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吃醋
(清儿,睁开眼)
褫夺封号, 打入冷宫。
陈深的话寡淡无波,在这炎炎夏日中异常的清冷,就像是骤然洒落而至的暴雨, 毫无预兆地砸落散开了夜间的燥热。
宋絮清静静地跟在徐槿澄的身旁, 余光瞥见她幽深莫测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亮光,垂眸跨过门槛之际耳侧传来她不轻不重的笑声。
紧接着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划破了静谧的夜空, 伫立休息于树木之上的鸟儿稀稀拉拉地扑腾翅膀飞起。
宋絮清踏过宫门,恰好撞见陈英揣手垂头站在门外,淡漠疏离的嗓音扑向里边的人, 向来打扮精致的柔嘉贵妃扑倒在地,身侧有两个小太监将她的双臂扣押在后头,凌乱不堪的秀发挥洒于半空中。
宁保公公往前迈了步, 拂尘往后一扬:“皇后娘娘驾到。”
陈英忙回过身小跑而来, 扑腾在地的柔嘉贵妃也霎时间安静下来, 抬眸盯了过来,狠决的眸光透过碎发而来。
徐槿澄听着陈英的请安声, 漫不经心地抬手止住他的声音,眸光穿过夜空与柔嘉贵妃相视,“妹妹不肯伏法, 是想知道靖宁王的下场,对吗?”
清冷孤傲的嗓音萦萦环绕于殿内,柔嘉贵妃眸中的狠决散去了些许,瞳孔微微颤抖着, 仰头凝着她, 不语。
徐槿澄抬起手, 一点一点地挑开她凌乱的碎发勾至耳后, 露出她那张娇俏可人的面容,“王爷这些年贪污受贿走私贩卖官盐,纵容属下残害民女,自然是关押于墉塘司中安享余生。”
“本宫还记得年少时的靖宁王殿下姿性洒脱,京中贵女芳心暗许他却片叶不沾身,传闻是有了心仪的姑娘,那位姑娘被他捧成了心尖尖上的人儿。”
柔嘉贵妃闻言身体微颤,喃喃道:“那位姑娘满心欢喜地等着他迎娶之时,转头却被他从高处推开跌落在地。”
徐槿澄指尖划过她脸颊,笑了下:“怪他薄情寡义,但也怪这位姑娘太傻,被伤过一次的人,怎能再将他的柔情蜜语听于耳中。”
淡薄的嗓音伴随着呜咽声而来,宋絮清眼眸颤动着凝视紧抿着唇不想让哭泣声溢出的柔嘉贵妃,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僵,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
徐槿澄掌心落至柔嘉贵妃娇嫩的脖颈,不紧不慢地滑过,并未握紧:“妹妹莫要担心,本宫会送他去陪你,就当是还了你昔日往曜儿吃食中下毒一事。”
“不要!”柔嘉贵妃倏地止住了哭声,抬眸望着徐槿澄,被徐槿澄擒住的脖颈慌忙摇头哀求着她,“是臣妾一手操办的,是臣妾为了璟儿的将来而谋划,娘娘何故降罪于他人!”
