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妾身

    (若是心疼,那便是对我有意)

    港口码池之处背靠着海风, 毒辣的阳光落在身上不多时,燥热便会被海风拂去。

    为避免引人注目,港口码头密道出口并无重兵把手, 透过石门密缝依稀可瞧见搬运货物的伙夫们忙碌身影, 时不时地走过几个官兵勘查着伙夫们的搬运进展。

    裴牧曜视线沉沉地凝着最后一个港池中的货船,往来的伙夫们吃力地搬运着货物, 他微抿薄唇, 扫视丈量着这群伙夫们。

    观察着密道四周的祈安余光瞥见不远处散着点点寒意的背影,心中凛起,随即走上前来:“主子。”

    敲击着石板的指腹隐约有点摩擦, 裴牧曜漫不经心地顶了顶左腮,视线掠过他落在泽川的身上,道:“取弓箭来。”

    不明所以的泽川忙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密道。

    裴牧曜领着祈安, 眼眸巡视着密道构造, 不疾不徐地跟在后头离开。

    走出密道后, 望着密道入口侧边的长案,案边还有逗弄幼童的拨浪鼓等玩意儿, 心中也大概猜到这儿是谁的居所。

    泽川将弓箭取来送到林间之时,时辰已然不早,听着裴牧曜的吩咐, 两人不约而同地拧了拧眉,可他们向来听从他的命令,从未违抗,心中也大概知晓为何要这么做, 思量之下还是选择了骑射之道更优的祈安行事。

    直到装载着货物的船舶驶离了港口, 远远地只能瞧见点点身影之时, 裴牧曜领着泽川往官家码头中去。

    陉州官府上下皆知裴牧曜来此地之事, 是以在他踏入官家码头的前夕便有人将此事通传给贺林知,贺林知策马扬鞭疾驰而来,堪堪赶上裴牧曜踏入码头的那一瞬间。

    裴牧曜垂眸望着满头大汗的贺林知,沉吟几息,似非笑非道:“贺大人消息倒是灵通,脚程也够快。”

    闻言,贺林知凛了凛神,拧眉盯着地面,“是下官的失职,未想过谋划过将王爷领来码头巡视查看。”

    “那倒不必。”裴牧曜不紧不慢道,“本王路过此地看到驶出港口的船只,随处走走罢了。”

    身为皇子的他本是不必解释此事的,一解释倒是让贺林知满头雾水,不禁思忖着这其中是否有何他不知晓的事情。

    裴牧曜负手越过他身侧,不疾不徐地往里边走去,漫无目的地走过港口深处,官家码头的货物看似繁杂萦乱,但也算是乱中有序,所有的货物都有在外表写上相应的货名,一眼望去便知晓里头是何物。

    贺林知也跟在一侧,每每经过一处便解释着里头的货物是需何时运送往何处,“冰雪融化后陉州便迎来了旺季,不管是民间还是官府,往来的船只要比平常多上几十趟,天天都有不少于十趟货船驶出码头。”

    裴牧曜闻言眸光不紧不慢地滑过港池,淡淡地‘嗯’了声。

    这时,众人忽而听闻到‘咻咻’声,常年累月习弓的侍卫们瞬间明白这是箭刃穿破云际的声响,倏地凛起神,可不待他们反应过来,耳侧传来了不大不小的闷哼声。

    跟随在一旁的贺林知眼睁睁地瞧见鲜血奔涌而出,他惊魂未定地凝着裴牧曜的手臂,惊呼道:“王爷!快去找大夫来!”

    裴牧曜拧着眉,视线缓缓地扫过四周,冷笑了声。

    这声音不轻不重地漫入贺林知的心中,慌乱的思绪霎时间更为复杂,但现下也不是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当即命侍卫四处搜查刺客,恨不得大夫现在就能赶来。

    裴牧曜半捂着伤口处,余光瞥了眼焦急如焚的贺林知,心中也有了考量。

    娓娓道来的话语萦绕在堂屋上空,讲到最后时,他甚至笑了声,“本想着不惊动你,谁知你如此聪颖,也不给我瞒你的机会。”

    闻言,宋絮清眸色微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右臂上的伤口,抿了抿唇,半响才道:“王爷若是不想让妾身知晓,妾身也可当不知此事……”

    “清儿。”裴牧曜扣着她掌心的动作紧了几分,截断了她的话。

    也不知为何,听到‘妾身’二字从她口中溢出,便觉得尤为陌生刺耳,像是对相敬如宾的夫妻,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宋絮清神色淡淡地看着他,明知裴牧曜为何会使用如此方式,更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可真的从他口中听到这些话时,又禁不住疑惑是否真要如此行事。

    最为重要的是,他如此行事之后还想着瞒着,若不是发现祈安的不对劲,她怕是要蒙在鼓里多日,甚至有可能是一辈子都不知此事。

    然而不管怎样,事已至此,她也没了要反问的心思。

    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宋絮清沉沉地叹了口气,用了点力道想要挣脱开他的大掌,“王爷早点休息,妾身先回院中,不打扰您了。”

    闻言,裴牧曜眉心蹙了蹙,清寒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懊悔,嘴角微启,“是我的不对。”

    “王爷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是妾身的问题。”宋絮清慢条斯理地打断他的手,又用了点力气抽手,还是没有抽出来,闷声道:“是妾身明知您想要以身为饵引诱他人,心中理解也赞许您的做法,但……”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没有将话说到底。

    “这事是临时起意故没有提前告知你,但刻意隐瞒你伤情是我的错。”裴牧曜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松开手心的同时,在她即将起身逃离的瞬间箍住她的腰身,紧紧地搂在怀中,下颌微微抵着她的肩颈处,不急不缓摩挲着,“可否原谅于我,日后定当不会再犯此等错误。”

    密密麻麻的痒意从肩颈蔓延至心中,宋絮清下意识地往旁边侧了侧,然而下一瞬他又跟了过来。

    她微微垂着头,便闯入了他夹杂着些许懊恼的眼眸,指尖微动。

    见她久久未言语,裴牧曜落在她腰间的手往上移,擒住了不堪盈盈一握的手腕。

    宋絮清满腹狐疑地注视着他的动作,谁知被抬起的掌心下一瞬倏地狠狠地落在他的右臂上,耳侧的闷哼声震动着她的耳鼓。

    还不等她怒骂出声,他像是不解气那般,又压着她的手背往下按压着,宋絮清顿时懵了,怔怔地将视线上移向他,余光瞥见纱布中溢出的血迹,嗓音颤颤:“你是疯了吗?”

    说完她试图起身寻纱布来替他重新包扎,却被他紧紧地拉住,不让她离开一寸。

    “嗯。”裴牧曜扣着她的手,指节一寸一寸地破开她的指缝,慢条斯理地和她十指相扣着,“你要是觉得不解气,还可再往下。”

    宋絮清的另一只手微微颤抖着,咬着牙道:“疯子。”

    对于她的指控裴牧曜全盘接下,颔了颔首,深邃幽深的眼眸引着她坠入,道:“我不期冀着你能够立即谅解我,但也想着,苦肉计是否能够令你心疼些许,稍稍抵去些恼意。”

    宋絮清怔愣地看着他,第一次察觉到他的另一面。

    鲜血溢满整块纱布,静谧无声的卧阁内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思绪。

    裴牧曜宛若没有瞧见那般抬起了右臂,指腹缓慢地滑过她的眼眸,点了点微微颤动着的长睫,道:“你可以生气,可以骂我,可以恼我,但不要把我视作陌生人。”

    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双颊处,浸得双颊微微红润,宋絮清眨了眨眼眸,反驳道:“我并未将你视作陌生人。”

    上下阖动的眼眸带动着长睫,轻轻盈盈地扫过他的指腹,裴牧曜目光被她饱含担忧的眼眸吸引,凝视许久,他手心微翻盖住了她的眸子,“不要心疼。”

    宋絮清闻言,被他的话给气笑了。

    “你又要对我使苦肉计,又不要我心疼你,你是想我如何,憎恶于你?”

    “那便心疼吧。”裴牧曜毫不犹豫,身影往下俯了几寸,温热的额间抵着她的额头,“你心疼我吗?”

    宋絮清抿了抿唇。

    她骗不了自己,自然是心疼的,也不想对他撒谎。

    就如同此刻,明知前方是个放着糕点引诱着她的坑,但经过思忖之后,还是跳了进去,“嗯。”

    话音落下之时她清楚地瞧见裴牧曜的眼眸亮了亮,淡薄的眼眸中霎时间染上点点笑意,冰雪融化的速度都没有他这么快。

    裴牧曜心中一动,嗓音漫起丝丝喑哑,轻笑了声:“若是心疼,那便是对我有意。”

    宋絮清:“……”

    白皙透亮的耳垂倏地变得粉嫩,恰似春日桃花。

    藏在心中的事情骤然被点破,还是被裴牧曜所点破,她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裴牧曜眉心渐渐舒缓开来,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低了低身,在她嘴角落下稍纵即逝的一吻,追问:“我没有理解错,对不对。”

    明明是问句,被他信誓旦旦的语气弄成了肯定句。

    宋絮清咬了咬唇,在他的催促之下眸带羞意地颔了颔首,随即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转移话题:“你莫要想着引诱我的思绪,我还未真的消气。”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他们所行的道路并非畅通无阻而是漫着荆棘草丛,必要时刻也会想出伤害自己的下策,宋絮清在乎的是这条漫漫长路是由他们携手同行的,她并不是局外人,不应该被隐瞒。

    “而且我是你的妻,同伴之间尚且不该隐瞒,又为何要对妻子隐瞒,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是裴牧曜,若你我是这样的夫妻,那不做也……”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裴牧曜忽而俯身,冰凉的唇瓣覆住了她的唇,堵住她的即将出口的话语。

    “要做夫妻的。”

    他的嗓音闷闷的,宋絮清的唇瓣也随着他微动的薄唇而上下颤动着。

    属于宋絮清气息的呼吸像是寻觅了许久才找到了出口那般,干脆利落地钻过唇瓣缝隙,滚过他的喉间。

    裴牧曜幽深的眼眸暗了几分,喉咙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着,将她的气息纳入心中,萦萦环绕在他的身边。

    宋絮清往后仰了仰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舌尖舔了舔稍显干涩的上唇瓣,嗓音不知何时起也变得嘶哑,“裴牧曜,我们是同伴也是夫妻,我不喜欢你瞒着我,也不会瞒着你。”

    视线掠过她灵动的舌尖,裴牧曜箍着她腰身的手僵了一瞬,‘嗯’声颔首,问:“不生气了?”

    “……”

    宋絮清轻轻地呼了口气,颔首。

    谁知裴牧曜似是不满地‘啧’了声,指节点着她的眉梢道:“不要轻易的原谅别人。”

    闻言,宋絮清颇为无奈地看着他,扬唇顺着他的意思道:“好吧,那我还是生气的,这股气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消。”顿了顿,眸光扫过不知何时规整出来的枕被,“既然枕被都已经准备好了,那你今夜就歇在这儿,别来院中打扰我了。”

    这下纯属是自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裴牧曜掩嘴轻咳了声,道:“这儿冷了些,我还是回院中歇息,若清儿不想我回府,那可否留在此处和我一起,这儿地势颇低,实在是冷了些许。”

    他眸色尤为真挚,好似真的不喜此地只想尽快搬离,大夏天的竟然说出这儿冷的话语,宋絮清哧地一笑,“那怕冷的瑞王殿下,现下可以松开我,我来替你看看伤口可行?”

    笑意吟吟的眼眸灿若繁星璀璨夺目,裴牧曜看怔了须臾,勾唇笑了笑。

    宋絮清取来纱布,借着烛火的微光查看着箭刃刺伤的伤口。

    单是掀开纱布就耗费了些许时间,好在胡大夫包扎得极深,除了溢出些许鲜血之外,并未伤得过深,宋絮清取来创伤粉末和纱布,垂眸仔仔细细地重新替他包扎着,生怕手中的力道重了些许惹得他吃痛。

    等换好药时,泽川也适时地端着清水入内,目不斜视地放下后走了出去。

    裴牧曜不疾不徐地起身,捏着宋絮清的指尖走到桌案前,将她的手放入清水之中,一根一根指节的擦拭着,点点缝隙都不曾落下,“还未用晚膳?”

    宋絮清不知道他是从何处看出她没用晚膳的事情,但现下时辰已不早,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早已没了用膳的心思,她摇了摇头,道:“我累了,想歇下了。”

    裴牧曜取来干帕覆住她的掌心,双手微微摩挲擦拭着,故作不经意间问:“歇哪儿?”

    闻言,宋絮清稍稍掀起眼皮,眸光淡淡地掠过不远处的卧榻,不语。

    裴牧曜低声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往卧榻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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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贺府

    (为夫若是不去岂不是不给面子)

    林间鸟啼唧唧喳喳, 悦耳之余又显得聒噪了些许。

    掀开眼眸之时陌生的环境倒映在清澈如水的眸底中,宋絮清怔怔地看着窗棂外的茂密丛林,不过半响儿, 滴滴答答滑落的鲜血闯入心中, 她倏地坐起身,环视了卧阁中一圈, 都不见裴牧曜的身影。

    宋絮清张了张嘴, 半哑的嗓音沉沉:“来人。”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门扉被从外推开,茗玥走了进来,“姑娘醒了。”瞧见她寻人四转的眼眸, 笑道:“王爷在书房。”

    宋絮清舒缓的眉心轻轻地拧了一下,那道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到底是要好好养养的, “他伤的还是右臂, 去书房做甚?”

    收拾外衣的茗玥听闻‘伤’这个字眼, 眼眸着掠过一抹狐疑,思忖须臾, 委婉道:“奴婢并未瞧见王爷伤在何处,也不知王爷为何前往书房。”

    宋絮清拢着里衣的双手停顿片刻,慢条斯理地扫了她一眼, 明白了她话语中的意思。

    换上外衣后,便回了院中。

    待宋絮清梳洗完毕走出耳房时,听闻在书房处的裴牧曜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院中,他身影左侧倚着软塌, 手中捧着个册子, 若有所思地望着上头的字迹。

    宋絮清认出那是贺夫人递来的请柬, 邀请她前往贺府参加荷花宴。

    思忖少顷,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上去,同时开口道:“贺夫人邀我前往贺府参加荷花宴,你今日若是有空,陪我走上一趟如何。”

    裴牧曜抬起眸,瞥见她时眼角稍稍扬起,伸出手捏住她的指尖,轻轻一拉,将她拉到软塌上,“清儿相邀,为夫若是不去岂不是不给面子。”

    宋絮清嗔嗔地瞪了他一眼,拍了拍落在细腰侧的大掌,“我还在生气呢,不要老是动手动脚的。”说完睨了眼他的右臂,想起昨夜的惊魂未定,忍不住揶揄道:“还是瑞王殿下的计谋有佳,不过一夜便已恢复往常,都能陪我出府了。”

    “夫人教训的是。”裴牧曜眼眸微微眯起,可见心情很是舒畅,他随意地往后一仰,“借着这道伤,也能堵住攸攸之口,当个几日的闲散王爷,跟着夫人四处走走。”

    宋絮清被他的掌心带着也跟着往后仰去,径直地落入他的怀中。

    入阁摆膳的茗玥泽川两人,目不斜视地往圆案走去,眼眸不曾挪向其他地方一瞬,然而在走出卧阁的那一刻,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裴牧曜常年习武,耳力敏锐,门扉处响起的点点笑声并未错过。

    他侧目淡淡地瞥了两人一眼,挑眉,眸光落在右臂的伤口处,觉得这道伤也算是伤尽其用,降低了他人警惕之心的同时,也将那颗游离在外的心拉入怀中。

    宋絮清并未想那么多,只是静静地看着摊开的请柬,请柬书上依旧落入一支梅花,贺府从未掩饰过他们得知她喜好的事宜,磊落之下倒显得她想多了。

    昨日回府之前贺知桥不清不淡的话语闪过思绪,她抿了抿唇,倏声问:“你可知贺知桥年岁?”

    裴牧曜指节印在她的腰间,听到问话扬起的眉眼沉了沉,唤来了祈安。

    听完主子的问话,顷刻之间,对贺府之人烂熟于心的祈安立即道:“贺家有两位小姐,贺知桥是大小姐,今年二十有一,小小姐尚未及笄,不过十二岁。”

    宋絮清拾起竹箸的动作落了几分,嗓音清冷:“比尹珞大?”

    祈安顿怔须臾,想起顾沁宁对外的年岁是二十,但实时并非如此,他摇了摇头:“她们是同年出生的,自幼便认识,是极其要好的闺中密友,和王妃您及云光郡主间的关系相似。”

    “她可知尹珞还活着?”

    问出这话后,宋絮清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回答此言,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若非顾沁宁起了和她相交的心,她必然会像前世那般,对这些事情全然不知,更别提是其他人。

    静坐在对面的裴牧曜扫了眼祈安,慢声问:“有何不对劲之处。”

    伫立着的祈安迈着大步出去,阖上了门扉。

    宋絮清用勺子搅动着香芋糯米粥,想着昨日的种种,“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贺府有意将我的注意力引向尹府。”

    不管是顾娘子,还是贺知桥最后有意无意的话语,现在仔细想想,皆是妄图引起自己的注意力。

    “有意思。”裴牧曜的指腹缓缓摩挲着茶盏杯沿上的纹路,漫不经心地饮了口温热的茶水,“听说尹珞尚在腹中之时,尹夫人和贺夫人就有意为其和贺家二公子指婚。”

    “若是如此,两家的关系当是极好的,或者可以说尹夫人和贺夫人的关系很是融洽。”宋絮清若有所思道。

    是以,尹珞和贺知桥的关系甚是不错。

    宋絮清指腹敲击着桌面,啪哒啪哒的响声不紧不慢的漾在卧阁中,淡笑道:“本只是想去探探虚实,现下倒是有了真正想要窥探之处。”

    要真如她所想,这场荷花宴怕也是冲着她来的。

    用膳之后也将近请柬上所言的时辰,宋絮清钻入车舆之内,随着裴牧曜的马骑悠悠然地往贺府去。

    他们抵达贺府之时,贺家几口人已经在门院处等候着,一家五六口人整整齐齐地伫立在那儿,时不时地探头望来。

    宋絮清落下帐幔,马车停稳之后钻出了舆,瞥见熟悉的掌心之时稍稍掀起眼眸,眸子漾起一抹笑,抬手落入他的掌心中,在他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迎面而来的贺林知和贺夫人瞧见这一幕,对视了一眼。

    贺府就住在长街闹市之中,裴牧曜挥手免去了他们的行礼,随着贺林知的带领入了府中。

    想起那日在绛月阁的事情,宋絮清挑了挑眉,一时之间也缕不清这到底是贺林知故意为之在试探他们,还是真真就是那样的聪明人。

    “其他的贵妇还未来,王妃若是不嫌弃,可随我前往院中小坐一番。”贺夫人扬声道。

    贺夫人的话语拉回了宋絮清飘荡的思绪,她微微侧目,睨了眼贺夫人,以及跟在她身边不语的贺知桥,颔了颔首,“也行。”

    应下之后,她唤了声裴牧曜。

    听闻宋絮清直呼他的名讳,贺夫人端庄大方的身影明显怔了下,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故作镇定的垂下了眸。

    听贺林知汇报‘刺客’之事的裴牧曜抬起手,贺林知立刻噤声不语,他眼眸微转,“嗯?”

