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靖宁
(您是不信宋姑娘的话?)
围墙之内。
宋絮清僵硬地搂住乌雅的长脖, 半趴在它的身上,惊魂未定地回眸盯着裴牧曜,适才乌雅走得好端端的, 他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招数, 忽然就跑了起来,吓得她神色尽失。
伺候于内部的侍卫小厮们听闻她直呼裴牧曜的名讳, 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垂下了头颅, 匆匆奔入的祈安拍了拍同僚的后背,示意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一行人这才继续中的工作。
宋絮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喊了些什么, 抱着乌雅的手稍显犹豫,余光却瞥见裴牧曜嘴角扬起些许弧度,似乎并未有丝毫的不悦。
裴牧曜负手不疾不徐地走上来, 见她欲言又止的神色, 道:“乌雅跑起来时感觉如何。”
他并未提及称呼的问题, 似乎并未将其放在心中。
宋絮清顿默须臾,心中的惊诧缓缓被抚平, 她松开乌雅的长脖缓缓坐直了身,真诚地摇了摇头,“并没有多大的感觉, 它突然跑起来,我只顾着害怕什么也顾不上了。”
裴牧曜闻言,忍俊不禁掀起眸睨了她一道,顺着乌雅的长毛, 道:“若是怕永远也学不会策马, 不如再试试。”
宋絮清寻思了许久, 在他的注视下颔了颔首。
裴牧曜撇眸示意了下祈安, 不多时,等在一侧的马匹被牵了过来,他越身上马,一手握着乌雅的缰绳另一手握着身/下马匹的缰绳,微微夹紧马腹让马往前走。
等到乌雅的步伐稍稍跨大后,宋絮清才把缰绳圈在手中,呼了口气神色定定地目视前方,动也不敢动。
乌雅或是感受到身侧伙伴的兴奋,也渐渐地迈着小步跑了起来,宋絮清眨了眨眼眸,侧身瞥了眼裴牧曜,撞见他深邃而温和的眸色,紧绷的身躯也渐渐松了下来。
裴牧曜不紧不慢地重复道:“乌雅性情极其温和,你只需握紧缰绳就行,它不会将你甩下去,若是想要加快速度,稍稍用力夹夹马腹即可。”
宋絮清颔了颔首,重重地呼了口气后稍稍夹了夹马腹,乌雅小跑了几步又缓缓停下,她又适当了夹紧马腹让它再次小跑几步。
一来一回之际,倒也没了适才那么害怕。
裴牧曜骑着马慢悠悠地跟在身侧,瞧见她微微扬起的嘴角,眸中也染上了些许笑意,梦境中裴翊琛呵斥的神情闯入脑海中,他浅笑的神色逐渐淡了几分。
另一断的宋絮清已逐渐适应了乌雅的速度,扬着嘴角回眸要和裴牧曜说话时,瞥见他淡漠的神情中涵盖着些许若有所思的色彩,她此时心中才渐渐升起些许困惑。
他为何要带她来策马,听裴徽澜话中的意思,似乎还是刻意带自己来的?
宋絮清心里想着,也就这么问了,“你今日似乎有些奇怪,为何会无缘无故特地带我来此处,你又怎知我不会策马?”
闻言,神捋着思绪的裴牧曜稍稍回神,对上她迷茫而又惊觉的神色时,并不愿提及裴翊琛,笑道:“做了个梦,梦中的你不会策马,就想着带你试试,没曾想你还真是不会。”
宋絮清还是头次听说这种梦,半信半疑地收回视线,继续和乌雅较劲儿。
日头渐渐挂了起来,刺得背后痒痒。
宋絮清下马后把缰绳交给侍卫,接过泽川递来的帕子,一点一点地擦拭着额间的碎汗。
比她早一瞬下马的裴牧曜不知从何处取出了扁壶,拧开壶盖给她,“这个没有人用过,你喝点润润喉。”
宋絮清没想到他连这个都备着了,正好也有些口干舌热,双手捧着扁壶微呷了几口,道:“谢谢。”
裴牧曜轻笑了声,睨着她兴致颇高的神色,道:“我之后若是没空你又想来,就直接过来,他们会放你进来的。”
宋絮清心中正在盘算着日后要寻个马场,再寻个性情和她相适配的马匹,听裴牧曜这么一说愣怔了下。
虽说在裴牧曜这儿也无功受了多回禄,但还是有那么点疑惑,疑惑于幼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令他对自己这么好,多次容许她的僭越。
而这儿似乎是他不对外的私人马场,现在竟告诉她可自行私下使用?
宋絮清咬了咬唇,抬眸问:“我幼时入宫那趟是救过你的命吗?为何你对我如此……纵容?”
她眼眸闪闪,看得裴牧曜不由得失神。
直到她再次狐疑地‘嗯’了声,他才反应过来,侧头示意她跟上自己后,不疾不徐地往门口的方向去。
他的步伐并不快,宋絮清只是稍稍加快了几步就跟上了,仰头视着他微凛的侧脸,不由想,难道她猜对了?
“你说的对。”
裴牧曜淡然的语气中带着点慵懒,肯定了她心中的想法。
还真是!?
宋絮清哑然地微张嘴角,“可你不是说我那时才四五岁的模样,怎能救你呢?”
裴牧曜眸光幽深,但侧眸看向她时也带上了些许笑,问:“你知道李锦,那么也应该知道我长姐是为何身亡。”
宋絮清不语,她确实知道。
但大公主身亡之事不像二皇子那般闹得沸沸扬扬,算得上是皇家密事,不应该是她这位臣子女应该知道的消息。
不过裴牧曜似乎也不在乎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落水而亡,但为何落水谁都不知,陪在她身侧的宫女也在同一时间落水身亡了,待到乳母寻不到她时,母后才意识到不对劲,等寻到长姐时已经是下半夜。”
宋絮清闻言神色微僵。
裴牧曜果然知道,这并非是偶然,而是被人陷害下发生的事情。
不等她细想,又听到裴牧曜说:“你闯出来前我正打算下水替徽澜捞小竹球,因为你的出现我没有下水,等再要去取漂浮在湖中央的竹球时,发现了水中有人。”
宋絮清看向他的瞳仁微震,惊讶地张开了嘴,“他在水下可是待了好一会儿?”
裴牧曜眼神冷冽,淡淡地‘嗯’了声,“所以就如你说的,你确实救了我的命,若不是你突然跑出来我就已经下水了,但因为太监身份原因,这事比较棘手不宜声张,侯府无人知晓也是正常的。”
宋絮清是经历过前世的,自然是知晓这是谁的手笔,但饶是如此骤然听闻此事,心中也有些不舒服。
良久,她抿了抿唇问:“你可知是谁做的?”
裴牧曜笑,侧眸看她,“你知?”
宋絮清紧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指尖摩挲着衣料缎子,不语。
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得做出衡量。
裴牧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敛回眸道:“知道,但没有证据。”
李锦。
宋絮清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李锦是尤为重要的证人,还有就是……
“靖宁王府。”
裴牧曜一愣,倏地侧眸望向她,“你说什么?”
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时脸上溢着惊讶的神色。
宋絮清深吸了口气,掀起眼皮直视着他的眼眸,“我说,靖宁王府。”
裴牧曜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为何会知道?”
宋絮清摇摇头,不愿多说。
若是多说了打破了他原本的安排,不知会不会新生其他的事情,靖宁王府是他迟早会查到的地方,只是早一步和晚一步的区别而已。
更何况,只要他往靖宁王府多查一点,东宫就会震荡一分,素来‘沉稳’的裴翊琛也会心生惶恐一段时日。
沉默须臾,道:“你且去浅探便是了,但切记不可深查。”
裴牧曜定定的看着她,思忖须臾,抬手微扣着她的头顶,道:“将此事忘记,不论谁问起,你皆是不曾听闻过,知道吗?”
靖宁王虽无实权,但派人不知不觉杀个侯府女,还是做得出来的。
宋絮清点了点头,就算裴牧曜不说,她也不会同第二个人提及。
两人都沉默了几息,眼看着就要到踏春宴聚集之地,裴牧曜不便过去,宋絮清福了福身后转身便走了。
裴牧曜眸光沉沉地凝着她的背影,“把茗玥调去侯府,暗中保护宋絮清。”
跟在几棵树后的祈安应了声是,领命匆匆离去。
泽川适时地走上来,他们二人适才也听到了宋絮清的话,此时都未回过神来,“主子,要查吗?”
裴牧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今日之事,就当没听到。”
泽川疑惑,踌躇片刻问:“您是不信宋姑娘的话?”
裴牧曜看着他,良久,收回眸看向宋絮清远去的身影,“去问那人,预备何时展开下一步,我们推一把。”
泽川神色一凛,拱手瞥了眼守在暗处的影卫,示意他们前去探问,影卫领了命后也离去了。
若要说不信宋絮清的话,自然不是。
而是靖宁王府同其他府邸是不同的,靖宁王是他的亲皇叔,这么多年深居简出惯了,若是贸然派人前往查看必然会引起他人瞩目,这便难进行下去。
另一头。
离去的宋絮清心中一跳一跳的,掌心重重地压着胸口也无济于事。
有些事实际上拐个弯去引着裴牧曜查更好,然而想要引他的目光去靖宁王府并非易事。
靖宁王自皇上登基之后便在朝臣面前提了辞呈,十多年间从未踏入过朝堂一步,就连他的几位儿子都并未入仕。
其中皇上最为宠爱的小世子裴洵,也都未涉及过朝堂之事一分一毫,往日里最常找皇上要的,不是这儿的名琴就是那儿的名箫,再不就是失传多年被寻回的琴谱抄写本。
但适才裴牧曜所说的话,似乎是在默许了她借他这把刀杀人。
“清儿!这里!”
云光的呼喊声传来,宋絮清下意识抬眸循声望去,只见她站在一株桃树下挥舞着手臂向她示意。
宋絮清敛下心中的沉思,小跑到她和裴徽澜身侧。
裴徽澜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时不时地露出道她看不懂的笑容。
宋絮清摸了摸脸颊,还以为是策马时黄沙在脸上留了痕迹,“我脸上有什么吗?”
裴徽澜摇了摇头,只是笑着。
云光也不问她去了哪儿,只说:“今日的蹴鞠大赛,你得上。”
“没找到人吗?”宋絮清狐疑地问,她扫了眼四处的人群,若是云光喊上一声,应该是有不少人愿意同她一起的。
云光摇摇头,眼神颇为无奈地向左看去,“你去替我防着那位祖宗。”
宋絮清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傅琬兴致盎然地站在那儿,叉着腰仰首直视着云光。
云光口中的这位小祖宗,确实好像也只有她能防。
宋絮清点了点头,“你把我报上吧。”
云光兴奋地挽住她的手,凑近在她颈侧蹭了蹭,“就知道你最好了。”
说完后高声对在不远处做登记的姑娘道:“我这边最后一人是宋絮清。”
那姑娘点头,表示听到了,当即就在纸册上写下宋絮清的名字。
云光兴高采烈地摇晃着,“今日若是赢了,等你及笄礼那日,我便送你个大礼!”
听她提到及笄礼,宋絮清这才想起她带来的请柬,朝画屏招了招手后对着名单将请柬给众人送去了。
最后,她取出怀中的请柬递给裴徽澜,“这是我及笄礼那日的请柬,公主那日若是有空,可以来坐坐。”
裴徽澜爽快地接过请柬递给宫女收下,“你放心,我自然是会来的。”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那日会给你带来两份大礼的。”
宋絮清笑了笑,正要开口余光瞥见谢子衿走到傅琬身侧,皱了皱眉,问云光:“蹴鞠赛同傅琬一路的是谁?”
正在和她人聊着蹴鞠技巧的云光头也不回地说:“你之前在崇苑殿认识的谢子衿,沈知鸢等人。”
闻言,宋絮清抿了抿唇。
这时候,谢子衿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微微回了眸,在对上她的视线时淡淡一笑。
裴徽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谢子衿,疑惑地问:“是怎么了吗?”
宋絮清敛回眼眸,摇了摇头:“无事。”
蹴鞠大赛将在三刻钟后开始,上场的一众人都去做准备,不上场的人则是寻了个位置等待。
宋絮清前去更衣时,撞上带着丫鬟走入的傅琬,她笑了笑。
谁知傅琬往后一退,掌心在半空中划了一道线,说:“此刻开始,你我便是不同路的,你可不要来贿赂我,我是不会输给你的。”
顿了顿,又道:“我会报仇的!”
“报仇?”宋絮清疑惑,“我前日才替你评了理,何来报仇一说?”
“额……”傅琬倒是忘了这件事,“那便功过相抵,但是先提前报日后的仇,你都不知我在家抄书有多辛苦!”
宋絮清闻言哧地一笑,原是又是为了这件事,“那你确实得今日多报报,日后可不要再哭了。”
傅琬:“……”
她听出宋絮清话中的意思,欲哭无泪地看着她,“你还要学啊?”
宋絮清颔首,“这是自然。”
话音落下,她瞥见傅琬身后的谢子衿,扬起的嘴角下落了几分。
谢子衿走近,眸光在二人身上扫了几眼,笑道:“你们二人关系可真好。”
傅琬顿时反驳,“谁跟她关系好!”
说完后领着丫鬟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絮清也不愿和她多待,带着画屏往另一侧去了。
等换好轻便的衣裳后,一众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蹴鞠场走去。
前世宋絮清也时常会和云光一同来蹴鞠场,但是上场的次数并不多,顶多就是在一侧看着,只有傅琬稍稍激一激她时,才会上场同她比拼须臾。
此时站在对面正中间的傅琬眸光盯着云光,又看了眼宋絮清,冷哼了声,带着其他人径直往离去。
云光看着她的背影,拍着宋絮清的肩膀沉沉地叹了口气,“今日就辛苦你防着她了。”
倒不是说傅琬有多厉害,只是偶尔会使点儿小性子,不过这在宋絮清面前都不碍事。
在鸣笛击鼓下,蹴鞠大赛正式开始。
宋絮清径直小跑到傅琬身侧,也不做别的,就盯着她。
傅琬也不甘示弱地围在她身前,不让她碰到蹴鞠分毫。
就在二人僵持对视之际,远处鼓声一响,两人下意识地看去,就看到同傅琬一路的众人欢呼着。
裴徽澜摆手示意宫女在傅琬那路的牌上画上一道,“谢子衿,一击。”
傅琬听到后顿时蹦了起来,抓着宋絮清的肩膀摇晃着,“看到没有,这就是将军府的姑娘!”
云光不知何时小跑到她们身侧,道:“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这么厉害,隐士高人啊。”
傅琬骄傲地叉着腰,道:“那可不,她父亲在战事上那么厉害,耳濡目染下就算是再柔弱,骨子里也还是将军府出来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忘记了此时还在比赛。
宋絮清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
谢子衿确实是将军之女的作风,杀伐果断,不过杀的是她罢了。
思及此,她嘴角沉了沉。
“又开始了,你还在想什么呢。”傅琬敲了敲她的额头,眼看着那边一落人赶来,忙拉着她往后退,“差点就挤到我们了。”
宋絮清失笑地看着她,“你还记得你同我不是一路吗?”
傅琬:“……”
她扔下宋絮清的手,径直朝着蹴鞠跑去。
宋絮清连忙跟上去防守着她。
她跑过去时,云光将脚下的蹴鞠传了过来,宋絮清忙接住球带着往前跑了一小段,眸光寻着被其他人挡住的球头,傅琬等人也跑过来阻拦着她。
然而下一瞬,傅琬忽然一个趔趄径直朝宋絮清来,她躲闪不及倏地被一推,直接倒在地上,清晰地听到点着蹴鞠的脚腕传来清脆的声响,密密麻麻的痛感蔓延上来。
围着的众人连忙散开,云光疾跑上前蹲下,神情焦急地看着宋絮清,“你没事吧!?”
和她不同,傅琬并没有摔倒,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宋絮清,“我……”
宋絮清蹙着眉摆手:“我没事,可能就是扭到足了。”
裴徽澜匆匆赶到,赶忙指挥道:“画屏,先扶你们家小姐起来。”
画屏红着眼打量着宋絮清,同云光搀扶着她起身。
宋絮清单着脚,在她们二人的搀扶下一蹦一跳地往阴凉处走去。
这时候,身侧跟着的贵女们忽而顿住脚,不约而同地福身。
宋絮清掀起眼眸望去,撞上裴牧曜晦暗不明的眼眸,不知为何,她觉得他好似有点儿烦躁。
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裴子程和傅砚霁二人。
裴牧曜走了过来,打量了她弯起的足,沉眸扫过众人,“怎么回事儿?”