宋絮清眸色怔然地看着失了心智的柔嘉贵妃,想不到她到了现下这个时候,还为了包庇靖宁王而将由头甩在六皇子身上。
徐槿澄淡笑了声,缓缓地松开了手在花意姑姑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愚不可及。”
宁保公公取来了浸湿的棉团,单手抓着柔嘉贵妃的双颊微微用力,另一手将棉团塞入,宫殿中霎时间没了声。
望着挣扎被迫前行的背影,宋絮清侧眸看向徐槿澄,她指腹揉捏着鼻翼,看似很是疲惫的样子,“母后,您回宫歇息吧。”
徐槿澄淡淡地‘嗯’了声,睁开眼眸看着院中的夜景,指尖落在花意的手臂上,慢步离去。
宋絮清跟在她的斜后方,二人的对话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初听震撼,现下只觉得荒唐至极。
“有时男子的征服欲落在女子身上,会变成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以为将她掠夺到身边,总会有水滴石穿的那一日,可掠夺来的就是掠夺来的,何况掠夺而来的还不是死物,而是有着思想的人,就算再怎么打磨宠爱,也不是自己的。”
不大不小的嗓音飘在耳侧,宋絮清微微抬起眸,对上了徐槿澄淡然处之的眸光,她抿了抿唇,顺着皇后的视线望向适才走来的方向。
良久,徐槿澄道:“本宫累了,花意已经将偏殿收拾好,你也去歇下吧。”
宋絮清收回视线,福了福身。
烛火照亮偏殿,她静卧于榻上,看着茗玥忙来忙去的身影,窗棂外月色正好,洋洋洒洒倾泻而来。
子时一刻,她毫无睡意。
又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门扉外响起茗玥请安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裴牧曜着意压低的嗓音,宋絮清撑着手臂下榻。
垂头套鞋之际视线中出现道黑影,她微微扬起头,坠入漆黑深暗的眼眸之中,裴牧曜在榻前站定,半蹲在她的身前,一手拾起绣鞋另一手握住她的脚踝。
冰凉的掌心贴在脚踝处,宋絮清下意识地抽回脚,但不过是一瞬,脚踝再次被牵回去,她神色怔愣地看着他。
裴牧曜垂眸专心致志地替她穿好绣鞋,仰眸凝着她,“我来接你回府。”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他起身的那一瞬倏地揽上他的脖颈,下颌抵着他的肩颈,蹭了蹭,“宫门开了吗?”
裴牧曜眼眸中扬起一抹笑,单手贴着她的腰侧慢条斯理地将她拉起,“还未,但你我可以走。”
宋絮清往后仰了仰,余光瞥见主殿,稍显迟疑:“母后那边?”
“她会知道的。”裴牧曜道。
话音落下,宋絮清点了点头‘嗯’了声,“那我们回家。”
闻言,裴牧曜眸光落在她的笑颜上,眸底的笑意也愈发的浓烈,如同春日初升的朝阳,“好,我们回家。”
回府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口等着。
马车行驶在宫外街道上,宋絮清掀开纱帐睨了眼黑夜笼罩下的深宫,须臾片刻后松开,后脑勺抵着他的胸膛,“天亮之后,是不是就要变天了。”
垂眸凝着她的裴牧曜‘嗯’了声,指尖和她的小指纠缠着,“父皇念及手足之情留了他一命,关押于墉塘司中,其余家眷流放发配至南壶坡。”
南壶坡位于上北方,是极寒之地。
莫说是冬日,就是夏日也不似其他地域炎炎,夜间更是寒冷,稍有不慎就会落下疾病。
宋絮清抿唇不语,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裴牧曜的手指。
仅仅是关押于墉塘司之中,便是还未触及到皇上的龙鳞,是否也说明了裴翊琛之事并未查出头绪,可她明明记得,靖宁王和裴翊琛联手残害皇嗣一事分明就是在靖宁王府被搜后查出的结果。
白皙娇嫩的指节冒着淡淡的粉嫩印记,缠绕于指节之中,裴牧曜眸光晦暗不明地抬起,她清亮的眸光底下藏着点点无奈。
顷刻之间,裴牧曜一手将她的跳动的指尖拢入掌心之中,揽着她肩颈的长臂也紧了几分,道:“给你讲件能使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嗯?”宋絮清微微抬起头,神色定定地凝着他,心中期冀着是和裴翊琛倒台相关之事。
在她满是期冀的双眸下,裴牧曜道:“父皇秘密下诏,宣你的哥哥宋临萧秘密班师回朝。”
闻言,宋絮清眨了眨眼眸,清澈鹿眸缓缓地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牧曜,张了张嘴,好半响才问出声:“真的?”