    “我和贺夫人去院中小坐一会儿,你若有事寻我,派祈安来就是了。”宋絮清有意无意地说着,她所想指的也并非话语中的意思,不过就是想告知裴牧曜她要去探探贺夫人的口风。

    裴牧曜听懂了她的话,颔首点了点头。

    宋絮清睨了眼贺夫人,示意她带路。

    贺夫人反应过来,做了个请的姿势,邀她前往院中,贺知桥也跟了上来。

    贺府院中种满了树木,这棵树将将前进三丈又是树木,高耸入云的树木遮住了炙热的烈阳,只剩下徐徐吹来的清风,再往里边走,就是偌大的池塘。

    清风拂过池塘,荡起了阵阵涟漪,吹散了身上的闷热,满池的荷花摇曳绽放着,肥硕的金色鲤鱼穿梭于嫩绿的荷花梗之中,相得益彰,甚是漂亮。

    宋絮清坐在院落凉亭中,眸光凝着池中的鲤鱼,不疾不徐道:“还记得年后我前往好友家中小坐,也见院中池塘的锦鲤穿梭其中,但那时天寒,荷花并不似现下这般绽开。”

    伺候着茶水的贺夫人闻言笑了笑,摊着长袖将杯盏挪到她的跟前,“现下正是荷花盛开的最佳时节,若是王妃过半月再来,便没有如此艳丽的荷花。”

    “那还是我来得巧。”宋絮清回眸,瞥了她一眼,端起杯盏呷了口茶水,“昨日在凝香院中瞧去,尹府虽早已衰败,但那池荷花倒是开得极好,就是池中赃物多了些。”

    “尹府有两年并未有人前去清扫,王妃看去自然会觉得杂乱了些。”贺夫人接话道。

    她不似昨日那般噤声不言,而是反常的自己的话接了下去,宋絮清垂眸淡淡地笑了下,“昨日顾娘子不是说了,那处闹鬼,自然是不会有人愿意前往清扫,若是花大价钱请人清扫废弃院落,又会惹人注意。”

    “王妃说的是。”贺夫人应着,将端上来的糕点挪了些许位置,“所以也就这么放着,倒是可惜了。”

    宋絮清扫了眼摆上的糕点,多是她爱吃的但也是陉州少有的吃食。

    这时候,静静听着她们聊天的贺知桥忽而开口,插了一嘴道:“也不可惜,那儿没人想买才好。”

    宋絮清温静如平淡水面的眸底滑过丝丝笑意,就知是在这儿等着她,但她还是佯装不解地皱了皱眉,“姑娘何出此言,我昨日看那尹府院落倒是不小,如此空旷的院落废弃于此,岂不是浪费了?”

    “不要乱说话。”贺夫人拍了拍女儿手背,而后眼底含笑地对着宋絮清道:“王妃见笑了,知桥和那尹府小小姐乃故交也是深交,是以总觉得有院落在那处,只要大家还认为它是尹府,那故友便不曾离去,不过是出了远门而已。”

    宋絮清闻言,落在杯盏侧边的指腹一紧,眸光抬起扫过贺知桥,沉吟了须臾,才道:“贺姑娘是性情中人,是我不了解其中的深意,唐突了。”

    贺夫人怔住,连连摆手,“王妃实在是客气了。”

    贺知桥微涟的眼眸也是怔了须臾,张了张口,却并未说话。

    宋絮清笑了笑,“若非如此,倒是想见见这位尹府小小姐,想来必定是伶俐佳人,叫人挂念。”

    “王妃说的没错,珞儿幼时便是陉州城出了名的美人坯子,性子又尤为温柔善良,陉州城内对其皆是赞不绝口。”

    提起这话时,贺知桥的眸中满是骄傲的色彩。

    宋絮清静静地听她说着,时不时地颔首当是应着她的话,她的描述也是能和顾沁宁对得上的。

    “若不是那些贼人……”贺知桥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吐出来,落在桌面上的手握成拳,不轻不重地锤了下桌子:“尹府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说是闹鬼,我看是有心之人不想他人踏入院中罢了!”

    “贺知桥!”贺夫人疾声厉色喊着她,扫了眼宋絮清,“王妃面前,莫要胡言乱语!”

    宋絮清看着她的神情,焦躁厉声之余却不见怒气,漫不经心地往后靠了靠,眼眸不急不慢地巡视着两人的神色。

    得知那条密道之后,她现下自然是清楚裴翊琛和靖宁王是有心之人,也不想让除了他们手下以外的任何人踏入院中,若她不知情,自然是会被她们的话诱得想要窥探一二。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不想被不清不楚的话语当作利剑使又是另一回事,何况这二人话里话外都不是想要和她合作的意思。

    宋絮清扬起唇笑了下,笑意却不及眸底,“那贺姑娘觉得谁是有心之人,又不想谁踏入院中呢?”

    “是她胡言……”贺夫人边笑着说边回眸,但在对上宋絮清眸色的时候噤声,哑了声,“王妃。”

    “贺夫人,我并非是个不明事理之人。”宋絮清抬了抬手,遣散了所有的人,直到凉亭之中只剩下她们后才继续道:“但是想要我替你们走在前头,那必然是要将事情说清楚,你我二人非亲非故,我并无任何理由就因你们的话而挡在前头。”

    贺夫人嘴唇微启,还不等她开口就睨见宋絮清的丫鬟走上前,俯身在耳侧不知说着些什么。

    说着说着,宋絮清眸底的冽意愈发的浓烈,恍惚间倒是有点儿像那日进城时的瑞王。

    茗玥说完之后便退下,守在凉亭旁边,不让任何人接近此地。

    宋絮清饮了口茶润着干涩的喉间,低低地笑了声:“贺夫人,你猜我知道了什么事情。”

    贺夫人神色一怔,被她冷冽的神情给吓到,“臣妇愚钝。”

    “听说凝香院的顾娘子,竟然被人唤做冯娘子。”宋絮清不紧不慢地说着,“可我怎么记得,昨日掌柜的说冯娘子外出不在院中呢。”

    闻言,贺夫人头上的冷汗瞬间滴落了下来,啪哒地砸在桌上,连忙起身跪了下去,“求王妃恕罪,臣妇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听闻王妃是个热心肠之人,想着若勾起您的注意定是会帮忙处理一二,也知您不日后便会得知此事。”

    “但是没想到我知道的如此快,是吗?”宋絮清接过她的话,扫了眼也跪在地上的贺知桥,“你们可知,把我架在前头,若我真出了什么事情,你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她顿了顿,“也不是,届时谁又知道是你们引我前去窥探的呢。”

    贺夫人知道她说的没有错,闭了闭眼眸,头抵着粗糙的板砖石块,“是臣妇一人的想法,还请王妃饶恕小女,她只是听了我的话行事而已。”

    “娘亲!”贺知桥惊讶地抬起眸,咬了咬牙又看向神情慵懒的宋絮清,道:“是我,是我前些时日思念故友前去尹府时发觉得不对劲,但也看到了前来接头之人,是以不敢声张,听闻您要来陉州才想出这个办法,是我逼着娘亲如此行事,王妃若要怪罪,怪罪我即可。”

    也是那时,贺知桥才得知原来双亲一直以来都知道此事,但也如同她这般不敢声张,他们的身后还有上下几十口人,怎的去和这些人做对抗。

    宋絮清倚着椅背的身影缓缓地坐直,点着椅把手的指腹放慢了下,“你看到了谁。”

    贺知桥对着她的眼睛,握了握拳,修长的指甲戳着娇嫩的掌心,也不看贺夫人,咬咬牙道:“是您的兄长,宋淮安。”

    宋絮清神色一凛,定定地看着贺知桥,问:“宋淮安不过是小小主簿,何德何能能够让太守夫人小姐如此紧张,就因为他是我的兄长?”

    “他的背后……”

    “并不是。”贺夫人截断了贺知桥的话,她抬手覆住女儿握紧的拳头拍打安抚,深吸了口气,抬眸对着宋絮清道:“他的身后是太子殿下,更是靖宁王,老爷虽是州府太守,但也不过是食俸禄为天子做事之人,又能以什么去对抗与天子血脉相连之人?”

    “臣妇是个懦弱之人,明知尹府会引来杀身之祸,只是犹豫了片刻,赶到时只能看着贼人穿梭进院中,眼睁睁地看着尹府惨遭灭门之祸,可尹府夫人也是臣妇密友啊。”

    “臣妇来陉州开始她对我尤为照顾,带着我认识了城中夫人小姐,也带我认识了老爷,后来我时常做梦,梦到是我亲手杀了她……”

    贺夫人哑了哑声,抬手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是死是活,但凭王妃做主。”

    之所以找上宋絮清,也不过是在做一场豪赌。

    赌她是瑞王裴牧曜的妻子,赌她和宋淮安并不是一路人。

    看着贺夫人眼眸中闪烁着的水光,言语之间满是无可奈何之意,宋絮清眸色微敛,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而贺夫人很早就得知了杀害尹府的罪魁祸首是谁。

    静默了些许时候,宋絮清起身扶起了她,“我不是什么喜好杀戮之人,并无要贺夫人性命之意。”

    被搀扶着站起来的贺夫人神色怔愣地看着宋絮清,摸不准她是什么个意思,“您的意思是……”

    “你们的事情我知道了。”宋絮清轻声细语地打断了她的话,眸光掠过贺知桥,就听到茗玥轻轻地咳了声,知道是有人走过来了,话锋一转:“这满池的荷花长得确实是极好的,可见府中花匠功夫深。”

    说着她拍了拍贺夫人的手背,随即转过身去,就瞧见远处有仆人引着几位装扮精致亮眼的夫人小姐走来。

    贺夫人也瞧见了这一幕,垂眸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扬唇笑着附和道:“王妃能喜欢是这荷花的福气,不过这凉亭风实在是大了些许,吹得臣妇眼睛难耐,怕是眼眶也冒起了血丝。”

    言闭,抬眸对上走来的夫人小姐们,故作惊喜地瞪大了眼眸,朝她们招手示意,待他们走近之后,一一对宋絮清介绍着来人。

    来人看到宋絮清时,眼眸皆是一亮,对这位传言中的瑞王妃有了更为肤浅的认识,心中只印有‘美人’一词。

    贺夫人介绍完后,一群人朝宋絮清福了福身,她颔了颔首,示意他们坐下。

    就是转身落座之时,瞥见穿过丛林负手而来的裴牧曜,她身影停滞须臾,笑意盈盈地等着他走来。

    已经落座的众人瞧她站着,也纷纷起了身,这才看到了贺林知,但众人眸光落在他身上仅仅是一瞬,随即扫向他身侧的男子,年轻的姑娘们眼眸流转,相视了几眼,暗流涌动,又看向了宋絮清。

    身后人各异的神情并未落入宋絮清的眼中,等裴牧曜走近之时,她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去。

    贺林知拱了拱手,“王妃。”

    宋絮清颔首免了他的礼,“怎么过来了?”

    “和贺大人小谈了几句,祈安来报圣旨下达院中。”裴牧曜眼眸凝着她的笑颜,嘴角也不禁扬起了些许弧度,似有似无地扫过右臂,“来接你回去领旨。”

    宋絮清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落在了伤口之上,没想到京中动作如此迅速,不过一日慰问的圣旨便已经来了陉州。

    圣旨来了,贺大人自然也是不敢耽误的,招手寻来了夫人和女儿,准备一同送二人出府。

    直到他们一行人走远之后,静谧无声的凉亭才响起了讨论声。

    只是说来说去,最终还是一女子道出了未出阁姑娘的心声,“男才女貌,才是良配,站在一起多么养眼,日后我定要寻个貌美的夫婿,日日相视得是多么的养眼!”

    送走了两位贵人之后,贺林知才松了口气,谁知转身之时却对上了夫人不安的眼神,再看看女儿的神色,他心中顿时觉得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流氓

    (你你你!转过去)

    策马送旨意而来的并非是陈深, 而是宋絮清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男子眉眼之间外散着不可接近之意,与裴牧曜镜花水月般看得见摸不着的生人勿进不同,这位男子仅仅是一眼, 给人的感觉便是若是靠近一刹那, 此处便会血流成河的戾气。

    携带来的旨意之意也是简短的慰问,表示即将派人前来追查, 若裴牧曜伤势极重, 可在陉州多停留些时日,伤病养好之后再启程也不迟。

    言语之时,垂眸听旨的宋絮清隐隐之间总觉得来人的目光时不时地掠过, 心中闪过些许疑惑,但也因为领旨不能抬头故而没有看清。

    送走了男子,裴牧曜随手将圣旨递给泽川收好, 伸手将跪在地上的宋絮清拉起, 四目相对间, 他道:“午后我们离开陉州。”

    宋絮清不明所以地睨了眼圣旨,继而侧目凝视着眸色沉沉的裴牧曜, 她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吩咐茗玥收拾行李。

    不过裴牧曜并未给她思忖的意思, 牵着她往里走时,神色淡淡地道:“有时候,父皇的话需要反着听,他说你可以养伤, 实则是在催促加紧速度, 但有时候说养伤那便真是养伤。”

    宋絮清满腹狐疑地拧了拧眉:“……”

    帝王心海底针, 猜也猜不透。

    但也由此可见, 皇帝在催促追查官盐走私一事。

    她眸光从容不迫地扫了周遭一道,确定并无第三人身影之后才开口:“港口码头重兵把守,只怕也有他们的眼线在此,若要追查怕是困难重重,更何况是走私一事。”

    “走私本是见不得光的事情,然而有些事情越见不得光有的人就越想把它摆在明面之上。”裴牧曜微微掀起眼眸,眸光含着些许冷冽的笑意,看向了透过竹林倾洒而落的阳光,“对走私背后之人不知情的人,并不会想着探查白日间经过道道查看而离港的船只,只会将目光透落在夜间离港的船只。”

    夜间行事,可比青天大白日下要干脆利落许多。

    宋絮清朝前迈进的步伐停顿刹那,仰首睨了眼裴牧曜,不多时,他眸光垂下了些许,径直地对上了她的眼神,那道清冷深邃的眼眸之中闪过些许笃定之意。

    她想起适才贺夫人所言的事情,眉梢缓缓地往上扬了些许,“贺大人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说倒是没有说什么,不过是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里,同我请了两次罪。”裴牧曜穿过竹林,走上了鹅卵石小道,道间微风徐徐吹过,扬起了女子下摆的纱裙,“一次是昨日受伤之事,至于另一次……”

    他的尾音悠长,眼眸也扫向了自己,宋絮清心知肚明,嗤笑了声:“邀你前往绛月阁之事。”

    前去打探的暗卫不仅仅是回报了顾娘子是冯娘子一事,更是明确地告诉她,整座陉州城皆知,贺林知乃是不可多得的磊落清官,别说是青楼就是饮酒谈事的花楼都少去,多为在家中宴请。

    可裴牧曜抵达陉州那一日,他所邀的地点便是花楼,甚至还带上了宋淮安。

    “我那时觉得,他知道宋淮安乃我兄长一事,故在接风宴时带上了宋淮安,可现下仔细一想,他明知宋淮安是裴翊琛的人,却还是带来宴见你,有意思。”

    裴牧曜垂眸凝着她的侧颜,头也不抬地抬手挥开挡住她去路的树干枝桠,道:“他不过是想试探我对宋淮安的看法罢了,若是我不计前嫌地对待宋淮安,他自然不会将心思花费在你我二人身上。”

    是以贺家夫人才会在翌日前来拜见,而不是宋絮清抵达陉州当日,他们也在衡量得失。

    宋絮清笑了声,将在贺府发生的事情不疾不徐地告诉了裴牧曜,想起顾沁宁提及尹家小小姐时的决绝,叹了口气:“不过她们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尹珞还存在于世上了。”

    想起前往东宫做客的那日,顾沁宁静静地坐在侧阁之中,眸底间并未有丝毫新婚妇人的欣喜,宋絮清不由得想起前世所遇顾沁宁之时,她好似也是这般?

    那时宋絮清还以为她性子如此,可知道她的事情后,倒觉得若是她嫁给了仇人,也会同她那般吧。

    久久都没有听到宋絮清的声音,裴牧曜目光略微掠向她,只见她垂着眸不知到在想些什么,然而整个人身上却散着些许无奈,悲凉萦萦环绕在她的身侧。

    脑海中骤然闪过记忆中的宋絮清,她离宫的那一日,也是如此静默地站在马车前,不曾抬眸留恋过那宫中的任何事情,也对周围之事漫不关心,就好似早已料到了会是如此结局收场。

    倏时闪过的记忆令裴牧曜眸色冷了几分,在这炎炎夏日之下很是显眼。

    他眉心紧锁着,只有在对上宋絮清狐疑的眸光之时,如同干枯池塘里的鱼遇到了清泉般,修长的手臂一揽,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忽如其来的动作让宋絮清眼眸一颤,心中的涟漪被吓得惊起,抵着他胸膛的鼻尖略过熟悉的荀令香,淡淡清稳的沉香随风钻入她的鼻间。

    她双手惊魂未定地紧紧地拽着他身侧的衣裳,想要抬眸看他,却被他压在了怀中,不由得问:“怎么了?”

    抬眸的动作宛若挣脱姿势,裴牧曜贴在她腰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沉了几分,下颌轻扫过她的耳骨,“没事,就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宋絮清疑惑不解地悄悄抬起眸,睨见他猩红的眸底时怔愣在原地。

    她艰难地抿了抿干涩的唇瓣,“你……”

    裴牧曜微微松开环着她的手,贴在腰侧的掌心也渐渐落下,嗓音喑哑:“想起了些往日,若要是再经历那些往事,不若像现在这般。”

    他的话说得不清不白的,但左思右想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是以宋絮清也没有追问。

    但她还是第一次见裴牧曜如此,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就像是失而复得的人,只想将心爱之物圈在视线范围之中,深怕它离开刹那。

    思绪渐渐回笼,裴牧曜眸中的掠夺之意也渐渐散去,他垂眸睨了眼怔愣眨眸的宋絮清,掌心拂过她的发梢:“吓到了?”

    宋絮清摇了摇头,“不是,并没有吓到。”

    只是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她和裴牧曜提及自己会死时,他眸中的猩红也恰如此刻一般,她心神微敛,抬眸扫了眼他,心中有了些荒唐的念头在升起。

    想起了踏春时,他带着自己前往马场学马,可是在此之前,并未有任何人知道她实际上是对策马一事有着点点向往的,但好似说他是心血来潮,也不为过?