缩着肩的傅琬默默地走到傅砚霁身侧,眼眶通红,傅砚霁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点了点她的额头。
宋絮清摆摆手,“玩的时候不注意罢了。”
裴牧曜别开目光,对泽川道:“请太医。”
“我回家寻家中大夫即可。”宋絮清忙说。
要是为了她请了太医,到时候指不定别人会怎么说侯府。
裴牧曜眸色沉沉地看着她,见她并无一丝退让之意,良久,叹了口气,不和她争。
他半蹲下,“上来,我背你去马车那儿。”
宋絮清一惊,抓着云光的手都紧了几分。
云光被她抓得手肘生疼,但也不敢发出声音。
裴牧曜嗓音不轻不重,跟在后头的贵女们都听到了,侧眸和同伴对视了一眼,但却不敢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谢子衿忽然道:“那处有步舆可使用。”
众人顺着她指尖所指的方位望去,果然瞧见不知是谁放了个步舆在那处。
裴牧曜神色淡漠地扫了她一眼,示意泽川去取过来。
宋絮清坐上了步舆,侍卫们上前抬着她去侯府马车所在的地方,和她不熟的人也就没有跟上来,众贵女散去前被泽川叫了过去,不知是说了什么,众人神色沉重地离开了。
傅琬怯生生地跟在她身侧,绞着帕子,“痛吗?”
痛自然是痛的,不动还好,一动就是钻心的痛。
宋絮清捏了捏她的掌心,“你又不是故意的。”
傅琬闻言更是愧疚了,撇撇嘴:“也不知是谁推了我一把,被我抓到我定要给她一掌!”
作者有话说:
问个问题!
你们是想我什么时候更新?
零点还是23点前?
如果是23点前,那就周六开始改为每晚21:00更新。
第32章 瑞王
(谢将军之女,是哪位)
傅琬无心的话语被旁的几个听去了, 不约而同地侧眸看向她。
蓦然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她怔了怔,狐疑地看向众人, “怎么了吗?我说错什么了?”
宋絮清见她有点儿吓到了, 微拧的眉梢倏地松开,摇摇头:“没事, 指不定是慌乱中有人无意推到你罢了。”
“若是无意间推到还好说, 就怕有人惹事生非!”裴徽澜还是个小姑娘,脸上藏不住事,然是皇家出身, 生起气来自带威严,“本公主倒是要看看,我四处奔跑拉来的踏春宴, 是谁在此放肆!”
裴牧曜眸光冽冽, 垂着眸的宋絮清嘴角微抿着, 并不似安抚傅琬那般不放在心上,而是在思索着与场上人的过节。
即是如此, 那必然是有人是会动此手脚之人。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泽川,泽川微微颔首,领着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不知何时回来的祈安快步走来, 悄声对裴牧曜低语。
宋絮清的思绪被吸引,微掀眼皮定定地看着裴牧曜,不知祈安是说了些什么,他沉沉地冷笑了声, 继而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胡大夫在后/庭候着, 过去给他看看。”说着裴牧曜微微俯身, 沉声低语:“顺道看看好戏。”
宋絮清眉梢一扬, 侧眸直勾勾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嗯了声。
这儿距离后/庭不过百来米的路,回府请大夫还要用上好一会儿的时间,要是有大夫在自是好说,只是适才裴牧曜寻太医的模样,不见得胡大夫是在的,这不过过去了小段时间他怎就来了?
直到靠近后/庭时,快步走来的几人恰好撞见被侍卫带下马的胡大夫,发丝宛若被狂风吹过似的潦草狂野,下马时他甚至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半弯下了身,却不忘问:“你说的伤者在何处?”
说完后余光睨见裴牧曜等人,而后看到坐在步舆之上的宋絮清,请安的话语也忘了,拧了拧眉挥手道:“快抬进去给我看看。”
后/庭伺候的太监宫女们见一众人而来,顿时忙了起来。
几个姑娘跟在胡大夫身后,快步走到榻侧,裴徽澜入内时不忘喊太监搬来屏风。
画屏轻手轻脚地脱下宋絮清的鞋子,预备将白袜退至腕部,可饶是再小心翼翼也会碰到伤处,听到自家小姐的吸气声,她眼眶微红:“小姐,你忍忍。”
宋絮清嗯了声,咬唇噤声。
白袜退下后,众姑娘家瞧见她红肿的脚踝都倒吸了口气,红肿的色彩与她白皙娇嫩的肌肤形成一道鲜明的对比,很是震撼。
胡大夫蹙着眉,神情严肃地隔着帕子捏了捏脚踝。
宋絮清差点惊呼出声,痛得豆大的泪水倏地滑下一滴,她咬紧牙关看着伤处。
胡大夫收回手,道:“宋姑娘,好在并未断骨,只是扭到筋骨伤了脚踝,若是不想留下病根,静养十天半个月即可。”
裴徽澜拧眉,“确定只需静养?”
胡大夫打开药箱,取出笔墨,道:“我再给宋姑娘开剂药方,照着药方去抓药回来煮开过滤药汁敷在伤处,一日一次,五日后便可见成效。”
宋絮清点了点头,示意画屏随胡大夫取药方。
等胡大夫走出屏风后,她侧眸看向神色依旧不悦的几人,笑道:“胡大夫都说了,只需静养段时间就好,课业也不会落下,只是无法学舞,那便多多练琴也是可以的。”
傅琬没想到她这时还在想着学习的事情,可这事又因自己而起,闷声道:“你若是缺琴谱就遣人去寻我,我翻遍京城都会给你寻来的。”
宋絮清笑了声,这一笑又牵扯到脚踝处,痛得她又拧起了眉。
云光掏出手帕给她擦拭着额间碎汗,心中有气可又不知往哪儿发,叹息道:“场上的人并不少,只怕是难找。”
宋絮清嘴角的笑渐渐敛去,沉吟不语。
蹴鞠场上,除了她们三人之外还有九人,且各个身世摆在那儿,一人一人询问下来怕是要耗费不少时间。
可也不知是不是因前世的事情导致她心中作怪,宋絮清想到了谢子衿,尤其是她出声提醒远处有步舆时,此时想想就觉得不对劲。
到底和她是多年好友,云光一见她拧眉深思的模样心中便有数,“你觉得是谁?”
宋絮清不语,余光扫了眼裴徽澜和傅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无法将此事告知,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在想和谁结了仇罢了。”
然而在言语时,却借着长袖微微盖住指尖点在云光掌心处,一笔一画地画着。
待她画完后,云光心中一凛,仔细回想往日中和谢子衿的交集,狐疑地拧了拧眉。
宣武侯府本是武将出身,而云光又破例被封为郡主,在朝臣瞩目的情况下,两府都不愿和将军府来往过密引起注意。
这么些年,别说是谢子衿,就是将军府的其他女眷,宋絮清和云光都不曾与她们走动。
此时骤然提及谢子衿,云光也是半信半疑的。
就在这个时候,裴徽澜的贴身宫女自外间走了进来,悄声在她耳边低语。
裴徽澜眸光微凛,食指抵着唇部,对她们比了个噤声的姿势,道:“好戏要上了。”
她的话音落下,外间传来几道轻盈的脚步声,随之而来地便是谢子衿与沈知鸢的请安声。
宋絮清扣在榻侧的手一顿,紧紧地拽着榻布,屏息凝神地倾听。
后/庭外围谢子衿屈膝垂头行礼,眸光定定地看着那道映在地面之上的影子,嘴角缓缓勾起。
坐在主位之上的裴牧曜未动,眸光淡淡地扫过二人,道:“谢将军之女,是哪位。”
闻言,谢子衿挂在嘴角的笑意一僵,下一瞬恢复了适才的模样,盈盈出声:“臣女谢子衿。”
裴牧曜指腹点着圆桌,听到她的话微微停顿,嗓音平缓:“抬起头来。”
谢子衿僵硬的指节动了下,扬着唇角抬起眸却骤然撞见那双深邃眼眸传递而出的冰冷,愣怔在侧。
裴牧曜收回目光,不疾不徐地呷了口茶水,“听侍卫报,你说宋絮清的事情,是你们所为?”
低垂着头的沈知鸢应了声,道:“当时场上过于慌乱,是我无意推了傅家小姐一道,没想到酿成大祸。”
坐在一侧的傅砚霁睨了眼好友,问道:“若是你所为,和谢姑娘又有何关系,怎的说是二人所为?”
进屋后便屈着膝的谢子衿看向傅砚霁,道:“那时我怕知鸢被人挤到拉了她一把,但未曾想到倒是让她受到了惊吓,无意推了傅姑娘,才导致了后面的事情发生。”
三言两语间,便将适才发生的事情说了清楚。
裴牧曜放下茶杯,“若是如此,为何适才不说。”
“我当时怕极了,没敢说。”沈知鸢哑着声,泪珠盈睫,“是子衿后来知晓后,才去寻了您的侍卫。”
裴牧曜侧眸。
与身侧颤抖的沈知鸢不同,谢子衿颈背挺直福身站在那儿,双眸间满含着歉意和悔意,好似宁愿扭足的那人是她。
裴牧曜神态慵懒地往后倚,收回了视线,“谢姑娘倒是高风亮节之人。”
“多谢殿下……”
“可你似乎忘了,你们二人伤到的那人并非是我。”
谢子衿神色一怔。
裴牧曜语气比适才都要冷上几分,“若你真有心,此时应是在宣武侯府,为何来寻我。”
冰冷的语气砸在谢子衿身上,本是闷热的时辰,却感受到了满身的寒意。
她不动声色地抓紧帕子,迎着裴牧曜的视线道:“是臣女思虑不周,过后臣女必当带上歉礼前往侯府,求得宋姑娘的原谅,还望……。”
“歉礼倒是不用。”裴牧曜截断了她的话,“听闻谢姑娘才华横溢,是不可多得的才女,那你们二人便写上万字悔过书递往侯府即可。”
言下之意是,侯府也不必亲自去了。
屏风后的宋絮清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影缓缓落下。
若是真如谢子衿所言,带着歉礼前往侯府,届时定会有人拿此大作文章狠狠参上侯府一笔。
道她不过是受了小伤如此兴师动众,不知平日得多么的横行霸道,就连将军府嫡女也要礼让三分!
裴徽澜捏了捏她的指尖,起身往外走。
有些话皇兄不便说,那就由她这个娇气的公主来!
“若哪日在外听闻今日事,那便是沈府和谢府教女无方,做错了事反过来平白诬告侯府。”
裴牧曜的话音透过屏风飘来。
裴徽澜脚步一顿,侧眸愣愣地和宋絮清对视。
谢子衿同沈知鸢能够找来,足以证明二人心中有小心思存在,她本就是想出去警告二人,不得借题发挥,可没料到皇兄会说的如此严重。
但裴徽澜还是推开拦路的侍卫走出去,道:“本公主好不容易求来的恩典,被你们二人弄成这样,要你二人道歉是轻的!要是哪日在外闹得沸沸扬扬,那就成了本公主的不是,本公主若是受了骂挨了罚,你们二人必当没有好果子吃!”
她的话犹如忽如其来的暴雨,劈头盖脸地朝二人砸去。
谢子衿和沈知鸢都没有想到她会在里头,垂头应是。
裴徽澜气势汹汹地走到皇兄身侧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喝了口,见她们还在这儿待着,问:“还杵在这儿做什么,难道万字歉书对你们而言很是简单吗?”
谢子衿缓缓摇头,又应了声后,和沈知鸢一起退至门口才转身离去。
直到走离后/庭,沈知鸢撇唇甩开谢子衿的手,略带哭腔地责备道:“此事若是你不说我不说还会有谁知晓,偏生你就要带我来此,说殿下仁善必不会小题大做,可你现在看看!”
谢子衿抿唇,眸里闪过一抹委屈,“我也不知会如此,我……”
沈知鸢见她眼眶中的泪水,终是不忍,道:“殿下本就宠着公主,你在她筹划的踏春宴上错了事,他必然是生气的,你我二人回府写下歉书,就此了结此事,往后莫要再提起了。”
谢子衿颔首‘嗯’了声,离去时回眸瞥了眼后/庭,纤长的指甲扣着掌心,留下道道红印。
伤了足的宋絮清被送回侯府之后,在府中的徐氏匆匆赶来,看着女儿红肿的脚踝,当即就下了命令。
此刻至及笄礼的半个月间,宋絮清都不能再踏出侯府半步,若是悄声离去,那便是暖玉阁所有下人的不是,定会重重责罚暖玉阁上下。
皇后那边也是来了旨意,免了她此后半个月来往于国子监的课业,在家好生歇息养伤。
徐氏这么说,暖玉阁下人也都严阵以待,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不论宋絮清要什么,下人都会立即给她搜罗来,不让她踏出暖玉阁半步。
好在课业先生徐氏并未拘束他们的来往,宋絮清在暖玉阁中学习也乐得清闲,且也不是没人和她交谈。
心怀愧疚的傅琬一连七八日,每每昭庭司下学后都会跑来她这儿探望,时常给她些时兴玩意儿。
这日傍晚再来时,竟是领着下人送了琴过来。
宋絮清下榻行走已没有问题,自窗户中看到傅琬浩浩荡荡地带着群下人走来,在画屏的搀扶下走了出去:“你今日又给我带了些什么来,你院里都要被你搬没了。”
“我昨日给你送的琴谱,回府后思来想去都觉得少了点什么。”傅琬找了个位坐下,接过下人递来的温水喝了口,“今日在崇苑殿灵光一闪,原是缺了把好琴,就差人给你搜罗来了。”
宋絮清失笑,“我的琴可不差。”
虽不是什么名琴,但也是工匠费了一年打造出来的,自小就跟着她。
“你不懂。”傅琬挥挥手,示意下人抬上来,“在我看来,琴只有新旧之分,并无好坏之分,新的不来旧的怎会去呢。”
听着她的歪理,宋絮清脸上的笑容愈发浓烈,“那就多谢傅姑娘抬爱了。”
傅琬见她收下也就安心了,顿了顿,道:“哦,对了,哥哥命我带个东西给你,说是国公府的赔礼。”
宋絮清讶然,“不是早就送来了?”
国公府知道上边的意思,不愿将此事闹大,在她受伤的第二日,寻了个理由来侯府,带来了成色极佳的鸽血红石玉簪,还有众多姑娘家喜欢的头面来,怎的又有赔礼送来?
傅琬也不知,只是……
“你可真奇怪,怎的还嫌礼物多呢,我还嫌娘亲那日给你送来的玉簪老气呢,等你可以出门了,我带你去头饰铺子任你挑选。”
宋絮清忍俊不禁地看着财大气粗的傅琬,接过她手中的盒子递给画屏,“这个我收下了,头饰就不用了。”
傅琬撇撇嘴,不过想着一连多日见她,她头上的饰品并无一样是重复的,想来也是不缺的,就没有再强求。
此时正值用晚膳的时候,如同前几日那般,傅琬留在暖玉阁用晚膳。
用完晚膳后又缠着宋絮清弹奏了好一会儿新琴,非要她做出对比来,直到夜色朦朦才不舍地离去。
送走傅琬后,宋絮清也才闲了下来。
恰巧今日晚风徐徐,不似平日那般闷热,她也不急着回内,悠然自得地坐在院中喝着果茶。
没多久,采桃也自外回来了。
宋絮清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就知还是没有打听到消息,“今日还是没有消息?”
