往后登基的是裴翊琛,他必须要明白其中的深意。

    说到这个话题,长宁宫内霎时间变得沉默了些许。

    徐槿澄略含深意的眸光转了转,敛下,开口道:“花意,用膳。”

    “是。”候在门口隔绝其他人入内的花意掀开珠帘,示意其他宫女入内准备。

    徐槿澄又道:“你遣人去南花苑将澜儿和宋姑娘叫回来一同用膳。”

    “奴婢这就去叫公主,只是……”花意侧眸撇了眼裴牧曜的背影,极其小声地道:“宋姑娘已经出宫了。”

    “出宫了?”徐槿澄愣了下,瞧见花意若有若无的眸色,霎时间明白了,失笑般看向裴牧曜,“你见到宋姑娘,还把人送出宫去了?”

    裴牧曜点点头,未做隐瞒:“来前在南花苑碰见的。”

    闻言,徐槿澄眸光一亮,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话锋一转,道:“你年岁也不小了,也是到了该选妃的年龄,你若是碰到喜欢的便来和我说,母后不会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情。”

    裴牧曜:“……”

    他眼皮掀起,薄唇微启:“并无。”

    这毫无感情色彩的两个字令徐槿澄哑然无言,欣喜的话都在嘴边了又咽了回去,数落道:“不说别人,就是与你同年的子程都已经迎娶了侧妃,侧妃入不过半年便有孕,只待瓜熟蒂落那日,蕙妃日日同我炫耀此事。”

    说到‘炫耀’的字眼时,徐槿澄顿了顿,“而你别说是侧妃,连个可心人都没有,你还好意思说出并无二字,可是要气死我?”

    她越说神色越激动,裴牧曜适时地递了茶水过去,道:“您这罪名过重,儿子可承受不起。”

    “你要真承受不起就不会如此气我了。”徐槿澄抿了口茶水顺了口气,将胸口的闷气压下去,好生劝说着:“哪家姑娘都好,带一位来给你母后掌掌脸可行?”

    闻言,裴牧曜轻咳了声,不疾不徐道:“儿子自幼生长于南涧寺,对女色并无兴趣,若是在寺居住期间动了邪心,有辱佛门重地。”

    徐槿澄:“……”

    她气得笑出声来,指尖指着裴牧曜,好半天都说不出句话来。

    裴徽澜小跑进来时听到这句话,蹦蹦跳跳的步伐顿住,正要出声反驳,忽而对上皇兄侧眸看来的视线,那双眸中的笑意霎时间散去,仿佛知晓她会将南花苑的事全盘托出,随之而来的是缕缕威胁。

    见状,裴徽澜止住了嘴,默默地坐下用膳。

    裴牧曜许久未入宫,用膳后徐槿澄也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事情,又转道去了趟皇祖母的宫中,待到日头将将落下时,他才寻了个理由出宫。

    只是才踏出宫门,就瞧见不远处站立的一道背影。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落在她的身上,不知在和身侧的丫鬟说了些什么,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裴牧曜眸色浅了几分,闪过个把时辰前没过他脑海的场景,那是一场声势浩荡的喜事,于承天殿前百官叩首,新人参拜天地、祖先、皇上及各宫妃嫔。

    他的皇兄裴翊琛喜迎佳人嘴角挂着笑,而立于他身侧的则是略带紧张却丝毫未怯场的宋絮清,恰如他在假山后所看到的身影那般,重叠到了一起。

    做过的梦可说是玄学,那晚闯入眼眸的烟火可说是恍惚,可再结合起今日重叠在一起的身影,裴牧曜已然说不清这到底是错觉,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他下一刻便走了出去,出言顶撞了裴翊琛。

    裴牧曜并非没有瞧见他离去时若有所思的神情,知道今日他的冲动落在裴翊琛心中定会掀起波澜,但他顾不得那么多。

    大婚,宫宴上的烟火,东宫。

    桩桩件件都在点醒他,那并不是玄学,也不是恍惚,而是预见梦。

    或者说,那是他切身经历过的事情……

    宋絮清背靠的是宣武侯府,且是侯府嫡女,不论家世还是出身都已然是太子妃的备选之列。

    至于他的皇兄,怕是早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盯上了宣武侯府,且将目标稳稳地落在了备受侯府宠爱的宋絮清身上。

    不受宠的侯府姑娘于裴翊琛来说是无用的,但宋絮清不同。

    “宋姑娘,主子出来了。”

    宋絮清听到祈安的话,偏头往宫门口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了裴牧曜的身影,可不待她开口,倏地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祈安告知她后,朝着自家主子所在的位置走去。

    他并未放轻脚步声,然而他走到主子身侧时,他似乎都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到来。

    祈安撇了眼还在原地等待的宋絮清,咳了声,“主子,宋姑娘在此等候您多时了。”

    蓦然响起的声音令裴牧曜回过神来,他睨了眼祈安,又看向与他相隔近十来丈远的宋絮清,沉声问:“多久?”

    祈安顿时垂头,听候发落,“宋姑娘自宫中出来后,便一直在这儿等着。”

    那便是三个时辰左右,裴牧曜眸光变了变,“自己下去领板子。”

    “不干他的事。”宋絮清走近听到这话后神色一变,解释道:“是我拦着不让他派人进去的。”

    午间宋絮清出了翎嘉门后是要回侯府的,但是在经过仅有侍卫把守的街道时,恰好瞧见在驿站等候的祈安。

    宋絮清并不是会理所当然享受他人好意的性子,若不是裴牧曜适时出现,她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应对裴翊琛。

    这是第二次,她清楚地感受到,裴翊琛很早之前就已经在关注她了。

    思索须臾后,她下了马车。

    祈安也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她,顺着她的话回了几句,没曾想她最后竟说要在这儿一同等待主子,他顿时觉得不好,要派人进宫传消息时却被宋絮清拦下。

    最后便等到了这个时候。

    裴牧曜将眸光落在她身上,凝着她,誓要将她看透彻那般。

    他晦暗不明的眸光中闪过一丝瘆人的寒意,宋絮清却能够感觉到那并不是对自己的,沉吟片刻道:“今日的事情,想要当面感谢你。”

    “嗯?”裴牧曜眸中的寒意渐渐敛去,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准备如何?”

    “不知你喜欢什么。”宋絮清顿了顿,瞥了眼祈安,道:“听说你喜欢清淡点的吃食,便想着请你去惊鸣轩用饭,你觉得如何?”

    裴牧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沉吟道:“就为了感谢我今日在南花苑出手相助?”

    宋絮清点头,这人情已经欠下,她定是要做出点表示的。

    裴牧曜笑了声,“那就听你的意思,去惊鸣轩。”

    惊鸣轩位于宁江湖畔另一侧,并不在长安街内,同长安街人声鼎沸的酒楼酒肆不同,惊鸣轩很是静谧,一日只接待两桌客人,正午一桌,日落一桌。

    宋絮清命小厮以宣武侯府的名义前去预定,这才将日落这桌定下。

    要想去惊鸣轩,除了走大道过桥之外,还可以泛舟走水路,就是慢了些,此时已近日落,宋絮清也不想磨蹭,合计下就乘坐马车去了,而裴牧曜则是策马过去。

    约莫一刻钟左右,两人便前后脚到了惊鸣轩。

    惊鸣轩掌事的早已经守在门口等待,宋絮清抵达正门时,只见掌事的跟在裴牧曜的身后。

    宋絮清下了马车,领着丫鬟同他一前一后走进去。

    丫鬟和侍卫们守在门口,宋絮清瞥了眼裴牧曜,见他熟门熟路的模样,应当是来过多次。

    裴牧曜撇见她若有所思的眸色,道:“又在准备说什么客套话呢。”

    确实在想着客套话的宋絮清被拆穿后,顿时无言。

    裴牧曜取过沏茶工具,颇为熟练地烫着杯具,“就像你说的,我确实打听过你,而你似乎拘谨了些许。”

    宋絮清哑然,思忖须臾,抿唇道:“落水后想通了很多事情,要是继续像以前那样下去,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像上一世,无缘无故之下被裴翊琛用利剑刺入心脏,还未来得及感受到痛意便死去。

    裴牧曜眉心微蹙,“宣武侯嫡女,也是唯一的女儿,谁敢杀你。”

    宋絮清稍作沉默,笑了笑:“有的是人可以杀我。”

    她淡然处之,似乎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可裴牧曜的心口却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生疼。

    疼得他蹙起的眉梢皱得愈紧。

    宋絮清见状,落在桌上的手僵了僵,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

    “我没事,不用叫人。”

    裴牧曜截住她即将出口的话,接过她手忙脚乱递来的温水喝了口。

    温热的水逐渐拂去心底的痛意,他深呼了口气,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不日前在南涧寺,宋絮清顺着他的话望向那把长剑时的模样。

    宋絮清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你还好吗?要不我们回去吧?”

    “没事。”裴牧曜眉心松了松,接着她适才的话问:“谁。”

    不明不白的一个字宋絮清却听明白了,她缓缓往后靠了靠,倚着装有软垫的靠背,沉默不语。

    明知裴牧曜和裴翊琛并不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可这‘诬赖’的话也是不能随意乱讲的,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即刻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好在裴牧曜似乎也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似乎是见她不愿多说,对着外头道:“上菜吧。”

    宋絮清心下松了口气,默默地吃着画屏给她布好的菜色。

    她和裴牧曜的口味不甚相同,惊鸣轩的味道对她而言确实淡了些许,只是少少的用了点儿后就放下了竹箸。

    裴牧曜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见她用的并不多,一想就明白了,“不喜欢?”

    宋絮清擦着嘴角的动作微顿,将帕子递给画屏,“能用。”

    能用,那就是不喜欢。

    裴牧曜笑了笑,也放下了竹箸,起身道:“没必要勉强自己,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用点。”

    说着不容拒绝,转身就已经往外走了,宋絮清只能跟上。

    布菜的画屏和祈安对视了一眼,匆匆跟上二人的步伐。

    宋絮清原本以为裴牧曜是要带她去另一处酒楼,不曾想是带她走过了狭长的巷子,来到不远处的街坊。

    这条街与惊鸣轩相隔并不算多远,可环境却犹然不同。

    惊鸣轩的静是只有风拂过枝桠发出的沙沙声,而此处却听不到风声,而是摊贩的叫卖声和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欢呼声。

    走进街坊后,裴牧曜侧眸睨了眼宋絮清,她唇角微张,好奇地四处打量着,“第一次来这儿?”

    “嗯,第一次。”宋絮清颔了颔首,本以为自己对盛京的街道都很了解,没曾想这儿还有条没来过的街巷,诧异之余话也多了几分,“我不是很喜欢清淡口味,来过一次后便再也没来过惊鸣轩,还是第一次知道惊鸣轩后边还有条如此热闹的街巷。”

    “惊鸣轩只是自己静罢了。”裴牧曜微微抬手,挡住不长眼差点撞上来的人影,“前面不远处有套圈的,再往里走应该还有玩杂耍的。”

    宋絮清惊奇地瞥了他一眼,还以为他应该是不喜热闹的人,踮踮脚问:“你怎么知道的?”

    说话时恰好瞧见前方真的有人在套环,一圈人围在那儿,宋絮清欣喜地拉过画屏和采桃的手,一路小跑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入了热闹的街坊,还是在经过午间的事情后她卸下了些许心防,总之裴牧曜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她少了些许拘谨,多了几丝活泼。

    裴牧曜在后头看着,无声地笑着跟上她,第一次对他人口中的宋絮清有了些许了解。

    宋絮清领着两个丫鬟挤进人群中,这才知道这儿套环套的是各种动物。

    被束在末端的是只毛发雪白的兔子,许多套环往那处掷去但都未能套中其,它在笼中一蹦一跳的,并未有一丝惧意。

    采桃从摊贩那儿买来了十个环,宋絮清自知圈不中那只兔子也不白费功夫,随处瞥了几息,将竹圈朝着正中间的黄毛鹦鹉扔去。

    眼看着竹圈已砸中外环,下一瞬竹圈往上蹦了一下,生生倒在了另一侧。

    宋絮清揪起的心瞬间落下,撇撇嘴,“采桃你来试试。”

    可采桃和画屏两人都未圈中那只鹦鹉,宋絮清又自己上手试了四次,然都未中,只剩下三个竹圈。

    宋絮清垂眸睨了手中的竹圈,瞬间泄了气,正准备全都扬出圈到什么是什么时,耳侧微微一热。

    稍显熟悉而温热的气息洒落在她的耳畔之处,烫的她耳朵都红了起来。

    “你想要什么?”裴牧曜问。

    宋絮清微微侧头,发现这处人挤人的,他不知何时被挤到身后,若不是他刻意留出点距离来,二人怕是会贴在一起。

    她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将竹圈递给他,“兔子。”

    裴牧曜笑,“想要兔子还一直圈鹦鹉?”

    “圈不中。”宋絮清理直气壮地说。

    对玩乐这种事她向来是知难而退的,图的就是个开心,若是不开心还玩什么?