    裴牧曜垂下的掌心穿过她的指节,挤了进去,转移了话题:“贺府想要做的事情,实际上都已经达到了,其余的你就当作不知罢了。”

    宋絮清听着倏的挥来的话题,也挥去了她心间的深思,好半响儿才意识道他说了些什么,颔了颔首。

    就算裴牧曜不说,她也会如此行事。

    裴翊琛的存亡,若非他逼宫,且抓到李锦都无法解决。

    实际上宋絮清至今都不清楚,裴翊琛心思沉稳筹谋多年,为何会在一夜之间逼宫,就是用梦魇发狂来解释也是荒唐行不通的,但是李锦……

    想到李锦,她皱了皱眉,裴牧曜的意思是他就在这陉州城中,此次他们大张旗鼓而来,此人定然会藏起来,若只是藏在城中还好,若是逃离了陉州……

    “李锦。”宋絮清拽了拽两人相扣的掌心,“他可还在城中?”

    “他不会离开陉州的。”裴牧曜一看就知道她担心些什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他祖籍在陉州,今年深秋是他父母的二十年祭辰,这段时间内他都不会离开。”

    深秋?

    宋絮清仔细想了想,也大概是这个时间段,这一世的所有事情都在提前,若此次不出意外的话,想来也应当是能够提前的。

    思索之际祈安来报,行李都已经收拾妥当,若要赶在日落前离开此地,现下也是要动身了。

    此处不过落脚的地方,两人对这儿也并没有多大的留念,是以便往门口走去。

    准备踏上马车之时,宋絮清脚步顿了顿,回眸瞥了眼悬挂于高门之上的门匾,对茗玥道:“留个人在此地等候贺知桥,就跟她说有些前尘往事,该放下便放下,莫要因为往事而错付了当下。”

    茗玥领了命,找了个人过来仔细叮嘱着。

    裴牧曜被刺一事虽有不少人知晓,但为了避免外界传扬他伤重不能自理的情形,选择了策马离开。

    宋絮清钻入舆内等待着马车行驶离去,忽然间瞧见静卧在软塌之上的陌生书册,指尖落上去不疾不徐地翻看,看到里面的熟悉字迹时,平静无波的眼眸荡起波涛汹涌的涟漪。

    离开陉州城时,马车径直地往南边走,直到夜渐渐深了,马车才在一处院落中缓缓地停下了。

    半阖着眸闭目养神的宋絮清掀开眼皮,舆上垂挂的铃铛响了些许时候,她探身出去,在茗玥的搀扶下走下马凳,只是眼眸流转之间,并未瞧见裴牧曜的身影,她眉心微蹙:“裴牧曜呢?”

    “王爷在后头。”茗玥应道,眸光伶俐地扫过静谧的环境,道:“姑娘随我入内。”

    宋絮清微微回眸,果然在约莫十丈开外的距离瞧见了策马而来的熟悉身影,她‘嗯’了声,跟着茗玥进去。

    进内之后,茗玥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套丫鬟的衣裳,以及她压在行李最底下的纱衣,道:“后段时日奴婢不能在身边陪您,和奴婢一同长大的暗卫秧婷已经在院中等您,她的身手不比奴婢差,但姑娘万事还是要多加小心。”

    宋絮清取过丫鬟的服饰,点了点头入内换去。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留在陉州境内,自然是不能够真的依照对外所言南下前往株洲,她有想过裴牧曜有安排好一切,但没想到就连祈安和泽川二人,为了掩人耳目竟然也会南下离去,不在他的身边守着。

    留在舆内的书册将事情交代得很是清楚,裴牧曜寻了两个身型相似的人扮作他们,由祈安和泽川及茗玥三人,一路护送前往株洲境内,寻个由头静默府中三日后,等他们的到来。

    而宋絮清和裴牧曜,则是趁着夜色一路往回走,停留于郊外院落中。

    宋絮清换好衣裳之后,垂头整理着衣襟,道:“届时就道我初次离京,水土不服谢绝见客即可。”

    话音落下之后,她并未得到茗玥的答复,狐疑地抬起眸便瞧见一身侍卫装扮的裴牧曜。

    他一对剑眉冷冽无情,手中握着长剑,像极了夜间来无影去无踪的武林杀手,此刻却敛去了杀意,上半身倚靠着门扉,身姿慵懒,静静地凝着她。

    宋絮清拢着衣襟的手顿了下,顺着他的视线垂眸看到脖颈往下的一片雪白,立即将衣襟拢紧,羞愧的双颊红润,抬手指着他嗔道:“你,转头过去!”

    裴牧曜闻言挑了挑眉,颇为正色地解释道:“并未看到。”

    宋絮清:“……?”

    她耳根红得都要冒烟了,指着他的手指颤了颤,“你你你!转过去。”

    灯火洒在她的双颊上,冒着嫩粉色的脸颊熠熠生辉,裴牧曜眼眸暗了暗,低低地笑了声,“嗯。”

    他侧身之余顿了顿,嗓音慵懒:“若是夫人觉得不公平,为夫也可勉为其难地摊开衣襟,供你观赏。”

    宋絮清听到这句话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流氓!”

    ‘流氓’本人笑了下作势要往前走,就见宋絮清手微微往后撑着退了步,腰间抵在了长桌上。

    看着他转过身后,宋絮清呼了口气,动作敏捷地理好了衣襟,再抬首看到他的背影之时,眼前掠过他适才看似慵懒实则眼眸却如同虎狼盯着猎物般的眼神,心中略微荡起了山风,也吹拂不去她心中的燥热。

    宋絮清清着嗓子咳了几声,走上前去扯了扯他的衣袖,“好了。”

    裴牧曜回过身来,眸光早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扬着唇带她走出了院落。

    候在外头的祈安看到人影之后走上前来,低声道:“派出的侍卫已经和那两队人马纠缠起来,王爷和王妃现下离开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裴牧曜‘嗯’了声,接过泽川递来的缰绳,扫了他们俩一眼:“南下只有你们一行人,遇到不妥就往回撤,不要和来人纠缠不清。”

    祈安眼眸闪了闪领命。

    裴牧曜捏了捏宋絮清的手心,踩着踏环跃身上了马,朝她伸出手。

    宋絮清把手放入他的掌中,踩上踏环的刹那,一只手就环过她的腰身,使了点劲儿将她捞上了马匹,待她坐稳之后策马离开了院落,趁着夜色往回走。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不多,因为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所以稍稍卡一下章节。

    悄咪咪透露:距离宋淮安下线不久啦

    第74章 别院

    (瑞王殿下带王妃出行,王妃死于途中)

    呼啸林风吹打着耳鼓, 荡起马腹侧边的衣摆呜呜作响着,躲在云层身后的月牙默不作声地倾斜着,再探出头来之时, 已然垂挂于最高处。

    穿过密林后, 疾驰的骏马渐渐放慢了步伐,望着不远处通亮的灯火, 宋絮清知道那便是他们落脚的地方。

    靠近之时庄园之时, 隐隐瞧见门外站着几个人,宋絮清的心倏然提起,下意识地侧眸望向身后的人。

    双手环着腰身的裴牧曜在她警惕性提起的刹那间就感受到了身子的紧绷, 眸光扫过踮脚向这边看来的几人,他道:“别担心,是自己人。”

    宋絮清这才松了口气, 看向站在那处的三人, 再靠近些许时才看清了他们的面孔。

    站在最前头的男子领着身后的两人右膝跪下拱手行礼, “主子,王妃。”

    裴牧曜拉紧了缰绳迫使骏马停下, 对宋絮清道:“日后祈安泽川不在,若是有事你寻他就行。”

    “属下岘文参见王妃。”领头的男子垂头道。

    宋絮清闻言眸光瞥向他,想起这个名字应该是在入陉州之前听过, 又看向他身后的两人,仅有一位是女子,想必就是茗玥所说的秧婷。

    “属下秧婷,参见王妃, 日后这段时日由我来照顾您的日常起居, 全凭王妃吩咐。”

    “属下宁己参见王妃。”

    宋絮清下了马, 对着他们颔了颔首, 瞥见两个侍卫严肃的面容,她侧眸看了眼裴牧曜,道:“你先处理公事,我四下看看。”

    倒映的烛火在裴牧曜眼中摇曳,散去了他外表的冷冽,他‘嗯’了声,握着她的掌心也不禁紧了几分,瞥了眼秧婷之后领着其余两人入内往左侧走去。

    宋絮清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熟门熟路的步伐就像是回到了旧居那般,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衬得整道身影愈发的出尘。

    良久,她收回了眸光:“秧婷?”

    秧婷随即走到她的身后,“属下在。”

    宋絮清心绪繁杂,沉吟须臾后,撩起垂下的眼眸,问:“你们在此处多久了。”

    “三年。”秧婷答道,瞧见王妃若有所思的眼神,又看了眼王爷离去的方向,心知王妃在想些什么,她道:“这三年王爷常秘密来陉州,多落脚此地。”

    宋絮清提起衣摆跨过门槛的脚步微顿,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她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秧婷,心中却漾起了惊涛骇浪。

    若是按照前世的时日来数,裴牧曜蛰伏了整整六年,直到六年之后才将裴翊琛扳倒下台,在前世的这个时日中,她从未听闻过陉州有任何事情发生,就连宋淮安也是在裴翊琛逼宫失败后才被抓捕入狱。

    宋絮清清澈的眼眸逐渐染上了浓浓的郁色,心中闪过些许不安,不知这次能否拿下开刃的第一刀。

    穿过石子小路后,秧婷领着宋絮清踏入了位于庄子右侧的院落,还未走近,阵阵花蜜的清香顺着微风徐徐飘入鼻中,荡去了心间的烦闷。

    “这儿便是主院,您来前属下就收到了京中递来的消息,知道您喜欢夏日中喜欢蜜香,遣人移植了些许花株种植于此,也在城中为您寻觅了些许书册和话本子。”

    秧婷走在宋絮清的身后,轻声细语地解释着。

    宋絮清眼眸环过垂挂于路径两侧的灯笼,竟然也是雕刻成了梅花之形,可见工匠巧心,“辛苦你了。”

    “属下不敢居功,属下只是遣人采买,至于采买些什么都是王爷的指示。”秧婷笑眸微扬,想起茗玥信中特意提及的事情,道:“若是王妃在此次闷了点,我们也可进城中逛逛。”

    听到进城中逛逛,宋絮清的视线从灯笼上移至了秧婷身上,知道她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有法子带她入陉州。

    不过宋絮清还是摇了摇头,不想引人耳目,“我在此处看看书册就行。”

    话音落下之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回眸望去就见裴牧曜行色匆匆地走来,少有看到他如此急色的模样,她愣了愣,还未开口询问他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秧婷有眼力见地退下。

    裴牧曜步伐停下,深不可测的眸光在望向宋絮清时敛去了眸中的冷色,漾起丝丝温和,言语间却满是严肃,“我要去趟尹府,你可要去?”

    他明知此行不宜带过多的人,但也知道宋絮清此次来陉州也有想要了解的事情,做不到带她来了之后便关在庄子这一番小天地中。

    宋絮清思索了一下,垂眸睨了眼身上的丫鬟服饰,颔了颔首:“去。”

    现下已是深夜,往回走时院落正门门扉外的辰漏沙沙流逝着,已然是翌日的丑时三刻钟。

    陉州城中静谧无声,灯笼烛火笼罩下的繁华的街道空无一人,就连饮酒之人也早已归家离去,只有偶尔会瞧见有巡逻的守卫三三两两地走过。

    许是闹鬼的传言深入人心,尹府周围并无巡逻的守卫,空荡荡的,呼啸拂过的狂风吹散了尹府高处的落败枝桠。

    久未有人居住的尹府阴森寂静,落在石子路上的脚步声在此刻都异常清耳,宋絮清环视着院落中的环境,前日隔得远远的瞧得不真切,现下来看才真的有了这儿曾是百年家族之府的实感。

    裴牧曜扣着她的手,领着她穿过院落,神情微凛地注视着周遭声响。

    密道所在的小院并不算多远,不过十几丈之遥。

    走入小院卧阁中,宋絮清一眼便瞧见了正堂之上的拨浪鼓,还有床榻之侧随风摇动的幼子摇车,皎洁的月色透过破旧的窗棂落在它们的身上。

    余光瞥见裴牧曜站在一处架子前,想必后边就是密道,她抿了抿唇走上前,压低声问:“运送官盐的船只何时抵达港口?”

    裴牧曜扫了眼卧阁中的装饰,没有急着打开密道,嗓音清冽:“五日后靠泊,此次是冰融通航后首次运送官盐北上。”

    “首次?”宋絮清徐徐问着,心中闪过疑惑,“若是首次运送,盯梢的人定不少,别说是京中就是陉州官府也不会掉以轻心,他们真的有胆子如此行事?”

    “富贵险中求,若此次走私的官盐不随船运送北上,再等就要等到个把月后,他们等不及。”裴牧曜掌心落在架子的书册之上,不疾不徐地转动些许。

    “也在险中丢。”宋絮清缓缓地接着话,不等她思索记忆中的裴翊琛行事作风,就看着架子后的墙体缓缓地往右方移动,瞪大了眼眸。

    正要挪开架子之时裴牧曜眼眸一凛,当即转动书册牵着宋絮清的手往床榻左侧边挪去,借着衣橱挡住了月光躲在衣橱和床榻后边的位置。

    宋絮清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走,怔愣地看着他。

    裴牧曜的指节竖起抵着她的唇,无声地摇了摇头,扬眸示意她看向屋外。

    宋絮清呼吸落了几分,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静谧无声的环境之下,脚步踩过衰败落叶发出的吱吖声在此时此刻如同撕破天际的惊雷那般刺耳。

    不多时,她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明日寻个由头,派人来清扫院中的落叶,吱吱吖吖作响怕不是要引起他人注意。”

    宋淮安嗓音冷了些许,也不知是对着谁说的。

    话音落下后,那人连忙应了声是,听着声音似乎有些许熟悉,可是就是说不上来曾在哪儿听到过,没等她细想,又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声。

    “瑞王殿下那边,确认已经离开陉州边境?”宋淮安脚尖扫过落叶,将它踢到一边。

    “跟着的人已经回来,说是日落之际就已经出了陉州境内,现下应该到了釉庄,若是不出意外就会在那儿落脚。”

    “嗯。”宋淮安不紧不慢地应了声,想起那日在绛月阁遇到宋絮清,他敛了敛神,“遣人送文书过去,让跟随的侍卫务必盯紧了离去的车马,不可掉以轻心,若瑞王殿下撤回陉州,你我二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宋大人大可安心,除了京中派出的侍卫队之外,昨日收到殿下消息之后,我也遣派了一队死侍跟上,若真有任何不测他们定然会以命拦下回程的瑞王,就是……”

    宋淮安还是头次听闻死侍之事,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也不管他刻意留下的话题口子,“你收到京中的消息,为何不告诉我?”

    “宋大人息怒。”随着他来的人赶紧安抚道,“我想着瑞王妃是您的妹妹,怕您不忍,这才没有告诉您,还请大人降罪。”

    闻言,宋淮安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知道他不过是替人顶了名头,真正不想告诉他的另有其人,他眼眸拧了拧,“李大人何出此言,你我二人都是为殿下做事之人,论官职我更是在您之下,何来的职责降罪于李大人。”

    宋絮清听到这个称呼,漆黑的瞳仁倏地瞪大,落在了随着宋淮安身边走进来的男子,正是贺林知身边的别驾李军。

    她倏地偏头看向裴牧曜,可他一点儿震惊的神色都没有,神色温和如春日徐徐微风,就好似许久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件事。

    “宋大人何必自谦说笑,谁不知您才是殿下身边的红人,我们这些远离京城之人,哪能和您相提并论。”李军笑言,言语中带着吹捧之意,不过话锋一转又是落回了原处,“就是不知若是真起了冲突,死侍可要心顾宋大人之妹?”

    直白丢出的话题不似适才那边委婉。

    宋淮安落在书册上的手不疾不徐地收回,负手在后,不答反问:“李大人觉得呢?”

    李军借着月色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眸间未有愠色才道:“殿下的意思自然是不顾,不过我还是跟他们说了,若真是起了冲突定然会避开宋姑娘,若她出了事,我猜侯爷也不会善罢甘休。”

    闻言,宋淮安轻笑了声:“伯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冤有头债有主,李大人觉得,若是瑞王殿下带王妃出行,王妃死于途中,你猜宣武侯会找谁的事,是你?是我?是太子殿下?还是瑞王殿下呢。”

    冰冷的嗓音刺骨,宋絮清沉默不语地望着他,心中冷笑了声。

    指节被人穿过扣紧之时,她醒神般侧眸看去,睨见裴牧曜眸中的愠色,摇了摇头无声道:“我没事。”

    “谁!”

    宋淮安冷冽的嗓音霎时响起。

    宋絮清跳动的心口倏地一窒,屏气凝神地瞪大眼眸看着往回走的宋淮安,他面若冰霜,警惕地一步一步往回走,眼看着就要冲着这个方向来了。

    紧握的掌心紧了几分,她愣愣地看去,撞入裴牧曜沉静如平静的湖波的眼眸,清冷的眸光在夜色中愈发的平静。

    良久,宋絮清擂鼓般的心跳声也渐渐地放缓了些许。

    “是只野猫。”李军的声音再次传来。

    宋絮清闻言挑了挑眉,生怕再次引起他们的注意,小心翼翼地侧过头。

    他们二人站在门槛的地方往外探,看到是野猫经过后当即往回走,不再多言径直走向架子前,打开密道探身入内。

    也不知宋淮安进入密道后是进行了何操作,挥开的石门又缓缓地合上。

    过了一小会,确定他们不会再回来之后,裴牧曜才带着宋絮清穿过间隙走出小院。

    宋絮清提起的心也在往外走的时候落到了实处,她缓缓地呼了口气,眼角余光瞥见裴牧曜慵懒随意的神色,心中由衷地佩服他的心境,这是她万万做不到的。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眸光,裴牧曜微微侧过眸来,清冽的眼眸中浮现过一抹笑意,抬手擦去她额间的碎汗,“吓到了?”

    宋絮清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宋淮安突然往回走时,我的心都停了。”

    “不过是蝼蚁而已,若不是留着有用……”裴牧曜音色冷冽地说着,漫不经心地耻笑了声,“狐假虎威的废物。”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宋絮清还是被他的话逗得哧地一笑,撩起眼皮:“还是头次见你这么折辱别人,倒也新鲜。”

    裴牧曜眸中闪过些许忍俊不禁,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日后可还有很多机会……”

    “王爷。”

    岘文不冷不热的嗓音传来。

    宋絮清眼疾手快地拍下裴牧曜的手,挪动小步走到他的身侧,耳根处染上了血色。

    岘文看到王妃突然走出的身影时瞳孔狠狠地颤动了下,再看到王爷似笑非笑的眼眸,“……”

    他硬着头皮喊道:“王妃”

    此处不是能久留的地方,裴牧曜牵着宋絮清的手,带着她往下一处院落走,“何事。”

    闻言,岘文松了口气,好在王爷并未追究他出现的不适时,跟在身后道:“适才接到消息,船只不日后靠岸,码头已经布上了重兵把守,其中有些人,我们并未见过。”

    “宋淮安今夜既然来了,说明这趟船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裴牧曜抬手挥开落败垂下的枝桠,顿了顿,瞥了眼身侧四处环望的宋絮清,牵着她手的指节不轻不重地弹点着她娇嫩的手背。

    宋絮清收回视线,见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嗯?”