裴牧曜颔了颔首:“千真万确,宋小将军已经在路上了。”
宋絮清倏地一下子站起身,头顶噌得撞到了舆顶痛得眉梢都快要纠缠到一起去了。
裴牧曜蹙眉把她拉下坐好,细细查看着她的头顶,这时候柔若无骨的掌心忽而覆上他的手臂,四下摇晃着。
他垂眸须臾,见她闪烁着水光的眼眸澄亮,雀跃得就像是婴孩得到了喜欢的吃食玩物似的。
“太好了太好了!!!”宋絮清无法压下内心的激动,嗓音清亮:“你是如何得知的?”
她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快要咧到耳根处了,明媚耀眼的笑意闪进裴牧曜的心中,被她感染的不由得一笑,“祈安得知时本以为是杨威想要投诚于我,但昨日进宫后我想了许久,也猜出这是父皇的意思,他有意在向我透露此事。”
“啊?为何?”神情雀跃的宋絮清闻言渐渐敛下思绪,摸不清这其中的关联。
裴牧曜眸光深邃难测,指节浅浅地点着宋絮清的掌心,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说,得知了这件事情的宋絮清心情大好,心中的烦闷都消去了,往院中走时偶尔还会露出十来岁小姑娘的心态,时不时地蹦一下。
裴牧曜牵着她的手,侧眸凝着她的娇俏神态,连日来的疲惫逐渐消散开。
宋絮清往前蹦了一小步,雀跃地回过眸,“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哥哥还在京中时,我和傅琬多次因为自家哥哥吵架,谁都说谁家哥哥才是这世间第一好的哥哥,说不过的时候还会一言不合地打起来,弄得灰头土脸地回家。”
“回到家中后害怕被娘亲抓住,哥哥时常带着我偷溜进府中,替我洗去泥土后才带我去请安,有时真的被娘亲发现了,都是哥哥挡在我的身前,娘亲生气时说着不会再让我出府,实际上哥哥还是会带我悄悄地溜出去。”
“我家中那几处院门,何时有人看守何时换班,在哥哥的带领下我幼时就摸得一清二楚了。”宋絮清颇为骄傲地仰起下颌角,“我幼时可没心没肺了,父亲都拿我没办法。”
见状,裴牧曜低低地笑了声,合上卧阁的门扉后抬手勾了勾她的鼻尖:“清儿倒是有自知之明,谁家小姑娘走丢了见到人就扑上来,也不怕遇到坏人给你抓走了。”
宋絮清听出他说的是儿时相遇的事情,对那段记忆毫无印象的她也只能是通过裴牧曜的描绘勾勒出那副场景,她悄悄地吐了吐舌,理不直气也状地道:“还好我当时扑上去了,否则日后说不定就没有相会的机会了。”
若不是她幼时无意间错手救了裴牧曜一命,前世的她也不会得知裴牧曜是可以合作的靠山,这一世便不会找上他,严谨来说还好有了这一面之缘。
裴牧曜闻言眸色微忪,嘴角掀起:“也不尽然。”
就算是幼时不曾相遇,后来还是会遇见她,依旧会为她心动,只不过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罢了。
宋絮清狐疑地扬起眼眸,稍显茫然不解。
裴牧曜从身后探手将她环入怀中,下颌轻抵着她的肩颈窝处,微微侧眸,言语时嘴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脸颊,“你我之间的缘分不会止步于不相识的阶段,这是命定。”
“命定。”宋絮清扑哧一笑,侧眸掠了他一眼,“往日中最不信命的人,今日怎么说起了命定,我和娘亲出门遇到个化缘道士,他还说我是凤……”
说着说着宋絮清倏地顿住,这是她前世的记忆。
前世及笄后不久,宋絮清曾和徐氏一同出门踏青,途中遇到个化缘道士,道士不为了钱财也不为吃食,只需她们给他指条路,徐氏指完之后,道士道了谢,而后深深地看了眼正和采桃打闹交谈的自己,忽而说她身负凤命,命数极佳,位居中宫乃命定之事。
徐氏和宋絮清都未曾将此事放入心中,凤命也好,循规蹈矩的命数也罢,对于她而言不过是随耳一听的小事,可不久之后,她和裴翊琛的赐婚圣旨下来。
彼时徐氏才依稀记起这件事,和宋絮清提了一嘴。
宋絮清也从未放在心中,直到今日提起这个话题,她才倏地想起此事,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什么命定不命定的,都是些道士诓骗他人的招数。”
裴牧曜听她说着,环着腰身的手紧了几分,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的侧颜。
他挑起遮挡着视线的发丝,环绕在指节之中,“指不定道士说的是真的。”
若真如道士所言的她乃凤命,前世未尽的命数是上天在修正她的命定之路,把她拉回‘正途’之上。
宋絮清思忖须臾,隐隐察觉到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却好似有一层薄雾阻挡在她面前,阻断了前往探究的步伐。
散不开的薄雾弥漫着双眸,她敛了敛神不再往下想。
不过提到这个,倒是让宋絮清想起了适才回来路上想问,但碍于在外头没有问出口的话,她微微侧仰起下颌睨向身后的人,问:“你可有在靖宁王府中搜到些什么?”