    宋絮清侧身给他让了个位置,仰首撇了他一眼,狐疑地问:“你能套中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的,但落在裴牧曜的耳中却有种质疑的意味,他挑了挑眉,“你觉得呢。”

    宋絮清顿时不说话了,不是她不信,而是兔笼的落脚点有那么些许刁钻,摊贩特意在它周围摆上了些许掩护用的小物件,极其难投中。

    若是投不中,那可就不给三殿下面子了。

    思来想去,宋絮清道:“要不就选鹦鹉吧。”

    裴牧曜失笑,没有说话,眸光转向圈笼处。

    也不知怎么的,宋絮清的心倏地被提起,浑身紧绷地盯着裴牧曜手中的竹圈,屏住了呼吸。

    随着竹圈挥出的那一瞬间,她眼眸也跟着竹圈而飞去,竹圈砸中兔笼的刹那,宋絮清惊讶地瞪大了眼眸。

    围在这处的人瞧见这一幕也骤然欢呼起来,纷纷指着那只兔子,七嘴八舌地叫摊贩赶忙拿给圈中的人。

    宋絮清下意识地扯住身侧人的袖子,兴高采烈地指着兔子,差点儿就要蹦起来了,“真的圈中了!”

    裴牧曜侧眸睨了她一息,撞上她微微掀起的眼眸,径直瞧见她眸中闪烁的光亮,就好似夏夜漫天繁星那般,耀眼夺目。

    蓦然对上道深邃不可测的眸子,宋絮清愣了愣,惊觉她好似逾矩了,赶紧松开手,抿唇望着他。

    裴牧曜敛了敛眸,问:“还要鹦鹉吗?”

    宋絮清垂眸‘嗯’了声。

    采桃接过摊贩递来的兔笼,和画屏对视了眼,都当作没有看到那一幕。

    最后离开时,宋絮清不仅带走了那只黄毛鹦鹉,还给它找了个伴儿白毛鹦鹉。

    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走到空旷之处时,宋絮清才有空看战利品,左看看右看看,由衷道:“你箭术应该不错。”

    裴牧曜淡淡一笑,“一般。”

    跟在身后的祈安闻言欲言又止,他家主子的骑射之术远在他人之上,莫说是距离如此之近的笼子,就算是丈隔百米距离外的人影,也能够一箭射中其要害。

    宋絮清抚摸着兔子丝滑的毛发,继续往前走着。

    再往前的摊贩都是长安街或是其他街巷中有的,并不算稀奇,只有走到最深处时,恰好撞上不少人往回走,不过这些人中十个有九个都在叹息。

    “好不容易有时间过来,结果他们今日不排演。”

    “听说是当家的病了,底下的弟子都赶了过去,这才没了人在。”

    “病了?那可不是好多日都无法出演?”

    “是啊,适才卖票的丫头说了,下一次演出前他们会提前张贴公告。”

    对话听得断断续续的,但也听得明白。

    尽头的杂耍团今日不演出,慕名而来的人群都在往回走。

    宋絮清停下了往前走的步伐,侧眸。

    裴牧曜也没有料到杂耍团今日不迎客,瞥了眼月色,道:“时辰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府,下次再带你过来。”

    宋絮清颔了颔首,只是她日常时间安排的尤为紧凑,也不知下一次是何时。

    转过身的刹那,忽而对上张很是眼熟的脸庞,以及一双满是探究的眸子。

    裴子程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宋絮清,又看向裴牧曜,揶揄道:“三哥,下次可要记得带上我们,我们听闻你在这儿,眼巴巴地赶来的。”

    作者有话说:

    小公主:茶茶的,我三哥茶茶的。

    宋絮清:吓人哦,又见前夫哥。

    裴牧曜:让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问我媳妇的年龄。

    前夫哥: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我本人:感谢前夫哥送来的助攻,让你晚点死(bushi)

    第25章 东宫

    (不想嫁)

    这话略带点揶揄之意, 落在宋絮清耳边倒是令她有丝无所适从。

    裴牧曜不疾不徐地掀起眼眸,随意地扫了二人一眼,道:“你们俩倒是阴魂不散。”

    傅砚霁挥着折扇, 散去人群引来的闷热, 意有所指:“若非有消息传出,我们怎会知道你们在这儿。”

    听到这句话宋絮清神色一凛, 同游的事情是事实, 但若是被人大做文章那可就不仅仅是用同游来解释得通的。

    裴牧曜察觉到她的紧绷,神色淡淡地撇了傅砚霁一眼,道:“你别听他胡诌, 若真的满城皆知,你我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宋姑娘大可放心,也就只有我们二人知道而已。”裴子程解释道。

    至于他们二人为何知道, 不过是本就与裴牧曜约好今晚惊鸣轩相见, 午后有暗卫将消息传到他们手中, 说是将定好的位置让出给侯府,恰好二人在同一处, 一听是侯府大抵就明白了。

    这不,晚上来守株待兔来了。

    宋絮清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早前还在疑惑为何能够不费吹灰之力预定到位置, 现在见到他们便清楚了,正要道谢之余对上裴子程意味深长的笑容,怔愣了下。

    裴子程乃蕙妃所出,同裴牧曜相差不过两个月, 在裴牧曜尚未前往南涧寺居住前, 两人便是一同长大的, 之间的情谊也要比其他人深上许多。

    最为重要的是, 裴子程无心于皇权,反而醉心于山水之中,时常外出游玩。

    而这也恰好给裴牧曜打了掩护,宋絮清也是后来才听闻,裴牧曜借着陪他出游为由,走访了不少的地方,为的就是寻找证据,揪出杀人凶手。

    适才还兴高采烈的人忽而静了下来,裴牧曜侧眸撇向宋絮清,只见她澄澈的眼眸微垂转动着,不知又在想着些什么事情。

    戌时正点的钟声自高处荡来,往来此处的人影也愈来愈少。

    从此处回宣武侯府,约莫要半个时辰,此时也应当往回走了。

    不远处的码头有船家的吆喝声,若是想走水路,过去交上银子就可以直接走了。

    裴牧曜收敛目光,问:“你是想走水路还是过桥。”

    宋絮清也听到了船家的吆喝声,她是愿意走水路的,可此时天色已经不早,若是走水路出了什么意外,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本着珍惜来之不易的小命的想法,宋絮清道:“过桥就行。”

    裴牧曜颔首,瞥眼还站在原处看戏的二人,薄唇微启:“我送你回去。”

    “这就不用麻烦了。”宋絮清拒绝道。

    不说是送她回去会被家中发现,就说还有人在这儿等他,就算是策马急奔来回也需要近一个时辰,等他再回来时天色早已大晚,若是耽误了他们谈话,这可担不起。

    拒绝的话过于干脆利落,利落到裴牧曜不过稍稍思忖就知道她的想法,眸色淡然地掠过两人,不容拒绝道:“不请自来的人,不必理会他们。”

    宋絮清:“……”

    她瞧瞧地觑向那两人,见他们笑而不语地相视一眼。

    静了莫约一瞬,不请自来的傅砚霁挑挑眉,道:“我们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二位了。”

    “嗯?”裴子程狐疑,仔细想了想,“我们有事吗?不是来守株待兔的吗?”

    傅砚霁沉默,随即不管不顾地扯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跌跌撞撞的身影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惹得宋絮清眼角上翘,掩嘴笑了笑。

    晦暗不明的灯光一缕一缕地映照在她的脸颊上,笑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笑靥如花的模样勾得裴牧曜想起了那夜的烟火,不知那晚的她,是否也恰如此刻这般愉悦。

    随着往外走,宋絮清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走在她身侧的裴牧曜不动声色地望着,恐出声打破了这份欢愉。

    街巷中很是热闹,恰如上一世大婚前她最后一次上街的情景。

    自重回这一世,宋絮清便少上街,更别提是夜间出行,少有的几次也是不多时就回了府,更多的时间都用在了课业之上。

    走到街巷尽头时,还遇到书生在路边摆着小摊,摊子上贩卖的是可供转手的书籍,来的时候未注意,也不知这书生是什么时候出来摆摊的。

    不少人围着他挑选着,宋絮清顺着人流停下,踮脚看了看,摊上摆放的不仅仅只有课业用的书本,甚至还有根据绣娘口述撰写成册的绣本,以及胭脂铺的小册子。

    她眼眸随着购书的人影流转着,好似怕下一刻就会因他人购买而错过一本好书。

    书摊前人头攒动,买到心仪书本的人兴致盎然地走出来,又一批想要挑选的人流挤进去。

    裴牧曜侧眸睨了眼跃跃欲试的宋絮清,“看看?”

    全身心都在书摊上的宋絮清听闻他的话,迟疑片刻摇了摇头,“算了,人有点多。”

    想看看有什么书,但并不想挤。

    宋絮清抿抿唇,“我下次……”

    她一顿,余光瞥见有书生被人从里边挤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撞上自己,这时裴牧曜眼疾手快地拽过她的手,往身侧一拉,避开了书生的身影。

    “抱歉,实在……”被挤出来的书生边说边抬首,对上宋絮清时霎时间哑然无声,怔怔地看着她。

    宋絮清惊魂未定,也并未注意到书生的眼神,摆手道:“无事。”

    书生灼热的视线落在裴牧曜的眼中,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走了一步,挡住他的目光。

    欣长的影子将书生盖住,他眼前一黑,下一刻便对上一双薄凉的眸子。

    裴牧曜面色冷峻,“麻烦让一让。”

    温和的言语中满是警告的意味,冒着热汗的书生顿时感受到一股凉气袭来,垂眸瞧见男子牵着姑娘的手肘,忙拱了拱手,“抱歉,袁某唐突了。”

    不轻不重的声音夹杂在热热闹闹的叫卖声中,宋絮清并未听清,只是牵着手肘的掌心紧了些许,痛得她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这事,皱起了眉梢。

    待书生走远后,裴牧曜才敛下冒着幽光的眼神,才转身就对上道委屈的眼眸。

    宋絮清终于忍不住,指着手道:“痛。”

    言语间的娇气扑面而来,裴牧曜怔了下,想起她细皮嫩肉的,松开了手,“去医馆看看。”

    “不用。”宋絮清摩挲着被圈紧的那处,最多不过是会留点红印,一两日便消失了,“一会儿就好了。”

    裴牧曜瞥了眼她的额间,距离午间已然过去了好几个时辰,但那处的红印还未消散。

    宋絮清也意识到这点,但是说什么都不去医馆,若是因为这个去医馆,指不定哪日满盛京都是过于骄矜的言论。

    “上次你给的润膏还没有用完,回去擦擦就好了。”

    说起来也神奇,那罐润膏并不似其他膏药有中草药的苦涩,而是有着道淡淡的香气。

    从陌生府邸回去的那一夜,入榻歇息前宋絮清用了些许,翌日醒来时双颊处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宋絮清见他还是皱着眉,余光瞥见有人举着本琴谱走出来,转移话题道:“昨日季大家给了我本琴谱,说是你遗留在天音阁的,你看看哪日得空,我命人送去给你。”

    裴牧曜明知她在转移话题,但见她望着自己的眸光一闪一闪的,顺着她的话道:“本就是留给你的,你若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带去尚书堂,指不定哪日能碰上我。”

    听他提起尚书堂,宋絮清这才想起这次休沐结束之后,就不再去昭庭司,而是要去国子监了。

    听闻国子监的课业要比其他地方多上许多,大多数学子都是早出晚归,舍院不过是深夜停留休息之地。

    宋絮清抿抿唇,问:“若是在国子监内考不上甲等,太傅会责罚吗?”

    对上揣揣不安的神色,裴牧曜挑挑眉,“你不是才考了甲等,怎还怕这个。”

    “万一呢。”宋絮清道,越过人影往前走,“国子监的课业难度,应该是比昭庭司难上许多的,也不知能不能通过测验。”

    说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裴牧曜笑了笑。

    听到他的笑声,宋絮清更惆怅了,“若是再用功些,应当是能赶上大家的进度的。”

    再用功些?

    据祈安来报的消息,而在落水苏醒改性之前,宋絮清每日都在城内玩乐,但苏醒之后她若是不外出,一日十二个时辰,除去歇息之外都扑在了课业之上,所用的时间也就只比赶考的书生差上一点儿。

    裴牧曜拧了拧眉,“时间安排的那么紧凑,可还能接受?”

    闻言,宋絮清怔然。

    若是放在不久前,繁重的课业及业余的安排足以令她无法喘息,可活下去这事就像是吊在眼前喷香的各式糕点,不断地往前追逐着这道‘糕点’,倒也不觉得累。

    宋絮清摇了摇头,“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要是哪日告诉她,用功是没有用的,那才会叫她崩溃。

    闲话间就走到了马车所停靠的地方,宋絮清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后,倚着柔软的靠背,宋絮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窗外车轱辘声阵阵,时不时还能听到马蹄声。

    点燃的红烛随着马车的前进而随之摇曳着,画屏寻出了团扇扇着轻柔的风,拂去宋絮清心中的闷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闭眸养神的宋絮清睁开眼。

    采桃问:“到了吗?”