    穿过破败花园走入林间小道,裴牧曜停下了脚步,神色微凛地凝着她的眼眸。

    良久,道:“我此后几日需外出不在庄子中,你——”

    “我会顾好我自己的。”宋絮清嘴角扬起丝丝缕缕的弧度,截断了他的话,“你放心去吧,我会顾好我自己不会出事的,那处并不是多么引人注意的庄子,我闲下来就在那儿看看书不会乱跑。”

    宋絮清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更何况……

    她微微俯身靠近,眼眸掀起笑意吟吟地盯着他:“等你的好消息,我等着他倒台的那一日呢。”

    闻言,裴牧曜沉思的眼眸缓缓扬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那便送个好消息给你,当作七夕之礼。”

    七夕之礼?

    宋絮清数了数,确实不日之后就是七夕时节,没想到他竟然记得此事,唇瓣微启时余光瞥见石门之上的门匾,勾去了她的注意力。

    久未有人打扫的门匾早就布满了灰尘,但还是隐隐能够瞧见‘珞笙堂’的字眼。

    岘文听闻王妃对尹家之事稍感兴趣,见她眸光灼灼地望着那道门匾,适时道:“这儿是尹家小姐居住的院落,很是壮观,尹家小姐幼时喜画喜游玩山水,是以尹家老爷便把高山流水之景搬入她的院中,和对面的尹家小少爷未来的院落遥遥相望。”

    尹家小少爷的院落也是一处高山流水的观景。

    经过珞笙堂时,宋絮清眸光扫过里边的光景,夜色之下并不能看清多少,但从少许被月色露出的观景而言,已经是京中些许世家小姐所求的院落。

    若不是裴翊琛,何至于此。

    宋絮清心中微微叹息,抿唇离开这个看一眼便会觉得心涩之地。

    七拐八拐之后,一行人自侧门走出了尹府,宁己在门外等候多时。

    裴牧曜看到他之后,掌心微抬勾了勾,道:“加派人手秘密南下跟着祈安他们,若是有事及时来回报,命他们务必平安归来。”

    “是!”宁己凝着神色领命下去。

    想起李军所言的死侍,宋絮清神色微凛,心中的紧绷令她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裴牧曜的手心,微微抬眸,落入他深邃漆黑的瞳仁中。

    她紧抿着唇瓣,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句话:“出门在外,万事多加小心。”

    澄澈水汪汪的鹿眸恰如光亮,一闪一闪的,倒映着裴牧曜的面孔,倒映出他不疾不徐靠近的视线。

    看出她心中的紧绷和担忧,裴牧曜抬起手,掌心抵着她的发梢稍作安抚,“好,会多加小心的。”

    心境问题,导致喑哑的语调落在宋絮清的耳边显得稍微凝重,看了眼裴牧曜,指尖隔着衣裳静静地摩挲着他右臂的伤口。

    思索须臾偏头她看向岘文:“盯着点他,莫作危险的事情。”

    岘文眨了眨眼眸,下意识地看向王爷,他们王爷哪次行事不是以身探险,可看到王爷的神色时,他连忙颔了颔首:“王妃您放心。”

    宋絮清视线在主仆之间来回转悠,好半响儿,补了句:“我知你武艺骑射皆在裴翊琛之上,若是你回来之时身上带着伤,那便是你故意为之。”

    闻言,裴牧曜低低地笑了笑,笑出了声。

    他凝着她的眼眸,郑重其事道:“为夫谨遵夫人所言,定会平安无事地归来,若是违背了你的旨意……”

    宋絮清踮起脚,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不准违背,我不允许。”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危机

    (泽川受了重伤,祈安和茗玥失踪了)

    “此处是庄内密道, 通往五百丈开外的村庄外废弃水井。”

    烛火点点扬起点亮了黑暗的厨房,裴牧曜掌心擒着宋絮清的手腕抬起,落在橱柜顶层的角落处, 拔起那儿的某处微小不可见的石块, 带出了跟竹筷般纤细的短棍。

    宋絮清抓着短棍,目不转睛地凝着橱柜后的墙体, 可石墙挪动发出的声响, 竟然是身后传来的,她循声看去,目光落在灶台侧边已然打开的石墙, 漆黑摸不见底的通道透过烛光映入她的眼帘。

    “进入密道后,将手中的短棍插入右壁上方的烛台,密道会合上。”裴牧曜边说边将短棍插入烛台, 大开的石墙慢条斯理地往回移动, 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密不通风。

    宋絮清的指尖摩擦过贴合紧密的墙体,眸光中满是震惊的色彩, 仰头借着烛火看向裴牧曜,“这是什么时候挖的?做工如此精细,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裴牧曜取出烛台上的短棍, 石墙再次挪动,他牵着宋絮清的手,微微弯身走出密道,“去岁开始准备的。”

    宋絮清惊讶地看了看合上的石墙, 再看向走向橱柜处放好短棍的裴牧曜, 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她知晓身为皇子若想扳倒太子需要花费多少的心思, 但饶是如此,现下真正地知晓这些事情都觉得诧异。

    这使她不禁想起了前世未婚的裴牧曜,抿了抿唇,问:“若没有遇见我,你可会成婚?”

    闻言,裴牧曜摩挲着指尖尘沙的动作滞了一刹那,回身对上黑夜之中异常亮眼的眸光,一闪一闪的,恰如天上的繁星。

    问题问得很突然,可那双真挚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心疼裴牧曜并未错过,他大概知晓她是想起了记忆中的自己,走上前捏了捏她的双颊,如实道:“不会。”

    “为何?”宋絮清直白地追问,顿默须臾,补了句:“我想听实话。”

    想知道他前世那么多年,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精致亮眼的双眸恰似那年满天烟火下的鹿眸,带着些许期冀,但又有些许难过,裴牧曜盯着她看了些许时候,道:“行差踏错一小步便是无尽的深渊,何必将人牵扯进来,就算是你,若不是他逼急了我也不会将你拉入这充斥着危险的地方。”

    是以他只能一再的小心,不仅是为了成事,也是为了能够护她周全。

    宋絮清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复杂的思绪在心中奔涌着即将要溢出来,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良久,她伸出手微微俯身,勾住他的小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眼眸径直地望着他,道:“朝你走出这一步时我便知前方难处重重,但也像我和你说的,若是不朝着你走出这一步,等待着我的便是万丈深渊。”

    “裴牧曜,选择你的时候我也是抱有私心的。”宋絮清嗓音微痒,嫁给他是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被他所迫,“这是我们俩的共同选择,有我有你,我既然做出了这个选择就不会再后悔。”

    就像她前世直到最后,其实都没有后悔过。

    因为宋絮清很明白,裴翊琛就是冲着侯府来的,前世的她没有开天眼并不知等待着自己的是死亡,但她很清楚,若是那时抗旨拒婚,侯府的消亡日期便会提前。

    身为宣武侯府长女的她,别无选择。

    所以选择嫁给裴牧曜,宋絮清不会后悔,心悦于他这事,她也不会后悔。

    至于未来会发生什么她并不清楚,但能做的都做了,就算结局不如意,她也认了。

    勾着他指节的小指像小蛇那般滑动着,裴牧曜垂眸睨了眼,抬起指节拉住了扭动的小指,反手一扣将她的手包入掌心之中,眼眸掠过一丝笑意,“放心,我也不会给你机会后悔。”

    清澈真挚的眼眸中滑过一丝笑,宋絮清心尖微微跃了一下,她笑着颔了颔首。

    听闻窗外传来的鸟啼声,宋絮清侧眸睨了眼窗棂,垂挂于高处的月牙已经下移,宁己等人也候在院中等待,她晃了晃手指,“去吧,我在这儿等待你的消息。”

    “嗯。”裴牧曜嗓音沉沉地应着,但迟迟都没有挪动过一步,他垂眸借着月光细细地凝着她的容颜,就像是要把她刻在心中那般,不愿离去。

    顷刻之间,宋絮清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落下轻轻的一吻。

    羽毛扇过都要比她的动作重上些许,但也令裴牧曜眼眸暗了几分。

    他满是眷恋的眸色中极快地掠过一丝情.欲,修长有力的长臂一揽环过她的腰身,迫使宋絮清踉跄地行进了几步,抵着他的脚尖。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宋絮清却隐隐觉得有些紧张,紧绷得她的掌心不由自主地抓住他腰间的料子,张大眼眸任他肆无忌惮地巡视着,心跳如同擂鼓。

    浑沌之间宋絮清并不知过去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一盏茶的时间,全然没了时间的意识,她清了清嗓子,嘴角微张之际唇瓣忽而被咬住,仔仔细细一寸不落地扫过口齿。

    裴牧曜贴着她腰侧的手紧了紧,微微往上拎了些许,将她的惊呼声全都咽进喉间,滚烫的喉咙上下滚动着,汲.取着属于她的温度。

    宋絮清踩着他的脚背,拽着他衣裳的手心缓缓地攥紧,被迫仰头接受着他炽热的温度,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

    即将要呼吸不上来的瞬间,相交厮磨的唇瓣微微拉开,新鲜的空气倏地闯入,宋絮清垂眸急促的呼吸着。

    望着她晶莹剔透的的唇瓣,裴牧曜微微阖上眼眸深吸了口气,嗓音深沉喑哑:“我走了。”

    宋絮清因呼吸涌起的胸脯停滞了须臾,静静地望着他,‘嗯’了声。

    可他这么说着但实际上也没有迈步离开。

    直到阖拢的门扉被人从外边敲了敲,宋絮清才回过神来,推了推他的手臂,“走吧。”

    “我送你回房。”裴牧曜道。

    宋絮清摇了摇头,“我想看着你离开。”

    静默须臾裴牧曜颔了颔首,推开了合拢的门扉,静谧的院子中站着一群人。

    宋絮清垂眸望着站在最前头的裴牧曜,在他转身上马的刹那间挥了挥手,道:“不要受伤,不要以身涉险,我在这里等你。”

    跃上马匹的裴牧曜‘嗯’了声,策马扬鞭离去。

    宋絮清在院落门口站了许久,直到秧婷挪动步伐时发出的响声拉回随之飘走的思绪,她才回过神来。

    转身回府之时,又转头看了眼早已看不到人影的道路,凝视着沉重的红木门板,宋絮清对秧婷道:“无需闭门谢客,正常生活不要刻意行事,引人注意。”

    秧婷颔首,示意守在门后装扮成小厮的侍卫关门。

    宋絮清回了房,望着空荡荡的卧阁她眸中漫起些许落寞,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取笔墨纸砚来。”

    铺着床榻的秧婷愣了下,起身前往卧外取来笔墨纸砚,又取来两盏烛火放在长案的两侧,摊开宣纸后垂头研磨。

    宋絮清目光落在如同落幕夕阳之色的宣纸上,取过毛笔沾上些许墨汁。

    极细的狼毫挥散于宣纸之上,印出利落清秀的字眼。

    长案角落处的辰漏一点一滴地流逝着,即将进入下一个时辰之际,挥洒自如的狼毫渐渐停下。

    宋絮清落下毛笔轻轻地转动着手腕,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会儿才将宣纸折叠整齐装入信封之中,取来浆糊糊住信封,又在信封黏贴之处用胭脂画上红梅,递给秧婷,“命人秘密将信送入京中给我父亲,亲自交到他的手中。”

    顿了顿,她扯下垂挂在腰间的香囊,“香囊中有半块玉坠,你们把香囊给杨业,他自会领着你们去见我父亲,脚程要快,务必赶在货船靠岸前送到父亲手中。”

    秧婷拱了拱手,捏着信封和香囊走出卧阁。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宋絮清松了口气,往后拉了把椅子缓缓坐下,捏了捏疲惫的眉心。

    希望父亲看到她的来信之后,能够当断即断处理了侯府和宋淮安的关系,若不然日后还有事情纠缠不清。

    秧婷再次回到卧阁,看到宋絮清倚着椅背眼眸阖着,放慢脚步走过去,轻柔地摇了摇她垂在椅把上的手臂,唤了唤,“王妃。”

    宋絮清并未进入深眠的状态,听到声音后微微掀起眼眸,嗓音沉沉地‘嗯’了身,起身回了卧榻上躺下,进入了梦乡。

    一连七日,除了必要的行事外,院落中的人都不曾外出过。

    但自打货船靠岸的那日起到今日,也已经过去了整整两日,宋絮清捧着书册坐在凉亭中,秧婷摇晃团扇带来凉风,可她的心却始终静不下来。

    这册书籍已经停留在这一页有个把时辰,宋絮清心中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睨见岘文走来的身影,她倏地站起身,拧着眉问:“可有消息?”

    岘文摇了摇头,知道她心中的焦躁不安,和秧婷对视了眼,道:“王妃您放宽心,主子这次虽然没有带多少人离开,但您还是将人派了出去,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他们会护主子周全的。”

    那日宋絮清醒来后,明显察觉到院内的人似乎多了些许,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除了宁己等三人外,其余人将裴牧曜护送入陉州城便回来了,都留在她身边守着。

    不多做思量,宋絮清连忙遣派一部分人秘密跟在他们身后。

    岘文双手伸出,递了封信件和熟悉的香囊出来,“王妃,京中的回信。”

    宋絮清闻言眉梢微微挑起,凝着信封须臾时刻抬眸看向岘文,见他点了点头,拆开密封紧实的信封,一目十行地阅读着上面的字眼。

    在看到一路护送侍卫此刻就在庄子后山,已去信他们可供调用之时,她根根分明的眼睫颤了颤,一股酸涩之意自心间涌起,眼眸漾起点点温热的水光。

    宋祎的来信之中,表明了在此之前裴牧曜就曾来信提过宋淮安之事,他早已有了谋划,让她不必担心,倒是独自一人在外身侧遍布野狼,务必要照顾好自己。

    看完信件,宋絮清呼了口气,双眸一闪一闪的,噙着些许水光,良久未语。

    岘文和秧婷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往后退,听到王妃叫住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宋絮清叫岘文取来烛火,又最后看了眼信件上的字眼,慢条斯理地点燃了折纸,顷刻之间,干净工整的宣纸化为了灰烬。

    她净了净手,“附近的村落近日可来了陌生人影?”

    “并无。”秧婷回道,递了帕子给到她,“我们在此处有些时日,和村民们还算是熟悉,远在郊外的村落若是来了陌生人,村内也会提起警惕心,热心肠的还会奔走相告。”

    宋絮清擦干手上的水珠,将帕子搭在铜盆边缘,睨了眼不远处大开的门扉,“货船已经靠岸整整两日了。”

    秧婷端起铜盆递给守在凉亭外的侍卫,道:“王妃可还记得王爷在陉州港口被刺伤一事。”

    “自然。”宋絮清回眸,自然记得。

    那是裴牧曜命祈安射的箭,她怎会不记得。

    思及此,宋絮清微凛的神色怔愣须臾,脑海中迅速地闪过一道思绪,眼眸微眯看向秧婷,而后便听到她笑着开口。

    “听前两日外出采买的村民道,货船靠岸那日,官府码头巡视的侍卫要比平日中多上近五十人。”

    宋絮清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明白这话中的意思,轻笑了声,“必然是瑞王殿下无缘无故在港口被刺伤,引起了上边的注意,加派了人手。”

    秧婷点了点头,继续道:“所以这趟货,对方若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运作送走,怕是要花上许多功夫。”

    宋絮清心知秧婷说的话并没有错,只是不知重兵把守之下宋淮安会不会为了保身而放弃这次行动,但宋淮安说得话并不算数,真正算数的是上头吩咐下来的命令。

    “那便等吧。”宋絮清坐下,望着桌案上摊开的书册,将它合上,“等他们等不及的那日。”

    话音落下之时,三人忽而听到院外传来的马蹄声,顿时凛神看向门口,各自忙着打扫的侍卫们也放下了手中的清扫工具,拾起放在草丛之中的剑刃,屏息凝神盯着大门口。

    下一瞬,一道浑身上下满是血迹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秧婷倏地松了口气,道:“是派去祈安大哥他们……”

    说着说着,她缓缓地停住,瞪大眼眸看着被侍卫搀扶进来的暗卫。

    来人进来后直冲冲地朝宋絮清而来,跪了下去,嗓音干哑:“王妃。”

    宋絮清让了个位置,命岘文扶他坐好,又命其他人立即将大门合上。

    秧婷倒了杯水递给侍卫。

    侍卫快速地喝了杯茶水润喉,随意用衣袖擦干嘴角的水渍,以头抢地道:“王妃,泽川受了重伤,祈安和茗玥失踪了。”

    “什么!”宋絮清倏地站起来,挥手之间无意间打翻了茶壶,装满了茶水的茶壶霎时间溢出了倾洒于桌面上,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溅起的水珠沾上纱裙,她顾不得那么多,“怎么回事儿!?”

    “属下一行人秘密赶到时,恰好碰上他们即将离开釉庄我们便跟着他们一起南下,南下的途中许是您和王爷久未出面引起了对方的注意,静了几日之后他们便以身探险惊了我们的马车,发现马车内的人不是您和王爷之时当即下了死手,来的人都是不要命的死侍。”

    “我们纠缠了片刻后便往深山中撤离,但是对方一路是死侍,一路是要抓活口的暗卫,我们兵分两路撤离,我还有其他几人和泽川侍卫一路,我们逃脱之后立即绕路往另一边寻祈安和茗玥等人,一路上看到了不少血迹,可就是寻不到人。”

    “我们甚至下山找过,不论是山洞还是任何一处能够供人小憩的地方,都不见他们五人的身影,对方已经再次搜山我们只好离开。”

    宋絮清掌心紧紧地抓着桌案,嗓音微颤:“派人出去继续找。”停顿须臾,“泽川伤势如何,现在在何处?”

    “泽川现下已经清醒,但身受重伤无法长途跋涉,是以我们寻了处无人居住的破败村庄,只是情势紧急,属下便提前赶回汇报。”

    听到泽川恢复了神智,宋絮清紧绷的心弦稍稍松懈了些许,端起茶盏准备呷口茶水,唇瓣触碰杯沿的瞬间,她神色一怔,倏然落下茶盏,“你们是何时碰上的他们?”

    暗卫愣了愣,仔细地回想了下,“三日前。”说着他重重地磕了个头,“属下办事不力,但凭王妃降罪。”

    宋絮清捏着茶盏的手顿了下,哑然,弯了弯身将他扶起,“辛苦了,来个人带他下去休息。”

    望着暗卫踉跄离去的背影,她靠着椅背神情紧抿,捏了捏眉骨后唤了声岘文。

    岘文神情也很是不好,拱手:“王妃。”

    宋絮清把适才他还回的香囊再次递出去,扫了眼后山的位置,道:“派人去后山寻蛰伏在上边的侯府侍卫,将我的香囊给他们,命他们派出五人和我们的人一同南下搜寻。”顿了顿,牙齿轻颤,“我要见到活蹦乱跳的人。”

    岘文犹豫地看着王妃手中的香囊,知道这应该是侯府派来保护她的侍卫,紧抿着唇不语。

    摊在手心中的香囊迟迟未被人取走,宋絮清凝着门口的眼神微微收回,掠过岘文犹豫不决的神情,神色冷了几分,“你是不听我的命令了?”