采桃摇了摇头,“有是有的,说是给城东的一家商铺少爷算过,只是那少爷这段时日随着商队南下去了,端午前后才能回来,那道士算了什么,商铺内也无人知晓。”
没想到事情竟是如此巧合。
宋絮清垂眸浅浅地笑了笑,不知该作何好。
如果真如道士所言,那么伸头是一刀,抬头也是一刀,不过就是悬在她的头顶,时候一到自然就落下了。
只是现下日子过于美好,美好得让她心生眷恋。
就算只有不到四五年的光景,也不愿白白浪费这段时间,总归是要过得好才行。
宋絮清摩挲着茶杯上的桃花纹路,对采桃道:“这段时日你日日往外跑,后边就好好休息几日,左右我都在府中,也不需要你们劳师动众地伺候着。”
采桃这段时日在外找老道士的消息,也品出了点意味,她咬咬唇,“多谢小姐。”
宋絮清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采桃下去时,正好遇上端着药渣走来的画屏。
宋絮清一闻到满庭院的苦涩之味,就知道是画屏来了,叹了口气,“我都成药罐子了,今日傅琬还说我身上满是苦涩的味道,明日要给我带些花露来去去味。”
听着她撒娇的语调,画屏笑了笑,蹲下身来,“小姐再忍忍,敷完今日后,只需用药油揉揉就行了。”
宋絮清想起药油那味道,禁不住蹙了蹙眉。
那味道也不是什么好闻的。
日日用这些,都不用徐氏说,她也不愿出门熏着别人,傅琬能忍着也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思及此,宋絮清忽而想起傅砚霁的赔礼,道:“你去将傅琬带来的盒子取来。”
画屏‘暧’了声,匆匆将盒子取来,垂头给她敷药。
盒子是花梨木所制的,漆着绯红的色调,闻上去还有点淡淡的香味。
宋絮清掀开盒子,瞥见木盒中装有两样精致小巧的瓷瓶,都不需要拧开就闻到点点桂花的香味。
正猜测着这是什么时,她余光瞥见瓷器底下静置着一张纸笺。
纸笺中的字迹潇洒自如,尤为眼熟。
宋絮清看了眼手中的瓷器,当下就知这应该是裴牧曜借着傅砚霁的名义送来的。
他道这是用于跌打损伤的药油,只需用上三日就见疗效。
宋絮清微微握紧瓷瓶,冰凉的温度浸透着掌心,散去掌心之中的闷热。
想起不日前裴牧曜所说的话,沉吟静默。
热敷一刻钟后,画屏收好药渣站直身,看到自家小姐垂着眸,“小姐,您在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嗯?”宋絮清微微抬眸。
画屏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道:“小姐笑起来,满京城都没有人比您好看。”
宋絮清指腹缓缓摸着嘴角,动作轻柔地把瓷瓶放入盒中,又将纸笺叠好,“画屏,最近京中可有什么大事?”
画屏不解:“小姐指的是什么大事?”
宋絮清盖上木盒子,“宫中。”
画屏心中微微惊讶,“宫中的事情,奴婢不知。”
宋絮清想来也是,画屏一直跟在她身侧,怎会得知这些,“罢了,你去把采桃找来。”
画屏应了声是,忙去寻采桃。
不过须臾片刻钟,采桃就已经赶来,“小姐,您寻我?”
宋絮清颔首,将适才问画屏的话再次问采桃。
采桃沉吟,细细地回想了一番,压低声音道:“听闻京中暗传,太子殿下病着了。”
“病着了?”宋絮清疑惑。
想起确实有一日宋淮安匆匆来府中,不知是和父亲说了些什么又匆匆离去,难不成说的是这事?
“不过这病来的时间也是不巧。”采桃四处看了眼,确定无人才说:“听闻翌日太子殿下就要去南涧寺行册封礼,谁知前日就受了风寒倒下了。”
“南涧寺,册封礼。”宋絮清快速抓住重点,“裴牧曜?”
采桃点点头,“是的,皇上册封三殿下为瑞王,赐了府邸。”
作者有话说:
裴牧曜:开启绿茶识别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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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皇嫂
(瑞王殿下,你可要我)
宋絮清垂眸沉吟, 隐隐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前世裴牧曜先是迁出南涧寺后,于晋元十六年封为瑞王,而此时不过是晋元十五年。
只是册封礼前后所发生的事情与前世并未有出入, 这一世裴翊琛依旧因感染风寒, 无法前往南涧寺行册封礼,最终是傅国公担下此重任。
“京中议论纷纷实则是因为此时已接近芒种时节, 炎炎日下竟会染风寒。”采桃悄声道, 顿了顿,俯身至宋絮清耳侧,“甚至有人在猜, 这是两位皇子间的博弈。”
采桃并没有将话说满,但宋絮清知道京中为何会有此猜想。
于裴牧曜而言,放任身为太子的裴翊琛为其行册封礼, 就明摆着告诉世人, 他是低于太子一等的。
经过前世的宋絮清知晓, 裴翊琛确实是偶感风寒,卧病在床无法起身, 不过并非是二人间的博弈,不过是太子前夜同侧妃顾沁宁泛舟出行,不慎跌落江中近两刻钟, 当夜二人便发起了高热。
只是这时间,也未免太巧了。
静坐不言的宋絮清倏地站起身,吓得采桃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宋絮清上前抓住采桃的手,稳住她的身影, 小声道:“我出府一趟。”
“小姐!”采桃惊呼出声, 意识到声音过大后倏地捂住嘴, 瞪着眼眸。
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与画屏二人被送入暖玉阁时,侯爷和夫人就曾告知她们,她们唯一的主子就是小姐,不论何时何地,都只能听命于她。
采桃四下寻望后,犹豫道:“若是偷溜出府,只怕是没有车夫……”
“无碍,你只需帮我探风即可。”宋絮清松开她的手,当下就有了决断,“就从南小门穿出去。”
采桃:“西侧门此时大开……”
宋絮清摆摆手,“不妥,娘亲怕是早已派人看管着那处了。”
西侧门是侯府供丫鬟小厮外出采买出入的地方,但这儿对宋絮清而言并不陌生,幼时若是被关在府中,她经常是从此门外出,徐氏常常是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不知情。
此时西侧门虽是大开,然而进出的每道身影都不会逃过徐氏。
南小门就在暖玉阁斜侧方的位置,穿过小花园就能看到此门,平日内此门因落了锁,少有人从此外出,但这难不住宋絮清,她拥有此门的钥匙。
采桃把钥匙取来后,宋絮清就带着她悄声溜出了暖玉阁。
一路上都未曾看到人影,她蹑手蹑脚地开了锁后,推开门前将钥匙递给了采桃,叮嘱道:“你就在此处侯着我,半个时辰后我若未回来,你就去天音阁寻我。”
采桃一听顿时觉得不好,抓着宋絮清的手道:“小姐,您一个人真的没事吗?”
宋絮清边探头往外望边道:“放心,我去去就回。”
南小门外灯火明亮,甚至能够瞧见右手边有侯府侍卫的巡逻,穿过左侧近五十米的小道后就可以抵达人流较多的街道,再朝里走上几百米就是长安街。
宋絮清提起裙摆,熟门熟路地踮起脚尖悄声往左侧闪,侧身躲在了高柱后头探头四处查看,见侍卫转过身后才一路往左侧跑。
跑到小道路中央时,忽而一道黑影闪出,吓得她身形一晃,差点儿尖叫出声。
借着月色看清祈安的面容,宋絮清长舒了口气,狐疑不解:“你怎么在这儿?”
祈安拱了拱手,“宋姑娘,主子在等您。”
宋絮清顺着他的视线,侧眸望向此道的尽头,那儿不知何时多了匹马车。
马车隐在夜色中,若是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宋絮清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掀开帐幔的刹那她愣了愣,眨眸望着垂头查阅书卷的裴牧曜,“你怎会在此?”
裴牧曜掀起眼眸。
不知是不是月色温和,烛光灼灼下,他眸光很是柔和,柔得宋絮清发起了怔,都忘了要进马车中。
裴牧曜似笑非笑地收起书卷,睨了眼她的脚踝,不答反问:“你又怎会在此。”
顶着他温和的眼眸,宋絮清沉默须臾,钻进了马车中。
马车再是宽敞,对比起其他地方而言还是狭小的。
她坐在了边边处,与裴牧曜拉开了点距离,对着他的眼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在等我。”
裴牧曜垂着眉眼,借着烛火凝着她,并未反驳:“我在想,你收到药油后会不会出来。”
宋絮清哑然,这时候马车忽而动了起来。
因着惯力令她往后倒,慌乱间随手拽住道玄色刺金摆子,一双大手紧紧地扣住了她的肩颈,炽热的掌心透过薄如蝉翼的水碧色纱衣锦缎灼着肌肤。
灼热的温度烫得宋絮清抿住了唇,直到裴牧曜松开手,她才坐直身,微微抬眸道谢。
裴牧曜语气淡淡地‘嗯’了声。
而在宋絮清看不见的地方,垂至身侧的手缓缓捏紧。
不知名的气息弥漫在内,似乎还带着点粉嫩的余晖,名为暧昧,实为暧昧。
宋絮清白皙的耳垂此刻如同熟透的酸楂,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忘了恭贺殿下,荣封瑞王之喜。”
“多谢。”裴牧曜碾着指腹,顿了顿,低笑了声,意有所指地道:“日后若是得空,可来府上小坐。”
宋絮清神色一凛,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邀请,可落在耳中,似乎带着点意味不明的味道。
就好似这上府,与日常的上府不太相同。
宋絮清再抬眸时,他眸色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想着应当是自己恍惚了,颔了颔首:“好。”
裴牧曜扬唇笑了笑,随手掀开小窗沙幔勾挂于侧。
清凉的晚风顺势拂进来,吹动内饰相撞发出点点声响,在这静谧的夜中宛若靡靡琴音。
宋絮清垂眸往外望去,这条街道并非像是往长安街去的。
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裴牧曜道:“随意四处逛逛,解决你的困惑后就送你回府。”
闻言,宋絮清纤长的眼睫微颤,没料到他会知晓自己心中所想。
不过既然他都开口了,本着不问白不问的想法,她抿了抿唇,道:“听闻太子殿下不日前落了水,不慎感染了风寒。”
裴牧曜漫不经心地往后倚,“确有此事。”
宋絮清蹙眉,不知该不该问,若是窥探到他的秘事……
在她犹豫之时,他清冽如春日江水的嗓音入耳。
“疑心在心中冒起,必然会生了根,可没有人的疑心是无缘无故而起的,若有猜忌必有缘由,你是想问我,他落水之事是否和我有关。”
宋絮清抬眸,对上他深邃温和的眼眸,与他话语间的气息尤为不同。
裴牧曜神色自若地凝着她,仿佛适才说的话不过是闲话家常。
不怪宋絮清多想,只是这落水的时间节点实在是特殊,别说是她,就是满朝文武都有此疑心。
不过,“此事我不敢居功自傲,他的落水和我并无干系。”
那就是命中就注定了没有此缘,宋絮清在心中默默地接了这句话。
那也意味着,裴翊琛本就没有越过裴牧曜的这个命。
思及此,宋絮清垂眸轻笑了声,喃喃自语:“真好。”
裴牧曜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只是看她稍显薄凉的眼眸,皱了皱眉,这抹薄凉一闪而过,快得他差点误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薄唇微抿,眸光沉沉地看着宋絮清。
此刻的她就像是山间的清风,感受得到也触摸得着,可并不长久,不过是徐徐拂过又飘然离去,与平日中俏丽活泼的模样判若两人。
宋絮清垂着眸,但也能够感受到落在额间的灼灼目光。
良久,她稍稍仰首,径直地撞入裴牧曜的眸中,道:“你说过,方正的围墙总有遗漏的缺口,若是想逃钻出去就可,不想逃则等那道墙消失灭迹的那一日,可我等不及了。”
停顿片刻,宋絮清莞尔一笑,道:“我想做那个推墙之人。”
若真如老道士所言,她余生不过五六载,与其坐以待毙,看着他们心安理得地度过日日夜夜,不如借着裴牧曜这道东风,顺势将其推落下马跌落至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裴牧曜眉宇间透着道冷冽的气息,心口被她单薄的话语紧紧地揪在一处,他紧抿着唇,不令痛声溢出。
宋絮清胸口砰砰直跳,可她知道这不是闲话时刻,稳住心神定定地看着他,眼眸中带着抹若有若无的笑:“瑞王殿下,你可要我?”
话音落下,狭小的厢内静的只有清风拂过的声音。
宋絮清知道她此刻所言很是突兀,甚至会引起裴牧曜的疑心,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她连一时的疑心都承受不住,任由宋淮安顶着宣武侯府的名义肆意妄为,侯府的消亡也不过是近在咫尺。
至于她……
既然有不可磨灭的血光之灾,那就在此之前,将他们都拖入地狱吧,修罗地狱长路漫漫,那么黑,那么痛的地方,怎能只有她一人经历呢。
裴牧曜眼眸微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眼前女子双眸闪着意气风发的神色,莞尔一笑的模样犹如春日盛开的雪白山椿,淡薄而耀眼。
裴牧曜咽下喉间的痛意,勾唇笑了笑,“自是要的。”
闻言,宋絮清绷紧的心房倏地一松,然而他下一句话又让她的神经提起。
裴牧曜微热的指节缓缓地点着她的额间,道:“只是你今夜情绪有些不对,且回去好好想一想,是否真的要以身涉险,你大可坐在高挂树枝上,谈笑间等待着高墙坍塌的那一日。”
他顿了顿,垂眸与她四目相对:“相信我,不会太远。”
宋絮清发怔,与冷冽的话语相比,他双眸要比往日间都要温和上几分,掌心覆着她的头顶,微微地摩挲着。就好似刻意缓下来安抚她,将她从寒冷的冰谷中拉回来。
一颗心缓缓地落到了实处,她呼了口气,颔首。
裴牧曜敲了敲壁横,直行的马车顿时换了个方向,朝着宣武侯府的方向跑去。
他不知从何处变了个茶杯出来,宋絮清小口小口地抿着温热的茶水。
看她跟啄木鸟治树似的动作,裴牧曜隐隐一笑,只是不知为何眼前忽而一白,清亮熟悉的声音随即入耳!
“徽澜,你说这儿的树都已经要死了,为何还不将它们挪出去呢。”
“这片桃林是皇爷爷踏过层层杀戮坐上皇位后,亲手给皇祖母种下的,听闻他们年轻时就是在桃林相遇相知相爱,这还是搬入皇宫后第一日,皇爷爷就给皇祖母种下了这片桃林,皇爷爷的后宫也仅有皇祖母一人。”
“哇~”宋絮清眸光澄亮,惊讶之余更多的是羡慕的神色,“我在宫外时竟然未听过,这不就是话本子上的神仙眷侣嘛!”
“你羡慕什么,你和皇兄……”裴徽澜眼眸一亮,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倏地站起身,雀跃地挥舞着手:“三哥!”
不过三四步距离的裴牧曜眸光灼灼地盯着环抱双膝蹲在地上的人,她用竹棍拨弄着草地上的蚂蚁,直到裴徽澜的话语打破了这份宁静,半蹲在地的人骤然仰起头,就这样撞进她蕴含浓烈笑意的眼眸中。
对上眼眸后,宋絮清敛了敛眸中的笑意,仅剩下身为太子妃应有的端庄大方。
在宫女的搀扶下她缓缓站起身,颔了颔首:“三弟。”
裴牧曜收回视线,“皇嫂。”
裴徽澜小跑到他的身侧,“三哥,你今日进宫是要带我去马场吗!?”
“嗯。”裴牧曜眼神掠过站在原地的宋絮清,她神色微微僵硬,问道:“皇嫂可要去。”
宋絮清想起不日前围猎的场景,弯唇微微一笑:“你们去就行,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裴徽澜闻言失望地‘啊’了声,眨巴着眼眸看着她,“真的不去吗?三哥在郊外的马场可大了,是皇爷爷御赐的,陪我一起去嘛。”
宋絮清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策马,你去罢了。”
闻言,裴牧曜棱冽的下颌角微微扬起,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许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宋絮清径直地朝他看来,那双眸里早已散去了适才蕴含的喜悦,只有淡淡的,不及眼底的假笑。
他薄唇紧抿着,“皇嫂,是真的不喜欢吗?”
宋絮清没料到他会直白地问出来,愣怔须臾,笑道:“自然。”顿了顿,又道:“本宫还要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你们自便。”说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远处的身影渐渐隐没成黑点,黑点倏地闪过来,裴牧曜躲闪不及,瞬时撞上了他的眼眸。
再睁开眼时,所瞧见的就是宋絮清焦急担忧的神色,小姑娘眸中闪烁着水光,差点儿就要掉出来了。
宋絮清见他睁开眼,“你可吓死人了!忽然一闭眼就往后倒,你还好吗?”
裴牧曜哑了哑声,“没事,不过是近日忙了点没休息好。”
“那就好。”宋絮清坐回去,松了口气,“你回府休息吧,这处离家中不远,我独自回去就行。”
说着就要站起身,手腕忽而被人紧握在掌心中,大掌收拢稍稍一拉,她又坐了回去。
小姑娘的手腕尤为纤细不堪盈盈一握,娇嫩透亮的肌肤柔滑绵密,裴牧曜眸光沉了几分,默默地收回了手。
温热的大掌离去时,指端划过宋絮清的腕脉,刺得她浑身一颤,好在垂下的衣袖挡住了骤然通红的手臂。
她抿了抿唇,“你……”
与此同时,裴牧曜也清了清嗓子,道:“路黑,我送你回去。”
宋絮清垂眸‘喔’了声,没有反驳他的话。
但剩下的路不过是一小段距离,厢内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祈安就在外道已到侯府。
宋絮清急声道谢后便掀开帷幔,不等祈安安好马凳就跳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朝着南小门跑去,一气呵成。
蹲在草丛中观察着时辰的采桃看到自家小姐回来,忙丢开树枝站起来,“小姐,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府去找你了。”
宋絮清转身探头出去,隐于黑夜之中的马车尚未离去,愣怔片刻才合上了门。
采桃借着月色看到小姐脸色红润,疑惑地问:“小姐,你这是从哪儿跑回来的,脸都闷红了。”
闻言,宋絮清双手捂了捂脸颊,微微发烫的脸颊将热度传递至掌心。
胸口处一蹦一蹦的,不知是小跑导致的,还是……
宋絮清咳了几声,“出去的时候遇到条狼狗,追了我好几里路。”
“狼狗!?”采桃惊呼,又捂住嘴,焦急地上下打量着她:“小姐你没事吧?”