    回答她的并不是车夫的声音,而是有人自外侧敲了敲马车外壁,紧接着就是裴牧曜深沉的嗓音。

    他道:“前边就是侯府,我不便过去。”

    宋絮清‘嗯’了声,知道他的意思。

    侯府门口有侍卫把守,若是裴牧曜蓦然出现在侯府,怕是会引起他人注意。

    宋絮清掀开窗户上的帐幔,探头出去:“谢— —”

    “说了不用跟我客气。”裴牧曜截断她的话,瞥了眼侯府门口的烛火,道:“我在这儿看着,你进去我再离开。”

    今夜的天色极暗,宋絮清只能瞧见他落于马上欣长的身影,并不能看清他的神色。

    宋絮清品着他话中的意思,良久,颔了颔首,敲敲壁横示意车夫往前走。

    直到回到暖玉阁瞥见辰漏,才发现此时已然是亥时。

    想着双亲应该都已经洗簌歇下,宋絮清就没有过去请安,而是稍作梳洗后躺在床榻上翻开着书籍。

    但也许是因为今日奔波在外一日,翻着翻着,也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守在帐幔外的画屏听到书本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轻手轻脚地进去给她盖上被子,收好落地的书本后才退出卧阁。

    翌日清晨,朝阳将将透过槛窗洋洋洒洒没进来,帐幔之外的纱幔随着微风飘动。

    端着温水候在一侧的画屏和采桃听到里间传来响声后,一人掀开帐幔另一人走了进去。

    宋絮清双手揉捏着还未清醒的眼眸,懒洋洋地伸了道懒腰,“几时了?”

    浸湿的手帕将水捏去,画屏把帕子递过去,回道:“将将日出。”

    宋絮清‘噢’了声,擦了把脸后起身去洗漱。

    此时已接近夏日时节,天气也比往常热上些许,宋絮清上身的衣裳也减了不少。

    采桃站在她的身后,编织着长发,道:“小姐,奴婢听说今日二房的几位小姐也会一同过来。”

    宋絮清早就料到今日会是整个侯府齐聚的日子,她挑选着屉中的发簪,随手挑了支山茶簪递过去,“着人备下点她们喜欢的。”

    她这几位妹妹性格各异,但好在和她关系都还不错,也不似其他府上那般勾心斗角,佯生事端。

    才走到侯府主厅漳靖堂院落门口,宋絮清就听到里间传来阵阵讨论声,但说是讨论,实则还是担忧多了些许。

    二房李氏叹了口气,道:“我昨日在锦缎铺子撞见太傅夫人及陶怀夕,才意识到清儿是独自入宫的,也不知是什么个情况。”

    “清儿昨夜回来得晚,我听到消息过去时她已经睡下了,我就没多问。”徐氏顺着她的话说着。

    宋絮清听着他们忧心忡忡的讨论声,走进去。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徐氏站了起来,眉眼间尽是紧张,“进宫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吗?”

    若要说棘手,遇到裴翊琛确实是棘手的,但好在也没生出什么祸事。

    宋絮清摇摇头,挑些能说的道:“不久前在宫外遇见了公主,所以娘娘就叫我进宫闲聊了一番。”

    众人没想到还有这个渊源在,对视了眼都松下心来。

    老太太拉过孙女的手,“可有问些你回答不上来的事情?”

    宋絮清反握着老太太的手,知道若是不转移话题必定会一直问下去,摇着老太太的手撒娇道:“娘娘并未问我很多,就聊了一会儿后我便和徽澜公主玩去了,不过娘娘问起了我的及笄礼,说到时可别忘了给公主下请柬。”

    闻言,徐氏和老夫人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眸中瞧见了诧异的神色。

    老夫人反应得极快,道:“这是自然的。”

    下个月便是她的及笄礼,女儿家的及笄礼一生可就一回,自是怠慢不得的。

    所以自去岁起,徐氏就在准备宋絮清的及笄礼,宾客名单都拟定了几册,不过都未将皇家人列入其中。

    宾客名册及座位徐氏都已经拟好最后一版,此时骤然一听到女儿说的,皱了皱眉头,又需要重新拟定名单安排座位。

    如此想着,徐氏也不再纠结于女儿入宫发生了什么,重要的是女儿的及笄礼。

    宋絮清听着长辈们讨论着及笄礼上的事情,坐在一侧无所事事地听着,这家夫人那家小姐,听得她稍稍打了个哈欠。

    掌心落下时瞧见二房长女宋思年自屏风后探头出来,小心翼翼地朝她招了招手。

    宋絮清睨了眼讨论热烈的三位长辈,寻了个借口出了漳靖堂。

    她才走出去,就撞见宋思年笑意盈盈的眸子。

    宋思年小跑上前挽住她的手,“长姐,你怎么才出来。”

    二人年岁相近,虽不住在一处,但感情也算得上不错。

    宋絮清用帕子擦了擦她手中的黑印,“又跑哪里野去了。”

    “咦。”宋思年发出嫌弃的声音,皱着眉道:“你怎么和我娘亲一个语气。”

    宋絮清闻言哧得一笑,点了点她的眉梢,扫了圈,“你的两位妹妹呢?”

    宋思年道:“珞儿听说你准备了吃食,小馋猫非要提前过去,宋玥就陪她去了,我在这儿等你。”

    二房长女宋思年和宋絮清同岁,与不过五岁的二房幼女宋珞珞是正室李氏所出,次女宋玥则是侧室刘氏之女,比宋絮清小上一岁。

    早在二房老爷宋兆年成年之时,侯府就已经分了家,二房另立府邸在外居住,若是无要事,甚少回侯府,若是回侯府,非逢年过节之际,也就只有李氏领着几个孩子过来,刘氏只会在年节之际前来贺岁。

    等二人回到暖玉阁时,小馋猫已经吃了好几块点心了,两只手还各抓着一道点心。

    瞧见宋絮清的身影,宋珞珞跳下椅子一路小跑过来,“长姐!”

    宋絮清蹲下身,用手帕擦去她嘴角残留的渣,“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嗯!”宋珞珞重重地点头。

    宋絮清牵过她的小手,对画屏道:“等会儿给珞儿装些回去。”

    宋珞珞一听顿时高兴了起来,她来侯府最喜欢的就是来暖玉阁,暖玉阁内的点心可要比其他地方更合她的口味。

    “你个小馋猫。”宋絮清勾了勾她的鼻子,“怎的比我还爱吃。”

    站在一旁的宋玥笑了笑:“长姐。”

    宋絮清对她颔了颔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道:“三妹妹又瘦了许多。”

    “最近天闷热了点,就不怎么爱吃。”宋玥解释道。

    宋思年在一旁听着,笑道:“你若再不吃,弱不禁风的,小心被风吹走了。”

    这话惹得伺候在侧的丫鬟们纷纷点头,劝说着宋玥要多用点。

    宋思年听她们七嘴八舌,稍稍扯了扯椅子靠近宋絮清,小声道:“长姐,我昨天陪娘亲出门,往日休沐期间满是人影的铺子都没什么人,很是怪异。”

    宋絮清呷着茶水,闻言挑了挑眉。

    宋思年继续道:“后来我稍稍打听才知道,原是都请了教习先生在家温书呢,你说大家怎的如此用功起来了?”

    “用功是好事。”宋絮清余光瞥见院落门口的身影,缓缓地转过身,喊道:“二哥。”

    听到宋絮清的声音,正在说话的几人都止住了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二房的姑娘都站起了身,乖巧地喊着哥哥。

    宋淮安稍稍颔了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宋絮清放下茶杯,“二哥过来,可是有事?”

    “嗯。”宋淮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找你有点事。”

    他嗓音沉沉,落在宋絮清心中稍显沉闷,怔愣须臾,对宋思年等人道:“你们先坐,我去去就回来。”

    宋思年点点头,丝毫不在意自己兄长为何不找自己。

    画屏给采桃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在这儿伺候着,自己迈着小碎步跟上宋絮清。

    宋絮清不紧不慢地跟在宋淮安后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

    裴翊琛昨日所说的话在宋絮清脑中闪过,大意是从堂兄这儿得知的她的消息,而在她的记忆之中,宋淮安很早之前便是裴翊琛那根绳子上的人。

    宋絮清抿了抿唇。

    她嫁入东宫这件事,堂兄应当是付出了很多心血。

    察觉到走在前边的身影倏地停下,宋絮清也止住了思绪,抬眸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二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宋淮安垂眸凝着堂妹,眸中的笑意与往日并无出入,可适才听父亲提起的话,又不像是她会思考的事情。

    沉默须臾,他直白问道:“你不愿嫁给太子?”

    宋絮清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紧紧地咬着唇部内侧,不让自己露出一丝不对劲。

    而他之所以会知道,应当是听父亲和叔父提及的。

    宋絮清浅浅地吸了口气,娇嗔道:“嗯,不想嫁。”

    闻言,宋淮安的眸色沉了几分,抿唇问:“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身份

    (我对于你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不愿嫁?

    嫁过去后将整个侯府押在裴翊琛身上, 最终落得整个侯府陪葬的下场,而她也在十九岁那年命丧黄泉。

    若不是老天爷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此刻她的魂魄还不知飘荡在何处。

    宋絮清心中冷笑了声, 面上却不显, 佯装出嫌弃的模样,娇嗔道:“听闻殿下的年龄比我长上不少, 自是不合适的。”

    垂眸打量的宋淮安听闻小姑娘家家的语气, 身上的沉闷散去了些许,只觉得她娇气了点。

    他笑着抬手摸了摸宋絮清的发梢,道:“殿下年岁是比你大了点, 但是若是能嫁给太子,于整个宋家而言都是有利的。”

    闻言,宋絮清心下沉了几分。

    宋淮安所说的并不仅是侯府, 而是宋家, 将二房的荣辱也押在了她的身上。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对宋淮安有了别样的疑心, 裴翊琛娶她这一事,他又费了多少力气, 宋絮清不得而知。

    忽然想起前世赐婚圣旨下来前,京内就有不少的流言蜚语,彼时堂兄还找过她, 对她道若是她不愿不喜,自是会拼了命替她反对这桩婚事。

    然而现在想起,这份关心有到底有多少是在试探她。

    宋絮清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已恢复适才的样子, 撇嘴道:“我可不管, 就是比我大, 我不喜欢!”

    被她反驳的宋淮安也不生气, 脸上的笑容愈发宠溺,拍着她的肩膀道:“这世上最好的男子,自是只有侯府嫡女配得上。”

    长袖掩盖下宋絮清绞着手帕的指尖发白,心凉了半截。

    此时此刻,宋淮安将她刻意忽略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之上,在宋絮清这个名称之前,是宣武侯嫡女。

    当朝并无立嫡立长一说,但早年间呼声最高的就是尚在人世的二皇子,听闻彼时甚至有人放言,若以天相为由,大公主为何没有资格?

    随着二皇子和大公主的离世,立储之声沉寂多年,直至八年前才有官员提起这件事,彼时的裴翊琛已然成年,在朝堂之上也逐渐有了自己的话语权。

    可宋絮清嫁入东宫才知,裴翊琛虽已贵为太子,然而庶出的身份令他常年处在紧绷之下,身处权力漩涡的他并不会觉得围绕在他周围的权臣不够多,而是只恨不得能更多。

    所以,她是逃不掉的。

    送走二房的几位小姐后,整个暖玉阁都陷入了沉默。

    宋絮清将自己关在书屋内不见人,想要送点茶水入屋都被她拒绝,独留两个丫鬟在门外面面相觑。

    里间许久都没有传出声音,采桃小心翼翼地走到画屏身边,如丝的嗓音问:“怎的出去一趟回来就成这样了?”

    画屏担忧地看着紧合的门扉,小声道:“二公子提到了小姐的婚事,离开后小姐就这样了。”

    采桃稍显诧异,“小姐尚未及笄,这事怎可着急,再说就算着急那也是侯爷和夫人应该关心的事情,公子是二房外男,怎可如此?”

    画屏摇了摇头,也不知二公子是何意。

    正当她准备再开口时,书屋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间推开。

    画屏和采桃二人神色一凛,“小姐。”

    宋絮清垂眸扫过两个丫鬟,给采桃递了张纸,“你替我去将上头的书籍买来,画屏去请先生,就道去国子监这段时间我都有空,请先生们按时抵达府中。”

    两个丫鬟应声,弯身倒退几步后各自出府。

    望着透过枝叶倾洒而至的阳光,宋絮清沉沉地呼了口气,将心中的烦闷挥去。

    就算侯府已被裴翊琛列为囊中之物,她也不能故步自封坐以待毙,只要赐婚圣旨还未下,就尚有一线的转机。

    距离国子监开课还有不到七日的时间,不能再荒废下去了。

    此后几日,侯府众人明显注意到宋絮清用在课业上的时间也愈发多,多到不甚在乎女儿课业成绩的徐氏都出面询问,瞧见女儿眸底下淡淡的青丝,不由得心疼。

    但不管徐氏如何劝说,宋絮清都未曾停下过步伐,她只能每日端上补汤来暖玉阁。

    直到需前往尚书堂的前夜,门庭若市的侯府也静了下来,往来的课业先生们也得以休息,两个丫鬟端着补汤入屋时,宋絮清还在翻阅着手中的书籍,听到声响后才将书本合上。

    采桃利落地将笔墨书本都收好,画屏才将补汤摆在她面前,“小姐,张嬷嬷适才送来的,热度刚刚合适。”

    宋絮清垂眸睨了眼,抬首侧眸无言地看着画屏。

    今日的补汤也不知是加了点什么,黑乎乎之余又带着点黏稠,看得她望而生畏。

    画屏对上自家小姐的眼神,于心不忍道:“嬷嬷说这对身体好,要不就只喝半碗?”