    “属下不敢。”岘文立即跪下,接过了她扔来的香囊。

    宋絮清落在桌案上的指尖不自觉地敲击着,速度很快,足以见得她内心的焦躁,沉吟片刻,对秧婷和岘文道:“收拾上足够我们应付三天的干粮以及必备的创伤药物,他回来的匆忙不知身后有无追兵,此处不宜久留。”

    秧婷和岘文对视了一眼,神情愈发的凝重,拱了拱手:“是!”

    话音落下的刹那间,内里上了锁的门扉被人重重地敲了敲。

    宋絮清紧绷的心倏地提到嗓子眼处,拧眉盯着紧闭的门扉,这个时候,它又被人从外边推了推。

    岘文和秧婷两人立即挡在了她的面前,死死地盯着被人推动的门扉,适才拾起大剪子准备继续修剪花枝的侍卫也忘记换剑刃,而是抓着大剪子对着大门的方向。

    宋絮清环视了圈院内的侍卫们,抿了抿唇:“岘文留下来探门外口风,其余人跟我走。”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对比

    (姑娘就是谢家小姐寻的那位对比之人)

    岘文领了命, 带着其中一位侍卫落轻脚步悄声朝着正大门的方向走去。

    干粮是早就已经备好只待拿上便可以离开,宋絮清掀开茶壶盖将壶中滚烫的茶水倒入树木之中,又随手将茶壶和杯盏扔入修剪利落的灌木丛, 睨了眼摇摇晃晃的门扉, 带着一行人头也不回地往内走。

    “姑娘,是我和祈安。”

    就在这时, 忽而有道熟悉的嗓音透过门缝传来, 听到些许声响的宋絮清倏时顿下了脚步,漆黑的瞳孔渐渐放大,眼神直白地盯着门扉看着。

    眼角余光撇见岘文惊喜的眸色, 宋絮清就知道自己并未听错,穿过人群快步地朝门口走去。

    在她走来的时候,岘文已然走到门扉处, 透过缝隙和外头的人对着暗号, 得到熟悉的答复后他欣喜地对宋絮清颔了颔首, 在她的示意下推开门。

    下一刻,祈安和茗玥等三人的身影落入宋絮清的眼帘之中, 她紧绷的心倏时落了下来,眸光扫过茗玥衣裳上布满的血迹,灰头土脸的模样也不知是经历了多少的苦难。

    门外的三人在见到宋絮清之后, 提起的心也骤然松了口气,送走同行伴友的哀愁散去了些许。

    看着他们稍显落寞的神色,宋絮清眼眸环过三人,想起回报时说的五人, 心中也明白了些许, 她招了招手, 嗓音带着些许嘶哑:“快进来。”

    茗玥上前福身, 膝还未弯下去就被宋絮清扶起,她眼眸掀起,“姑娘……”

    “无需多礼。”宋絮清指尖划过她黏在耳根处的发丝,挽至耳后,视线扫过站在一旁的祈安,心神稍宁,“适才得知你们失踪的消息,还以为你们还被困在那边,是何时脱身的?”

    “属下们和他们没有周旋多久,趁着夜色回到了相遇之处,好在马匹都还在便策马赶回,只是途中遇到了他们支援过来的暗卫,所以……”祈安眸色暗了暗,隐忍的嗓音中滑过一丝哽咽,“再次脱身之后,属下等人将他们两人安葬之后才匆匆赶回。”

    寂静的院子中只有祈安的声音,声音落下消失之后就只剩下微风徐徐拂过的气息,宋絮清嘴角微启,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来。

    性命当头,再多的言语都不过是苍白无力的陈词。

    宋絮清眼眸慢条斯理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知晓他们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也都想过或许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但真正降临之时仍是当头一棒。

    耳侧回响着些许哽咽声,听得她心中闷得慌,想起那夜策马离去的背影,决然挺拔,她清澈的眼眸中荡漾着些许水光,可现下并不是好时候。

    宋絮清准备还是按着适才的计划行事,清了清嗓子唤回了大家的思绪,“既然都回来了,那便随我一同离开。”

    其他人拱手应是忙着收拾着干粮,唯独祈安神色微凛站在原处未动。

    宋絮清叮嘱完秧婷务必带足干粮和水源,侧身便瞧见祈安欲言又止的神色,顷刻之间,就明白了他想说的。

    她眸光不疾不徐地扫视着祈安,确定他无事之后摆了摆手,“去吧,你和泽川两人有一个跟在他的身边,我也能放心些许。”

    “是,属下遵命!”祈安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接过茗玥匆匆递来的干粮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牵走稍作休息的马匹策马扬鞭离去。

    宋絮清收回了视线,命岘文关上门,领着众人往厨房去。

    石墙挪动开后,众人护送着宋絮清进入密道之中,还剩下秧婷和岘文之时,她忽而听到院中传来嘈杂的声响,心中一凛,也顾不上太多,当即伸手将两人扯进来。

    短棍插入烛台上,石墙适时地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嘈杂声。

    前头探路的侍卫点燃了密道烛台上的蜡烛,漆黑不见身影的密道一丈一丈地被点亮。

    不过五百丈的密道,若是直直走最慢最慢也是半个时辰的脚程,然而这当中却做得如同扰乱人心绪的迷阵那般,七拐八拐就不说了,有些要塞之地甚至做了三路方向。

    若不是岘文对此稍微熟悉些许,众人怕是要花费上一天的脚程。

    将将抵达密道另一处密门时,岘文领着几人先行探路,宋絮清不间断地走了个个把时辰,腿脚也有些酸胀,随处找了个地倚在墙垣上休息着。

    “姑娘。”茗玥递了壶清水过来,另一手拿着包装整齐的干粮,“吃点东西吧。”

    宋絮清接过水浅浅地呷了口润润嗓子,心中装着事情没什么胃口,也确实吃不进东西,摆了摆手:“你们吃吧,我吃不下。”

    看了她一眼,茗玥心中了然,知道她在担忧着王爷的事情,道:“姑娘不必焦心,奴婢和岘文等人跟随王爷多年,并未见王爷做没有把握之事,王爷若是出手了必然是会成事,这是奴婢等人心中的共识。”

    闻言,宋絮清微垂的眼眸稍稍掀起。

    “姑娘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其他人,他们是不是这么想的。”茗玥又道。

    说着作势要喊来秧婷,宋絮清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没有不信你,只是对这些事情有了新的认识。”

    来陉州之前,宋絮清心知裴牧曜一步步走上那个位置需要费尽心神,但来到陉州之后亲身经历了这些事情,才对他的行事风格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宋絮清的眸光掠过啃咬着干粮谈笑风生的侍卫们,最后落在茗玥的身上,她微微抬手,“我还不知道,你家在何处,为何会来做暗卫?”

    茗玥不甚在意地笑道:“奴婢家中清寒,上有兄姐下有弟妹吃不饱穿不暖,也算是自个寻了个好去处,苦是苦了点儿,但是吃穿不愁,也算是实现了幼时的心愿。”

    顿了顿,她又道:“除了祈安和泽川外,大家都差不多,都是谋求出路。”

    宋絮清听完,若有所思地颔首点了点头。

    这时候,前去探路的岘文带着人回来,他拱了拱手:“王妃。”

    宋絮清收回飘摇的思绪,站直了身,“如何。”

    “前边就是废弃井口,架上云梯后攀爬上去即可,只是……”岘文沉思须臾,在她的示意下继续道:“只是现下是白日,若是这么多人出去怕是会引起他人注意。”

    “那便等到天黑在行事。”宋絮清吩咐道,余光睨见众人都颇为疲惫,目光闪了闪,挥手示意他休息去,“让他们都好好休息,夜里出去后也不知会遇到什么事情,修养好精神待夜间行事吧。”

    说完后,宋絮清找了个位置,随意坐下,眼眸微阖闭目养神。

    秧婷悄悄地走近瞧着王妃清丽的面容,扯了扯茗玥的衣袖,下颌微微扬起示意她同自己离去,“王妃已经有两日彻夜不眠,时常梦魇惊醒,现下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就不要打扰她了。”

    两人走到无人之处后,秧婷才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告知了茗玥,尤其是日常起居方面的事宜,更是事无巨细。

    初初送走裴牧曜的那两日,宋絮清还能够带着他们一行人谈书策论,闲时还找了块空地搬出书册,做起了教书先生给他们讲着书册中的学识,偶尔还会带着他们手谈一把。

    不过连同宋絮清在内,众人的棋艺都不算精通,就算是玩着五连珠也不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结束,一个个对弈下来,院中满是欢声笑语。

    只是时日的推移,货船靠岸的前日起,秧婷便敏锐地意识到王妃的不对劲,日间在众人面前她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到了夜里后辗转反侧多时,久久都无法入眠。

    天将将亮起之时好不容易入了睡,但不过个把时辰便醒来。

    茗玥听着秧婷所言,眸色中逐渐染上惊诧的色彩,她转身看了自家姑娘一会儿,心中叹了口气。

    京中谁人不知侯府嫡女娇生惯养长大,就是磕磕碰碰都是少有的,可现下看到宋絮清如此坚韧的模样,奔赴之余还不忘带着他们一行人离去,面对四起的危机时游刃有余,一点儿也不似众人印象中的样子。

    “初见王妃时,还以为是个娇娇大小姐,可相处了几日之后,便知道她一点儿也不像京中那群人所言那般。”秧婷仰头饮了口清水,浸润言语导致的干涩喉咙,“你说京中那群人是不是识人不清,以前竟然都拿谢家小姐来和王妃作对比,还说王妃比不上谢家小姐,我看他们才是被戳瞎了双眼。”

    “有对比才有吹捧。”茗玥将手中的干粮递给秧婷,接过水壶仰头喝了口,抬手擦去嘴角滑落至颈部的水渍,“谁都知谢家小姐学识渊博,但若是想要将这份渊博凌驾于京中众贵女头上,自然是要找个对比之人,而姑娘就是谢家小姐寻的那位对比之人。”

    秧婷啃咬着干粮的动作微顿,瞪着眼眸心急地咽了干粮下肚,“你的意思是,这是谢子衿故意而为之,有意散播此类传言?”

    这下谢家小姐也不叫了,直呼其名。

    茗玥视线转向眉梢紧拧的姑娘,颔了颔首:“王爷命我私下调查谢家小姐的事情,我四下探查了番才发现不对劲,只是是在离京前我才探查到了此事,若不是来陉州,她现下都不知在何处了。”

    接到命令之后,茗玥着意从京中的流言蜚语开始探查,这一探查才知道,原来京中多嘴多舌之人时常会将姑娘和谢子衿一同对比,每每提及姑娘之时,最终还要说一嘴谢家小姐如何如何,再往深处一探,才知竟然是谢家小姐命人刻意为之,为的不过是衬托自己的名声。

    寻其他世家女做对比,又怎能达到利用侯府嫡女做对比的效果。

    谢子衿也是摸准了宋絮清不谙世事不理是非的心性,这才敢如此行事,若不是顾及着侯府的名声,她只怕是会让这些传言传播得更加肆意,更加肆无忌惮。

    秧婷听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啐了声:“这谢子衿也是闲得慌,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才会想着些歪门邪道之事,怪不得王妃入府之前她也胆敢做出那般不要脸的事情。”

    何止如此,除了茗玥外,其他侍卫们都只听说过京中的流言,只知谢子衿妄图在王爷王妃大婚翌日进入王府,谋求侧妃之位,属实是令人不耻。

    而茗玥却知谢子衿为了进入王府,是真的要对姑娘下死手的,若不是当时姑娘反应及时,怕是已经破了相。

    思及此,茗玥收回眸光:“王爷让你寻的东西,可有寻到?”

    秧婷闻言,面色神采飞扬,言语间满是骄傲:“自然,我就是寻不到,也会压着胡大夫去制出来。”

    茗玥颔了颔首,嘘了声,悄声朝宋絮清走去,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找出毯子,轻手轻脚地给披上,生怕惊醒了她。

    或许是真的累着了,宋絮清足足睡了有两个时辰,等她醒来之时,众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宋絮清揉了揉朦胧不清的眼眸,掩嘴打了道哈欠,人还没有站起来先道:“走吧。”

    “姑娘若是还没有休息好,还可再休息一会儿。”茗玥望着她眸下的青丝,担忧道。

    “不要耽误事情了。”宋絮清撑着她的掌心,站起身来抻了抻手臂,跟在岘文身后带着众人离去。

    岘文领着两个侍卫先行爬出了井口,确定四周无人之后吹了道口哨,告知宋絮清上头是安全的,可以上来。

    望着看不清高度的云梯,宋絮清听秧婷在担忧自己要如何上去时不由得露出了个笑容来,她双手搭在云梯两侧踩上去,俏皮地道:“不用担心我,爬过。”

    她澄澈透亮的眼眸微眨,眨进了秧婷的心中,嘴里念念有词地惊呼着好美。

    宋絮清垂眸凝着云梯的梯子,一步一脚印地踩着,确定踩实之后才往上爬。

    直到仰头能看清圆井之上的闪烁繁星时,心中也漫起了点点期冀,继续向上攀爬着。

    即将探身出井之时,宋絮清眼前忽而出现一道掌心,夜色之下并不能看清这道掌心的纹路,边抬头边道:“我不需要,你再去附近查看是否有……”

    说到一半抬起的双眸倏然坠入一双深邃如清潭般的眼眸,他深沉幽暗的眸底掠过些许笑意,引人想要窥探其中。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心中渐渐漫起一股不知名的涩意,狠狠地拽动着心口。

    她轻启的唇瓣颤动了好几下,才溢出了声:“裴牧曜,你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班,没有双更,但有4k字的单更大肥章!

    第77章 弃子

    (怎的不责怪你俯首称臣的主子)

    恰如明月清风透亮的嗓音徐徐入耳, 凝着那双欲语还休的眼眸,裴牧曜的心口紧了紧,胸口处就像是被人轻轻地揉捏过, 带着些许痒意,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涩意。

    他的嗓音微哑:“是我的错,来迟了。”

    听着他满是歉意的话语, 宋絮清抿唇摇了摇头, 松开紧抓着云梯的左手落入他摊开的大掌之中,就着他的力气轻盈地攀了上去。

    宋絮清落地的顷刻之间还来不及站稳,眼前的人微微一扯就将她拉入了怀中, 贴在她腰间的掌心密不透风地贴着,将她狠狠地搂在怀里。

    她来不及高兴,便感受到他指腹微颤, 似乎带着些许劫后余生的庆幸。

    宋絮清心尖被人拉扯了一下, 想要挪开须臾看看他的表情, 但却在往后退的一瞬间又被摁回了怀里,如同擂鼓般激烈的心跳往外闯, 透过胸膛透过层层叠叠的薄气,敲击着她的耳鼓。

    裴牧曜凌厉的下颌抵着她的脖颈,微微摩挲着。

    好半响, 他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垂眸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姑娘,眸中闪过一丝歉意,他指腹掠过宋絮清的嘴角, “抱歉, 是我……”

    宋絮清抬手捂住他的嘴, 余光瞥见垂头站在一旁的祈安, 心知应该是祈安将事情汇报给了他,是以本该在忙着筹谋蹲点宋淮安之事的他才会赶到这儿来。

    她抻开双臂,眸光含着笑仰头和他对视,“你看,我根本就没有事,在他们破门而入之时就进了密道。”

    “嗯。”裴牧曜薄唇翕动,她水汪汪的澄亮鹿眸蕴含的笑,眼尾眉梢轻轻扬起,“听祈安说了,嗅觉足够敏锐,很厉害。”

    若是晚了一步,怕就已经陷入困境。

    宋絮清一行人才进入密道,裴翊琛派出的暗卫就将庄子团团围住,部分暗卫破门而入搜寻着院中。

    但不过须刻之间就被皇帝派来的侍卫围堵在院子之中,手起刀落将其灭了全部的活口,一个都不曾放过。

    井口处声响渐渐消散于天地之中,宋絮清回眸就见所有人都已经垂眸伫立在侧,个个嘴角都噙着的笑意,她还是不太习惯在众人面前亲亲我我,清了清嗓子:“你回来了那边可还行?”

    她粉嫩的双颊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裴牧曜不由得上手拂过,眸中掠过淡淡的笑意,“若是我离开了一步便不行,要他们有何用。”

    宋絮清听出了他话语中手到擒来之意,扬唇笑了笑,只是笑了不过须臾便敛下了,“准备何时动手?”

    “今夜。”裴牧曜嗓音淡淡,语气就好似在跟她探讨着今日夜色般慵懒。

    闻言,宋絮清怔愣了下,清亮的眸子渐渐褪去了笑意。

    裴牧曜微掀眼皮,扫了眼满是耀眼星辰的夜空,环在宋絮清腰间的指腹略微点了点。

    敏感的腰侧霎时间传来一阵麻意,宋絮清浑身颤了颤,紧抿着唇不让喉间滑出的呻.吟溢出口,只透出点点闷声,她抓住裴牧曜作乱的手指,“痒。”

    裴牧曜闻言垂下眼眸,睨见她娇嗔的模样,喉间上下滚动了下,薄唇溢出一抹轻笑,暧昧不已。

    少顷,他稍稍俯身在她耳侧,刻意压低了嗓音,神色慵懒地说:“如此敏感,日后可怎么办才好。”

    宋絮清惊得手忙脚乱地捂住他乱说话的嘴,下意识地环视了周遭一圈,确定相隔几丈的暗卫们不会听到后才松了口气,“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裴牧曜定定地看着她,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看着白皙娇嫩的鼻尖慢慢染上粉嫩的余晖,眼眸暗了暗。

    良久,他眸底的掠夺之意快速敛下,轻咳了声,正色道:“可要和我一起去?”

    听到这句话,宋絮清神色中的羞涩瞬时褪去,看清他并非在开玩笑之后,忙不迭地点点头,生怕回应慢一步他便反悔了。

    裴牧曜就知她定会前往,心下早就有断定,也不犹豫,唤来了祈安。

    退到五丈开外的祈安听到主子的声音后反应极快地走上前,“主子,李锦那边属下已经派人前往缉拿,若是擒到了人,是直接押送回京还是?”

    “送回京。”裴牧曜音色冷了几分,吹了吹哨子唤来了马匹,“将消息递给陈威,命他丑时带人前往码头。”

    “是!”祈安拱了拱手,挥手领了几个人快速离去。

    这个名字倒是令宋絮清稍显困惑,这不是裴牧曜在陉州被刺伤之时,带着皇上口谕来的侍卫吗?