宋絮清摇摇头,“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虽是如此,但采桃是又惧又怕,“就算是家养的狼狗,那也是不长眼的玩物儿,若是伤到您,奴婢就是有百条命那也没法抵的。”
宋絮清拍拍她的肩膀:“那条狼狗,看着可怕实则— —”
“实则什么?”
“实则可怕。”宋絮清垂眸轻笑,“若你不注意,可是会咬上一口的。”
“啊?”采桃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宋絮清失笑:“不过你看,我这不是安然无事地回来了。”
采桃撇撇嘴,嘟囔道:“下次奴婢再也不要帮小姐偷跑出府了。”
宋絮清哧地一笑,不语。
跟在身侧的采桃不解地看着自家小姐,不明白为何只是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心情仿佛都愉悦上了几分。
临走前说是去的天音阁,难道是在天音阁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谱子?
随风飘扬的矫笑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无踪。
裴牧曜嘴角稍稍扬起,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玉戒。
祈安拿捏不准该是何时离去,只是在外候着,听到宣武侯府静了下来,他斗胆敲了敲马车,“主子,回府还是?”
不多时,清冽的嗓音传来:“南涧寺。”
祈安应了声,驾着马车往南涧寺的方向去。
思绪伴着清风飘至裴牧曜脑海中,白光与白光之后的场景再次闯入,他捏了捏眉心,沉吟不语。
若到了此时此刻,他还未意识到蓦然闯入他梦境的几处场景是哪儿来的,便是傻的可怜,只是一想起前世宋絮清嫁给了裴翊琛,成为他的皇嫂,裴牧曜隐隐觉得胸闷。
想起幻影中宋絮清仰头看着烟花的笑颜,直到后来提及马场时的眸中的假笑,活泼的少女渐渐染上了沉闷的气息,裴牧曜转着玉戒的动作微顿。
“皇嫂。”裴牧曜低声念着这道称呼,沉沉地冷笑了声,“他也配?”
作者有话说:
上一世啊,裴牧曜对宋絮清是禁/忌爱来着。
弟弟爱上了皇兄的妻子,嘴边叫着皇嫂,心中却……
不过吧,裴牧曜不是那种会不顾宋絮清的想法强取豪夺的人。
上一世就算是那样了,宋絮清往后退了几步,他就放她走了,尊重她的想法和底线。
第34章 及笄
(王爷和小女认识?)
那晚外出的事情, 除了宋絮清与两个丫鬟之外,侯府中并无第四人知晓。
往后的时间中,与此前的安排也并无多大出入, 不过就是白日请来先生教书, 唯一有变化的就是某日午间时刻,季大家出现在侯府门口, 此后一连数日, 都于这个时间点来侯府教习。
就是及笄礼前夕,宋絮清都不曾放松过。
徐氏前来暖玉阁时,恰巧遇上画屏送教书先生出府。
画屏福了福身, 道:“夫人。”
徐氏颔首向教书先生问好,告知画屏好生将教书先生送出府。
直到二人走远后,徐氏侧眸笑道:“我本以为清儿不过是用功几日, 没想到倒是坚持了这么长的日子。”
张嬷嬷听出夫人言语间的骄傲, 附和道:“小姐的脾性您是知道的, 若是她有心必然会做好。”
徐氏叹了口气:“就是苦了点,你看看她眼下的青丝, 明日怕是要上些妆粉才能遮盖住。”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徐氏更多的还是欣慰于女儿的用功,倒不是要她才溢京城, 只是觉得她心思巧妙了些,用对了处。
一众丫鬟随着徐氏踏入暖玉阁院门,就瞧见树荫底下的姑娘,晚霞的粉嫩余晖洋洋洒洒地透过枝桠点落在她的身上, 少女悠然自乐地摇晃着双足, 时不时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卷, 好生自在。
许是听到脚步声, 少女抬首望来,淡然无波的眼眸陡然一亮,熠熠生辉。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自吊椅中跳下,嗓音轻灵悦耳:“娘亲,你怎么来了!”
腰间的碎珠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徐氏上下端量着女儿好一会儿,对张嬷嬷笑道:“怎的昨日见还是小姑娘的模样,今日一瞥倒是有了点少女的清韵。”
宋絮清脚步一顿,挽着徐氏的手嗔道:“娘亲就是会打趣我。”
徐氏闻言,和张嬷嬷对视了一眼,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就是爱撒娇的小性子,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张嬷嬷掩嘴笑道:“小姐虽是长大了,但这性子还和幼时那般可人。”
宋絮清挽着徐氏往里间走,还不忘回张嬷嬷的话:“嬷嬷也是惯会打趣我的。”
“打趣也打趣不了几年了。”徐氏轻拍着她的手,坐在凉亭内的石椅上,“明日及笄礼结束后,怕是有不少媒婆要上门了。”
宋絮清失笑,拎过茶壶倒了杯新茶递给她,道:“那我明日就去找爹,让他把侯府大门的门槛加高点,谁家的媒婆都进不来才好呢。”
徐氏茶杯轻抵嘴角,呷了口茶,听她这么说心情更是愉悦了几分。
这段时日常常见女儿抿着唇往返于暖玉阁和书房,此时瞧见她笑靥如花的容颜,心中感慨万千,“怎的上一秒还是蹒跚学步的模样,转眼间就长大成人了呢。”
宋絮清挽着徐氏的手腕,头顶在她的肩颈处,稍稍磨蹭着。
徐氏捏了捏女儿娇嫩的掌心,垂眸端看须臾后叮嘱道:“明日就是及笄礼,你可要好生休息好,知道吗?”
宋絮清颔首‘嗯’了声。
此刻的她虽无比乖巧,但徐氏自认还是颇为了解自家女儿,又好生叮嘱了半响,直至夜幕低垂才离去。
送走徐氏后,宋絮清浅浅地打了道哈欠,眼皮子开始打架起来,也没了用晚膳的心思,取过桌上的书卷就往阁中走。
画屏和采桃四目相对,都怕她翌日忙碌无法进食,道:“小姐,要不采桃出府给您买些糕点回来垫垫肚子?”
采桃快速地睨了自家小姐两眼,见小姐面色稍显犹豫,福了福身:“奴婢去去就回。”
话音落下的刹那,宋絮清都未来得及叫住她,她已经一溜烟地小跑离去,也由得她去了。
然而宋絮清才走到阁中卧房,就听闻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侧眸望去时,只见不久前才出府的采桃提着道食盒回来。
沏着花香清茶的画屏狐疑发问:“怎的才出府就回来了?”
漆红色的食盒端放在圆桌上,采桃边掀起盒盖边小声道:“我出府时恰好撞见三殿下身旁的泽川,他提着个食盒匆匆而来,见到我便叫住了我,说食盒中装着些糕点,让我带进来。”
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宋絮清伸头撇了一道,小巧而又眼熟的精致糕点映入眼帘,外形与不日前在天音阁吃的那几道糕点尤为相似。
若是泽川送来的,那便是裴牧曜的意思。
宋絮清捻起一块白玉糕,清甜的糕点还有着点点余热,她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品着。
两个丫鬟在侧边看着,意味深长地侧眸相视一笑。
小口小口地吃了几块后,宋絮清有些吃不下了,叫采桃收了起来后便去沐浴休息去了。
床榻上,宋絮清倚着柔软的垫子,借着床头的小灯笼翻阅着书卷。
也不知怎么的,适才看得精精有味的书卷,此刻倒没了兴趣,恍惚间,只觉得密密麻麻的字眼上满是‘裴牧曜’的三个字。
清风在耳边温温柔柔地拂过,将宋絮清的思绪吹到了那一夜。
那夜回府之后,她想了很久,想起裴牧曜应下她时眸中的温和,想起他让自己再思考思考时的正色,平缓的湖面再次荡起阵阵涟漪。
画屏在榻侧扇着团扇,书卷落在丝衾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垂眸一看,小姐已然闭上了双眸。
她小心翼翼地取开书卷,再将丝衾盖在宋絮清的肩头才踮脚离去。
宋絮清被叫醒时,阁外的天还蒙蒙黑。
在徐氏的催促下,丫鬟嬷嬷们将半梦半醒的宋絮清推去洗漱,再送到镜台前打扮,温热的湿帕擦在脸上,她神游的思绪这才悠悠转醒。
鸡鸣之后,耀眼的朝阳缓缓升起,透过枝叶洒进卧内。
侯府内往来的身影愈发得多,各家小姐多是陪同着娘亲一同来的。
众人落座等候着吉时,听到小厮唱报徽澜公主的名号时,纷纷侧眸睨了眼相识之人,任谁都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惊诧。
“徽澜公主怎会过来?”
“宋家小姐是公主的伴读,和公主的情谊自是比其他人要好上一些,来也不奇怪。”
“去岁柔嘉贵妃幼妹及笄,也……”
“嘘!贵人的话你也敢在这儿说,不要命了?”
“实际上就算是徽澜公主没来,就是这个排场也是京中排得上号的,老国公夫人吃斋念佛多年未外出,可见侯夫人的重视。”
静坐在阁中等候吉时的宋絮清并不知外头的讨论,只是趁着空闲的时间,又在翻看着书卷。
看得入神时,听闻外头传来请安声。
宋絮清捧着书卷抬眸望去。
裴徽澜迈着轻盈的步伐而来,瞥见书卷后俏丽的眉眼微蹙,“此等佳日,你怎还在捧着卷书看,莫不是明日要赶考去。”
宋絮清下榻请安,“这不是听闻国子监要开考,只能是趁着空闲时间临时抱抱佛脚。”
“你呀,哪是临时抱佛脚。”裴徽澜收起书卷,挥了挥手,笑道:“你可是日日抱着的。”
等在门扉之外的宫女捧着木盒,垂头进屋。
裴徽澜将木盒挪至她跟前,道:“这是去岁三哥给我的蝶舞鎏金流苏簪,我也未用过便送来给你。”
除此之外,裴徽澜送来的其他礼品都已送到侯府登记,唯独此簪是私下赠予。
听闻是裴牧曜送给她的,宋絮清挑了挑眉,但也知道她不喜他人拒绝,便福身谢恩收下了。
只是不等她开口让画屏收好簪子,只见裴徽澜侧眸扫了眼卧房众人,探头悄声道:“悄悄告诉你,三哥也来了。”
这道消息犹如从天而落到巨石,砸得宋絮清都忘了上一刻想要说些什么。
要知道在此之前,裴牧曜从未踏入过宣武侯府半步。
宋絮清嘴角微启,半会儿才问出声:“他怎么会过来?”
“当然是来贺礼呀!”裴徽澜笑意吟吟地凝视着她,“他口中说着是陪我来的,实际上我都懂。”
对上她满是暧昧之意的眼神,宋絮清被打趣的耳垂微微红润,清着嗓子道:“我同三殿下,是正经的合作关系,不似公主想的那般。”
裴徽澜意味深长地‘喔’了声,“不信。”
宋絮清与她相视半响,看着她眸中愈发旺盛的笑意,抿了抿唇垂下了眸。
实际上,她有想过今日可能会遇到裴牧曜,却未曾想到他会亲自来到侯府。
别说她没想到,此刻侯府后院书房中陪同的侯爷宋祎也没想到,他借着喝茶的功夫微斜眼眸撇了眼神色自若的裴牧曜,心中暗暗思忖,不知这是什么个情况。
裴牧曜不疾不徐地舞着折扇,呷了口茶水,“本王此次前来,只是恭贺侯爷之女及笄之喜而已,侯爷莫要多想。”
宋祎拧了拧眉,思索片刻后问:“王爷和小女认识?”
裴牧曜颔首:“有过几面之缘。”
闻言,宋祎端着茶杯的动作微微停滞,看向裴牧曜的眼眸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宣武侯府少与各位皇子走动,更别提三皇子久居宫外,就是他一年到头也仅是在宫宴上远远地见过裴牧曜几次,此刻告诉他曾与女儿有过几面之缘,这让他顿时心生异样。
宋祎面上不显,“如此,那便是小女的福分。”
言语中的客气推离之意别说是裴牧曜,就是守在门外的祈安都听出来了。
“侯爷客气了。”裴牧曜似笑非笑地说道,“本王不过是四处走走停停的闲散人士,担不上福分二字,不过是有缘罢了。”
顿了顿,他又道:“且宋姑娘心思巧妙,能够和她相识也是本王的福气。”
宋祎:“……”
他微垂眼睫,若有所思地品着裴牧曜口中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自外而来,宋祎和裴牧曜不约而同地侧眸。
来人对上裴牧曜清冽的眼眸时,步履稍稍停顿了须臾,拱手时垂眸敛下眸中的诧异,“王爷。”
裴牧曜狭长的眼眸眯起,淡淡地‘嗯’了声。
宋祎敏锐地觉察到气氛稍稍冷下,心中微凛。
他清了清嗓子,介绍道:“王爷,这是贤侄宋淮安,当下正在户部任职。”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
第35章 修罗场
(你二哥寻你呢)
候府前头交谈嬉笑声阵阵, 与后院静谧萧瑟的书房形成鲜明的对比。
裴牧曜神色慵懒地靠着椅背,顺着宣武侯的话转过头去,约莫几瞬后他收回了眼眸, 修长有力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椅把。
良久, 他嘴角缓缓扯出道轻笑:“宋二公子,久仰大名。”
宋祎扬起的眼尾稍稍一顿, 眸光微沉地掠过侄儿的长影, 紧抿着唇不语。
在他的印象中,不日前被封为瑞王的三皇子殿下虽已踏入朝堂,锋芒毕露, 然而就如瑞王所言那般,他平日中不过是闲散人士,并无主职。
久仰大名这个词, 就像是在告知宋祎, 候府竟是卧虎藏龙之处, 不过是个户部小职都能引起他人关注。
除非……
他的贤侄并非众人所看到这般!