    宋絮清知道她是要去回禀的,要求也不多,能少喝半碗已经是不易了,也就不再含糊。

    喝完补汤后宋絮清坐在梳妆台前,采桃替她取下簪子,用梨木梳子将长发理顺。

    梳发之时,宋絮清也捧着本书翻阅着。

    采桃怕她看坏了眼睛,顺手将烛火放近了些许,道:“奴婢这几日上街,见到来来往往的先生都往各府奔去,书院的先生们忙得都不沾地。”

    翻阅着书页的手微微一顿,宋絮清掀起眼皮,透过梳妆镜看向采桃,“国公府那边,傅琬有说什么吗?”

    “昨日恰好撞见傅琬小姐身边的丫鬟。”采桃想起昨日听说的,笑了笑,“她说傅琬小姐在家中学习之余又颇为忿怒,直言下次碰到小姐时要好好和你说道说道。”

    瞧见自家小姐眸中的笑意,采桃顿了顿,又道:“将军府那边奴婢也有关注着,谢家小姐似乎也比以往要用功上些许,听闻谢家小姐的课业成绩是可以入国子监学习的,只是不知她为何没去。”

    骤然听到谢子衿的消息,宋絮清漠然须臾,身子往后靠了靠,道:“她那边你继续盯着,有不对劲的地方和我说。”

    采桃应了声是。

    实际上她也很疑惑,至少在落水前,小姐和谢家小姐未曾有过一丝交集,可不知为何偏偏盯上了谢家小姐。

    宋絮清撇见丫鬟眸中的疑惑,只当没看见。

    她倚着靠背,闭上眼眸养神。

    *

    翌日清晨,朝阳才露出头来,宋絮清启程往国子监去。

    侯府的马车抵达国子监门口时,太傅府的马车恰好停靠在一侧。

    宋絮清掩嘴打了个哈欠,昨夜洗漱后又看了好一会儿的书,休息得太晚,眼眸都有点儿睁不开。

    陶怀夕踏下马凳撞见这一幕,松开丫鬟的手笑道:“你这几日看上去可是累坏了。”

    “嗯。”宋絮清并未掩饰地点点头,接过画屏递来的书本,道:“要学习的课业有点多,多少还是有些累的。”

    “你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赶考去呢。”陶怀夕挽过她的手,与她一同朝尚书堂的方向走去,“别说是他人,就连我爹都听说你尤其用功,以你为例在家劝诫督促我们好好学习呢。”

    宋絮清没想到太傅都听说此事,解释道:“我是怕入尚书堂跟不上课业,临时抱了几日佛脚。”

    “你们二人这是在讨论什么呢,如此开心。”

    前方传来裴徽澜的声音,宋絮清循声望去,只见她背着光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

    二人福了福身,“公主。”

    裴徽澜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宫女扶起身,瞥了眼宋絮清,道:“听闻你这几日在家颇为用功。”

    宋絮清诧异地抬起眸,“公主也知道?”

    裴徽澜颔首,背过身领着她们往里走,“不只是我,三哥也知道呢,前日我想出宫寻你们二人玩,问三哥才知道你最近很是忙碌,连歇息的时间都没有,我便没有打扰你们。”

    宋絮清讶然,仔细一想又觉得是正常的。

    陶怀夕掩嘴笑道:“你的用功在盛京都传开了,都道你转了性子。”

    谈笑间,三人穿过几道院门,走了好一会儿才抵达尚书堂,此时时间尚早,尚书堂内仅有太监和宫女候在两侧,见她们几人过来福了福身。

    宋絮清在宫女的带领下走到座位上坐下,位置在书堂的第五排,就在裴徽澜的左侧。

    摆好笔墨后,裴徽澜左右瞥了眼,凑近身道:“我特意寻人安排的座位,你前边就是三哥,你看我待你好吧。”

    宋絮清:“……”

    她眨了眨眼眸,不懂这有什么好不好的。

    不过裴徽澜并没有看到她的不解,撇嘴自言自语道:“不过三哥这两年很少来尚书堂,每月来上两次都可以被称之奇观。”

    “又在背后议论三哥,小心三哥下次不带你出宫。”

    稚嫩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宋絮清等人不约而同地侧眸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年仅6岁的十皇子,他跟小大人似的负着手打量着她们。

    宋絮清和陶怀夕起身给他请安,待他出声后才坐下。

    裴徽澜拉过他的手圈入怀中,捏着他的耳朵道:“你若又去找三哥告状,看我怎么收拾你。”

    十皇子轻哼了声,挣脱开怀抱径直走到第一排坐下。

    宋絮清收回落在十皇子的眸光,倏地看向十皇子座位右侧的位置,那个位置同其他座位不同,不论是桌椅的装饰亦或是笔墨,都比其他人的要华丽精致上许多。

    而能够有如此大的差别,也仅是太子和其他皇嗣的才会有。

    “怎么了?”裴徽澜瞧见她浑身忽地一僵,顺着她的眸光望去,想起不日前在南花苑发生的事情,了然地捏了捏她的手,安抚道:“皇兄甚少来,只有年初入学时才会来过过眼。”

    宋絮清撇头看向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抿抿唇顺着她的话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殿下也会同我们一同学习。”

    裴徽澜摇摇头,又说:“皇兄入朝后愈发忙碌,就少来了。”

    日日传来的政事就有够入朝的皇子们处理上一番,更别提裴翊琛还是太子,他需要处理的事情只会比其他皇子多。

    渐渐的,尚书堂内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各皇子公主之外,还有他们的伴读们。

    临近开课的时间点,宋絮清前方的座位还是空着的,她环身看了一眼身后,云光不知是何时来的,对上她的视线后隔着好几个人挥手。

    第一节 课就是由太傅讲解的策论之道。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名声传到太傅耳中,或是身侧坐着的是陶怀夕,宋絮清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太傅时不时落在这个方向的视线,更为用功了。

    尚书堂的课业同昭庭司确实不甚相似,课业与课业之间的休息时间也少了一刻钟,是连轴转的安排。

    而直到傍晚下学,宋絮清前桌的人还是没有来。

    裴徽澜百无聊赖地合上书本,道:“看来三哥今日又是不来了。”

    宋絮清颔了颔首,侧身要寻云光时,恰好云光也朝着她这个方向奔来。

    云光猛地环住她的腰身,额间在她的脖颈处蹭着,“你都不知道,在你转性的那几日中,长安街新起了位绣娘,绣工极其精致,绣在团扇上的动物栩栩如生。”

    裴徽澜听闻来了兴趣,眼眸微微瞪大,“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额……”云光沉默了些许,道:“应该是比不上宫中的绣娘的。”

    “我可不喜欢宫中的绣品。”裴徽澜见她言语间拘谨了些许,直言道:“绣娘手艺虽好,但是少了点风味。”

    “那你应该会喜欢。”云光大大咧咧地说道,松开揽着宋絮清腰身的手,道:“听说三日后就是踏春宴,我昨日打听了下,踏春宴前绣娘会放出一批团扇,我们到时可以去看看。”

    “什么踏春宴?”路过的十皇子停下脚步,仰首看着烈阳垂落的天色,“这都已经临近夏日,怎的还有踏春宴。”

    “去去去,你个人小鬼大的小少爷。”裴徽澜拍拍他的脑袋,“你哪懂姑娘家家的小心思。”

    若是想出游,别说是踏春宴,就连踏夏宴踏冬宴都能整出来。

    不过此处踏春宴并非京内姑娘家筹谋的,而是国子监与昭庭司共同策划的春日宴会,供学子们外出散心用的,只是由于尚书堂特殊,并不在策划的名录之中罢了。

    裴徽澜得知这个消息后,也不顾傍晚还有音律课业,马不停蹄地往宫内赶。

    她离开尚书堂后,宋絮清和陶怀夕也就没有理由再在尚书堂待着,起身往供她们歇息的舍院去,供她们二人居住的舍院并不小,回去时丫鬟们也都已经在院内候着。

    画屏和采桃瞧见了自家小姐的身影,止住了声走到她身侧。

    两个丫鬟自幼伺候在身侧,宋絮清稍稍瞥了眼就知道她们有事需要同自己说,寻了个理由便往里走,恰好陶怀夕的丫鬟们也已经准备好洗漱的浴桶,点点头后就去了。

    直到陶怀夕走入舍院后,宋絮清才敛回目光,问:“何事。”

    采桃从袖中掏出锦盒,双手捧着递到她跟前,“适才我们进来时,恰好撞见了三殿下,殿下命奴婢将这锦盒送到您手中。”

    “他来了?”宋絮清边问边打开锦盒。

    锦盒中摆放着一块玉石,玉石被雕刻成兔子的形态,神态同那晚套中的兔子尤为相似。

    宋絮清怔愣片刻,问:“他在哪?”

    采桃:“奴婢瞧殿下应该是往凝玉阁的方向去了。”

    凝玉阁坐落在尚书堂斜后方,是供太傅和教习先生歇息之处。

    宋絮清垂眸凝着手中的玉石,余温透过掌心娇嫩的肌肤传递至心间,无功不受禄,“我去去就回。”

    说着将玉石放入锦盒中,揣好后径直去凝玉阁。

    不过宋絮清情急下倒是忘了,这虽不是她初次来国子监,然而是头次来尚书堂,对此并不熟悉,走了约莫一刻钟后,才意识到不对劲。

    宋絮清细细地打量着周遭的花草树木,这条路适才似乎来过。

    她迷路了。

    垂眸凝着锦盒,宋絮清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谁知转身的刹那,蓦然撞上裴牧曜清冷深邃的眸光,看到她时似乎也有点疑惑。

    四目相对之间,宋絮清先开了口。

    “这个东西过于贵重了。”

    她眸中溢出些许拘谨,裴牧曜借着夕阳余晖瞥了眼锦盒。

    玉石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可若要说贵重,这块玉石倒也担得上,毕竟也算是花了他小几日的时间雕刻的。

    裴牧曜并没有接过锦盒,沉着嗓子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暖玉阁所用的每一件物品皆是珍品,宋絮清初初看到这块玉石的成色就知它极其难得,更别提雕刻后的纹路,就差没将‘贵重’二字刻在上边。

    裴牧曜也没有命她收下,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只是正好有人呈来,想起那晚的兔子,就给你送去了。”

    顿了顿,又道:“你若是不喜欢,随手赏给别人就是了。”

    宋絮清:“……”

    他话中的语气,可不全是让她随意赏人的意思。

    裴牧曜并未错过她眸底的纠结,勾起了唇角,“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这事?”