    不过转念一想,裴牧曜此行是带着皇命而来,能够驱动伺候于皇帝身边的侍卫也不甚奇怪,她只不过是没想到陈威还在陉州罢了。

    宋絮清是怎么来的庄子,就是怎么回的陉州。

    他们一行人回到陉州城之时已经是子时,进了城之前他们便不再骑马,而是采取步行的方式往尹府赶去,此时城中只剩下酒馆还在接待客人,嘈闹的声音回荡在空落落的夜空之中。

    尹府的后门开启了道门缝,跟随在后的侍卫们早已四处散开潜伏在各地,还有一小部分人随着宋絮清和裴牧曜往里走。

    宋絮清凛着神,轻手轻脚地跟在裴牧曜的身旁,见他带着自己径直地往‘珞笙堂’走。

    进去的刹那,忽然探出的身影吓得宋絮清连连往后退,她眼疾手快地捂住嘴,抑制着即将出口的惊呼声。

    直到看清是贺林知的身影时,宋絮清倏地松了口气。

    裴牧曜轻抚着她的后背,眼眸漫不经心地滑过贺林知惊讶之余欲言又止的神情,微阖眼眸往旁边扫了扫。

    贺林知知道这是斥他骤然冒出吓到王妃的意思,忙往旁边退了几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往里间走去。

    宋絮清走到内后才发现,偌大的院子中竟然躲藏着不少的侍卫,就是躲在假山后边的都有十余人。

    来前她就知此行危机重重,但也是瞧见这一群又一群的侍卫之时,抬眸的刹那间宛若瞧见了黑云压城的一幕,狂风骤雨前夕的时节,总是闷人。

    裴牧曜推开紧闭的紫檀木门,久未修整的木门吱吱呀呀的作响,道:“你在此处等我,听到哨声便是成事,若没有哨声……”

    他顿了顿,并不将后头的话说完,只是淡淡地扫了眼茗玥和秧婷。

    这两人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垂下头拱手。

    宋絮清看到两人的反应也明白了过来,她张了张嘴,却在看到裴牧曜眸中的担忧之时咽下了环绕在嘴边的话语,道:“我就在这儿等你。”

    裴牧曜看了她一小会儿,朝她前进了一步。

    宋絮清扬起下颌,猝不及防之时感受到额间落下不带情.欲的一吻,她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眸,心尖悄悄地颤着。

    裴牧曜的大掌抵着她的头顶,摩挲之时带着些许眷恋之意,“等我回来。”

    言语落下后,另一手捏了捏她的掌心,带着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但还是剩下一部分人在院中守着。

    直到那道修长的背影消失于拐角处之时,宋絮清才收回了视线,眸光流转环视着周围的一切,迎面而来的陈旧感充斥着她的眼眸。

    睨见妆台角落处的发簪时,宋絮清婉转流动的眼眸顿了顿,望着透过窗棂洒落在妆台上的月色,走上前弯身拾起发簪。

    发簪上落满了灰尘,她抬手轻轻拂去,发簪逐渐露出了原本的模样,上好玉石打磨而成的山椿花发簪,捏在手中还能够感受到玉石带来的冰凉。

    就算宋絮清不知尹府是被裴翊琛灭门,在看到这一发簪之时她也会知晓,这一夜的灭门并非是山匪所为,山匪,山匪,何处的山匪在灭门之后不会将府中洗劫一空,怎会遗漏下成色上佳的玉簪。

    宋絮清垂眸凝着发簪极久,将发簪递给了茗玥,“收好,带回京去。”

    来陉州之前,茗玥也仅仅是知晓顾沁宁的本名为尹珞,但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全然不知,现下沉下心来思索后,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倚着墙垣垂眸等待消息的宋絮清忽而听到阵阵脚步声,在寂静的深夜中宛若要撕破天际那般。

    她和茗玥对视了一眼,手心不由得握住茗玥的手,阖上眼眸,心中默念着。

    珞笙堂和尹家小少爷居住的小院之间隔了段距离,和此刻的珞笙堂不同,小院中上上下下围了近五十余人,在众人前头静坐着的正是宋淮安和李军两人。

    和稍显浮躁不安的李军不同,宋淮安显然要镇定上许多,他眸光定定地看着密道出口的方向,余光瞥了眼时不时起身又坐下的李军,“李大人若是受不住,那便回府歇息着。”

    他嗓音颇冷,甚至带着些许呵斥的意思,李军怔愣了下,余光瞥见悄悄抬眸望来的属下,面色微涨,但心中却有气不能发,只好憋着气坐下。

    李军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堵得慌,嘟囔道:“明知瑞王殿下有可能在陉州,还如此贸然行事,你不怕死我还怕死呢!”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这儿实在是太静了,静得宋淮安清清楚楚地听清了他所说的话,眸色更冷了几分,心中骂了句白痴,可还是要说:“明日京中就会来人清点货物,若是今夜不运走,明日你我二人皆会死于刀下,李大人自行选择,你要是怕了,路就在这儿,大人自便。”

    话是这么说的,但随着宋淮安一同从京中来的侍卫们当即抽出了剑,锋利的剑刃直挺挺地对着李军。

    李军神色顿时怔住,起身到一半的他又缓缓地坐了下去。

    宋淮安见状嗤笑了声,眼眸往上掀了一寸露出眼白,落回了密道之处。

    眼看着差不多到了时辰,宋淮安站起身挥了挥手,带着一行人往屋内去,附耳到墙垣上时,恰好听到密道内传来细微的声响,他紧拧的眉梢倏时化开,松了口气。

    “把架子搬开。”

    两个侍卫走上前,干脆利落地挪开了架子,等待着下一步动作。

    不多时,密道石墙松动了一下,而后缓缓地向右侧移动着。

    才移动露出一小点儿缝隙,刺激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地朝宋淮安袭来,他松弛的眸色倏然凛起,抽出了身旁侍卫的长剑对着密道,下一秒,身后却传来剑刃相交之时发出的叮铃声响。

    宋淮安提着剑挥开侍卫快步走出去,一眼便瞧见了倒在血泊之中的李军。

    顷刻之间,冰凉的剑刃不疾不徐地抵上了他的脖颈,冷冽无情的嗓音徐徐挥来:“宋淮安,好久不见。”

    宋淮安心中一颤,听到身后传来的痛呼声,紧接着是肉.体.撞.击地面发出的闷响,他僵硬的脖颈一寸一寸转过去,对上裴牧曜似笑非笑的眼眸之中,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朝他袭来。

    杀了他不过是捏死只蚂蚁般罢了。

    这时候,一道陌生的嗓音响起:“殿下,屋内的人都已经收拾干净。”

    裴牧曜不冷不热地‘嗯’了声,抵着宋淮安脖颈的利刃再次逼近,慢条斯理道:“多谢陈大人相助,还要麻烦陈大人禀告父皇,本王不日回京。”

    听到这儿,宋淮安握着长剑的手一松,瞳孔颤动着,利刃坠落到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陈威见状扫了眼宋淮安,知道这位是瑞王妃的舅子,拱手道:“能够有助于殿下乃属下的荣幸,属下今夜赶回京中禀告此事,其余的赃物和证据,还要麻烦殿下遣人送回。”

    宋淮安看着陈威领着侍卫从身前经过,腰间随着步伐荡起的坠子异常醒目,望着布满了血色的院子,被强押跪在地上的侍卫们,便知大势已去。

    他心神敛了敛,眼眸微阖,脖颈往前撞去,可想象之中的痛感并未传来,自个却不自觉地朝前踉跄倒去。

    倒在地上的宋淮安撑着地回眸,瞥见裴牧曜清冽的眸色,用看废物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宋淮安撑在地上的手微微捏紧,呼吸急促,一股子怒气自心间涌上,起身要朝他扑去时背后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

    祈安干脆利落地将他的双手擒住往后一扯,一手紧紧地拽住他的手,另一手强押着他的头颅贴着地面,不给他任何挣扎的余地。

    宋絮清赶来之时,还未走到小院便闻到铺天盖地的血腥之味,一个忍不住差点儿呕吐出来。

    她的右手握成拳敲了敲胸口,强忍下了难闻的气味,穿过众人的身影走进。

    裴牧曜敛下的眸光瞥见小跑而来的宋絮清,他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宋淮安,扔掉长剑朝着她走去。

    宋絮清看到被祈安强押在地的熟悉背影之时,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些许,心情复杂地看着那道身影。

    宋淮安听到声响之后,眼眸闭了闭,心中漫起一股不知名的酸涩,道:“我想看看我的妹妹。”

    祈安闻言瞧了眼主子,得到他的首肯之后将宋淮安拎起转了个方向,押着他对着宋絮清跪下。

    宋絮清脚步顿了顿,一言不发地和他对视了良久。

    最后还是宋淮安开的口:“你也来了。”

    宋絮清淡淡地‘嗯’了下,她忽然想起幼时骑在宋淮安的肩膀之上,由他带着自己逛长安街,本是无话不说的亲人,现下却变成了如此模样。

    “清儿,二哥做错了吗?”宋淮安忽然问道。

    闻言,宋絮清敛去了思绪,对上宋淮安充斥着落寞之意的双眸之中,“是对是错,我心中有杆秤,你心中也有,何必问我。”

    “也是。”宋淮安嗤笑了声,眸子掀起看向裴牧曜,慢悠悠道:“我没有做错,为自己谋出路何错之有,要错也不过是错在没有把握住对的时机,在你和瑞王殿下有交集之时,就应该及时掐断……唔!”

    裴牧曜收回脚,慢条斯理地垂身扫了扫衣摆,就好似衣摆沾上了令人厌恶的灰尘,“死到临头,言辞倒是刺耳。”

    死不悔改的言辞落在宋絮清的耳内,她微微抿唇,低低地笑了声,不疾不徐地蹲下身,嗓音轻柔地撕开他最后一道防线。

    “宋淮安,你责怪这个人责怪那个人,怎的不责怪你俯首称臣的主子,这么些年,你为他出谋划策四处奔波,最终也只不过是弃子一枚。”

    “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你的主子可有来救你?”说着她顿了顿,眼眸缓缓地扫过四周,落在宋淮安倏时猩红的眼眸中,“你我都清楚,他不会的。”

    “你跟在他身边做事多年,你比绝大部分人都清楚,裴翊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你宋淮安,又会落入何种境地。”

    宋淮安嘴唇颤了颤,知道她说得并没有错。

    是以在被长剑抵住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已经没有后路可言。

    宋絮清静静地凝视着他些许时候,看到他闪烁变化的神色,抬手落入一道大掌之中,撑着掌心站起身。

    裴牧曜掌心收拢捏着她的手,垂眸看着她。

    宋絮清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言尽于此,她已经没有任何想说的话。

    裴牧曜幽深的瞳仁掠过宋淮安,不过瞬时便收回,带着宋絮清往外走。

    忽然间,划破天际穿云而来的箭刃声凌厉地落进在场所有人的耳中,紧接着便是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哼声。

    宋絮清倏地转过身,瞳孔狠狠地颤动了下,只见一支箭羽刺破了宋淮安的胸膛,鲜血滴滴答答地砸在石砖上,而他的嘴角竟然扬起了些许笑意。

    余光瞥见一道从高墙上跑过的身影,宋絮清紧忙扯了扯裴牧曜的手,“有人!”

    裴牧曜紧扣住她的手,透过掌心传递给她些许温度,道:“岘文追上去了。”

    宋絮清松了口气,定定地看着宋淮安,哑口无声。

    宋淮安微微张嘴,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涌上的心头血堵住了他的喉咙,喷涌而出。

    见状,宋絮清无意识地往前迈了一小步,怔怔地看着口吐鲜血的宋淮安,嘴角溢出的鲜血已经将他的脖颈染红了。

    不知从何处闯入来的胡大夫被人拎着狂奔至宋淮安面前,手速极快地翻过宋淮安的手腕把脉,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仁,摇了摇头,叹息道:“不成事了。”

    祈安微微拧眉,眸光落在箭刃之上。

    胡大夫看到他略带询问的神色,肯定地颔了颔首,“箭刃上有毒。”

    宋絮清闻言抿了抿唇,眸光落在箭羽之上,借着月色睨见箭把上的纹路时她愣了愣,快步流星地走上前蹲下,指腹滑过箭把触碰着上边的纹路,细枝末节的记忆骤然闯入她的脑海之中。

    她见过这道纹路。

    作者有话说:

    应该都猜得到是谁杀的吧?

    第78章 死亡

    (我等你好久,你都不回来)

    荆棘花叶状的云纹随着月色掠过而漾起缕缕光芒, 上一次见到这道纹路,还是前世时。

    彼时宫中来信催促,为了寻裴翊琛一同入宫, 宋絮清踏入了被列为禁地的书房, 偌大的院落之中竟无一人把守,裴翊琛也不在书房内。

    宋絮清也不是个喜好窥探之人, 命画屏去寻人后自己就在书房外等着。

    谁知是不是被列作了东宫女眷禁地, 是以书房内并未设防,印着荆棘花叶纹路的纸张随风飘动至她的跟前,精致小巧栩栩如生的荆棘花叶宛若盛开于悬崖峭壁之上的花朵, 美丽而又危险,仅仅是一眼,都令人过目不忘。

    紧盯着纹路的宋絮清微微掀起眼皮, 凝视着嘴角抽搐有口不能言的宋淮安, 抿了抿唇撑着双膝不疾不徐地站起来。

    宋淮安的双眸始终落在宋絮清的身上, 黝黑的瞳仁随着她的身影而四下转动着,满眸中闪过悲愤, 又溢着些许凄凉。

    但就如同他所说的,就是临到性命终结这一刻,他都不曾后悔过做出的选择。

    宋絮清相信, 他就是走到奈何桥前,途经层层地府,受尽十八层地府的折磨,怕也是不会后悔片刻。

    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 看到他眼眸阖上的刹那, 宋絮清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微微颤抖, 言语间带着轻微的叹息, “逐利而丧失理智,落得个被利反杀的下场,值得吗?”

    “值不值得,也是他个人的选择。”裴牧曜嗓音淡淡地说着,眸光掠过已然收好药箱正在摇头叹息的胡大夫,看向了祈安,“送入京中安葬。”

    “我恨他拿我当棋子,也憎恶于他妄图杀害我。”宋絮清言语微微停顿须臾后,眸光敛了敛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已经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我想走了。”

    稍显落寞的语调在炎炎夏日中尤为清晰,裴牧曜垂眸凝着她眨动的双眸,抬起指腹擦拭着她并无水渍的眼角。

    他温和的神色如同春日夜间高挂于夜空中的弯月,宋絮清微微抬起手落在他的手腕处,稍稍用了点力气往下按,脸颊和掌心密不透风地粘合在一起。

    宋絮清心知他曾将自己推入深渊,但是在他眼眸阖上的那一刹那间她恍惚间想起儿时的欢声笑语,与其说是惋惜宋淮安的死亡,实际上更多地是对孩童时期的兄妹情谊感到难过。

    她不会去否认宋淮安幼时对她的宠爱,只是随着他们渐渐长大之后,总有人的心是会变得,变得贪婪,变得麻木。

    走出尹府之时,阵阵脚步声撕破寂寥无声的黑夜,宋絮清循声望去。

    黑夜之中岘文等人抬着一具身体快步地朝他们走来,走近后才发现被抬来的人嘴中塞满了棉布,灯火照耀映射出的面容看起来稍显眼熟。

    岘文将人放下,右膝半跪着拱手道:“王爷,王妃,此人便是适才行刺之人,化名蒋谦,应该是那边派来陉州跟踪的暗卫,属下和此人交手之时,他甚至想着服毒自尽,好在秧婷眼疾手快迅速地敲晕了此人。”

    “不过除了身上所带的箭羽纹路稍显眼熟之外,并无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证物。”

    听到‘蒋谦’这个名字时,宋絮清眉梢蹙起,侧眸瞧见茗玥眼底的惊讶就知自己没有认错人,“是那日在绛月阁门口遇到的人。”

    正交代着贺林知事宜的裴牧曜闻言眼眸微微抬起,清冽的眸色在触及那张面容之时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都不需要他吩咐,祈安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挥手让岘文抬着蒋谦下去,边和他抬人走边叮嘱着他,务必赶在天亮之前送入京中,和杨威沟通后将其关押起来,严刑拷打审问。

    宋絮清看着被抬走的蒋谦,拧了拧眉。

    裴牧曜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须臾,他的掌心抬起打断了贺林知的话语,走上前。

    宋絮清扯着他的衣袖微微摇头,怕她倒是不怕的,若这点事都怕那在郊外院落那几日,可不得提心吊胆而崩溃,“我只是在想,他想做些什么,为何会出现在绛月阁门口。”

    “常年居住于南涧寺的瑞王,出了京城之后便露出了面具掩藏下的模样,逛花楼被瑞王妃逮个正着。”裴牧曜薄唇扬起,上扬的弧度并不及眸底,问道:“你觉得这个话本子如何?”

    宋絮清哑然地眨了眨眼眸,不想竟然是这个目的,“他疯了?”

    又要用些话本子的事情去传播谣言,他在京中所开的琅汀轩就是这个用处?

    “或许吧。”裴牧曜似笑非笑道,掀起眼皮睨了眼京城所在的方向,沉声道:“也该疯了。”

    闻言,宋絮清的眉梢微微挑起,仰头若有所思地望着裴牧曜的下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提起多时的心稍稍落下了些许,眼眸中闪过一丝久违的兴奋。

    前世靖宁王的事情被翻出不久之后,裴翊琛被废之事也紧随其后,前后不过是个把月的光景。

    现下是深夜,不可能再回到郊外的院落中,是以宋絮清又回了在陉州落脚之时居住的地方,裴牧曜将她送回院中后便去了宋淮安在陉州的府邸,需赶在裴翊琛和靖宁王的人到之前将所有的证物都带走。

    不算大的府邸中挤满了人,都在哼哧哼哧地搬着箱子,守在门口指挥的祈安见到策马而来的主子后快速地叮嘱了几句,走上前去。

    裴牧曜随手将鞭子扬出,大步流星地往院中走去。

    祈安紧忙跟上去,顺着侍卫们让出的路走入,压低声道:“主子,属下适才撞上了杨威,他在城门口等着,告知属下,皇上秘密下令,传召宋临萧小将军即刻班师回朝。”

    裴牧曜迈过门槛的长步顿了一瞬,侧眸默不作声地睨了眼祈安,“预计何时动身?”

    “听杨威的意思,是王爷您出了京中后皇上就下得密诏。”祈安掀眸看了眼自家主子,瞧见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厌恶,但好似又不是对着小将军的,他心惊地忙不迭低下头,“宋临萧小将军现下应该是启程往回赶了,但由于是秘密回京,是以知晓此消息的人并不多。”

    作为皇上的近身侍卫,杨威之所以贸然告诉祈安这个消息,怕也是在赌。

    闻言,裴牧曜淡淡地‘嗯’了声,眸色极冷地朝着书屋的方向走去。

    书屋院子中重兵层层把守,别说是人,就是连只虫子怕都是飞不进去,侍卫们见裴牧曜进来纷纷侧过身让出路来,待他走过之后再次围住。

    宋淮安在陉州落脚的院落并不算大,不过这个书屋就占了整个院落的一半,书屋内的屏风后头还放着床榻,想来应该就是歇息在此处。

    裴牧曜缓缓扫过书屋内的装饰,最终落于墙垣之上的壁画。

    看到他的眼神,祈安立即走上前取下壁画,壁画的墙体并未有何特殊之处,和周围的任何一处并无两样。

    裴牧曜修长的指尖不紧不慢地滑过墙体,挪动的指尖时不时地停下往里按压,直到指尖压在壁画外侧的墙体时,指腹下的墙体稍稍松动了些许。

    祈安顿时凛神,没想到这儿竟然真有玄机,忙走上去取出松动的石块。

    “主子,果然有信件!”