宋祎心潮起伏面上却不显,慢条斯理地撇去茶水中的茶渣, “没想到王爷还听闻过淮安的名字。”
拾阶而来的宋淮安身影微僵步伐稍稍滞住,须臾片刻后又恢复了原样,拱手道:“多谢王爷抬爱。”
裴牧曜不疾不徐地呷了口茶水, 目光锐利地睨了他一眼,“宋二公子此言差矣,本王不过是随耳一闻,是宋二公子行事稳妥有序, 入了皇兄的眼。”
言毕, 书房内霎时间静下。
宋淮安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 手心冒着碎汗, 权当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道:“此乃臣职责所在,必是稳妥行事。”
裴牧曜挑了挑眉,敛下眸中的笑意,不再言语。
说这么多,可不是为了和他交锋,不过是提点提点宣武侯罢了。
瞥见静坐在一侧的宣武侯微眯着眼眸,指腹摩挲茶杯杯侧的竹林花纹,脸色深沉。
虽说宣武侯是武将出身,却不似世俗对武夫的固有印象,而是有头脑得紧。
其当众交出兵符之时多有人不解,甚有人觉得他毫无进取之心,若是再打上几场胜战,侯府便能一跃而起为京中贵族之首,就是国公府都不可比肩。
不过明眼人皆懂,彼时太子之位空悬,宣武侯此举是上上举,既是亲手拔出这根有可能扎在皇上心中的刺保全了侯府,又是避免了侯府未来选边站的可能性。
宋淮安心中打着鼓,垂头之际默默地睨着大伯的神色,仔细思量了下,大伯虽不喜侯府小辈与皇子来往过密,然而他毕竟是已经出府另立府邸的二房长子。
于理而言,宋祎不会过分插手二房之事。
细碎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侯府侍卫来报时辰,已然接近吉时。
宋祎抬眸的刹那敛下了深沉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道浅浅的笑容,他略显迟疑,恭敬道:“吉时将至,若王爷无要事,臣先行前往前厅了。”
字眼落在‘先行’时,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言语间的蕴含之意便是,这是宋絮清的及笄礼,若是外男在场怕是不妥当。
裴牧曜听出送客之意,也不怒,起身颔了颔首,走了出去。
宋祎跟了上去,原路返回自侧门将裴牧曜送出了府。
目光随着裴牧曜的身影而走,直至身影消失于视野中,宋祎这才沉沉地看了眼身侧的侄子,冷声道:“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但倘若将心思落在不该落的地方,我也不介意行大义灭亲之举。”
说完他甩手转身离去,独留宋淮安一人站在原地。
女儿家及笄是大事,相应的礼仪也繁琐了些,有上十道流程。
及笄礼的前几日,徐氏便反复叮嘱过嬷嬷丫鬟们,每一道流程都不能有任何差错,宋絮清于正厅厢房中来来回回,直到高挂的日头渐渐西落将将礼成。
礼成后徐氏准备了宴席,供前来观礼的宾客们食用,一时间后院尤为热闹。
宋絮清了无生气地坐在镜台前,任由画屏替她卸去妆面,听着暖玉阁卧房外的主厅传来的闲话,浅浅地打了道哈欠。
采桃端了盏清淡的豆腐汤和些许点心走进来,瞥见镜面中自家小姐眼下的青丝,心疼道:“忙活了五个时辰,小姐怕是累坏了,您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还要同公主等人出府游玩呢。”
宋絮清累得点头的力气都没了,她随手捏了个糕点,小口小口地咀嚼着。
喝完豆腐汤后,她放下瓷勺,不知是不是用了点东西的缘故,倒也没觉得那么疲惫。
卧房门扉‘咯吱’地响了声,门扉被人自外推开道缝隙。
少顷,傅琬探头而入:“你二哥寻你呢。”
宋絮清撑着椅把起身的动作停了一瞬,上挑的眉梢微微蹙起,淡淡地‘嗯’了声:“我这就来了。”
今日礼宴上,她就已经瞧见宋淮安的身影,坐在二房的位置,也不知是否遇到了什么事情,他嘴角始终沉着,在扬唇淡笑的人群中尤为突出。
途经暖玉阁主厅时,宋絮清向裴徽澜稍稍解释后便随着丫鬟往外走。
院落中,宋淮安来回踱步于桃树下。
宋絮清踏出主厅时就瞧见了他的身影,隐隐觉得他似乎稍显不安,平日里眼神尖锐之人此刻竟未察觉到她的身影。
她踩在石砖上时,故意发出了些许声响,对上他望来的眼眸后淡淡一笑,“二哥,你找我?”
“嗯。”宋淮安负在身后的手握了握,瞥了眼主厅珠窗上摇曳的叠叠人影,道:“我寻思着今日是你及笄的日子,来问问你是否想要出府逛逛,没曾想你这儿还有着约。”
宋絮清未语。
静默之下,宋淮安稍显焦躁。
宋絮清走了过去,“多谢二哥惦记,公主在内候着,怕是无法应邀出行。”
公主的马车还在外候着,宋淮安自是知晓她犹在。
他稍稍转动着手中的扳指,“原是公主在此,平日里公主出宫多有瑞王殿下陪同,没曾想今日倒是自行来了。”
闻言,宋絮清眸底闪过一丝打量,不紧不慢地道:“听公主的意思,瑞王今日也来了。”
言闭之后,她双眸紧紧地锁着宋淮安,捕捉到他脸上神色有些许沉闷,平缓的眉心慢慢地蹙了起来。
宋淮安眼睛一眯,道:“没想到瑞王殿下好雅兴,听闻你和他似乎见过几面?”
宋絮清颔首,也不瞒他,“确实见过几次。”
宋淮安静默了须臾,他眸光沉沉地凝看,好一会儿才说:“王爷同你不是一路人,少些来往对你有好处。”
话音落地,宋絮清心下沉了几分,眸色却要比适才亮上几分,笑道:“我可不管那么多,若是同我有话聊,那必是处得来,若是没话聊才不是一路人呢。”
听着她小姑娘家家的心思,宋淮安失笑。
不过笑容并未在脸上停留多久,他眼角余光瞥着珠窗处,刻意压低声音道:“王爷这么多年久居南涧寺,喜静,你个爱热闹的怎的和他有话聊。”
宋絮清抿住了唇,抬眸直勾勾地盯着他,悄声问:“二哥,是王爷不好相处吗?你为何很是不喜我同他往来,我知道二哥向来对我来,若不是王爷有何不对劲的地方,二哥都不会如此排斥我和他接触。”
直白的表达听得宋淮安一愣,良久,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答非所问:“这话和我说说可以,切记不可在外说,议论王爷是会引来责罚的。”
“这是自然。”宋絮清笑了笑,似有似无地扫了眼身侧,“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和公主出门,就不和二哥聊了,不过二哥放心,你说的话我都会放在心中的。”
顿了顿,她稍稍俯身靠近用气音道:“至于你觉得王爷不好相处的事情,我也不会和别人提起的。”
说完后径直转身离去。
转身的刹那宋絮清扬起的嘴角顿时敛下,沉默地往前走。
不知是笃定她心思单纯,还是觉得她会坚信自己的说法,宋淮安并未对她用上半点心计,而是将想要灌输给她的想法直白地说出。
甚至隐隐意识到她和裴牧曜有所往来,也未曾考虑过她会将这些事情告知裴牧曜。
宋絮清转念一想,若是前世的她,怕是在听到宋淮安这些话后,确确实实会渐渐与裴牧曜疏离。
不为其他,她尤为信任身边的亲人。
踏入主厅时,宋絮清敛下思绪,朝厅内等着三人招了招手,命画屏去和徐氏说了声后,就一同出了府。
走出侯府,故作端庄的傅琬瞬间松懈下来,揉着肩膀道:“及笄礼未免过于漫长,你竟然能受得住,真真是天将奇人。”
宋絮清哧地一笑,望向她,“你今日不也端坐了一整日,不也受住了。”
云光附和道:“及笄礼可是姑娘家人生头一回的大事,就是往日里再撒泼的人,那日也会好好对待的。”
离及笄还有上一年的陶怀夕闻言,顿时觉得头疼。
“好啦好啦。”裴徽澜踏上马凳,侧眸道:“再晚去一会儿,街上的人便多了。”
早在日前,宋絮清就在邀月阁定了位置。
此时已经是日落时分,若是再晚一点儿,长安街又是人挤人的。
侯府门外停靠着不少的马车和轿撵,就是穿出侯府长街都费上了好一会儿。
到了长安街外时,点点星火已高挂于暮色之中,长安街的灯笼一盏一盏地亮起。
下了马车走入长安街高门,若是径直往邀月阁去,只需穿过长桥栈道就可抵达,但若是想要在街上走走看看,随着人流往里走便是了。
长桥栈道的人影似乎要比长街上的多上不少。
裴徽澜出行有侍卫在暗中护佑,可毕竟是自己提议出府游玩的,宋絮清不愿生了事端,便提议往长街的方向去。
谁知将这个想法说出后,顿时遭到她们四人的反对,并且每个人都不容拒绝。
给云光递了个眼色,谁知云光竟然撇开了眸,不看她。
宋絮清:“……”
一人拗不过四人,无奈之下,宋絮清只能是听她们的。
要说长桥栈道与长街最大的不同之处,那便是这座桥很是适合情人携手同游。
相传长桥栈道修建之时,就有不少的喜鹊在附近搭了窝,在众人的口口相传之下,这便成了民间版上古神话中的牛郎织女相会的鹊桥。
当她们踏上长桥栈道的刹那间,忽而有烟火在天边绽开。
宋絮清抬眸望着,拍拍云光的手道:“这夺目灿烂的烟火在还未全黑的天际绽开,也另有一番风味。”
云光也被烟火吸引去了注意力,颔首:“这天还未黑,怎的会放烟花呢。”
宋絮清摇了摇头收回视线,顿时对上她们笑意吟吟的眼神,她心中一动,狐疑地问:“你们安排的?”
裴徽澜撇嘴摇头,“我们一整日都跟着你,哪有这个时间呀。”
宋絮清一想也是,伴着满天的烟火走过长桥栈道。
桥上的人都被烟花吸引到了目光,纷纷停下探头望着天空,下桥的道路比适才宽松上些许。
停顿了须臾时刻的烟火再次窜上了天空,远远地看去倒像是含苞待放的山椿。
宋絮清敛下眼眸,一道熟悉的身影自眸中闪过,她神色微怔,目光定定地望去。
裴牧曜负手闲站在栈道下,身侧的裴子程不知是说了些什么,他嘴角微微扬起,眸光似笑非笑地扫过。
间隔着十米远的眼神在半空中相撞。
不知是烟火衬的,还是眼神原是如此,他灼灼的目光令宋絮清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宋絮清缓缓地挪开视线,“我看到— —”
说着说着她身形一僵,话语也渐渐收了下来。
长桥栈道的另一侧,裴翊琛徐徐走来,他眼角眉梢处都噙着抹舒适的笑容,垂眸望着身侧的女子。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比较忙,没法双更。
周末有空会给大家双更哒!
第36章 沁宁
(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你的)
“那不是太子殿下吗?”
傅琬着意降低的嗓音荡在周围。
不过少顷, 又听到云光狐疑的语气,“你们见过他身边那位姑娘吗?好生漂亮夺目。”
宋絮清指节微微颤动,僵硬的身躯逐渐缓了过来, “是大理寺少卿顾大人的妹妹, 顾沁宁。”
“咦,你认识?”裴徽澜沉吟了下, 悄声道:“听说就比絮清长上五岁。”
陶怀夕道:“二人站在一起是般配的, 说是神仙眷侣也不为过。”
宋絮清若有似无地笑了声,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这话早在前世她也曾听说过,不过是无意间听闻前来东宫赴宴的某家小姐提及的。
彼时正值深秋, 宋絮清等一众世家贵妇千金于深院之中闲话,临近傍晚时分,久居侧院的顾沁宁如同平日那般走出侧院, 在小花园中漫步。
不多时, 众人就瞧见裴翊琛迈着修长的步伐走来, 接过太监递来的披风,眸中闪烁着温柔的神情, 亲手给顾沁宁披上了披风,牵过她的手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这时候,静谧的凉亭内有人喃喃出声。
话音落下后, 凉亭中众人顿时闭下了息,满眸惶恐地望着宋絮清,那位小姐也自知失言,忙垂头跪在她跟前。
京中有点头脸的人都知道, 太子偏爱侧妃胜过太子妃, 相比起备受宠爱的侧妃, 太子妃就是供奉在东宫镇院用的, 是名义上的妻子罢了。
她们惶恐的神情中夹杂着一丝不忍,甚至还有些许不解。
不忍是因为在场没有一位女子愿意夫君轻视自己,宠爱侧室;不解则是不明白宋絮清为何不与顾沁宁掰扯一番,她家世在京城中都是数得上名号的,更遑论还是正室,必要时候需得好好调教侧室一番。
思及此,宋絮清嘴角微微勾起,心中有了思量。
她跟在裴徽澜身侧,状若无意地走下长桥,眼角余光撇见眉梢挑起的裴牧曜时,怔了怔。
不远处的人影步履稍稍停滞须臾,片刻后便围在一起,不约而同地望着某个方向窃窃私语。
裴牧曜顺着她们的视线侧眸看去,恰好对上裴翊琛满是笑意的眼神,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间,裴翊琛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只剩下些许淡薄的笑容。
裴牧曜不动声色地用扇柄抵了抵裴子程的后背。
被扇柄怼住的裴子程随即偏过头来,微启的嘴角在看见裴翊琛的瞬间抿住。
此处人来人往,人头攒动,摊贩的叫卖声,人流的闲话声,飘荡在空中的戏曲声融合在一起。
裴牧曜手臂抬起,拱手之时背部青筋在烛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淡淡的光影。
“没想到会在这附近遇到你们。”裴翊琛牵着顾沁宁的手,不紧不慢地走近,“在这儿站着,等谁呢?”
有路人自右侧经过,裴牧曜往里走了一步,“徽澜今日外出赴宴。”
裴翊琛了然。
他知道今日是侯府嫡女的及笄礼,“徽澜也是爱热闹的,多出宫走走也成。”
静了一瞬。
裴子程看了眼他身侧的提着灯笼的顾沁宁,故作不解地转了话锋:“这位是?”
裴翊琛接过灯笼,“顾长风之妹,顾沁宁。”
话语降下的同时,顾沁宁稍稍福了福身,嗓音轻盈柔和:“见过二位殿下。”
裴牧曜眼皮微掀起看她,神色淡淡地点点头,眼角余光瞧见即将靠近的几人,递出了个眼神。
踌躇着是否要过去的裴徽澜接收到眼神,呼了口气,提起裙摆小跑过去,笑意吟吟道:“哥哥,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宋絮清跟在她的身后,走近福身后悄悄往侧边挪了挪身位,将自己隐在裴徽澜身后。
谁知就算如此,他们也不打算无视他。
裴翊琛幽幽道:“听闻今日是宋姑娘及笄的日子。”
言闭,所有的目光在一瞬间靠拢过来,宋絮清神色一凛,半垂下眼睫,似有似无地‘嗯’了声。
好在裴翊琛貌似只是随口一问,收回了落在她头上的目光,对裴徽澜道:“时辰已经不早了,别在宫外乱晃。”
裴徽澜抿了抿唇,听明白这是让她回宫的意思,一时之间想要反驳,可抬眸时瞥见三哥的眼神,又默默地止住了嘴。
是裴牧曜替她回了话,“皇兄说的是,我之后会将她送回去阁外再回府的。”
裴翊琛颔首,不再说什么。
裴子程适时道:“我们在邀月阁还定了位置,就不打扰皇兄和顾姑娘出行了。”
听到裴翊琛嘴边溢出的首肯字眼,宋絮清垂下眼眸,跟在他们身后离去。
只是往前走时,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她寻了过去,撞上顾沁宁柔情似水的眼神。
目送着他们离去之后,顾沁宁敛回目光,余光瞥见裴翊琛不满思忖的眼眸,淡笑着:“这么恋恋不舍的,要是不想陪我,那就同他们一道走吧。”
闻言,裴翊琛收回视线,看向顾沁宁的眼神中带有一丝玩味儿,打量半响后道:“若是我此刻跟他们走了,你怕是要怪上我好长一段时间,那可得不偿失。”
“听你这意思,还真想和他们去。”顾沁宁撇了撇嘴,愤愤地转身不再看他。
裴翊琛失笑,双手揽过她的肩膀,“你看看你看看,我还没去呢你就使小性子。”
顾沁宁侧过头,就是不看他。
若是换个人这般,裴翊琛早就甩手离去了,然而他就吃顾沁宁这一套,或者说只吃她这一套。
平日中待人温婉柔情,只有面对他时,才会露出点点真心。
裴翊琛点了点她的鼻尖,道:“别人你都可不放在眼中,就是……”
许久都没有听到后续的话语,顾沁宁这才转过头来,见他眸中夹带着些许忧虑,淡抿唇瓣不语。
良久,裴翊琛才道:“就是侯府嫡女宋絮清,你可同她多走动走动。”
顾沁宁倒映着烛火的眼眸一怔,瞬间明白了。
眼前靓丽的眼神逐渐变得暗淡,裴翊琛心中叹息,道:“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你的。”
顾沁宁沉默了好一会儿,稍稍叹息,点了点头-
顾沁宁柔情似水的眼眸对于宋絮清而言很是熟悉,但是离去时瞥见的那道眼神中夹杂的些许探究之意令她有些不解,但并不想生事,只当作没看到,又微垂眸径直离去。
适才踏着烟火而来的心情,在遇见裴翊琛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距离前世赐婚圣旨送往侯府的日子还有大半年,然而她此时此刻却隐隐觉得不安。
仔细回想了一番,就连裴牧曜被封为瑞王这事都提前近一年的时间,这道赐婚圣旨是否也会提前落在她的身上,若真是如此,她如何才能避免。
这么一想着,宋絮清揣揣不安地紧抿着唇瓣。
唇才抿上,前额忽然撞上道身影,她闷哼了声,连连后退了几步。
裴牧曜目光落在她前额的红痕上,清冽的神色散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走路不看路,在想些什么呢。”
手捂着额头,宋絮清抬起小指看向眼前人。
也不知他的胸膛是什么做的,撞得她生疼,眼泪差点就要溢出来了。
揉了好半会儿,宋絮清松下手,硕大的门匾映入眼帘,才意识到已经到了邀月阁门口,而同行的友人们都已经踏上了前往厢房的长阶,只剩下他们在此处。
宋絮清思忖须臾,摇了摇头:“没什么。”
人来人往之地并不是闲话的好地方,裴牧曜听出她不想多讲,也不强求。
厢房在临江的位置,推开雕窗便可瞧见江边往来的人影,漫天的灯火映照着他们,宛若画中场景。
定下厢房那一日宋絮清就定好了菜肴,一行人才到厢房不久,邀月阁掌柜的就领着小厮们将已经制好的菜肴端上桌。
菜肴上齐全后,掌柜的领着小厮退下,不忘将厢房的门合拢。
门扉合上,裴徽澜顿时松懈了下来,双手撑着下颌道:“没想到皇兄那么冷肃一人,也会陪同心上人出行,真真是奇观。”
傅琬赞同地点头,“不过顾家小姐生的确实漂亮,我要是个男的,我也喜欢,就是不知性情如何。”
“必是性情温婉之人。”裴徽澜道。
宋絮清闻言颔着首,确实如同裴徽澜所说的那般。
视线凝着她的裴牧曜见状,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杯盏上的纹路,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水,脑海中闪过梦境中的场景。
那时宋絮清就对身侧的小丫鬟说,听闻顾沁宁生的极其漂亮,这才会在那日去侧门悄咪咪地观望。
身为太子妃的她,似乎对侧妃并无任何敌意,更不提这侧妃是她嫁入东宫不久后入的。
不在乎便不会生妒,然而若是不在乎,她为何会嫁入东宫?