    虽是反问,却满是笃定。

    宋絮清惊讶于他眼尖之余,又反思自己是不是藏不住事。

    实际上若只是收到块玉石,她大可以找个机会或是命采桃她们送去,只是有件事压在心中许久,压得喘不过气来。

    宋絮清想在裴牧曜这儿获得答案,在他的注视下,摇了摇头:“自然不是。”

    裴牧曜倚着树干,看了她一眼:“你想知道些什么。”

    宋絮清抿唇,想问的这事涉及到侯府涉及到皇子,父亲定是不会同她说,除去父亲之外,也只能问裴牧曜。

    静默须臾,她抬眸直勾勾地望着他,沉声一字一顿地道:“我想知道,我对于你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问题溢出的刹那,裴牧曜眸中的笑意渐渐敛去。

    指甲掐进掌心中的痛意顺着血液流入心中,宋絮清眨了眨眼眸,却未躲开他的审视。

    裴牧曜微微抬手,拂过遮挡着她眼眸的发丝,嗓音冷而沉:“谁跟你说了些什么。”

    宋絮清眼睁睁地看着他拂开额间的碎发,稍显亲昵的举措令她怔愣了下,摇摇头:“只是偶然想到而已。”

    “这问题问的,不知情的会以为有人上门提亲了。”裴牧曜收回手,与她澄澈而惊慌的眼眸对视着,良久,侧身至她耳侧道:“自然是意味着权力,若有侯府作为靠山,再不受宠的皇子都能一夜之间变得赤手可热。”

    闻言,宋絮清咬了咬唇,心中沉了些许,“所以,我是外人接近侯府最好的选择。”

    裴牧曜并没有回答这句话,但宋絮清知道,是的。

    裴翊琛看中的,本来就是她的家世,而皇上也是看中了这点,所以同意赐婚,至于外戚干权这事,若她嫁入后始终无子,又能够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宋絮清垂眸怔怔地盯着随风摇曳的花株,深深地叹了口气。

    临走之前,她还不忘给裴牧曜行礼后才离开。

    裴牧曜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道纤细的背影,“祈安。”

    在不远处候着的祈安听到声音上前:“在。”

    裴牧曜:“去查查,谁和她说了什么。”

    “是。”祈安应声道,却并未离开。

    裴牧曜侧眸睨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情。”

    祈安垂下头,咬咬牙道:“盯着侯府的暗卫来报,查到了些许风声。”

    裴牧曜定定地侧眸看了他一眼,眉宇微蹙,“继续。”

    祈安顶着主子的眼神,头再次垂下:“当年李锦被人救出时,就藏在侯府。”

    裴牧曜指腹相摩挲的动作微顿,“何时查到的消息。”

    祈安:“一刻钟前,他们查到后马不停蹄地传来的消息。”

    斜阳余晖落在裴牧曜的眸中,衬得愈发的晦暗不明,他冷笑了声:“有意思。”

    祈安不解,微微抬首:“主子,是否要继续查下去。”

    “查,当然要查。”裴牧曜目光沉沉地看着宋絮清离去的方向,不疾不徐道:“看看是谁走漏了风声。”

    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宣武侯是个聪明人,若真是他的手笔,就算是死也会把这件事埋藏在地下,不让任何人知晓。

    怎会在宋絮清问完侯府之于皇子的地位后,掩藏多年的消息竟然就这么传来了。

    作者有话说:

    【重要通知!!!】

    由于明天(周一)要上夹子,所以更新时间推迟到【23:30】,周二开始固定00:00更新。

    第27章 话本

    (嫁给他我会死)

    隐隐靠近舍院小道时, 引着宋絮清回来的泽川躬身离去。

    日落而息时分,林间小道内已燃起了引路的烛火,宋絮清目光一落不落地凝着回来的方向, 直至走在那条小路上的人消失不见踪迹之后转身慢悠悠地往里走。

    丫鬟和陶怀夕的娇笑声自上飘来, 宋絮清半倚着舍院的墙垣,静静地听着里间的谈论声, 可没有一声落入耳畔。

    侯府嫡女的身份带给她无上荣光受尽了宠爱, 但同时也就像是一道枷锁,双亲不会以她作为利益交换作为筹码,可就像裴牧曜所言那般, 不论是上位者亦或是有心往上攀爬之人,怕是早已将她纳在名册之中。

    她的婚事,从来都不是能由她做主。

    而裴翊琛, 怕是早早就已经定下了她, 现在只差个理由罢了。

    耳畔响起采桃的惊呼声时, 宋絮清才反应过来,掀起眼眸望着她。

    “小姐, 你怎么在这儿不进去。”采桃顾不上走小道,忙提起下摆穿过花丛跑来,四处打量着她, “奴婢已经将衣物收拾好,可以去沐浴更衣了。”

    她的高声同时引来了舍院内的注意,陶怀夕也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宋絮清敛下眸中的失落,指着跟前那棵枇杷树, 微微扬起唇角道:“路过的时候瞧见枇杷树上结了果子, 想靠近看看熟了没有。”

    众人的目光循着她的指尖望去, 烛火的照耀下果然瞧见青中透黄的枇杷果实。

    陶怀夕掩嘴笑道:“小馋猫, 还要等半个多月才到季节呢。”

    宋絮清拢了拢随风飘动的外衫裙摆,撇嘴道:“行吧,半个月后我定来采摘。”

    陶怀夕失笑,揽过她的手腕一同往里间走,边走边问:“也不知公主回宫求情,尚书堂能否一同前去踏春。”

    宋絮清拂开挡在前头的枝桠,“想来应该是可以的。”

    若她没有记错,前世的这一次踏春尚书堂也参加了,听闻还是皇上亲自给国子监下的口谕。

    与宋絮清所言那般,皇上的口谕于次日申时传出,晓谕两大学堂众大学子皆知,为此国子监和昭庭司还特意临时给众人两日的休沐期做准备。

    众人的眸光直勾勾地盯着太傅的身影,直到他踏出院门,静默无声的尚书堂霎时间欢呼声四起。

    “本公主可是求了好久才求到的。”昨夜就知晓此消息的裴徽澜此时昂起头颅。

    宋絮清失笑,心中谋划着多出来的假期当如何安排。

    可不等她想明白,就听到裴徽澜激动地说:“你昨日说的那地是在何处,我们此刻过去?”

    云光颔首,两人一拍即合。

    就这样,四人带着宫女丫鬟们浩浩荡荡地往长安街去。

    宋絮清有段时日未来长安街,街头上了新的装饰她都不知晓,此时走在长安街街头,倒有种恍若隔世的异样感。

    路过天音阁时,娇娇柔柔的声音飘入耳中,耳熟地令她掀开帷幔探头望去,果然瞧见傅琬单手叉着腰身,双眸愤愤地盯着跟前的男子,眼中火光乱窜。

    走在最前头的马车缓缓停下,显然裴徽澜也发现了傅琬。

    宋絮清也下了马,走过去时才认出站在傅琬跟前的是当今皇上胞弟靖宁王的次子裴洵,也听清了傅琬在和他争论什么。

    不日前受伤久未登台的季大家今夜将登台,二人听闻此消息后前后脚赶来天音阁,原是裴洵先到的但不知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被匆匆赶来的傅琬给抢占先机。

    仅剩下一个包房的情况下,若是其他的事情裴洵就走了,可谁知这人是个音痴说什么都不肯,傅琬也不是个仍人摆布的性子,当街便和他争执了起来。

    掌柜的站在一旁维护谁都不是,谁都惹不得,急得额头直冒汗。

    此时见宋絮清等人过来,傅琬腰杆子也挺直了几分,气势汹汹道:“是你先来的没错,不过是我先将银子递出去的,算账的先收的我的银子,今日这包房,说什么也是我的!”

    裴洵的脸通红,不知是被日头晒的还是气的,指着傅琬道:“几日未见,你怎的如此蛮横无理。”

    傅琬拍开他指指点点的手,“你就是几年未见我,我也是如此蛮不讲理。”

    能够如此理直气壮地应下这个形容,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傅琬了。

    旁人听着也觉得她怜人喜爱,宋絮清也不知是否该上前时,就听到傅琬喊她,道:“宋絮清,你过来评评理!”

    被点到姓名的宋絮清双眸讶然,对上裴洵侧眸望来的目光,想了想,清清嗓子道:“既然已经收了银子,这生意便成了。”

    傅琬认同地点着头,“没错。”

    宋絮清双眸微微转动,扫过堵在两侧围观的人群,盈盈道:“再者说了,除了包间外大堂应当也有位置,世子若真的想聆听季大家的琴音,出个高价问问指不定会有人卖给您,何必在此和个小丫头较劲。”

    “没错没错。”围观的人群中传来附和声。

    “公子,你若是愿意出五十两银子,我还是愿意将大堂的位置让给你的。”

    “这位姑娘说的是,您何必和位小丫头在这儿计较。”

    有一人附和便会有第二人出声,慢慢的,四面八方都有人为傅琬说话。

    裴洵本就红润的脸越发胀,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宋絮清福了福身,笑意吟吟地应下:“小世子谬赞了。”

    话音落下时,宋絮清婉转流动的眼眸闪过道熟悉的影子,犹豫了下,侧眸望去时只瞧见裴牧曜拾阶而上的身影,

    她沉默了几分,寻思着裴牧曜是何时来的,有没有听到那些话。

    旁听的裴徽澜站在人群之中,若有所思地盯着宋絮清的背影,某一瞬间,她仿佛瞧见了女子版裴牧曜。

    话语被她化作柔指情,裴洵瞪大眼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

    “小世子。”祈安三步做两步地赶来,打断了裴洵的话。

    裴洵自是认得祈安的,这可是自幼跟在裴牧曜身侧的贴身侍卫,在外遇到了都是要礼让三分的,他负手:“何事?”

    隐约察觉到祈安在看自己,宋絮清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眼。

    祈安侧身对宋絮清道:“宋姑娘,公子请您上去。”

    宋絮清愣了下,侧眸看向人群之中的裴徽澜。

    听到皇兄请人上去,裴徽澜笑眯眯地往后退了两步,摆摆手,拉着陶怀夕和云光转身就跑,好不容易独自出宫一趟,被皇兄抓回去可多不好玩。

    宋絮清:“……”

    裴洵也听到了祈安的话,思忖几息,不做声地离去了。

    倒是傅琬蹦上来挽住宋絮清的手,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眸,“我和你一起上去!”

    宋絮清点头的话都要说出口了,就听到祈安说:“琬姑娘,马车已经在长安街外候着,世子爷命您即刻回府。”

    “哥哥也在?”傅琬疑惑地问。

    祈安颔了颔首。

    宋絮清明显察觉到挽住自个的手骤然松开,下一瞬,人就跟兔子一样蹦出去,不过并不是往长安街外走的。

    霎时间,适才还热闹不已的地方此时只剩下宋絮清一人,祈安躬身比了个请的姿势。

    宋絮清认命地叹了口气,往里走时硬着头皮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祈安沉默几许,道:“琬姑娘让您评理的时候。”

    那就是都听到了。

    宋絮清哑然,可转念一想,为何要尴尬?

    这事又不干裴牧曜的事,且她的话又不是不在理,为何要觉得不适?

    如此想着,宋絮清迈出的步伐都快上了几分。

    厢房依旧是她上次来时的那间,还未走到门口就瞧见把守在外的侍卫们,阵仗似乎比以往都要大。

    还不待宋絮清走近,等候在侧的泽川就敲了敲门,对里边说:“公子,宋姑娘来了。”

    宋絮清推开门扉,掀眸的刹那撞上裴牧曜蕴含点点笑意的眼眸。

    不知为何,跳动的心倏地停滞一息。

    迟迟站在门前未踏入,裴牧曜扬了扬眉,“喜欢站着?”

    略显磁性的嗓音唤醒宋絮清,转身合上门扉时捂了捂胸口,暗暗呼了口气。

    好险,差点因美色失态。

    宋絮清环视了圈,厢房内仅有裴牧曜一人,“不是说世子爷也在楼上吗?”

    “嗯。”裴牧曜不疾不徐地沏了杯茶,“在隔壁。”

    想起溜烟离去的傅琬,宋絮清嘴角微启,惋惜之际余光瞥见桌上的小册子,册子表皮花里胡哨的,看上去像是个话本子。

    裴牧曜没有说话,未有动作的手适时地将册子递给宋絮清。

    宋絮清不明不白地接过册子翻看,越往后翻越是震惊,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双眸都冷了几分。

    这是一本还未面世的话本子,话本子里讲述的是佳人才子的故事。

    贵为太子殿下的主角于元宵佳节夜微服私访,在这次微服私访之中殿下一见倾心,遇到了命定女子,他隐去身份上前与女子交谈,二人犹如知己那般谈天说地,倒是忘了时刻。

    离去时约了日后相见,此后殿下时长借微服私访的名义上街,同此女子闲话,一来二往,不知情为何物不知情从何起,倒是私相定下了终身,女子将其家世袒露只待殿下前来下聘。

    殿下此时方知晓,原来此女子竟是侯府小女,忙入宫请了圣旨,促成一道佳话。

    话本子上的字迹尤为熟悉,熟悉得让宋絮清心惊,而最后也有落款姓名,是曾在家中见过此名,宋淮安的化名,承殷。

    宋絮清重重地将话本子合上,声音轻颤:“这是哪里来的?”

    裴牧曜抽回话本子,递了杯茶水过去,“呈给皇兄的话册,不过是半路被人截到送来给我。”

    宋絮清紧捏着茶杯的手颤抖着,往嘴边送去的力气都消失了,咬着牙自言自语:“他为何要这样……”

    翻开话本那一刻起,她眼眸中蓄起的水珠如同豆般大小在眼中打转迟迟未落下,直到吐完最后一个字后,豆大的泪水自眼角处滑落下来,裴牧曜落在茶桌上的手动了动。

    泪眼婆娑之时宋絮清并未能够看清眼前人的身影,只是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指腹在眼下划过带去的余温,耳畔侧回荡着他无奈的声音。

    “在你入国子监的前几日,我的人就劫到了这本话册,本是不想告诉你,可你昨夜问我你的婚事意味着什么,应该是有人和你说过了什么,最终还是决定将这本话册送到你手中,由你自行定夺。”

    宋絮清拂去眸中清泪,若丹霞的唇瓣抿紧。

    入国子监前,那也就是宋淮安同自己谈论过后,这本册子就被递往东宫的路上。

    上一世时她未曾听闻过有这册话本子,并未流传于民间,可这话本子确确实实对上了上一世她与裴翊琛初次见面的时节,不过也就对上了元宵佳节相见这一点。

    话本上的字迹落款都在狠狠地抽打着她的脸,她是如何的信任了不该信任的人,任由他人将自己推进地狱中。

    思及此,宋絮清手脚冰凉,散着余温的茶杯都无法将掌心暖热,“他一直都是裴翊琛的人,我若是能嫁入东宫,他的仕途必将平步青云,没有人会找太子妃兄长的麻烦,就算只是个堂兄。”

    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宋淮安都想借着为她好的名声,将她推入东宫。

    赐婚圣旨,其中到底有多少是他推波助澜的手笔!