怔顿须臾,补充道:“和裴翊琛相关的。”
裴牧曜听到这个名字,洋溢着笑容的眼眸渐渐褪去,紧接着弥漫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带着那么点小酸涩。
他眸光落在她的耳垂之上,娇嫩欲滴,不急不缓地‘嗯’了声,“和搜到的东西相比较起来,包庇王叔徇私枉法不过是小事一桩。”
宋絮清狐疑。
裴牧曜指尖拢过她的粉嫩的耳垂,轻拢慢拈地把玩着,“联手给兄长下毒残害手足,足够他好好地焦急上一段时日。”
他的动作不轻也不重,可落在敏感的耳垂中显得有那么一丝的慌乱,宋絮清抬手想要拍去他的手心,却在抬起的刹那被他的另一只手擒住握在掌心中,指腹擦过她的手心,心尖荡起阵阵涟漪。
宋絮清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道:“李锦和蒋谦可招了?”
“蒋谦还未招,李锦把事情吐了个遍。”裴牧曜道。
宋絮清颔了颔首,掌心递来的阵阵酥麻荡起心尖的涟漪,手心微拢,将他作乱的指尖握紧捏在掌中。
她敛下心中飘忽不定的思绪,道:“那你准备何时动手,裴翊琛……”
话音落下的须臾,她略微颤抖的嗓音被堵在喉中,只溢出了点点尾音。
宋絮清瞳孔微微颤动着,下颌仰起,不明所以地睁着眼眸,清澈透亮的鹿眸闪过一丝狐疑,继而又被其他的情绪覆盖。
眼前的人一步一步地靠近,她只能顺着他的步伐往后退,直到脚踝抵上榻腿边缘退无可退,才停下了脚步。
炽热的温度窥探着她喉间气息,缠住萦萦环绕的气息稍稍用力往外揪着,揪得宋絮清的心止不住地颤抖着,抵着他胸膛的指腹也禁不住颤了颤。
交缠不清的唇瓣分开之时,宋絮清微喘着气,波光粼粼的双眸紧紧地贴着他的视线。
婉转流连的双眸含情脉脉,无数的思绪在其中闪过,裴牧曜微微往下移了一瞬,湿润的唇瓣贴着她的脖颈,环在怀中的身躯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裴牧曜眸光滑过一丝炽光,嗓音低沉喑哑:“不要提起别的男子,尤其是他。”
宋絮清狐疑地‘嗯’了声,嗯完后霎时间反应过来,水光闪闪的双眸微怔,“裴翊琛……”
倒也不是谁的醋都要吃的。
谁知只是提了个名字,话还没有说完,唇瓣再次被堵住,带着些许荀苓香的滚烫气息再次趁虚而入。
脚踝被镂空花样硌了下,宋絮清垂眸睨了眼,粉扑扑的双颊愈发的红润,潋滟着水光。
她双手环上眼前人的修长有力的手臂,潋着水色的眼波中荡起他的嘴角微微噙着的侵略笑意,微微阖上眼眸。
可谁知下一秒,略带润意的唇瓣吻上了眼皮,裴牧曜指腹抵着侧部缓缓滑过,“清儿,睁开眼。”
酥麻隔着浅浅的一层肌肤勾勒着心口的弧度,宋絮清的瞳孔微微颤抖着,面色绯红地睁开了眼眸,坠入他深邃勾人的双眸之中,好似下一秒就要将她拆吞入腹那般。
而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宋絮清的眼皮子都在打架,她半睁着眼眸,撑不住地抵着他的胸膛。
再次睁开眼眸的宋絮清被朝阳的余晖刺到了双眸,倏地睁开眼倏地闭上,开口唤裴牧曜之时,都能听出自己嗓音中的嘶哑。