若是宋絮清不喜,以宣武侯的谨慎之心是不会贸然让她入东宫。
少顷,裴牧曜神色一顿。
除非这桩婚事不容侯府拒绝,若是侯府都无法拒绝的,便只有圣旨。
裴牧曜眉梢蹙起。
身侧的宋絮清神情娇俏,嘴角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与梦中的她是两个人。
“三哥你在想什么呢,到你了,快快端起酒盏,贺絮清及笄之喜呀!”
裴徽澜催促的嗓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宋絮清歪着脑袋,视线投向裴牧曜。
须臾,他清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端起酒盏视线驻足在她的脸上,而后轻轻地碰了碰她手中的杯盏:“祝你往后时日万事顺遂,事事皆顺心顺意。”
宋絮清梨涡微绽,浅浅地抿了口:“借王爷吉言。”
裴牧曜轻据着嘴角,粲然一笑。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寒心
(东宫修建了新的池塘,意在注入清水)
长街上的人影憧憧, 吆喝声此起彼伏,喧嚣声透过敞开的门扉传入。
夜色渐深,其他人都在裴子程的护送下离去了。
宋絮清下颌搭在窗槛上, 精致上挑的眼眸中布满烟火的余晖, 她微微抬手捉住黑夜中微弱的星光,将光芒纳入眼中, 唇角微扬。
裴徽澜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宋絮清头上的海棠珠花步摇发簪, 珠花相撞发出清脆叮零的响声。
“及笄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倚着自己后背的小公主饮了些许葡萄清酿,澄亮的眼神稍显迷离,宋絮清笑道:“跟昨日一样, 并无任何感觉。”
裴徽澜撇嘴,倍感无趣:“我还以为及笄会有很大的不同呢。”
宋絮清哧地一笑,眼眸清澈透亮。
少女娇俏灵动的神色落入裴牧曜眼中, 他半倚着软榻, 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水。
‘叩叩’。
敞开的门扉被人敲了敲。
泽川走进来:“主子, 马车已经备好了。”
夜虽深,邀月阁依旧遍布着呼声, 大堂内还有不少人对饮谈天,这桌聊着古今之事,那桌讨论着街坊小道消息。
穿过拥挤的街道, 身侧往来人流时不时地挤来,铺天盖地的酒味弥漫来时,宋絮清微微拧着眉,不着痕迹地往里靠了靠。
谁知那醉酒的男子不知是被什么绊住了脚, 踉跄了几许堪堪往这边而来。
宋絮清瞳孔颤动, 连连后退之时手肘一紧, 有人拉住了她的肘部往旁边一扯。
下一瞬, 漫天烛火被玄黑色缕金云纹长袍挡住,宽厚修长的身形伫立在她身前,男子身上带有的荀令香萦绕在鼻尖,将她与浓烈的酒味隔绝开来。
裴牧曜眸光深沉地扫了眼被祈安领走的男子,在转身看向宋絮清的刹那眼神略有缓和,“可有伤到?”
紧握着她的手已经松开,宋絮清摇了摇头:“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中规中矩的称呼落在裴牧曜耳中却有那么一丝丝刺耳,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正色道:“宋姑娘,客气了。”
这还是宋絮清第一次听到裴牧曜如此称呼她,对上他夹杂着揶揄的眼神,愣怔须臾侧头一笑。
不远处的裴徽澜听闻声响后转身一望,恰好看到二人相视而笑的神情,眉心微动,示意泽川跟上后便大踏步地朝前去。
泽川赶忙跟上,候在她身侧。
裴徽澜问:“以你和祈安对三哥的了解,觉得他待絮清如何?”
泽川微垂头:“禀公主,并无异常。”
烛火倒映在他背后,导致裴徽澜并不能看清他的神色,只是转念一想,泽川和祈安的嘴,别说是她问,就算是父皇来了,严刑拷打都无法问出真正的答案来。
裴徽澜微微叹息:“我只是觉得,要是能有个人陪在三哥身边就挺好的,他独自一人太孤单了。”
“自我懂事开始,三哥便很少回去,我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知道你们都不会告诉我,所以我只希望三哥开心,别的我不知道,但宋絮清在他身边时,他是放松的。”
“他们常说我还小,等我长大后就能明白,可他们常常会忘记,深宫中长大的女子,就算是一生荣宠,也会被迫知晓很多事情。”
泽川跟在她的身侧,默默听着。
后侧。
裴牧曜走在了人流较密的那一侧。
宋絮清跟在他的身旁,这儿瞧瞧那儿看看,此刻不必费心思去思索,心情都畅快了几分。
裴牧曜眼角余光睨见她稍显雀跃的神情,勾唇笑了笑,没有去打扰她。
穿过拥挤人流,宋絮清瞧见候在不远处的丫鬟,脚步顿了顿,敛神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是作壁上观,指不定哪日就被狂风骤雨吹倒,你那日答应我的,可别忘了。”
说完后她头也不回地小跑离去。
裴牧曜垂眸笑了笑,盯着她的背影‘嗯’了声。
待侯府的马车顺着街道驶向黑夜中后,裴牧曜才启程送裴徽澜回宫。
回宫途中,裴徽澜掀起珠窗帐幔,双手撑着下巴定定地凝着自家兄长。
骑在骏马上的裴牧曜神色自若的任她看着,只是偶尔侧眸看她一眼,倒是能看到她欲言又止的神色。
不知从何问起的裴徽澜在心中叹息,直到抵达宫门她都没有问出来。
裴牧曜长腿微扬,越身下马。
他揉了揉探头出来的裴徽澜,“三哥就送你到这儿,回宫后喝点解酒的汤水,不然明日醒来有你好受的。”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去,却听见裴徽澜叫住他。
裴徽澜挥开纱帐,在宫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小跑过去:“已经这么晚了,三哥今晚回去吧?母后每日都有命人收拾你的堂阁。”
“你三哥都封王了,堂阁也早就撤了。”裴牧曜捏了捏她的脸颊,“不过就饮了一小杯,怎就醉成这样。”
“你骗我。”裴徽澜顿时泪眼婆娑,控诉道:“你那年出宫时,跟我说你会经常回来的,结果若不是我出宫寻你,非要事你根本就不会回宫。”
裴牧曜捏着她的手顿了下,松开了手,对搀扶着她的宫女道:“公主喝醉了,送她回去。”
“我没有醉。”裴徽澜挥开宫女的手,“你们都当我还小不记事,可我记得的,那时你躺在长宁宫偏院五日,母后整日整日以泪洗面。”
“徽澜。”裴牧曜呵住她,眸色晦暗不明,“不可胡言乱语。”
裴徽澜抬手擦掉布满脸颊的泪水,宫女太监们早在她说出不记事时退到了十米开外。
她道:“罪魁祸首却依旧稳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我知你心寒父皇的决断,也知你不愿常年多病的母后再次被牵扯入后宫争端之中,可是它就像一根刺,不拔掉它永远都会刺痛我们。”
语闭,长久都没有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牧曜无奈一笑。
他抬手擦去裴徽澜眼角的泪水,柔声道:“我家小妹果真是长大了,有想法了。”
安抚的话语令裴徽澜撇撇嘴,正要开口就被截断。
“可你看到的还是太浅了,日后再睁大眼睛看看,等你真到了看懂的那日,我们再来谈拔刺的事情。”
这不是细微的荆棘刺,而是穿膛破肚的粗干,医者若稍有不慎,患者便会尽气而亡。
倘若真的只是后宫之事,何必忍耐。
三哥的嗓音暗哑沉沉,听得裴徽澜心中微凛,散落的醺意被劈开。
她顿默不语,怔怔地看着裴牧曜。
裴牧曜示意宫女上前将她扶入马车,待马车驶入宫门,宫门再次合拢之时转身准备离去,然而转身的刹那余光瞥见隐没在远处树下的身影时,他眸光微凛,如长剑般刺向远处。
裴翊琛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清亮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
裴牧曜敛去眸中的冷色:“月色下漫步,皇兄好雅兴。”
“三弟说笑了,不过是特地在此等你罢了。”裴翊琛道,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宫门的方位,“徽澜这是怎么了,不愿回宫?”
裴牧曜笑了笑:“饮了点葡萄清酒,撒娇呢。”
闻言,裴翊琛颇为不悦地拧了拧眉,但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裴牧曜姿态慵懒地靠着骏马,等他开口。
裴翊琛渐渐地收回目光,对上他略带笑意的眼眸,道:“孤在这儿等你,不过是想叮嘱三弟一句,父皇将端午佳庆一事安排给你,你可要好生对待,莫要辜负了父皇与孤对你的信任。”
册封瑞王圣旨下发之时,端午佳庆一事也随即落在裴牧曜的手中,而往年,这一盛事多由裴翊琛牵头筹谋。
裴牧曜挑了挑眉,神色淡淡的‘嗯’了声,顺着他的话道:“多谢皇兄好意相告,若真遇到事情,必是要找皇兄帮忙的。”
裴翊琛眸光幽深地盯着他良久,颔颔首转身离去。
就好似真的只是为了叮嘱一番而在这儿等候罢了。
望着他疾驰离去的身影,裴牧曜轻笑了声,跃身上马离去,南涧寺与皇宫乃是相反的方向,回到南涧寺时,夜已深。
瑞王府早已修缮完成,然而裴牧曜还未从南涧寺中搬出来,他丢下缰绳往清河院走去。
策马跟上的祈安泽川二人翻身下马,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两人对视了许久,祈安才低声道:“主子,茗音递来了消息。”
裴牧曜步伐未停:“说。”
确认四下无人之后,祈安才道:“茗音说,东宫修建了新的池塘,意在注入清水。”
话音落下,裴牧曜的身影一顿。
跟在身后的两人慌忙止住脚步,差一点儿就撞上他的背部,察觉到铺天盖地的清冽,纷纷垂下了头。
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也看不到主子的神情,祈安硬着头皮:“主子,可要出手相助。”
裴牧曜侧身瞥了他一眼。
祈安瞬间明了,“属下这就去办。”
他匆匆离去之后,泽川觉得好似可以呼吸了,悄悄抬眸睨了眼主子,谁知却恰好撞上他暗然无波的眼神,只是细看下却能看清眸底蕴含着的惊涛骇浪。
泽川屏神:“主子。”
裴牧曜神色冷淡地收回目光,转身进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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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眼线
(宋姑娘约莫是想嫁的)
“宋絮清是何想法。”
“宋姑娘……”祈安顿了顿, 犹豫瞬时后道:“宋姑娘约莫是想嫁的。”
裴牧曜神色淡淡地‘嗯’了声。
祈安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垂头等候在侧没有离去,等待吩咐。
直到眼角余光瞥见杯盏中溢出的茶水漫在长桌上, 将厚厚的一叠宣纸浸湿, 他出声道:“主子,现下不过是传言, 宫中还未有变动, 太子殿下似乎还未入宫请旨。”
裴牧曜放下茶壶,瞥了眼皱巴巴的纸张,“宋絮清此时在哪。”
祈安收起湿纸, 扔进纸篓中,“宋姑娘此刻在候府,这个时辰怕是已经入睡了。”
裴牧曜慢条斯理地擦着水珠,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他随手把帕子一扔, 起身道:“许久没见候爷了。”
祈安愣了下,往后退了几步让路。
守在外头的泽川见主子沉着脸走出来, 他看了眼祈安。
祈安摇了摇头,二人跟着离开南涧寺。
夜深人静的时刻,繁荣如长安街此时也仅有几道醉酒穿行人影而已, 不得志的几人时不时地高呼着前路茫茫等话语。
已经卧在榻上的宋祎被侍卫叫醒,听闻是裴牧曜在门口等候时,他披着外衫的手微顿,将外衫挂起寻了其他衣物穿戴整齐。
已落灯的候府又燃起了烛火。
宋祎看着沉默不语的裴牧曜, 想起近日坊间传闻, 思忖片刻, 佯装不懂地询问:“殿下深夜前来, 不知是为了何事?”
裴牧曜把玩着花纹错落有致的杯盏,闻了闻盏中飘香茶色,不想和他弯弯绕绕过多,“听闻皇兄有意于侯爷之女,晚辈特来祝贺侯爷。”
“殿下言重了。”宋祎心中一凛,弯身拱手道:“不过是坊间传闻罢了,不得当真。”
“侯爷这就是在说笑了。”裴牧曜示意祈安扶起他,“本王都来了,自然是可以当真的,不过就是等赐婚圣旨下来那日罢了。”
宋祎脊背僵硬,“小女年岁善小,还望殿下高抬贵手。”
裴牧曜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听出他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言下之意便是这门亲事不日将成,还望他放过宋絮清。
裴牧曜嗓音淡漠地笑了声,“侯爷莫担心,本王不过是问问罢了,郎有情妾有意一事,本王不屑于做棒打鸳鸯之事,不过是来恭贺侯爷而已。”
清冽的话语回荡于正厅之中,裴牧曜话语中的意思令宋祎心中沉了几分。
良久,他拱了拱手:“小女心思单纯,心悦之事不过是四处闲逛,臣不愿她往后大富大贵,只愿她不要被卷入争端之中,安然喜悦度过余生即可。”
裴牧曜注视着他许久,了无可无地‘嗯’了声,转身离去。
送走这尊大佛之后,宋祎抬手擦去额间冒起的碎汗,一时之间不知道他是来警告自己,还是真的是不喜宋絮清嫁入东宫一事。
裴牧曜步伐沉沉地走出侯府正厅,耳边响起一阵微小细碎的声音,脚步一沉。
祈安和泽川二人也屏起呼吸,高度警惕地看着送几人出府的侍卫。
初次见到三殿下的侯府侍卫本就紧张,被他们这么看着,膝盖一弯差点就要跪下了。
“小姐,都已经是深夜了,您真的要偷溜出府吗?”
“小声点,别引来侍卫,我去问问云光,太子殿下是个怎样的人,不然日后可怎么相处啊。”
“小姐真的要去东宫吗?听闻太子殿下已经有了几个侍妾……”
“嘘,这话只可同我说,在外切莫提起。”
话音落下后,再也没了声音,引起裴牧曜注意的微小声音也渐渐离去。
漫漫黑夜铺天盖地袭来,皎洁的月挂倾洒而下,却无法看清躲在树林中的人影。
侯府侍卫也听闻了这段对话,瘪嘴吹哨唤来同僚前去拦住小姐。
裴牧曜听完他的吩咐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径直离开侯府。
离开侯府后,祈安问:“主子,可还要掩住消息?”
裴牧曜脚步微顿,抬眸睨了眼高挂的长月,耳边是少女娇嗔的语气。
良久,他摇了摇头,走入黑夜中。
漫长的黑夜并无尽头,越往里走越是使人心口发闷,闷得人窒息,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裴牧曜倏地从榻上坐起,眸中带着点往日未曾见过的慌乱,他扫了眼四周,“祈安!”
祈安推门而入,“主子,何事?”