    裴牧曜修长的指节轻叩着茶桌,发出揣度的声响,“要是我没有猜错,是宋淮安同你提起的婚事。”

    宋絮清擦去眸中再次蓄起的泪水,仰头不让它流下来,“我不想嫁入东宫,同时猜测裴翊琛不会在伴读中选妃,所以将名册递入宫,但我未料到二……”她顿了顿,改了口,“宋淮安是想将我送入东宫的,他得知我的想法后找上门来。”

    裴牧曜闻言双眸微眯,就像是要透过那双澄澈见底的眼眸窥探她的内心,先前几次试探宋絮清都含糊其辞带过,这是她第一次直白地说出不想嫁入东宫。

    他问:“为什么不想。”

    宋絮清神色怔怔地抿抿唇,端起茶水呷了口,温热的水刺痛着干涩的喉咙,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抬眸径直望着裴牧曜的眼睛,道:“会死。”

    顿了顿,她重复道:“嫁给他我会死。”

    作者有话说:

    迟早有一天会砍掉这双伸得老长的手!

    45分钟后,明日的更新奉上!

    大家早点休息,醒来就可以看到啦!

    第28章 地狱

    (吓到了?)

    裴牧曜眉头微蹙, 心中涌起‘荒唐’的异样感。

    他微微坐直身,眸光一瞬不眨地与眼前人对视着,试图在她的眸中找出丝缕试探揶揄之意。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那道精致小巧的脸庞尤是充满了镇定, 扣着茶几的十指用力到苍白,镇定之余又带着丝难以察觉的惶恐, 宛若是真的遭遇过此事一般。

    宋絮清微微阖眸, 随着急促的呼吸导致胸口一鼓一鼓的,他将此事当真抑或是过耳一闻,皆在一念之间。

    此时此刻, 已然无路可退,所以不论输赢,她想赌一把。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 斜挂的夕阳不见踪迹, 长安街两侧的灯火已被点燃, 时近时远的嬉笑怒骂声透过珠窗荡漾在厢房内。

    在她的注视下,裴牧曜缓缓开口, 道:“你不会死的。”

    闻言,宋絮清紧握着茶几的十指一根一根地松开,紧绷的心也渐渐地落在了实处。

    “至于你的堂兄— —”四目交汇间, 裴牧曜呷了口茶水,又道:“当断即断,优柔寡断只会让你深陷囹圄,一块扒着人的沼泽地, 你若是认命, 时间一到自然将你淹没。”

    宋絮清漠然, 半响后颔了颔首, “我明白。”

    裴牧曜指尖点了滴茶水,指腹在桌上幽幽滑过逐渐成方正,然在最终时却留下了一道口子,“四面八方的围城,也总会留有个口子,就算是个狗洞,若只是为了活命钻出去即可,若是为了别的,墙总有塌的那日。”

    头一回,他神色认真地打量着宋絮清。

    往常只是将这当作是小姑娘的一时兴起罢了,可事实告诉他,宋絮清很聪明。

    不论是从何得知的消息,还是亲自爬墙找上他,此时都是在摊开告诉他,为了活命,她选择了他。

    裴牧曜思及此,勾唇笑了笑。

    宋絮清怔怔地看着已干枯消失的方正,抿抿唇掀起眼眸,“你觉得我应该选哪个?”

    裴牧曜擦了擦手心,随手将帕布丢在茶几一侧,道:“随心。”

    他无意逼迫她,只是将选择摆在她眼前,至于选哪个是她的事,外人不得干涉。

    宋絮清缄默不语。

    裴牧曜起身走到珠窗侧稳稳一推,楼下街道叫卖声笑声不绝于耳,他微微侧眸,“好不容易上街一趟,你喜欢什么,我同你去看看。”

    清冷的神情中被缕缕笑意取缔,珠窗外通透灯火懒洋洋地落在他的身上,整个人都显得温和上了些许。

    他负手走到门口,见宋絮清还静坐在原地不动弹,偏头问:“不走?”

    宋絮清眸光缓缓上移,‘嗯’了身,起身跟在他身后离去。

    不日后便是踏春宴,长安街也尤为识趣地张灯结彩再次办起了迎春庆典,上街的人流比常日中都要多上几分,还未走下楼就听到了吵杂的笑闹声。

    平日中本就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天音阁门前,此刻更是人挤人的姿态,别说是转身,就是侧个身都很困难。

    宋絮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裴牧曜往哪个方向走,她就跟着往哪边走。

    实际上她并没多大的胃口和心情,出来不过是为了透透气罢了。

    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裴牧曜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恰好有摊贩举着糖葫芦经过身侧,他顿了顿,叫住了摊贩。

    被拦住的摊贩双眸一扫,随即笑容满面地看向宋絮清,“小娘子,你来看看想要哪一串。”

    被叫做小娘子的宋絮清蓦然抬眸,反手指着自己,迷茫地问:“你在喊我吗?”

    摊贩愣了下,又看了眼裴牧曜,点头憨笑道:“你看看想要哪一串。”

    宋絮清不知所以然,顺着摊贩的话随手指了离她最近的一串,“就这个。”

    “好嘞。”摊贩干脆利落地取下糖葫芦,然而转手就递给了裴牧曜,接过祈安递来的铜钱后头也不回地四处叫卖去了。

    伸出手去的宋絮清眨眨眸,狐疑地‘嗳’了声。

    耳畔响起软乎乎的嗓音,裴牧曜勾了勾唇,把糖葫芦塞入她空落落的手中,“吃吧。”

    宋絮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摊贩是误会了些什么,白皙通透的耳垂倏地染上粉色的印记,盯着手中的糖葫芦,人都已经走远了,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良久,她故作镇定地当作什么都不知情,咬了口裹着绵密糖浆的酸楂,酸甜的滋味在喉间爆炸开来,酸涩的果实实在是难以下咽。

    她被酸得眼角眉梢处都禁不住地挑起,裴牧曜笑了笑,道:“可还喜欢。”

    宋絮清上一次吃到如此酸涩的酸楂还是在琵琶巷,酸得牙齿直打颤,皱眉道:“应该是琵琶巷那家的糖葫芦卖不出来,特地挑选长安街办活动时四处窜卖来了。”

    裴牧曜失笑。

    不知是被酸的还是愤愤不平导致的,她的心情显然要比适才放松上许多。

    他随处扫了眼,瞥见不远处还有叫卖花蜜的,收起折扇道:“前边还有卖花蜜的。”

    宋絮清正在低头打量着糖葫芦,寻思着是不是吃的方式不对,要不要再试上一口,听到此话后立即抬眸,视线越过丛丛人影望去,只觉得空气中都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叫卖花蜜的是位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姑娘,正在给排在前头的客人舀着嫩黄浓稠的花蜜,相比其他摊子要小上一些的地方却有不少人在排队,足以证明这家花蜜口感清甜适中。

    正打算着要买何种花蜜的宋絮清忽而听到自右侧传来一道老态龙钟的声音,那人道:“姑娘,可要算命?”

    宋絮清循声望去,蓦然对上老道士悠悠然的眼神。

    不容她拒绝,老道士又道:“姑娘你眉间忧思印堂发黑,自是有心事压在心中,贫道不才,说不定能够为你解释上一二。”

    老道士提及印堂发黑时,裴牧曜扬起的薄唇缓缓落下,冷眼瞥着他,待他说完后挥了挥手。

    宋絮清抬手将疾步而出的祈安拦住,看着老道士,“你且说,我印堂如何发黑。”

    老道士抚摸着灰白色拂尘,定定地凝了她好一会儿,道:“姑娘,面相来看你命格冲撞的厉害,你的一生中围绕着好人与坏人都是对半开的,总的来说你会拥有别人做梦也想要有的荣宠,但也会跌落旁人不愿经历的深渊。”

    顿了顿,他沉声道:“姑娘,老道掐指一算,你十九二十年华时恐有血光之灾,这是你命定的灾。”

    糖葫芦倏地掉落在地,发出‘啪哒’的声响,裹着酸楂的糖浆外衣炸开,晶莹剔透的糖衣随处散落着,不过须时就融化开黏在砖石上。

    宋絮清身影微颤了一下,原本吵杂的氛围不知为何骤然散去,耳畔侧只留下道士所言的血光之灾几个字在不断地重复着。

    她张了张嘴,好半响才问出声,“可有解法。”

    裴牧曜敏锐地发觉她的不对劲,在她往后退步之际擒住了她的腕部,眸光沉沉,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絮絮叨叨的老道士。

    “未……”如同冰刃的眼神刺得老道士一惊,当即改口道:“也不是不可解,只要姑娘心存善意,平日多做好事自会迎刃而解……”

    后来老道士再说什么都未入宋絮清的耳中,她挣脱开裴牧曜的掌心,默不作声地往后走。

    什么心存善意,多做好事,都是些随口胡诌出来的话而已。

    道士算得确实没有错,她本就是在十九岁那年被利剑穿心而死,侥幸被再赐予重来的机会。

    落水苏醒后,宋絮清始终觉得命是握在自己手中的,家族给予她的身份无法改变,那便改变自身即可,所以她拼了命地在扎根于课业之中,就算只有一丝丝改变都雀跃不已。

    可现在又告诉她,那道血光之灾是刻在她的命中的,是注定要发生的?

    若全都是命定的,为何又要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再次遭受这样的折磨?

    宋絮清瞪大了眼眸,不愿让蓄在眸中的泪珠奔涌而出,只是越过叠叠人影不回头地朝前走。

    至于前边是何地,通往何处,她全然不知。

    额间撞上坚硬温热胸膛那一刹那,熟悉的气息撞得宋絮清生疼,泪珠夺眶而出,头也不抬地哑着声道:“对不起。”

    然而挡在身前的身影并未让开,下一瞬,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稍稍抬起。

    眼前的人泪珠盈睫,顺着眼角滑落至下颌,滴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呼吸沉了几分。

    裴牧曜拇指指腹抬起,抿过她眼角的泪水,道:“你怕什么。”

    泪眼婆娑的宋絮清一听,心中的委屈更甚。

    怕什么,自然是怕死。

    宋絮清深吸了口气,嘟囔道:“道士说活不过二十年华的是我,我自然怕。”

    裴牧曜哑然失笑,指节点了点她被撞到的额头,“你还信这个呢?”

    “为何不信?”宋絮清不答反问。

    若是以前她定不会将道士的话放在心中,可被利剑刺死的她睁开眼回到及笄前夕这事都足够离奇,相比之下道士算出她只能活到二十岁并不稀奇。

    她眸中的委屈慌乱都在这一刹那狠狠地撞击着裴牧曜的胸膛,恍惚间仿佛身处散着寒气的春日,不远处的阁院中站着几个人的身影,漫天的血色在白茫茫的山林间尤为晃眼,晃得他嗓间紧涩了几分,眼前闪过的幻隐抓也抓不住。

    裴牧曜阖了下眼,再睁开眸时戾气散出,沉声道:“若真有那天,修罗地狱我都会踏入,将你的魂魄扯回体内。”

    宋絮清被他漫着寒意的眼神惊到,怔怔地看着他,大哭一场过后她的嗓音也哑了,“你……”

    吐出了个字后,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裴牧曜敛下眼眸,想起适才嘴边溢出的话语,薄唇抿紧。

    他心中沉吟,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又好似这些话在他心中藏了很久,就好像不久前也曾说过的那般耳熟。

    缓了须臾,裴牧曜再掀起眼皮时,恢复了神色淡淡的模样,问:“吓到了?”