    裴牧曜垂眸擦拭着指腹上的灰尘,闻言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眸,接过祈安递来的信件随意扫了几眼,信件的内容和前世发现的内容并无两样,绝大部分都是和靖宁王往来的信件,只有一小部分是关于裴翊琛的。

    关乎裴翊琛的,最多的也不过是包庇靖宁王行事罢了,并非是致命的消息,前世他找这些证物也是废了些许时间。

    好在宋淮安本就是留有心眼儿的人,本该烧掉的往来信件都被他留存了下来,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够以此为要挟保全性命,谁知裴翊琛并不给他那一日的到来。

    “本王明日回京,你今夜提前走,护送证物和贺林知的人一同入京。”裴牧曜把信随手扔在了长案上,转身离去时头也不回地道。

    祈安在后头领了命,叫来了院子中的侍卫们进来抬走书屋内的东西,自己将信件揣好走出去。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在夜空中,匆匆而来的裴牧曜再次匆匆离去。

    然而他回到院落时,宋絮清已经入睡了。

    他坐在床榻边缘,眸光温柔地凝着宋絮清的恬静睡颜,掠过眼下的淡淡青丝,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又怕将她惊醒。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裴牧曜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微微俯身在额间落下轻柔的一吻。

    下一瞬,白皙娇嫩的双臂如蛇那般滑过挽住了他的脖颈,裴牧曜直起身,嗓音喑哑:“醒了?”

    宋絮清并未睁开双眸,只是含糊地控诉道:“我等你好久,你都不回来。”

    黏黏糊糊的嗓音带着沉沉的倦意,明知他回来了,但是沉重的眼皮却令她无法醒来,她稍稍仰起头想让自己醒过来,但还是撑不住,才抬起一瞬又睡了过去。

    裴牧曜的指腹缓缓地滑过适才被碰了一下的唇角,心中微动,看着歪头睡去的宋絮清,薄唇扬起,眸底漾起阵阵涟漪。

    他轻手轻脚地擒住勾着脖颈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落下放在两侧,探身取来丝衾给她盖上,自己起身去耳房洗漱。

    洗漱后换了里衣回来时,就看到侧身入睡的宋絮清的睡眼,她不知是在梦中遇见了些什么,嘴角微微弯起,眼角眉梢都透着点笑意。

    裴牧曜笑了笑,上了榻,长臂揽过宋絮清勾入怀中,揽着她入睡。

    作者有话说:

    昨天做后续章节的章纲到凌晨三点,六点半又醒来去上班,今天一天都没有怎么休息过。

    整个人都有点颓废码字有点慢,所以今天就一更,我今晚也想早点睡了。

    整篇文的章纲都已经完成了,之后也会好好地把这个故事讲述给大家听的。

    第79章 回京

    (为夫日后也当让你见识一下)

    回京的路程异常的顺利, 为了避免遭到贼人的惦记,将近城门之时皇上还派侍卫前来引路。

    听到舆外的声响,闭目养神的宋絮清微微睁开眼眸, 掀开帐幔从窗棂探出头去, 眸光越过裴牧曜的身影落在他马前的人影上,被马匹隔绝了视线, 她并未看清来人是谁。

    但来人的嗓音肃穆, 就是隔了几丈都能听清他的话语。

    “殿下,犯事者现下关押于墉塘司之中,圣上命您速速入宫, 有要事交代。”

    墉塘司位于京郊北侧,名义上是皇家别院实为牢狱,关押着犯了事的皇亲国戚们, 上达皇子皇女下至妃嫔外戚, 凡是犯了事的, 先关押入内,再进行盘查审问, 待到圣意下发的那日,才是这些‘犯人’们的最终归宿。

    前世裴翊琛就曾被关押在墉塘司数月,待到皇帝下了命令这才在春日之时圈禁于山林之间, 待春雪消融之后便流放边缘境地。

    往往关押至墉塘司的,都不再有翻身之路可行。

    来人没有说直言,但宋絮清也知指的就是靖宁王,靖宁王被捕之后便是搜家, 她尤记得, 也是此次搜府时搜到了裴翊琛靖宁王联手下毒残害二皇子一事。

    “本王先送王妃回府, 你们先行本王稍后便到。”

    裴牧曜清冽威严的嗓音划破燥热天际, 宋絮清纤长绵密的眼睫微微颤动,回过神来。

    她敛去了思绪,掀起眼眸望着回眸看了自己一瞬的裴牧曜,也不由得扬唇笑了笑,松下了勾着帐幔的指尖,坐了回去。

    来人也没想到瑞王殿下会当场拒了圣命,先是愣怔须臾,转而想起遣派他来时皇上补充的话语,拱了拱手,带着人往旁边让了路。

    靖宁王被捕一事乃是秘密行事,京中之人并无消息可言,酒肆中谈笑风生歌舞升平之景,宁静无波的湖水之下蕴藏着波涛汹涌之景。

    宋絮清下了舆,霎时间就瞧见‘瑞王府’的门匾,出京不过短短半个月左右,无端升起了远归之心。

    裴牧曜拉紧缰绳翻身下马,扫了眼守在王府的侍卫们,寥寥无几。

    他眼眸微蹙,下颌绷紧扬起,掠了眼祈安。

    盯着他瞧的宋絮清看到了他的示意,指尖扯了扯他的衣袖,笑道:“你带祈安他们走吧,他不在你身边跟着我也不放心,现下已经回了京中,潜入瑞王府杀害瑞王妃一事,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如此贸然行事,再者……”

    说着她停顿片刻,眼眸滑向西侧边,心中微微叹息,道:“我等会儿打算回侯府一趟,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日,父亲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消息指的是什么,他们都很清楚。

    裴牧曜大掌往上移了些许,缓缓地捏住她的指尖圈入掌中,摩挲把玩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陪你去一趟。”

    宋絮清哧地一笑,摇摇头,努了努嘴示意他看向转角处等待着的宫中人马,道:“你入宫处理你的事情,我和宋淮安之间的纠葛由我来解决,是他选错了路并非我之过。”

    裴牧曜凝着她的眼眸,蕴含着笑意的眸下藏着股淡淡的悲凉,他不放心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惹得宋絮清失笑,道他担心过头了,“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什么都不懂,若是什么都不懂,现下早就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说完后她顿了顿,笑得愈发灿烂。

    这不说的不就是前世的自己,被宋淮安卖了还帮宋淮安数钱,心中的为幼时情谊而感到悲凉之意渐渐散去,眸中多了坚定。

    宋絮清心中有了决断,挥了挥手,“去吧,我现下回侯府。”

    不过她虽如此说着,裴牧曜也并未直接离去,而是转身上了马,又将她送去了侯府,看着宋絮清进了侯府大门之后,他才领着兵策马入府。

    侯府内静得很,直到走到内院才听到了些许谈论的声音。

    听到娘亲担忧的语气,宋絮清眼眸微微一热,脚下的步伐更加快了。

    品鉴着玉石的徐氏听闻声响循声看去,倏地站起身来,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院门,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宋絮清看到她后,一个小跑飞扑到她的怀中,“娘亲,我回来了。”

    徐氏激动地拉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确定女儿完好无损的回来后眼泪夺眶而出,“不是说要去上两个月左右,怎的不过半个月就回来了?”

    宋絮清眼眶微热,手忙脚乱地用帕子擦拭着徐氏双颊上的泪水,忙道:“办完事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了,裴牧曜他有事入了宫,我便直接回家来。”

    “叫王爷。”徐氏不忘称呼的问题,拍了拍她的手。

    宋絮清俏皮地吐了吐舌,挽着她的手往回走,拉着她坐下,“他才不在意这些呢,也不见娘亲你叫父亲侯爷,听着多么生分,不像夫妻倒像是搭伙的伴侣。”

    闻言,徐氏意识到了些什么,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水,不疾不徐道:“是谁和我说的,不过是合作伙伴而已,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怎的就变成了夫妻?我家清儿又是何时动的心?”

    “娘亲。”宋絮清娇嗔道,听出她话中的揶揄之意,双颊微红垂眸笑了笑,道:“可能是那时只想着逃离那个怪圈,没有想那么多。”

    真要论起是什么时候动的心,她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大婚那晚,或许是知晓他为了自己不惜违抗皇命求娶,又或许是更早。

    徐氏看着她容颜之上的娇羞之情,也不由得扬起嘴角笑了笑,“这样也好,我瞧着瑞王殿下也是个值得你托付的人,只是……”

    宋絮清微微抬眸,看着徐氏神情中的纠结,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故作忿忿姿态,逗着她笑:“若是他纳妾,那我便休夫!”

    徐氏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瞧给你能的,你还真能休夫不成。”

    “他不给,就叫爹爹上门逼迫去。”宋絮清挽着她的手撒娇道,叫起了幼时的称呼,抬起那双水汪汪的双眸,眨巴眨巴,“娘亲和爹爹不会不帮我吧?”

    “帮帮帮,小机灵鬼。”徐氏笑出了声,“真有这么一天,就把你哥哥也给叫回来,替你说道说道去。”

    宋絮清眼眸扬起,捧起茶盏小口小口地呷着茶水。

    说到哥哥这个话题,徐氏才想起不久前收到女儿的来信,信中的内容也令她惶惶不安了几日,“你爹爹那日收到你的来信,在院中站了一整夜,翌日便带着之前淮安递给他的信件去了你二叔家中,后来你二叔府上闭门谢客了整整三日。”

    “这些年二房如何我和你父亲都看在眼中,你叔叔婶婶并非是不明事理之人,我们待淮安也是视若己出,谁知他能闹出此等风波来,我后来才知,你二叔实则是早就知道他成为了太子殿下的幕僚,只是维护他不愿多说。”

    这些年不仅是宣武侯府,实际上二房也是中立一派并不想惹事生非,但宋淮安毕竟是长子,说过几次不听之后,也做不出下家法责罚的心,只好将这些事掩藏下。

    看着娘亲落寞的神色,宋絮清眸色怔忪须臾,落下了茶盏,“他死了。”

    “什么!?”徐氏惊讶地抬起头,怔怔地盯着自家女儿,打量着她的神色,想看她是否在撒谎,可宋絮清的神色无一不在告诉她,此事是真的,“何时,为何?”

    “我在信中已经说明了他在陉州替靖宁王走私一事,前日夜中被当场抓获,后来……”宋絮清顿了顿,“有道带着毒的箭刃穿破了他的胸膛,当场毙命。”

    徐氏哑然无声,嗓音颤了颤:“谁?”

    宋絮清凛神,不知该不该和娘亲提及裴翊琛一事,余光瞥见匆匆入内的身影,她下意识地站起了身。

    宋兆年和夫人李氏步履踉跄地闯入内,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宋祎,行色匆匆的神色中蕴含着浓烈的悲伤,直冲冲地朝着她来。

    伺候在侧的茗玥极为迅速地挡在宋絮清的跟前,神情肃穆地盯着两人。

    宋絮清唤了她一声,示意她后退。

    李氏泪眼婆娑地盯着宋絮清,指着她的手指颤颤巍巍,个把时辰前听闻此消息她还不信,可现下宋絮清也这么说着,她的嗓音更加颤抖了,“你说的可是真的?”

    宋絮清笑意散去,眼眸微阖上叹了口气,“是真的,陉州太守贺林知已将他的尸首运回京中,只是没有皇上的命令,贺林知不敢送回宋府。”

    闻言,李氏本就站不稳的身子再次踉跄了几步,不敢置信地缓缓摇着头,“为什么……”她忽然扑上去擒住宋絮清的手,掌心狠狠地拽紧,哭丧着质问道:“你为何不救救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他可是你的哥哥!”

    “是啊,他是我的哥哥。”宋絮清眸色寡淡地笑了声,手腕处被拽得发红她都没有意识,“可是婶婶,哥哥他将我当作争夺利益的筹码,试图将我推至深渊时,有想过他是我的哥哥吗?”

    李氏张了张嘴,怔怔地松开了她的手,哽咽地看着她,最后落了句:“可是他并没有成事,你……”

    好一句并没有成事,宋絮清悲凉地笑了笑,凉凉笑声颤动着在场之人的心。

    她抬手捂着曾被刺穿鲜血淋漓的胸口,这儿曾有一处痛得浑身发麻的伤,宋絮清唇瓣微微颤抖着,眸光掠过李氏和宋兆年,“是我指使他将我作为棋子,还是我指使他成为他人的幕僚,亦或是我指使他走私官盐,婶婶和叔叔今日为何来质问我?”

    而又能有谁,能替前世的她去质问宋淮安!

    宋淮安还有他的父母双亲来质问她,而她的双亲却受他的拖累被打入牢狱,饱受磨难和非议。

    宋絮清嗓音哽了哽,侧过眸不再看他们。

    宋兆年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氏转头扑向他,手握成拳锤打着他的胸膛,“都是你,都是你,若是你当初及时制止他,哪能有今日,哪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凄沧的语气落入宋絮清的耳中,但她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本有的涟漪也在李氏的质问之中散去。

    她眸光定定地看着抱头痛哭的李氏,良久,她道:“娘亲,父亲,路途奔波,女儿累了先走了。”

    说着极快地往外走,徐氏匆匆往前伸手都抓不住她的身影。

    宋絮清头也不回地走出侯府踏上了车舆,直到帐幔落下的刹那她才撑不下地抵住了软塌,眸前闪过前世倒在血泊之中的身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噙在眸中的水光化作水滴溢出眼角,砸落在榻上。

    豆大的泪水晕开,浸湿了点点榻布。

    回了王府后,宋絮清垂眸回到院中,自个合衣躺在了榻上,挥手散去了所有人。

    茗玥神情担忧地看着紧闭的门扉,又看了看同样焦急无措的画屏和采桃,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傍晚时分。

    裴翊琛回府时,府中静谧无声,他还以为宋絮清还未回来便去了书房,谁知还未走入书院就见到了踱步在侧的画屏,他眉梢微微蹙起。

    画屏瞥见他的身影,匆匆跑来福了福身:“王爷,姑娘回府之后便一直在卧阁之中待着,命我们不得入内,还请……”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眸底的影子就挥步而去,她抬头望去时只瞧见那道离去的背影,忙不迭地跟上去。

    焦躁不安徘徊在卧阁之外的茗玥采桃看到院中的清冷身影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福身守在门前。

    裴牧曜入屋后眸光落在门扉上,掌心抵在门扉须臾,指节微微叩起敲了敲门,嗓音落轻了几分:“我可以进去吗?”

    内里并未有声音传来,他又叩了叩,依旧没有回声,这才推开门走进去。

    在外的众人替他合上了门,对视了几眼。

    卧阁内的帐幔并未落下,裴牧曜透过薄纱屏风睨见宋絮清侧躺着的身影,他落轻了脚步越过屏风走进去,见她眼眸阖紧胸脯顺着呼吸上下浮动,紧绷的神色柔和了几分。

    他走过去坐在榻边,眸光扫过她眼下的泪渍,又起身取来湿帕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她的眼角,听到她不满的呜咽声后笑了笑,捏着她的鼻尖,“替你擦拭你还不愿意了。”

    睡梦中被人被人捏了道,梦中的宋絮清尤为不满地抬起手拍了拍那人的手背,实则落下的力道宛若薄纸般轻盈。

    裴牧曜失笑的神色在瞧见她手腕红痕之际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冷冽,他落掌时收了许多力道,动作轻柔地抬起她的手腕,仔细地打量着,像是被人紧拽之后留下的印记。

    他喉咙滚了滚,想起她眸下的泪水,薄唇紧抿。

    裴牧曜起身推开门,眸光清冽地掠过外头的几人,落在了随着宋絮清回府的茗玥身上,道:“叫胡大夫来。”

    祈安应声下去了,茗玥顶着炽热的视线,压得她头微微垂下,却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地面,好在不过片刻之后那道视线就收回了。

    胡大夫又被祈安拉扯着匆匆跑过来,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要事,看到静卧在榻上的宋絮清时眼眸颤了颤,走过去才发现不过是手腕被人拽出了红痕。

    他取了几样药膏出来,一样一样地摆在圆桌上,道:“王妃并未伤及筋骨,只是肌肤娇嫩了点,用点力气拽着就会留下痕迹,日日擦这几样消消红痕,约莫三五日就能好。”

    裴牧曜拢过几样药膏在手中,道了谢。

    祈安领着胡大夫出院子,一时间卧阁之内又只剩下他和宋絮清两人。

    裴牧曜打开药膏,头道药膏中散着些许清香,他小心翼翼地点了几处在宋絮清的手腕上,指腹微微摩挲开,又取来另一样药膏。

    第二样药膏的药草味相比而言要刺鼻不少,刺得躺在榻上的宋絮清都不由得紧了紧眉梢。

    睨见她倏时拧紧的眉梢,但眼眸还是紧阖着的,裴牧曜薄唇扬起些许弧度,“清儿还要装睡?”

    卧阁中静了一会儿,宋絮清睁开了眼眸,眸中带着些许清明,闷哭过后的嗓音微哑:“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裴牧曜低低地笑了声:“下次装睡记得装得严谨些许,哪有睡梦之中的人还抬起手给人擦药的。”

    宋絮清:“……”

    她在裴牧曜吩咐祈安去寻胡大夫时就醒了,但也不知为什么,在他转身的刹那还是选择阖紧眼眸装睡。

    裴牧曜抬起她的另一边手,凝眸擦拭着她的手腕,直到擦完之后才抬起头,看她哑然无声的小表情,要点她的鼻尖,却被她给躲了过去。

    宋絮清颇为嫌弃地睨了眼他的指尖,“臭。”

    裴牧曜失笑地瞥了眼指腹,寻来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

    宋絮清侧卧着欣赏着他的动作,不多时,只见他帕子一扔双手极快地撑着她的身侧强压下来,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迎接着狂风骤雨。

    但是等了须臾都没有等来她想象之中的骤雨,闭上的眼眸悄咪咪地睁开些许,霎时间坠入了他深邃幽暗的眼眸之中。

    触上她的眼神,裴牧曜嘴角噙起笑意又往下压了压,直到鼻尖即将触上鼻尖的刹那,他的动作才停下来。

    鼻息萦萦环绕交织在一起,宋絮清掠过他幽暗眸光底下的些许情.欲,眼眸颤了颤,鼓起勇气仰起头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一触即离。

    裴牧曜的眼眸暗了几分,指腹捏着她的下颌微微抬起,唇齿相交。

    淡淡的水渍相交声在静谧的空间内被放大了几分,落在宋絮清的耳中宛若有着回声,她的手勾住身.上人的脖颈,微微喘着气。

    胸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抵着坚硬的胸膛再次落下,时而缓时而急。

    大掌覆上的顷刻之间,女子的嘤.咛声传入耳侧,惹得大掌的力道重了几分。

    宋絮清双颊通红地抓着他的手,拉扯之间似要挥开似要压下,听到他的充斥着暧昧低笑声,她的长睫颤了颤,掀开眼眸看着他。

    眼眸中溢满了勾人的水光,潋滟荡漾地摄人心魄,裴牧曜的喘息声重了几分。

    良久,他收回了手,垂眸替她拢好了衣襟,在她额间落下沉沉的一吻,掩盖在眼眸的欲.望渐渐散去。

    宋絮清眸光定定地看着他,紧绷的心缓缓松开,但又有些许落寞?