裴牧曜沉了沉呼吸:“宋絮清是什么想法。”
祈安面露疑惑,有些许不解,思忖几许想起晚间茗音递来的消息,道:“主子,一个时辰前来的消息,我还未将事情告知宋姑娘。”
闻言,裴牧曜闭眸半响,几不可闻地笑了声,挥手示意他下去。
余光瞥见落在床榻上的指节,它微微颤动着,似乎经历了难以磨灭的痛苦。
裴牧曜双手捂住脸,他又入了梦。
或者说,他又梦见了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宋絮清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他的皇兄-
昨夜归府之时已然是深夜。
今日清晨时分,宋絮清如同往常那般早醒,却抵不住床榻的诱惑,堪堪睁开眼眸一瞬又扑入了蚕被的怀抱中,等到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快到正午了,我去吩咐小厨房备上吃食,你在这儿候着。”
“这碗醒酒汤,你顺路送去温起来,小姐醒来后给她喝上一点儿。”
宋絮清还未睁开双眸,就听闻画屏和采桃的对话。
她昨夜是饮了那么一小口葡萄清酿,但并未到醉酒的地步,此刻醒来也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再者那醒酒汤味道尤为奇异,若是真的经历宿醉,也是不愿意喝的。
“画屏。”宋絮清叫住即将出门的丫鬟,久睡刚醒的嗓子并不似日常那般清亮,“把醒酒汤倒了,我没事。”
外头顿了下,不多时就传来一阵快速的脚步声。
帐幔被掀开时,耀眼的炽阳落在宋絮清微掀的眼眸上,刺眼得很。
她抬手挡住光亮,这才有了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的实感。
采桃半拢帐幔,“画屏去小厨房吩咐他们上午膳去了,小姐可是醒了,今日怎的睡了如此久。”
习惯了光亮之后,宋絮清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闻言抻开的手停顿片刻。
还未刻苦投身于学业之中时,她常常是这个点才醒来,就只是持续了几个月,身边的丫鬟都觉得奇怪了。
宋絮清收回手下榻,“昨夜在想些事情,睡得有点晚了。”
昨夜起,她就真真是踏上了裴牧曜的那艘船,踏上这艘船所求不多,不过是想要看着那几座高阁倒塌而已。
采桃将手中的湿帕递到自家小姐眼中,眼见笑意清清的眼眸霎时间蒙上抹幽暗的神色,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感,但她也不多问,只道:“听闻那商铺少爷五日后就会随船归京,到时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宋絮清将帕子扔回水中,‘嗯’了声。
这对她来说已经不甚重要了,若真是命中注定如此无法逃脱,那便将伤她害她的人一同扯去陪她。
小厨房的动作非常迅速,宋絮清才洗漱完成,画屏就领着丫鬟们摆布好了午膳。
用了不过几口,就听到暖阁外急促的脚步声。
宋絮清慢条斯理地吃了口樱桃肉,这才放下竹箸看向来人。
看到张嬷嬷时,她浅浅一笑:“嬷嬷怎么来了。”
张嬷嬷擦了擦额间的碎汗,喘.息道:“小姐,徽澜公主来了,此刻在正厅等着呢。”
宋絮清一怔,起身跟着张嬷嬷往外走。
昨日裴徽澜才出的宫,今日怎的又出来了?
她出宫时一般都是有裴牧曜的陪同,莫不是他也来了?
匆匆赶到正厅外,远远地就瞧见裴徽澜的背影,还有端着笑容坐在一侧的娘亲,除此之外并无第三人。
应是听到了脚步声,裴徽澜转身望来,看到她时眸色一喜,提起裙摆小跑过来。
宋絮清福身,“公主。”
裴徽澜抬起她的双手,悄声道:“三哥今日搬府,你同我一道去看看!”
说着,她神情雀跃地拉着宋絮清的手,就像是荡秋千那般荡着紧扣的双手,兴高采烈地往大门去。
宋絮清侧眸望了眼身后的娘亲,也不知公主同娘亲说了些什么,娘亲满目笑容地挥了挥手,目送着她们的身影。
宫中的马车已经在外候着,裴徽澜也不管那么多,径直拉着宋絮清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落座后,宋絮清睨了眼裴徽澜冒着红丝的眼底,眼窝似乎也比往日中要肿上些许,“公主昨夜没有休息好?”
裴徽澜一听就知道她是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撇撇嘴道:“昨晚在想些事情,始终睡不着。”
宋絮清闻言挑了挑眉,能够令裴徽澜想上一夜的事情,必是重要之事。
只是她要是不想说,宋絮清自然也不会出口询问。
谁知正当她嘴角微启,准备转移话语之时,就听到裴徽澜问:“若是有人给你下毒,你会如何?”
“嗯?”宋絮清眼眸顿时瞪大,想起她前世躺在榻上呻.吟的模样,漆黑澄澈的瞳仁颤动着,上下打量着她,“谁给你下毒了!?”
骤然拔高的嗓音吓到了裴徽澜,眼睫颤了颤,不解地摆摆手,“并无,我只是问问而已。”
宋絮清确认她确实无大碍,舒了口气,“那便好。”
虽是如此,裴徽澜依旧瞧见她微微颤抖的指尖,端起杯盏递给她,“若真有人给我下毒,我必是会令她不得翻身的,也不会再同她讲上任何一句话。”
宋絮清捏着杯盏的指尖僵了下,不言语。
裴徽澜并未察觉,继续道:“我只是想起了二哥,他一定很痛吧。”
二皇子七窍流血暴毙身亡的事情,别说是满朝文武,就是普通的百姓也都有所耳闻。
宋絮清垂眸睨了眼胸口处,足够致死的毒药和刺入心口的利剑,想必都一般痛苦,“应该是很痛的。”
倚着软塌的裴徽澜抿了抿唇,眸中尽是悲伤,她神情专注地凝视宋絮清,思索着该不该说。
饶是只见过几次,裴徽澜都能够看出三哥对宋絮清的纵容,此前不是没有直白讲述情意的贵女,然而都被三哥无情拒绝,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三哥纵容除了她以外的女子。
不过好似宋絮清对三哥却并未有太多情愫,昨夜裴徽澜思索许久,想着帮衬一把,都说若是想要令一位女子心悦男子,只需勾起她的心疼即可,只是此情此景之下,她又不知该不该说。
宋絮清看不懂她眼底的纠结,望着杯盏中倒映出来的容颜,只怕这双手又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送去足以要人性命的食物。
水波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摇晃着,水中的容颜尽然消散。
良久,宋絮清端起杯盏呷了口,沉着眼眸道:“深宫犹如深渊,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若是有人想要害公主,还望公主不要对其心软。”
裴徽澜愣怔地看着她,话语中的低沉听得人心中不是滋味。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壁横。
“公主,南涧寺到了。”
宋絮清随手放下杯盏,敛去心中杂陈的思绪,再抬起首时,已挂上淡淡的笑意。
今日的南涧寺同往日不同,来往于正门的人影要多上许多,各个手中都搬着些东西往外走。
侍卫见到裴徽澜的马车,匆匆忙忙走了上来请安。
裴徽澜挥了挥手,领着宋絮清往里走。
踏过寺院正门,再往侧边走就是清河院。
指挥下人搬运贵重物品的泽川余光瞥见两人,走了上来。
裴徽澜四处看了看,问:“三哥呢?”
泽川引着她们往前走,“今日是在南涧寺最后一日,王爷前往南阁寻住持道别去了。”
裴徽澜一拍手:“那我来的可真是时候。”
宋絮清疑惑地侧过头。
裴徽澜拉着她径直往里走,步伐未曾停顿过一分,“父皇赐给三哥许多孤本,我都还未见过,趁着他不在,我去偷偷瞅上几眼。”
说是偷偷瞅上几眼,但此刻却是人尽皆知。
这儿离清河院就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宋絮清上次来时是夜里,与白天的光景很是不同。
竹林茂密得能够挡住照射下来的炽阳,池塘边潺潺流水缓解了些许闷热,倒真是比其他处要清凉上许多。
书房就在庭院的右侧,裴徽澜熟门熟路地过去。
穿过庭院时,宋絮清发现上次来时的凉亭处,已然是空荡荡的,那儿的桌椅以及悬挂着的长剑都被人收走了。
想到那晚的情形,她笑了笑,步履也不由得放慢了几分。
跟在她身后的泽川睨了眼已经走进书房的公主,低声道:“宋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絮清看去时,只看到最后一缕飘逸的裙摆,斟酌须臾颔了颔首。
但她没想到的是,泽川竟是带着她原路走出清河院,“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泽川回道:“王爷在南阁。”
宋絮清眼眸微微一睁,“王爷找我?”
泽川点点头。
宋絮清抿唇,思索着近期的事情,可除了昨日撞见裴翊琛之外,并无……
裴翊琛?
宋絮清眉心蹙起,“东宫是否有异动?”
泽川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猜到,顺着她的话道:“昨夜有消息传回,事情与姑娘你有关。”
听到这句话,宋絮清呼吸一沉。
东宫之事,和她相关的就只有婚事。
炎炎夏日时刻,却感受到了满身的严寒。
宋絮清唇瓣微启却发不出声来,听到泽川的请安声,她仰起头,眸光与他在半空中交织相撞在一起。
少女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失措,裴牧曜眼神冷了几分看向泽川。
宋絮清看懂他眼中的责怪,清清嗓子,沙哑的声音透着股朦胧的迷雾:“和泽川无关,不过是听到了个令人厌恶的消息。”
裴牧曜当即懂了,“你是怎么想的。”
适才只是猜测,现在宋絮清还有什么不懂的,果然是婚姻一事,她张了张嘴:“他说了什么?”
闻言,裴牧曜侧眸看向右侧,泽川缓缓地摇头表示未曾说太多,“宋姑娘自己猜出来的。”
宋絮清绞着帕子的指尖发白。
裴牧曜垂头看了眼,伸手拽走她手中的帕子。
宋絮清手心顿时一空,愈发地茫然无措。
裴牧曜道:“去将茗玥唤来。”
泽川领了命离去。
看着泽川匆匆离去的身影,宋絮清皱眉想着适才他提及的那个名字,正要开口之时,就看到泽川身后跟这个女子,女子身姿高挑挺拔。
她走到裴牧曜跟前跪下,“公子。”
裴牧曜垂眸瞥了她一眼,示意宋絮清坐下,道:“你若是不介意,以后就由她跟在你身侧护你。”
女子闻言,侧身面对宋絮清,“小姐,属下名唤茗玥,品茗的茗,珂玥的玥。”
“茗玥?”宋絮清皱着眉头喃喃自语,记忆中有个名字尤为相似,那人唤茗音。
不过,那可是顾沁宁身边的贴身丫鬟,在入东宫前就跟在她的身边。
宋絮清之所以会记住这个丫鬟的名字,是有一日她不慎摔倒扭到了脚踝,是茗音送了瓶膏药给她。
彼时她并未知晓这个丫鬟的名字,后来某日无意间听到有人喊她,宋絮清觉得好听就一直记到了现在。
只是稍天底下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恰恰好好就差了一个字。
脑海中闪过泽川适才提到的消息,宋絮清心中微凛,抬头怔怔地看着裴牧曜。
这人竟然是将眼线安插在了顾沁宁身边!
宋絮清手心冒着点汗,抿了口茶水压压惊,“东宫来的消息是什么?”
她没有拒绝,那就是收下了。
裴牧曜垂眸看着她修长的指尖抠在掌心中划出的红痕,道:“东宫新修缮了一弯池塘,意在注入清水。”
宋絮清愣了愣,半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茫然地看着他,“东宫什么时候要修池塘?”
她微眨的眼眸看得裴牧曜心中一动,敛了敛嘴角的笑意,道:“此话的落点在于最后一句,注入清水。”
宋絮清蹙眉,还是不懂,喃喃重复着他的话。
读到‘清’字时,她一怔,反手指了指自己:“我?”
裴牧曜挑眉颔了颔首:“什么修缮什么池塘,不过是隐人耳目的话,真正的意思是,皇兄想要你当他的太子妃。”
‘啪’!
杯盏坠落在石桌上顿时碎开,碎片划过宋絮清的手腕,留下三四道红痕,红痕中沁出丝丝血迹。
裴牧曜神色微变,拉过她的手打量着,薄唇微启时瞥见她水汪汪差点就要溢出来的眼眸,顿时失了声。
不忍责备,缓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宋絮清顺着他的眼神看向手腕,那一道道血珠在此刻尤为刺眼,让她想起了心口溢出的鲜血,不管怎么捂都无法将鲜血止住。
‘啪嗒’的一下,一滴炽热的泪珠滴在裴牧曜的手背上,烫得他掌心紧了紧。
他嗓音微哑:“哭什么。”
宋絮清不想哭,可是眼泪根本就止不住。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觉得胸口发闷,头脑乱七八糟的,根本就转不动,想了半天脑袋中依旧是一片浆糊。
宋絮清一想到裴翊琛这么早就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就禁不住恶寒。
什么东宫什么太子妃,不过就是座牢笼和一个棋子,她前世就是那枚傻乎乎的棋子,仍人肆意摆弄,时而放在这儿时而放在那儿,最终还害了整个侯府。
这样的事情,她不愿再经历一次了!
泽川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止血的药膏,裴牧曜接过药膏,小心翼翼地给她涂着。
他动作很是温柔,温柔得宋絮清眸中蓄起的水光再次落下。
擦完药膏之后,眼前的人抿嘴哭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但猩红的眼眸却看得人心疼。
裴牧曜忍俊不禁地看着她,“别哭了。”
最后还是茗玥给她递来了新的手帕。
宋絮清抬手干脆利落地擦掉眼泪,可不多时泪水又溢出来,她无可奈何地捂住脸,哽咽道:“我不想当什么太子妃。”
这与昨夜梦中是相反的。
裴牧曜不动声色地盖好药膏,“好,不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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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婚约
(宋絮清果然也有了前世的记忆)
手心被灼热的泪珠浸湿, 带着热气的风吹拂过,手心尽是黏黏腻腻的状态。
不知道是不是把上一世的委屈一同哭完了,宋絮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会儿才喘过气来, 可是一想到裴牧曜坐在自己对面,顿时无言, 捂着脸颊的手也不知该不该放下来。
犹豫该不该走时, 侧颜传来股如火般炽热的触感,清淡的荀令香随风飘荡至鼻尖,宋絮清心神一震, 僵硬地坐直了身。
裴牧曜的手掌指骨抵着她侧颜下颌线,拇指指腹轻缓有力地擦去她掌心中溢出的泪水,少顷, 他抬起另一只手, 拉开宋絮清捂着脸的掌心。
宋絮清怔愣惊诧的眼神直勾勾地坠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 呼吸都滞住了。
裴牧曜取来帕子,垂眸仔细地擦过她的脸颊。
他专注地如同对待丢失已久被寻回的珍宝, 动作温柔细致,生怕力道重了点她就会碎掉那般。
男子精巧如天工的下颌线靠近时,宋絮清快速地眨了眨眼, 下意识地往后仰。
谁知她的动作过于突然,身后又没有东西抵着,径直地往后倒去,慌乱中双手乱抓, 抓到一丝镶着金丝的锦缎后就紧紧地拽住不松。
下一刻宋絮清背部感受到股力量, 那道力量缓缓地将她托起。
宋絮清惊魂未定地抓着他的束腰, 紧紧地将其扣在手中忘记了撒手。
裴牧曜将她托坐稳就松开了手, 垂眸撇了眼束腰,笑而不语地看着她。
宋絮清倏地松开手:“……”
这下脸是真的丢大了。
精致小巧的耳垂渐渐的染上了绯色,下一刻就要冒出烟来,架在火上烤似乎都不会这么热。
眼见这抹绯色自耳垂弥漫至脸颊,裴牧曜挑了挑眉,当作没看见般道:“此事你无需忧心过多,他并非是心急之人,这还是他初次表现出要娶你的想法,但最终行事必是会经过深思熟虑,不会急在一时。”
这道声音温缓如春日清风,带着股安抚的意味,听得宋絮清紧绷的心不由得落回原处。
她抬眸与裴牧曜对视着,咬了咬唇瓣,道:“元宵佳节。”
“嗯?”裴牧曜抬眼。
宋絮清深吸了一口气,捏紧拳头道:“他的这个想法,最迟会在元宵那夜动手。”
闻言,裴牧曜眸光沉了沉。
被迷雾掩盖着的思绪寻了空隙钻出,冒进他的脑海之中。
宋絮清果然也有了前世的记忆!