    宋絮清摇了摇头,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经过时都忍不住侧眸看来,有的人甚至停下了脚步,指指点点地讨论着。

    裴牧曜面不改色地应对众人的指点,无奈笑道:“再待下去,我就要变成负心汉了。”

    宋絮清闻言侧眸扫了一圈,才发现围观的人群将他们团在中间,临时给他们搭起了戏台供他们演出用。

    瞬时间,她羞愧难当地捂住脸,扯着裴牧曜的衣袖冲出人群。

    作者有话说:

    这章卡一下章节,字数不多,多多担待。

    第29章 贵人

    (你且说说,今夜算了几挂)

    直到跑到四下无人之处, 宋絮清才渐渐慢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地抚着胸口侧身往后望。

    确定围观人群都散开后她才松了口气,余光却撇见裴牧曜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裴牧曜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 不多时眸光一寸一寸地往下挪, 落在紧拽着袖口的小手上。

    宋絮清生的尤为白皙,浅浅烛火落在她身上都会映衬出点点余晖, 微微用力的指尖白里透红, 只要他稍稍一抬手,就能够将她的掌心扣入手中。

    裴牧曜低垂的眸光沉了几分。

    宋絮清怔愣须臾松开手,十指微微张开显得稍许僵硬, 眨了眨眼眸后默默挪开视线,声音闷闷的,“我想回府了。”

    裴牧曜敛去眸中的沉意, 再看向她时已然恢复了清明, 他‘嗯’了声。

    丫鬟和小厮们都在长安街外侧候着, 见宋絮清这么早就出来,而且身侧还跟着三殿下, 个个都有点儿惊讶,但也并未多嘴。

    宋絮清上了马车后,掀开珠窗纱幔探头出来, “话本子的事情,多谢殿下。”

    裴牧曜颔了颔首,往后退了半步,侯府马车隐入暗处后, 他才将目光收回。

    隐没于人群之中的祈安适时走出, 刻意压着声道:“主子, 老道士已关入府中, 是否需要……”

    “带他来见我。”裴牧曜撑着马背,长腿一跨稳稳当地落下,扬鞭之时顿了顿,道:“命泽川即刻送徽澜回宫。”

    说完后扬鞭扬长而去,祈安吩咐完暗卫后忙策马跟上。

    城西院落府邸本静谧无声,直到阵阵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在侍卫的催促之下,被蒙上眼睛的老道士惶恐不安地往前走着,他时不时地询问这是哪儿,是谁命他们绑了他,然而周遭并无一人回复他的话。

    侍卫们不知将他送去了何处,但离去之前甚至将手捆至身后,门扉声一响一合,彻底没了声音。

    负责将老道士送回府的暗卫合上门一转身,霎时间撞见踏着黑夜而来的裴牧曜,冷冽的双眸在这黯淡无光的黑夜中尤为清亮,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进的气息,暗卫忙往旁边一撤,“公子。”

    跟在后头的祈安挥了挥手,示意暗卫撤下,自己上前推开门。

    再次听见嘎吱的声音,老道士循着声望来,眼前黑乎乎的一片,这才想起他被闷住了眼睛,随着烛火爆开的声音响起,微弱的亮光透过棉布而来。

    裴牧曜神情淡漠地睨了眼缩着脖子的老道士,“可会算命。”

    一听到问的是老本行,老道士瞬间松了口气,“自然。”

    “哦?”裴牧曜把玩着手中的玉珠,他似笑非笑地道:“你且说说,今夜算了几挂。”

    堂屋内顿时没了人声,只有玉珠摩擦发出的咯吱声,在这黑夜听得人慎得慌。

    下一秒,利剑出鞘响起的凌厉声响由远至近,冰冷的长刃抵着老道士的脖颈,冰得他浑身一颤,颤颤巍巍道:“贫道一月只算一挂,恰巧今夜用了此卦,是位贵女。”

    他顿了顿,没有听到回话,当即往下继续道:“此女双眸清明可见心含善意,只是这道善意却解不了她命中的坎,面相看去是大富大贵之命,可这一生中却小人环绕,命运多舛,贫道与她算是有缘相见才提醒于她,若此生无贵人相助,这一坎她过得去也过不去。”

    相撞的玉珠缓缓停下,裴牧曜微阖着眼眸,“何为贵人,又在何处。”

    “贫道不知。”老道士颔着首,细碎的汗珠自额间滑落,深吸口气后又道:“或许是别人,也或许是她自己,一切皆在人为。”

    老道士说完后,堂屋内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桌台上的辰漏一点一滴的流逝,约莫过了一刻钟,坐在长桌后的裴牧曜微微抬手,祈安随即上前将老道士送出。

    直到老道士与暗卫的脚步声消失无踪迹,祈安才推开门再次走入,默默地候在一旁。

    裴牧曜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长桌,“若是有人问起,就说这老道士是会算卦的,不过时常胡言乱语,不日前,已二九的男子被他卜了一挂,说是十五岁那年客死他乡。”

    祈安垂着头心中一惊,领了命出去吩咐他人。

    他走出堂屋后,裴牧曜冷嗤了声,深邃漆黑的眼眸中满是寒意。

    不仅是老道士说的反常,就是宋絮清的反应也足以令人品味,就好似真的会发生此事那般。

    十九岁,血光之灾。

    养在京中受尽荣宠的侯府嫡女,侯府上下自是会拼了老命去护着,哪里来的……

    “会死,嫁给他我会死。”

    宋絮清喃喃声闯入裴牧曜的脑海中,他手势微顿,心底涌起阵阵摄骨寒意。

    茶杯摔落在地发出的清脆声惊得守在外侧的祈安忙进屋查看,然看到主子苍白的脸色时他一怔,下意识地要靠近却瞧见他一抬手,又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可不等祈安站稳,屋内再次传来一道闷哼声,随之而来的是重物倒落在地的声响,他情急之下再次推门而入,谁知竟看到裴牧曜倒在地上,心中一惊,“主子!”

    春日猎场啸声瑟瑟,马蹄践踏污泥带起道道污水,半倚在林间草地上的裴牧曜缓缓睁开眼眸,长久处于黑暗下的眼睛倏的遭遇温和的光亮,引起阵阵不适。

    裴牧曜垂眸打量着四处的景象,熟悉之余又夹杂着些许陌生。

    他清晰地意识到,他再次入了梦。

    颇为耳熟的笑声自远处传来,裴牧曜循声望去,恰好瞧见身着嫩绿色锦裙的宋絮清环抱着骏马的脖子,笑意吟吟地侧眸看着守在身侧的丫鬟,嗓音中都带着笑意,道:“它可以跑起来吗?”

    “可以是可以的。”牵着马绳的小太监回话道,“只是太子妃这是初次骑马,还是小心为佳。”

    宋絮清顺着骏马的长毛,道:“没事的,就偷偷跑一下,要是摔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小太监犹豫了下,见她身侧的丫鬟们都没有劝诫,也就不再多事,牵着马小跑起来。

    然而才刚跑出几步的距离,忽而听到身后传来呵斥声,“成何体统!”

    裴牧曜眉眼微蹙,扫了眼宋絮清斜后方的入马场处。

    裴翊琛面色沉沉地站在那儿,眸中的震怒一簇一簇地朝宋絮清刺去,冷声道:“今日一众世家夫人贵女在此,你可知你的一言一行皆受到众人瞩目,可你却在这儿嬉笑打闹,你可还有一丝一毫太子妃当有的样子。”

    宋絮清笑意散去,在太监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抿唇默声走到裴翊琛跟前。

    然而她才走近,裴翊琛扬手径直给了采桃一道耳光,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马场之中。

    被扇了一耳光的采桃捂脸跪下,众太监丫鬟也忙不迭地跪下,惶恐不安地以头抢地。

    宋絮清惊诧地看着裴翊琛,蹲身查看采桃脸上的掌印,眼眶热了几分,仰起头:“你这是在做什么!”

    “主子之过,自是下人没有拦着。”裴翊琛捏着宋絮清的下颌,狠狠地甩至一侧,“你若执意拦着,孤不介意太子妃今日身子不适,不利出行回宫养病。”

    裴牧曜眸色冷了几分,迈步走过去,可不过几步,不管他再如何往前走都停留在原地,似乎有堵无形的墙体挡在了周围。

    他拧着眉,呼吸都沉了些许。

    裴翊琛用劲儿不小,宋絮清双手撑在地上,不等她反应跟在裴翊琛身侧的太监已然走近,给了采桃和画屏狠狠一耳光子!

    宋絮清扑了过去背身挡在二人跟前,挥手而下的太监即将拍上的那一刻堪堪刹住手,忙跪在了她跟侧。

    裴翊琛冷眼垂眸扫了她一眼,“太子妃……”

    “皇兄,皇嫂。”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截断了裴翊琛的话。

    裴翊琛凝成冰的脸色霎时间一变,再抬眸时已然挂上了淡淡的笑意,他伸手握住宋絮清的手腕,道:“到底是你心善,不过是两个丫鬟犯了事,何德何能让你替她们求情。”

    被透明墙体隔绝步伐的裴翊琛阖着眼眸向左偏移了半寸,他看到了自己。

    墙体内的裴牧曜收起折扇,负手走来,面色不解地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围猎怎的跪了一地的人。”

    裴翊琛扣紧了宋絮清的手,半抬半扯地将宋絮清拉起身,同时道:“丫鬟不懂事犯了错,你皇嫂正在为她们求情呢。”

    停顿片刻,话里间带了点宠溺的意味,对宋絮清道:“你看看你急的,衣裳都沾上了污泥,三弟在这儿,你快去换身衣裳。”

    宋絮清垂着通红的眼眶,扬头正要反驳,身形忽然一颤,被人抱入了怀中。

    隔在墙外的裴牧曜并未听见裴翊琛说了什么,只是在他开口的刹那,他怀中的身影僵了几分,垂落在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在他松开手后宋絮清闭了闭眼,带着丫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裴牧曜下意识地迈开步伐,跟上了她。

    这一次,并未有高墙阻隔,通向宋絮清的路畅通无阻。

    可当他即将要靠近她时,那堵墙再次出现了。

    宋絮清匆匆走离马场,直到身后的人再也看不到时,半弯下腰撑膝喘着气。

    她身后的两个丫鬟连忙上来扶住,抓住她颤抖的手捂着,“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宋絮清微微抬起眸,手颤颤地抚过她们通红的脸颊,可又怕弄疼她们猛地收回手,眼泪夺眶而出,“是我害了你们。”

    裴牧曜心口一疼,绵密的针扎在心侧,他蹙眉想要拂去她眼角的泪渍,却始终无法靠近。

    细碎的脚步声再次传来,他侧眸望去,可却瞧见了一阵白光,刺得他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裴牧曜径直对上了胡大夫的眼眸。

    冷冽的眸光吓得胡大夫往后一退,反应过来后忙对后头的人道:“殿下醒了!”

    裴牧曜撑着床榻坐起身,倚着靠背冷冷地扫过周遭的环境。

    良久,他重重地呼了口气,问:“我昏睡了几时。”

    泽川道:“不到一刻钟。”

    裴牧曜闻言愣了下,垂眸细细地回想着梦境中流逝的时间,也是不到一刻钟。

    见他醒来众人都松了口气,祈安问道:“主子,是否是老道士身上带有什么香灰,属下已将他关押,可需审问?”

    这令裴牧曜想起了老道士的话,道宋絮清身侧小人环绕,命运多舛,这何尝不是在提醒他?

    他心中涌起一股寒意,淡淡道:“给笔银子放他走。”

    祈安微微发怔,和泽川对视了一眼,不解地退下。

    裴牧曜盯着正前方飘摇的络子,眸光沉沉。

    ‘嫁给他我会死’。

    说这句话时,宋絮清脸上并无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个‘荒唐’的事实。

    在他的‘梦境’中,她确实嫁给了裴翊琛,入了东宫成为受人敬仰的太子妃,可她似乎并不开心,而他也从未梦见过她的离世。

    下一瞬,长街上涌入眼前的血色再次冲入裴牧曜的心中,他顿时心下一凛。

    所以,宋絮清是梦见了她死去的那日!?

    守在一侧的泽川看着主子发颤的手,侧眸看向了胡大夫,胡大夫摇摇头,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泽川隐隐觉得不对劲,听祈安话中的意思,似乎是因侯府宋姑娘的缘故?

    而此时此刻,已回到侯府的宋絮清内心也非常的复杂。

    她半卧在榻侧,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锦缎上的针丝,这老道士的话,到底是该听还是不该听,就算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老道士这一挂卜得也是准确的,前世她确确实实是死在了十九岁那一年。

    端着绿豆粥和果盘进屋的采桃和画屏看着榻上了无生气的小姐,都有些手足无措。

    往日里这个时辰她应该是在看书,此刻书卷就摆在面前,她却动也不曾动过。

    怎的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变成了这样了?

    为了不再有前世这个经历,宋絮清做足了努力。

    白日起得一大早,晚间又是夜色极深才入睡,她的身体并非是铁做的,也有累的那一日,是活下去的信念一直在支撑着她朝前走,然而此刻告诉她,这是她命中的劫数?

    她不服。

    宋絮清倏地坐直了身,对采桃道:“你明日上街去替我打听个老道士,问问是否有人曾在他那儿卜过挂,卜的结果如何,是否可信。”

    采桃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哪条街?可有老道士的样貌?”

    “长安街。”宋絮清回想了下老道士的面容,然而那时夜色昏暗,她并未看清,“神神叨叨的一位老道士,嗯……似乎有点儿怕死?”