    她嗓音喑哑:“你……”

    “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不想你一个人在府中。”裴牧曜手臂探入她的脖颈后侧,微微一抬把她拉起,额头抵着她的额间,又亲了亲她的嘴角,“那事后留你一人在府中,我得多么禽兽不如。”

    宋絮清听出他话中的意思,红润的双颊再次一热,清了清嗓子,捶了他一下,“不对,你是衣冠楚楚的禽兽。”

    裴牧曜闻言捏了捏她的鼻尖,认下了:“嗯,既然清儿这么说了,为夫日后也当让你见识一下。”

    宋絮清耳朵涨红:“……”

    她羞涩地啐了他一声。

    裴牧曜轻笑了声,指腹掠过她的眼角,“今日回侯府,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宋絮清摇摇头,心知是他替自己擦去的眼泪,可又要怎么和他说,她并非是为了今日发生的事情难过,而是想起了倒在血泊之中的自己,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呢,为何等会儿要出去?”

    闻言,裴牧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想说也不逼问,回道:“晚上要搜靖宁王,父皇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是以在夜间行动,明日之后,应是满城皆知了。”

    天子脚下,京中的流言蜚语向来传得极快,日间搜府不好行事,莫不如放在晚上。

    宋絮清颔了颔首,正要开口继续问之时,有人敲了敲门。

    敲门之后,祈安道:“王爷王妃,宫中来人了。”

    宋絮清疑惑地看去,侧眸和裴牧曜相看了一眼,发现他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时,心中平静的湖面下漾起了波涛汹涌之意,即将掀盖而来。

    远远地,瞧见正厅内颇为熟悉的身影之时,她更加的疑惑了。

    宁保公公瞧见了二人的身影,对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行了道礼,道明了来意:“娘娘知道王爷今夜要去搜府,为了保障王妃的安危,也避免王爷搜府之时担忧府上来人,是以请王妃入宫小坐须臾,若是可以,今夜可同徽澜公主一道歇下。”

    宋絮清愣了愣,抬眸看了眼裴牧曜,不等他开口就点头应下。

    而后转身轻轻拂过他的衣裳,道:“我入宫后你也就不用挂心于我,夜里要小心,明日……”

    她仰头眼眸漾起点点星光,“明日记得来接我。”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

    第80章 不宁

    (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宋絮清入了宫, 到达长宁宫之时漫天夕阳染红了天际,一眼望去就像是幅画色。

    还未走近主殿,忽而听闻殿中传来一道熟悉的音色, 顾沁宁柔和嗓音中点缀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见她不再往前迈步, 正要通传的宁保公公止住了声,随即解释道:“皇上遣太子殿下前往靖宁王府监工, 是以娘娘为了殿下无后顾之忧, 也将侧妃娘娘传入宫中。”

    “监工?”宋絮清翘起的唇瓣微抿,心中怔然面上的神色却并未有变化。

    前世可并未有这一出。

    这时候,宁保公公着意降低声道:“王妃莫要担心, 是王爷向圣上提出此意,定然有他的道理。”

    宋絮清眸光微转落在公公笑意吟吟的脸颊上,眼角余光若有所思地看着随风飘荡的纱帐, 她下颌微微仰起, 示意公公通传。

    宁保公公垂了垂眼眸, 小跑上前叩了叩门扉,“娘娘, 王妃来了。”

    殿中静了一瞬,徐槿澄笑道:“快叫她进来。”

    话音落下后,殿中的宫女掀开了纱帐, 露出殿内的景象。

    宋絮清颔了颔首不徐不疾地迈过门槛走进去,扑面而来的冰凉感散去了外院带来的闷热,留下了阵阵清凉。

    她眼眸微微抬起,落在端坐于内殿榻上的徐槿澄, 以及她对面的顾沁宁, 对着徐槿澄福了福身:“母后。”

    在徐槿澄的示意下, 花意姑姑走上前双手扶住宋絮清的手臂, 引着她到顾沁宁右手边的位置坐下。

    徐槿澄笑容满面地看着她,神情中带着些许打量,道:“怎的觉得你消瘦了些许,日后本宫得好好说说曜儿,定是他的问题,带你出京怎的还不好生照顾你,”

    一侧的顾沁宁闻言掩唇笑了笑,“王妃确实比前些日子见时要消瘦上不少。”

    “侧妃娘娘也要比我前些时日见时清瘦些许。”宋絮清动作轻盈地掀开茶盏,拂去漂浮在茶水之中的碎末,借着烛火余晖上下丈量着顾沁宁的神色。

    “夏日炎炎胃口不大好,劳王妃挂心了。”顾沁宁莞尔一笑,侧眸睨了眼上座的皇后娘娘,道:“这些日子常常进宫,母后这儿的点心倒是很合臣媳的胃口。”

    徐槿澄闻言淡淡地笑了笑,掌心微抬落入花意的手腕上,慢条斯理地下了榻,“这宫中的点心也就你们几个姑娘家喜欢了,你们若是不来本宫还没处消。”

    宋絮清落下茶盏,起身随着她一同往外走。

    入殿之前还是漫天夕阳余晖,现下已是夜幕低垂时刻,月牙还未挂上枝头,昏暗得只剩下点点烛火。

    许是今夜的事堵了心头,徐槿澄的话并不多漫步于院中,走了一会儿之后又领着她们一同往南苑走去。

    南苑内灯火环绕,不过三四步就垂挂着一处灯笼,摇曳的烛光划破了南苑的黑幕,照亮了偌大花园中饱满的花枝。

    跟在后头的宋絮清微微抬眸,余光掠过神情自若的顾沁宁,她时不时地看着这儿,时不时地看着那儿,和身旁的丫鬟莹儿聊着天,好似并不知今夜之后会发生什么那般。

    不多时,顾沁宁眸光转动些许,对上了宋絮清的眼眸。

    顷刻之间,她稍稍动了动脖颈,小幅度地摇着头,无声道:“有人。”

    宋絮清闻言眉梢蹙起一瞬,又落了下去,收回视线望着走在前边的徐槿澄,就是不知她是否知晓顾沁宁的事情,但这件事并非是件小事,她也无意去试探过多。

    谁知这个时候徐槿澄忽而唤了她一声,侧过身睨了她一瞬,指尖指着右手边的方向:“今夜也是巧,正好撞上昙花绽开。”

    宋絮清走上前,借了花意的位置扶住徐槿澄的手,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盛开的昙花,眼眸微微亮起,“儿媳还是头次见到昙花盛开。”

    “那本宫比你幸运些许,这是第二次。”徐槿澄柔声细语道。

    她也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眸间的亮光一闪一闪的,散着宋絮清从未见过的柔情。

    不等她询问,就听到徐槿澄娓娓语调,道:“第一次见还是在圣上登基之后,第一批秀女入宫的那一夜,彼时只觉得漂亮至极了,但翌日再去那处,别说是凋零的花瓣,就是花枝都连夜被人挪了去。”

    后来听宫中的嬷嬷说起,才知都说昙花一现昙花一现,秀女入宫当夜盛开凋零并不算是个好兆头,那时徐槿澄不信,可现下细细想来,也真真是对了这个兆头。

    她眸光凝着南苑小门的位置,穿过小门再往里走上百来步就是柔嘉贵妃的宫中,“只愿今夜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能够水落石出,本宫也好睡个安心觉,梦见我的孩子们也不会再无颜见到他们,也能够好好地看看他们。”

    宋絮清唇瓣微启,最终还是没能开口,她侧眸睨着徐槿澄紧绷的眸子,端着她掌心的手捏了捏。

    徐槿澄反手拍了拍她的手心,扬唇微微一小,她隐忍多年只盼有朝一日得以掀开掩盖在真相之上的灰尘,只不过这一晚而已,有什么不能等的。

    她眸光瞥了眼不知何时跟上来的顾沁宁,敛了敛眸中的思绪,对宋絮清道:“你今日入宫也正好去看看徽澜,她这些日子被闷在宫中,怕也是闷坏了,也算是给她个惊喜了,若是方便,今夜可以歇在她那儿。”

    宋絮清看出徐槿澄应是有话想要对顾沁宁说,点头‘嗯’了声,福身后带着茗玥一同离开了南苑。

    映月阁就在南苑的后方,也不过百来步的距离,宋絮清穿过烛光照亮的幽深小道,走到了映月阁门口,透过敞开的宫门瞧见里间的熟悉光景,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前世入宫她来得最多的地方,也就是这儿了。

    两层楼阁之高的映月阁在宫中都是少有的,顶层是裴徽澜的卧阁及书房,镂空的底层则是她会客所见的地方,若不是极其要好的关系,她都甚少带人前往上层。

    宫中的宫女瞧见宫门口的身影,福了福身后对里间道:“公主,王妃来了。”

    话音落下之时,里间传来哒哒的小跑声,不多时,满目雀跃的裴徽澜倏地闯入眼帘,对上她兴高采烈的神情,宋絮清也不由得笑了笑,“小心些,别摔了脚。”

    “不会的。”裴徽澜边说边将她拉进阁中,挥手命宫女取来吃食和花蜜茶,自个挽着她的手往里边走,嘟囔道:“你们出京之后,我就被母后关在宫中好些时日,哪儿也不让我去,可要闷死我了。”

    宋絮清抬起手,用帕子擦了擦她额间的碎汗,“娘娘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求着她一定要出门。”裴徽澜眸色暗淡地坐在榻前,拍了拍自己留下的些许位置,“就是也不知要持续多久,若是再关我几个月,我可就要疯掉了。”

    “不远了。”宋絮清坐在她的身旁,取过桌案上的茶水递给她,“不会太远了。”

    靖宁王的事情翻出后,用不上个把月裴翊琛便会逼宫造反,到时尘归尘土归土,尘埃落定之后裴徽澜也就不用被拘于宫中。

    只是宋絮清至今都不明白,心思沉稳的裴翊琛为何会丧失理智逼宫,这仿佛是筹谋已久之人忽而被人用粗棍对着头颅狠狠地敲了一道,醒来之后变得蠢笨无比才做出的行径。

    裴徽澜闻言眸子颤了颤,挥手散去了阁中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直到所有人都散去阖紧阁门之后,她望着宋絮清喃喃问:“你知道太子杀害了二哥和长姐吗?”

    宋絮清端起茶盏的手势顿了一刹那,微冷的眸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紧闭的门扉,轻声问:“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

    裴徽澜眼眸再次闪了闪,嘴角微启许久小声道:“我前些日子夜里去找母后,听到了母后和花意姑姑的聊天。”

    闻言,宋絮清霎时间抬起眸来,怔忪地盯着裴徽澜看,愣愣问:“你没有听错吗?”

    裴徽澜摇了摇头,“我本来以为是后宫相争的结果,可谁知是这样个真相……”

    宋絮清哑然震惊地眨巴着眼眸,端着茶盏的指尖轻颤着。

    她本以为皇后娘娘并不知道此事,可没想到她从始至终都是知情的,还待裴翊琛视如己出……

    裴徽澜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放好,捏了捏颤抖的指尖,叹息道:“你这个表情,倒像是我那日听闻消息时的样子,慌乱之中才被母后发现的。”

    “娘娘——”宋絮清顿了顿,呷了口茶水压压惊,“娘娘是如何跟你说的?”

    “她本来是否认的,可我知道我没有听错,也丧失了理智逼问她,她后来摸着我的头跟我说,我还小,有些事情她本不愿意告诉我,但既然我已经知道了,日后就要懂得保护好自己,不要让别人近了身伤害我。”

    说着说着裴徽澜哽咽了下,再抬起眸时已是满面泪水,“母后待他如此好,他为何会这么做啊?”

    宋絮清手忙脚乱地擦着她眼下的泪水,看着她双眸中再次蓄起的水光,张了张嘴,良久才道:“身在皇家,争权夺利是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他虽是长子,但也仅仅是挂靠于娘娘名下,并非是亲身之子,为了避免祸端,朝臣们自是偏向于天象大吉的嫡子,而非是庶长子。”

    裴徽澜抿了抿唇,浑身颤抖着,“那长姐又是……”

    问着问着她止住了声,想起祀天阁曾给长姐观测出的天象,以及前朝曾出现过公主继位之事,有了前朝之事为例长姐自然也是被盯上的目标。

    宋絮清看着她震惊之余又落下的眸色,便知她应该是明白了大公主为何而亡。

    她抬手抚摸着裴徽澜的发梢,安抚着她:“用不了多久,想必就会水落石出,二皇子和大公主在九泉之下也得以安心了。”

    裴徽澜微微抬起眸,听到这话蓄在眸中的水光再次滴下,道:“你知道吗,几位姐姐们现下都有了心仪的人,只待开春后父皇指婚了,若是长姐在,这京中的世家公子也是任其挑选。”

    宋絮清神情暗了暗,轻拍着裴徽澜的后背,不语。

    夜渐渐深了,宋絮清牵着她的手上了顶层,静静地躺在床榻外围,听着裴徽澜絮絮叨叨的话语,窗棂之外的月光也愈发得皎洁明亮,照得她眼眸生疼。

    直到身侧没了声响,她才小心翼翼地翻身下了榻,给裴徽澜拉上丝衾盖好,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往院中走去。

    守夜的宫女正在和茗玥小声谈论着宫中的趣事,见宋絮清走出来便匆匆走了上来。

    宋絮清抬了抬手示意她们轻声,对守夜宫女道:“照顾好公主,我去母后宫中坐坐,有事及时来禀告。”

    守夜宫女福了福身应下,目送着她们离开后才合上了宫门。

    现下已然是深夜,宫中街道异常得安静,只剩下点点脚步声。

    宋絮清眸光凝着悄悄躲到云层后的月牙,眸光敛下之时瞧见不远处灯火明亮的宫殿,那儿是柔嘉贵妃的宫中,也还未入睡。

    “茗玥,你说他们现在在想些什么?”

    骤然听到问话茗玥顿了顿,斟酌片刻后回道:“可能是在等着刀落下吧。”

    闻言,宋絮清轻笑了声。

    杀头的刀落在脖颈上方,不上不下的,确实令人难捱。

    长宁宫宫门敞开着,宁保公公就在宫门口等候,见到她走来后道:“娘娘知道王妃会来,特意给您留了门。”

    宋絮清颔首,朝着主殿走去。

    但她还未走到殿中,就见纱帐被人从里边挥开,徐槿澄走了出来。

    宋絮清福了福身请安,走过去扶住她的手,“夜已深,母后怎么出来了。”

    徐槿澄笑着睨了她一眼,“你不是也没有睡着。”

    她的笑意很淡,并不及眼底,宋絮清呼了口气,如实道:“睡不着。”

    “在担心曜儿?”徐槿澄问。

    宋絮清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声。

    若是裴翊琛今夜没有过去,她或许还不会如此担心,可裴翊琛在,她实在是放不下心来。

    “你知道曜儿是几岁时发现他兄姐死去的真相吗?”

    宋絮清摇了摇头,侧眸瞥了眼徐槿澄。

    徐槿澄并未第一时间开口,而是带着她穿过长廊走到了莲花池旁的凉亭之中,随意找了把吃食往池中洒去。

    看着四面八方窜出咬着吃食的鱼儿,她才道:“十二岁那年。”

    说着她抬眸睨了眼门扉紧闭的偏殿,那儿已经许久没人居住了,“他那年进了宫,有人在他的吃食中动了手脚下了毒,好在他只是为了哄本宫开心吃了一点点,毒性并不重,昏睡了五日之后便醒来了。”

    “那五日中有一日本宫丧了理智,和皇上争执了起来,没想到那时的他是有意识但是醒不来,听到了我们的争执,醒来之后他就很少再入宫了,本宫知道,他去寻李锦去了,可天下之大,哪有说寻就能寻到的。”

    宋絮清神色微凛,“您知道是谁?”

    “本宫一直都知道。”徐槿澄抬起眸看向她,将掌心中剩余的鱼料挥散出去,“他们离世后本宫消沉多时,不愿见人也不愿开口,直到后来有一日整理遗物,忽而灵光一闪起了疑心,能够近屿儿的身动他的吃食的人,也就只有一个了。”

    “屿儿幼时最喜欢的就是这位兄长,会走路后便跟在他身后跑来跑去,你说他是何等的歹毒,才会对如此喜欢他的幼弟下手。”

    然而奈何于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是以一直以来都无法将其揪出。

    宋絮清看着双眸苍凉的皇后,喉间紧了紧。

    “说远了。”徐槿澄指尖擦了下早已流干泪水的眼角,对着宋絮清笑了笑:“所以你别担心曜儿,这些年他都踏过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时的事。”

    稍显苦涩的笑容看得宋絮清心中不是滋味,颔了颔首。

    她清澈眼眸中的心疼实在是过于浓烈,徐槿澄神色复杂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养在身边多年视如己出的孩子,都比不过未曾见过几面的儿媳,人性可真是个无法琢磨的东西。

    这时候,背后忽而有道小跑声传来,在寂静的凉亭中甚是清晰。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抬头循声望去。

    宁保公公大步流星地跑来,跪了下去:“娘娘,王爷已经入宫,奴才探听消息回来时,见陈深公公的徒弟陈瑛领着一众宫人火急火燎地超柔嘉贵妃宫中去了。”

    徐槿澄瞥了眼南苑的方向,笑了下:“意料之中。”

    宋絮清抿了抿唇,见徐槿澄不再多问,开口问:“王爷如何?”

    “王妃放心,王爷并未有事,只是太子殿下并未跟着王爷前往承天宫,而是回了东宫。”

    宋絮清闻言安心地呼了口气,紧绷挺拔的身姿终于落下了些许。

    “皇后娘娘,奴才陈深求见。”

    宫门被人敲了敲,陈深的声音传来。

    对比起被忽然传来的嗓音吓得瞳孔颤动的宋絮清,徐槿澄甚是平静地拂了拂衣摆,慢条斯理地起身往宫门口走去。

    上了锁的宫门被推开,宋絮清的视线越过徐槿澄的肩颈看向垂头的陈深,烛火闪烁之下,照出他鬓角的碎汗,可见来时是多么的慌忙。

    陈深躬身请安,道:“娘娘,皇上现下正在听王爷禀报靖宁王府一事,请您移步柔嘉贵妃宫中主持大局。”

    徐槿澄眸光懒洋洋地落在他身上,“是何旨意,需本宫深夜前往。”

    陈深心知皇后娘娘应当是明了才是,不过是想从他口中确认,抿了下唇道:“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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