她怔了下,得不到回声后才抬手抵着额间缓缓地张开眼眸,掌心往旁边一探,并没有人在。
宋絮清撑着床榻坐起身,丝衾随之滑落,她身上不知何时换上了新的里衣,带着点淡淡的又熟悉的香味,好似梳洗过那般,浑身爽利并不似夜间那般黏糊,她清了清嗓子。
这时候,帐幔被人从外间掀开,画屏和茗玥探头进来,“姑娘。”
她们二人望着她的眼眸中满是笑容,不知是不是错觉,宋絮清似乎还看到了丝揶揄的暧昧,她脚尖落在地上,起身的刹那双脚忽而一软,吓得她忙往后撑找支柱。
腰身被环住时她松了口气,熟悉的荀令香漾在她的周围,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何会觉得里衣的味道熟悉,分明就是和他身上的味道相似。
思及此,她脸颊红了几分,推了他一把,双手捏着酸涩无力的大腿。
裴牧曜抬眸示意两个丫鬟下去,唇瓣贴在她的耳侧,“我来伺候清儿洗漱。”
早就消散去的暧昧适时的复返,宋絮清抬眸嗔了他一眼,“你走开。”
裴牧曜低低地笑了声,垂眸拉开她的双手,掌心覆盖上大腿专心致志地捶捏着。
捶打揉捏须臾后,腿部的酸涩逐渐散去,宋絮清稍稍舒了口气,忍不住点着他道:“衣冠楚楚的禽兽。”
被唤做禽兽的裴牧曜抬手,捏住她在脸颊处四下作乱的指尖,亲了亲,神清气爽地道:“清儿说什么都对。”
宋絮清忍不住啐了他一下,腿部实在是难受,倒也是真的不想走路了,环手勾住他的脖颈,下颌往耳房的位置一扬。
裴牧曜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挑了挑眉梢,单手探入她的膝下使了点力气,将她抱起,迈着沉稳的步伐进了耳房。
进了耳房之后宋絮清就把他给赶出去了,自个洗漱去。
褪去里衣上部瞧见白皙肩颈上的印迹时她愣了下,又往下拉了几寸,睨见一点一点的痕迹之时热气瞬间腾上来,耳根倏地一红动作极快地拢上了衣襟。
宋絮清脸皮薄,实在是没法叫茗玥等人入内伺候,自个匆匆洗漱换了外衣之后就推开门踏入卧阁,睨见墙垣处的身影时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裴牧曜还未离去。
她捂着胸口处,惊魂未定地出来:“昨夜不是说今日要出门,怎的还在这儿?”
“等你出来再走。”
裴牧曜不疾不徐站直了身,眸光落在她外衣之上,指尖勾住她的腰身的带子。
吓得宋絮清连忙拍打他的手背,瞳孔四下乱窜着,“青天白日之下,怎可放肆。”
裴牧曜解着她腰侧带子,抬眸掠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故意揶揄道:“我只是想给清儿整理下衣裳,倒不知你想的是这个,若是如此,为夫也不是……”
宋絮清听出他话语中的笑意,知道他是故意为之,但还是紧忙踮脚捂住他的嘴。
裴牧曜笑了笑,也不急着挣开她的禁锢,而是慢条斯理地将纱裙整理好,系上带子。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吵架
(那是今夜就吵?)