    那时裴牧曜看向他时,他骤然改了口,想来应该是怕死的。

    宋絮清肯定地点点头,“这个老道士怕死。”

    哪位道士不神神叨叨的,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采桃只是犹豫了下,领了命。

    画屏适时地端着绿豆粥走上来,“小姐,喝点绿豆粥下下火。”

    宋絮清接过绿豆粥,舀了一勺正要放入口中,就听到外头丫鬟请安的声音。

    徐氏领着张嬷嬷走入卧内,见女儿放下碗勺下榻,道:“你喝你的,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宋絮清瞥了眼张嬷嬷手中的一挞册子,“天色已黑,送东西让下人送来就行,娘亲怎么亲自跑了一趟。”

    “我若是不亲自来,只怕她们漏了话。”徐氏拾过最上边的册子,摊开,“这是你及笄礼的请柬,后日踏春宴你带去分发给众位贵女们,我约莫了解了下,册子上邀请的世家女那日都在。”

    宋絮清撑着手探头望去,娘亲手中的册子上是给裴徽澜的。

    徐氏把这道册子挪到她跟前,道:“这张你务必亲自递到公主手中,公主若是能来,你这场及笄礼必当是京中最为瞩目的。”

    宋絮清点点头嗯了声,将册子收起递给画屏收好。

    徐氏又道:“此次请来了国公府老夫人为你上簪,及笄是姑娘家的大事,你可要将流程记清楚,莫要出了丑日后人提起,你就要哭鼻子了。”

    说到最后时,徐氏点了点宋絮清的鼻头。

    宋絮清心里微微一暖,撒娇道:“娘亲对我最好了,筹备了那么久的及笄礼,我怎会拂了您的好意丢人。”

    “娘亲可不在乎这些。”徐氏喝了口茶水,“只是这确实是件大事,年老了都会回想起此事,若是丢了面你日后都不愿想起这糟。”

    宋絮清抿唇笑了笑,前世她确实时常会想起及笄礼那日的事情。

    徐氏盖上茶杯,犹豫了些许时候,问:“你可曾听闻过大理寺少卿之妹的事情。”

    宋絮清扬起的唇角僵了下,但很快就收敛好神色,“听过,说是大理寺少卿好不容易寻回的妹妹,都将其宠在心尖儿上了,要什么给什么,就怕下人怠慢了她。”

    “竟是真的。”徐氏沉声点了点头,起身道:“若是如此,我再回去让你爹再提写一份请柬。”

    “嗳。”宋絮清抬手拦住徐氏,犹豫道:“我和她未曾见过,这……”

    徐氏拍了拍她的手,道:“顾长风并非池中之物,若真是他寻回的妹妹,自是要递张请柬过去,但她来不来那就是她的事情。”

    说完不等宋絮清再开口,徐氏带着张嬷嬷风风火火地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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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马场

    (那你也曾见过三殿下?)

    春日末时节, 微风徐徐拂过,林荫小道上,花树丛间花枝小草随风摇曳, 树木翠嫩的枝叶沙沙作响着。

    马蹄碾过碎石小路, 车轮滚滚。

    稳坐于车马内的宋絮清翻看着书卷,微风吹散轻纱帐幔, 淡淡的草地清香扑来。

    画屏把帐幔掀至一侧, 探头出去,前后印有各府标记的马车也有人探出头来查看,“小姐, 还有百来米就到了。”

    宋絮清头也不抬地嗯了声,将书卷留下印记后交给她收好,才道:“采桃若是来了, 叫她直接来寻我。”

    那夜后, 采桃翌日早早就出府去了长安街, 四处拦人询问都只道见过这位老道士,然却没有在他那儿卜过挂。

    画屏边收着书卷边道:“这老道士也是奇怪, 明是在最繁华的街道摆摊,却少给人算卦,街坊就是去卜卦他也拒绝。”

    宋絮清神情淡漠地笑了笑, “许是在找有缘人吧。”

    嘴角扬起的笑却不达眼底,看得画屏在心中叹息,也不知这老道士是说了些什么,那晚后姑娘的心情都不甚愉悦, 往日里课业再繁重仍是精力充沛, 现在却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 云光兴致盎然的声音自侧边传来:“今日还有蹴鞠大赛, 你可要参加?”

    宋絮清应声望去,好友上挑的眉梢足以看出她的好心情,被她感染得嘴角也不禁扬起,“你要参加?”

    “自然。”云光拍拍壁横示意要下马,不等马夫将马凳放好她便直接跳了下来。

    宋絮清见怪不怪地笑着,待候府马车停稳撑着模板跳了下去,拍手清理掌心的灰尘,“你若是缺人可以喊我,不缺人就算了。”

    她不愿上,云光也不强求。

    只是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不见怀夕的身影?”

    “太傅命她在家读书。”宋絮清道。

    昨日傍晚时分,陶怀夕的贴身丫鬟匆匆给采桃递了消息,她才得知陶怀夕无法出门的事情。

    云光哑然,虽四下无人但她还是压低了声,“听闻太傅对府中众人要求极其严苛,怀夕在和你相识之前甚少外出,就是相好的朋友都没有几个。”

    宋絮清眸前闪过陶太傅那张如生铁般生硬的脸,想起他教书时严肃,不由得颤了颤。

    怪不得初识时陶怀夕说出那样的话。

    正要开口余光撇见裴徽澜提着裙边走来,笑问:“你们俩悄咪咪的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宋絮清福了福身,与云光对视刹那后还是决定不乱说,只道:“聊怀夕呢,她今日有事无法出行。”

    裴徽澜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放在心上,眸光转了转,对宋絮清道:“你随我来一趟,有点事找你。”

    云光松开挽着她道手,摆手道:“你去吧,我和傅琬掰扯掰扯去,今年蹴鞠大赛我可不要和这个小丫头一路。”

    裴徽澜示意宫女丫鬟们不用跟来。

    宋絮清离去时,接过画屏从侧边递来的请柬,随着她往里走。

    眼看着越走越远,身后人影由大变小,直到变成缕缕黑点,裴徽澜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道:“到了。”

    宋絮清越过硕大的石头走来,环视了一圈,才发现这附近竟是个马场,时不时还能听到骏马奔驰踏过小道的哒哒声。

    她愣了下,“这是……?”

    裴徽澜笑而不语地看着她,这事还是她好不容易抢来的,拍拍宋絮清的肩膀道:“我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日后你们二人可要记得我的好。”

    “我们?”宋絮清面露狐疑,然并为等到裴徽澜的答复,她伸出手拦都拦不住,小公主已经提着裙边一蹦一跳地离开了,高声问:“你去哪?”

    “宋姑娘。”

    突然冒出的祈安吓得宋絮清连连后退,直到看清他的身影才松了口气,捂着胸口道:“你怎么在这儿?”

    祈安在这儿,就意味着裴牧曜就在这附近。

    宋絮清侧眸望了眼独自一人离去的裴徽澜,祈安像是明白她想说什么那样,道:“有侍卫在暗处守着公主,姑娘别担心,随我来就是了。”

    宋絮清垂眸睨了眼手中的请柬,又默默地收进袖中,跟在祈安身后往马场的方向走。

    马场这种地方,对于宋絮清而言并不是个拥有愉快记忆之处,她幼时曾随此刻远在边疆的兄长一同学习策马,然而小马驹脾性过烈,摔过几次后自己也来了脾气,再也不去了。

    后来入了东宫半年后随圣驾出宫围猎,时隔多年升起的兴致又被裴翊琛所打断,此后她再也没有靠近过马场半步。

    越过高墙踏入马场的那一刹那,不远处疾驰马匹带起的黄沙漫天飞舞,宋絮清抬臂掩住脸,被黄沙呛得不停地咳嗽。

    不多时,玄色蟒袍衣摆映入她的眼帘,怔了怔,直到黄沙止住她才放下手。

    手臂落下瞬间陡然撞入马背上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眸之中,只是这道视线中似乎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就像是藏家寻回失而复得的珍品。

    裴牧曜目光凝着她的小脸,紧绷的喉咙滚了滚,伸下手,问:“想学吗?”

    眼前这匹马毛色光滑靓丽,体格饱满,宋絮清静静地看了须臾,前世被刻意关押在心底那道对风的相望呼之欲出,尽隐隐有些心动。

    只是这儿只有这一匹马,要如何学?

    本朝虽不讲究男女大防之事,可男女共乘马背这事少之又少,就算是有那也是夫妻间的乐趣。

    似乎是猜出她心中所想,马背之上的裴牧曜嘴角噙着抹笑。

    就在这时候,马踏沙石发出的轻响自右侧而来,宋絮清侧眸望去,只见祈安牵着匹通体雪白,半根杂色都未有的骏马走来。

    裴牧曜翻身下了马,随手把缰绳递给了侍卫,走近道:“乌雅自幼养于马场,性情是所有马匹中最为温和的,试试?”

    宋絮清颔了颔首,踩上小厮架好的马凳,掌心紧紧地拽着缰绳,跃跃欲试之余又有些害怕,脚往哪儿落都不是。

    少女精致灵动的眼眸微微眨动着,裴牧曜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去。

    宋絮清垂头寻着落脚踩踏处,腰身两侧倏地一紧,不等她反应身形腾空而起,惊呼声才溢出丝缕她就稳稳地落在马鞍上。

    惊慌失措下她垂眸望着腰身的大掌,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被人擒住,掌心的温热穿过层层衣料炙着皮肤,烫得她涌起股热意。

    她坐稳之后裴牧曜已然松开手,掀眸薄唇微启时瞥见她粉嫩的双颊,白皙小巧的耳垂不知何时也染上了红彤的色彩,宛若夏日傍晚的映衬于暮色下的余晖。

    喉结上下滚动几分,良久,他敛去眸中晦暗不明的色彩,正色道:“双手持住缰绳,绳自双指间绕出握于拳心……”

    深沉的语调逐渐拂去宋絮清心中的不知所措,照着他话语中的意思去做好慢步前的准备。

    乌雅缓缓往前走时,宋絮清顿时绷紧了身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它把自己甩下去。

    裴牧曜察觉到她的不适,侧身看了会儿,笑道:“你若是不放松,会下意识地扯紧它,它若是感到不舒服就会将你甩下去。”

    宋絮清握着缰绳的动作又是一紧,乌雅顿时发出呜咽声,吓得她紧忙松了松缰绳。

    这一来一回之际,她稍有些迷茫地看着裴牧曜。

    裴牧曜失笑,指尖微微动了动,接过她手中的缰绳收拢至掌心之中,示意她坐好后牵着乌雅慢悠悠地绕着圈。

    垂头站在原地的侍卫待他们走远之后,才敢将头稍稍抬起瞠目结舌地望着二人的背影,直到有人在他头上轻轻一敲,他闷了声后看过去,“祈安兄,这位生的如天仙的姑娘可是未来皇妃?”

    往日里肃着一张脸的祈安难得的扯了下嘴角,拍着同僚的肩膀,“或许吧。”

    主子嘴上虽未曾言语过心悦二字,可祈安是自幼跟随他的贴身侍卫,不敢说能够察觉主子的所有思绪,仅针对他对待侯府这位姑娘的不同之处,也足以见得他的心软。

    这么久以来,祈安还是头一次见到怀揣刻意之心接近的女子未被打发,第一次以为宋姑娘是侯府长女,主子不便动她,然而之后接二连三的事情,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我就说这儿有处马场,你们还不信我,这回可信了吧?”

    姑娘家娇嗔的语调飘来,祈安和马场侍卫神色一凛,不约而同地转身看去,几位世家女拾阶而来,走在最前头的还是镖旗大将军之女谢子衿。

    谢子衿莞尔一笑的神情在撞见祈安后怔愣了下,下意识地越过他的身影往后望去,可却未曾见到丝缕衣料。

    祈安肃着张脸走过去,沉声道:“此处为私人用地并不对外开放,还请众位小姐另寻他处。”

    跟在谢子衿身后的几位贵女有些许茫然,全然不知这位板着脸的侍卫是何人,正要出声训斥之际被谢子衿拉住了手。

    谢子衿盈盈颔首,柔声道:“不知三殿下在此,是我们唐突了。”

    同将军府往来走动时,祈安曾见过谢子衿几面,拱手道:“烦请谢小姐速速带人离去。”

    他嗓音不近人情,但谢子衿也未曾生气,侧过身扫了面面相觑的众人一眼,扬眉示意她们离开。

    众位贵女在听闻里头是三殿下时都不再吱声,得到允肯后忙不迭地往回走。

    有人壮着胆子悄咪咪地回眸看了一眼,对上侍卫冰冷的神情时又忙收回目光,小声询问:“子衿,你怎会认识三殿下的侍卫?”

    谢子衿轻笑了声,道:“曾在府中见过几面。”

    “哇!”那人小声惊呼道,眨巴着眼眸问:“那你也曾见过三殿下?”

    好友并非是崇苑殿的学子,自是没见过来日前来昭庭司巡查的裴牧曜。

    谢子衿莞尔而笑地睨了她一眼,“自是见过。”

    好友惊讶地咂舌,又问:“在哪儿?”

    “自是自家府……”

    “裴牧曜!”

    破天际的惊颤声截断了谢子衿的话语,她脚下步伐滞了一分,神情怔怔地回眸看去。

    众人皆听到了声响,只是看到谢子衿神情不大对劲,纷纷问是否有何不舒服的地方。

    七嘴八舌的话语令谢子衿回了神,淡笑着摇头,“无事,我们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祝各位大儿童六一儿童节快乐!

    周日双更,庆祝儿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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