她所说的话,所指向的时间都实在精准,就好似真的经历过那般。
静默须臾,裴牧曜道:“不急。”
宋絮清抿唇颔首,余光瞥见他叩着石桌的指节,‘啪哒’、‘啪哒’的响声由远及近在耳侧逐渐放大。
瞥见他若有所思的神色,她心沉了几分。
和聪明人打交道有一点不好,若是提供的消息稍稍有点不对劲之处,都会被那人无限扩大。
早在说出这句话时,宋絮清就想过裴牧曜必当是会疑惑于她为何会知情,就连解释她都已经临时想到,就推到宋淮安身上即可,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并未问她。
只是看这个神情,不像是没有疑心。
好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裴徽澜的娇笑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宋絮清松了口气,站起来福了福身。
跟在她身后的宫女手中抱着厚厚一打书册,稍稍泛黄的纸张看上去有了些年头。
裴徽澜走过来,随手端起杯盏饮了口茶水缓解口中的干涩,义正言辞地说:“三哥,我见你书房中有些书册你都不要了,那就给我吧。”
“哦?”裴牧曜撇了眼她手中紧握的孤本,“我怎么记得还未开始收拾书房。”
“你记错了。”裴徽澜摆手道,拉来宋絮清,悄声道:“听闻你寻了天音阁季大家习琴,有好先生那得配上好的工具,所以我还给你翻出了册琴谱,就转赠给你了。”
说完后,手往浅黄色的袖子中掏了好半会儿,终于掏出本册子郑重其事地放入宋絮清的掌心中,嘟囔道:“这好似还是三哥的字迹呢。”
宋絮清垂眸瞥了道,确实是他的字迹,“这……”
“这没什么不好的。”裴徽澜颇有先见之明地截断她的话,正气凌然道:“你若是不收下,就是嫌三哥字丑。”
宋絮清被她的话逗得一乐,看向裴牧曜,他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收下吧。”裴牧曜道。
这本抄写本原就是准备给她的,此刻被翻出来正好。
听三哥这么说,裴徽澜就知道存在清河院的这些书册她都可以带走了,倒不是三哥不愿意将书册给她,而是这处书房内的书册经常被她已各种由头要走,如今也是寻个由头罢了。
裴徽澜心情舒畅地把孤本递给侍女收好,“我见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去王府逛逛?”
她过来时,清河院中众下人还在收拾着东西,许多日常所用的物品瑞王府都已经备齐,只需要收些贴身物品过去即可。
裴牧曜睇了她一眼,看出她心中的小九九,“又看中王府什么了。”
被看穿的裴徽澜不好意思地掩唇笑了笑,悄声和宋絮清道:“西域进贡了珊瑚手钏,此次封王时,母后其放在了册封礼品之中,其成色不说,甚至散发着点点清香,那抹香我从未在京中闻到过。”
宋絮清知道那串珊瑚手钏,前世就在裴徽澜手中,“王爷会送给你的。”
谁知裴徽澜摇了摇头,撇了眼端起杯盏饮茶的三哥,刻意压低声道:“我只是想借来看看,那么奇特的手钏,还是留给兄嫂吧。”
“兄嫂?”宋絮清挑了挑眉。
那这串手钏还要被束之高阁许久,要知道往后推三年,裴牧曜都是尚未婚配逍遥自在的情况。
裴徽澜点点头,语出惊人道:“要不你拿走吧!”
宋絮清被她的话惊到,嗓子眼不知是被什么给呛住,连连咳了起来。
裴牧曜淡淡地睨了眼自家小妹,递了盏茶水过去。
裴徽澜双手微微抬起看向他,“我可什么都没做。”
宋絮清借过茶水饮了口,咳得脸颊都冒着绯色,摆手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罢了。”
不过就是被她的话给吓到了而已。
裴徽澜言语间传递的意思,莫不是想让自己当她的兄嫂?
思及此,宋絮清饮着茶水的动作微滞,若有所思地悄悄看了眼裴牧曜,若是侯府与其他世家联姻,裴翊琛一句话便可以令这桩婚事黄了,可若是嫁入瑞王府成为瑞王妃……
本已经止咳的宋絮清被自己的思绪惊到,顿时又咳了起来。
裴牧曜微微皱眉,起身越过裴徽澜,拍打着她的后背,冷声道:“请太医来。”
因他住在寺中,南涧寺有值守的太医,请太医也不过是一会儿的事情。
但宋絮清知道自己并无大碍,边咳边摆手,又喝了口茶水才将气给顺了下去,“我真的没事。”
一侧的裴徽澜看到这幕,稍稍眯起了眼眸,紧紧地抿住唇不让笑声溢出来打破这个氛围。
然而宋絮清还是看到了她宛若看话本的表情,意识到这个动作的不妥,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多谢王爷关心,臣女已经无大碍了。”
掌心微空,裴牧曜停留在半空的手滞在原地,耳边是她客客气气的话语,就连身形似乎都僵直了几许。
他‘嗯’了声收回手,若无其事地领着她们出南涧寺,去瑞王府。
望着负手走在前头的裴牧曜,宋絮清垂在身侧的指腹摩挲着手心,若是可以,她断然不会以婚事作为妙计躲避裴翊琛。
裴翊琛是太子,赐婚圣旨一下,别说宋絮清在盛京,就算她此刻逃离盛京往南走,也必须要回来乖乖嫁入东宫,否则就是拿侯府上下的性命来开玩笑。
然而婚事这种事本就是个迷雾,不知前头是好是坏,为了逃避一个火坑而坠入另一个火坑之中,这不是傻事吗?
倘若那道士说的是假话,宋絮清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在盛京寻一处开个铺子开心快乐地度过此生,甚至她还和下一任太子有交情,想来在京中应该是能够横着走的。
真到了要用婚事来挡裴翊琛时,裴牧曜确实不失为好选择。
到时和他签下道婚书协议,事成之后她便请愿和离,休妻也成,届时再在京中开个私人铺子过活,想来也是美事一桩。
如此想着,宋絮清赞许地颔了颔首。
裴徽澜点了点她的手臂,“想什么呢,笑得如此明媚。”
“啊?”宋絮清回过神来,摸了摸嘴角,果然是扬起来的。
见裴徽澜专注地盯着她,一副就是要知道她为何如此开心的模样,宋絮清思忖少顷,嘴角微启之际瞥见寺庙外焦急到跺脚的采桃,顿了顿。
裴徽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不是你的贴身丫鬟吗?”
采桃也看见了走出来的她们,欢喜地跑了过来。
此时天气闷热,她额间满是碎汗,似乎是等在寺外许久。
宋絮清递了手帕给她,“怎么了?”
采桃瞥了眼一侧的瑞王和公主,到了嘴边的话顿时收住,道:“小姐,侯爷有要事寻你回府。”
宋絮清疑惑但也不多逗留,和二人说过之后就离开了,顺便带走了茗玥。
直到走远,远到看不太清寺庙门口的那两道身影,采桃才道:“太子殿下在府中,侯爷和夫人命您速速回府。”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吃瘪
(二哥还和我提过瑞王呢)
宋絮清踏上马凳的身形稍稍怔住, 垂眸和采桃对视了片刻,淡然无恙地‘嗯’了声。
入舆神色自若地坐下,幔帐落下时外人甚至能瞧见她扬唇理了理嫩绿色的纱衣, 就好似适才采桃所言不过是普通平常之事。
然而待帐幔隔断舆内与外界的视线, 宋絮清澄澈的眼眸霎时间冷了几分。
不知是否是她和裴牧曜走得过近,引起了裴翊琛的注意, 前世除了回门那日, 从未在侯府见过他的身影。
思绪沉沉,宋絮清掀开窗台帐幔探头出去,“宋怀……二少爷可在?”
“在的。”采桃应道。
沉默片刻, 宋絮清颔首松下帐幔。
南涧寺回侯府的路途漫漫,约莫三刻钟左右才抵达侯府。
侯府门前巡视的侍卫都比往常要多上几分,就差在此长街尽头拉上围栏, 可饶是没有拉上围栏, 也有不少群众在另一街头探头观望着。
宋絮清不紧不慢地拾阶而上, 望向围观百姓的眼角余光多了几分打量。
跟在身侧的采桃见状不由得疑惑,眼看着自家小姐唇边的笑容渐盛, 就连那双下了马车后就淡然无波的眼眸,此刻也染上了些许笑意。
正当想入神时,瞧见小姐勾了勾手示意她靠近, 采桃附耳靠过去。
宋絮清道:“你去跟杨业说,太子殿下就在府中怎能只有这么几个侍卫巡视,务必要多多增派人手,保障太子殿下安危, 若是殿下在侯府生了事, 陛下怪罪下来, 谁来担责。”
杨业是宋祎的贴身侍卫, 也是宣武侯府侍卫队之首,把关着侯府上下的安危。
采桃一想的确如此,点头道:“我即刻就去。”
她说完就匆匆离去了,宋絮清眸光浅笑地望着她的背影,侧眸看向左手边,对上茗玥若有所思的眼神。
被指派来宋絮清身边伺候,茗玥就已经将她视作新主子,据了解提醒道:“姑娘,据我所知殿下并不喜高调,平日出行也是能简则简,若是增派人手……”
“此言差矣,若殿下在侯府生了事那怎的行。”宋絮清打断她的话,不疾不徐地说着。
她笑得很是灿烂,就跟此时的阳光般耀眼夺目,细看才看清这抹笑意下掩藏的娇俏揶揄之意,颇有看戏的意味在。
茗玥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姑娘需要我做什么。”
宋絮清挑了挑眉,神情温柔地撇了眼远处探首围观的百姓,笑意吟吟道:“我啊?我嫌人少。”
“属下立即去安排。”
“我需要他们在杨业增派侍卫巡逻前来到。”
茗玥领了命,转身快步离去。
安排妥当之后,宋絮清垂眸浅浅一笑,心情舒畅地越过门槛。
裴翊琛不喜高调,日日刻意维护着他勤俭优良的一面,那她就浅浅地撕开这层迷雾送他一份大礼。
本该守在正厅院门的杨业不知去了哪儿,只留下张嬷嬷焦急地踱步,眼神瞥见宋絮清后忙迎了上来,“我的好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夫人都要急坏了。”
“嬷嬷别着急,我这不是回来了。”宋絮清拍了拍她的手,眼神遥望远处,却只看到娘亲和宋淮安坐在那儿,“太子殿下呢?”
“侯爷和殿下在书房中谈事。”张嬷嬷道。
宋絮清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松开张嬷嬷的手走进去。
“妹妹这是去了哪儿,怎的还未回来?”
“害,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定是四处玩去了,找都要找上好一会儿,若是去的远一点,回来也要些时间。”
“话虽如此,妹妹已然及笄……”
“淮安此话说的不妥,以后莫再提及,就算是及笄,不过是小姑娘变成大姑娘罢了,并无任何区别。”
宋絮清脚步轻柔地踩着鹅卵石小道,听到娘亲反驳宋淮安的话语,晦暗不明的眼眸底下多了些许淡笑。
徐氏是知晓宋絮清和徽澜公主一道出的门,去哪儿她不知,只是今日来的人是太子,有些话该不该说能不能说,心中还是有杆秤的。
被驳了话语的宋淮安脸上笑容微僵,瞳孔猛地一沉,但很快就收敛住即将弥漫开的尴尬,道:“伯母说的是,是我唐突了。”
徐氏用帕子扫了扫桌上的尘灰,眼神稍显缓和,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女儿的身影,招了招手,“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亲自去寻你了。”
离厅屋只有几步之遥的宋絮清加快脚步,目光掠过宋淮安,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只有太子殿下在,没想到二哥也来了,可是同殿下一道来的?”
她话音落下,徐氏顿时将视线挪到他的身上,扫视他的眼神中带着点打量的意味。
宋淮安神色如常地呷了口茶水,不慌不忙地说:“清儿说笑了,我哪里能有资格和殿下一同来,我早前来寻伯父商谈点事情,殿下后脚到的。”
“这样啊。”宋絮清净了手,接过画屏递来的帕子擦干,脸上的笑容夹杂着些许烂漫天真,“上次听二哥你提到殿下,我以为你和殿下相熟,没想到倒是误会了。”
徐氏看向宋淮安的眼神愈发的锐利,瞥了眼毫无防备之心,纠结该选哪块糕点的女儿,问:“淮安是何时和清儿提过殿下的?”
“不过是随口说起罢了。”
“二哥还和我提过瑞王呢。”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宋淮安微微眯起眼眸,视线落在宋絮清单纯无邪的面孔上。
丝丝缕缕的烈阳照在身上,徐氏却觉得后脊发凉,抬手拾起女儿鬓间的碎发勾至耳后,“瑞王怎么了?”
察觉到他深沉的眼神,宋絮清只当作没看到,咬了一小口百花糕,“说王爷喜静,我寻思着也是,南涧寺多么森严寂静的地方呀,王爷常年住在那儿自然是喜静的,就如二哥所说的,我个喜热闹的,当然不会往他跟前凑。”
闻言,宋淮安挺直僵硬的背脊松了松。
宋絮清借着饮茶的功夫,朝他挑了挑眼眸,言下之意是不会告知娘亲他不喜王爷。
听到女儿的话语,徐氏心绪有些复杂,头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眼前的侄儿。
“三弟确实是喜静之人。”
裴翊琛的声音从屏风后方传来。
徐氏收敛住万千思绪放下手中的杯盏起身,拉着宋絮清的手将糕点放好,又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手。
宋絮清让了个位置,站在娘亲的身后,在瞧见裴翊琛后福了福身。
裴翊琛抬了抬手免了他们的礼,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侯夫人和姑娘无需多礼,孤只是恰好经过侯府,想着许久未见侯爷就上门坐坐。”
他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在场的众人都不甚当真,若真当了真,哪日要是被寻个由头参上一本也是有可能的。
裴翊琛掀起眼皮,视线越过徐氏看向宋絮清,道:“宋姑娘若是喜热闹,琅汀轩倒是个好去处。”
琅汀轩坐落于长安街尽头,是个评书讲述话本子之处,所杜撰勾勒的话本子时常在京中贵女中引起热潮,宋絮清在落水之前也常去那儿听评书。
只是少有人知晓,琅汀轩是裴翊琛的私产,用来传播他所想告知世人的消息之处。
宋祎撇了眼神色怔忪的女儿,接过他的话回道:“殿下有所不知,小女就爱看话本子,这还真是她常去之处。”
“爹!”宋絮清佯装娇羞般娇嗔道:“你这话说的,我日后不去就是了!”
裴翊琛低头端起茶盏,嘴角勾起,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
这个时候,院中响起一道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
是裴翊琛的近身侍卫平阳。
宋絮清前世见过他,是个不错的打手,死于裴翊琛谋反那日。
平阳附耳悄声轻言须臾后,裴翊琛慢条斯理地起了身,对宋祎道:“孤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逗留了。”
宋祎拱手让路,“恭送殿下。”
随后一众人就随着他往门口走去,宋絮清走在最后头,还没有走出院门采桃就回到了身边,对她点了点头。
宋絮清神情愉悦地挑了挑眉,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裴翊琛瞧见门口的人群时,该会是怎样的表情。
如此想着,脚下的步伐快了几分,走到了娘亲的身侧。
还未走到正门口,众人就听到飘荡在空中的吵杂声,裴翊琛拧了拧眉心,不动声色地横了平阳一眼,迈出的步伐却是没有停下来。
拐了个弯后,侯府门前乌泱泱地满是人,多是探头探脑地讨论着,在他们的前边还有不少由侍卫牵手形成的人影栅栏,挡着神色兴奋的百姓不让他们上前。
有眼尖的百姓瞧见走出来的几人,指着最前边的裴翊琛,高声道:“太子殿下出来了,太子殿下出来了!”
还在肆意讨论的百姓听闻此声后都止住了嘴,不多时站在最前头观望的人跪了下去,身后的人也忙跟着跪下以头抢地,高呼着太子殿下千岁。
宋祎和徐氏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茫然不解,他喊来杨业,“这是怎么回事?”
杨业垂着头撇了眼外头的百姓,道:“也不知是谁传出太子殿下在府上的消息,围观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属下增派了人手拦着,若不然怕是会冲撞到殿下。”
落后一步的宋絮清稍稍偏头,看到数不清的人影时也不由得怔忪,没想到茗玥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来如此庞大的人群。
她装作惊讶地微张唇角,余光却瞧瞧地掠向裴翊琛,他紧拧的眉心透着丝丝不耐,嘴角却始终翘起。
宋絮清尤为熟悉他这个神色,吃了瘪又只能隐忍的模样。
裴翊琛握了握拳,心中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对宋祎笑道:“侯爷留步,孤先走了。”
面对外头的情况宋祎还是有些不解,但听到裴翊琛这么说,他也不过多纠结,垂头拱手作揖。
面对着黑乎乎的脑袋,裴翊琛眼眸微沉,上马离去前他侧眸睨了眼宋淮安,而后夹紧马腹快速离去。
作者有话说:
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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