纱衾制的带子落下, 顺着微风飘荡着。
宋絮清垂眸睨了一眼,眼眸悄悄掀起的刹那间撞入那双灼灼的眸光之中,捂着眸子主人的手心也渐渐变得灼热, 白皙娇嫩的掌心粉嫩欲坠。
漾着水波的双眸似有似无地瞥过, 裴牧曜擒住她想要逃离的手,大掌掠过激荡不已的脉搏, 滑落入手心之中微微扣住, 道:“这个时辰想必京中已经传开,你昨夜想问的事情,若不出意外也当在半个月内下定夺。”
宋絮清心中荡起的旖旎倏时散去, 屏息凝神地听他说着。
裴牧曜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圆桌案上不知何时摆上了早膳,“他心思缜密也足够稳, 就算京中流言纷纷在他看来也抵不过父皇的一个眼神, 昨夜父皇下令命他监工, 他就算是担忧我会在靖宁王府找到对他不利的证据,也不敢轻易对我下手。”
闻言, 心思不在早膳上的宋絮清停下搅拌着清粥的动作,“也正是如此,他只能期许靖宁王府中并无你想要的东西, 不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找出的证据,届时他就算是有上千张嘴也说不清。”
顿了顿,她放下勺子:“你昨夜找到了什么?”
“瓷瓶。”裴牧曜指腹落在茶盏纹路之上,若有似无地叩着盏壁, “这些瓷瓶装在药房之中, 乍一看和其他的瓷瓶并无不同, 皆是装药物所用, 然而往草地中倒入一滴,三丈以内的花草瞬时间凋零枯萎,若是用在人身上不过一刻钟,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最后的八个字不轻不重地落下,叩着宋絮清的心口,纤长精致的眼睫微微颤抖着,“他不会认的,靖宁王为了保全家眷也不会开口承认此事。”
裴牧曜颔首,深邃幽沉的瞳孔中溢出一抹淡笑,“这时候李锦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李锦也恰恰就是这件事中的一环,这么多年为了保命四处流窜居无定所,宋絮清提出韶州之时,他将将在韶州落脚,后为了掩人耳目又去了陉州,想着最危险之处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岘文带人前去追捕他之时,他恰好听到了风声启程往西边走,而岘文等人在陉州当地近三年,对该地熟门熟路,故意追赶着他往既定的山林中去,同围堵在山林中的暗卫将其逮捕。
“这批暗卫是父皇的人。”裴牧曜说完,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水。
宋絮清稍显怔愣地看着他,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皇上?”
‘哒哒哒’
卧阁门扉处传来敲门音,随之而来的是祈安的声音,“主子,皇上命您即刻入宫。”
宋絮清回过眸,和裴牧曜对视了须臾。
望着步履沉稳的修长身影消失在院中,宋絮清又静静地伫立在院落许久,直至漫着余晖的朝阳变得耀眼炽热才往回走。
然而步伐迈出不过三四步,身后就传来阵阵脚步声,她微微拧头回眸望去。
清晨时分便出了府的采桃快步流星地走来,福了福身:“姑娘,郡主和陶姑娘递了拜帖来,现下在正厅内等着。”
宋絮清眼眸噌地亮起,心中的思绪霎时间散去,提着裙摆步伐极快地朝着正厅而去,走着走着都快要小跑起来,丫鬟们跟在她的身后,迈着更大的步伐。
听到些许吵杂声响的云光循声望来,视线相撞的瞬间她倏地站起了身,拽着陶怀夕的手笑意吟吟地跑过来,眼眸上上下下丈量了她须臾,松口气般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没良心的,出了趟院门倒是把我们给忘了,我们今日若不来找你,你可就忘记还有我们这些密友了?”
“是啊是啊,在外乐不思蜀差点儿就把你给忘了。”宋絮清挽上两人的手臂,眼角噙着笑意,接下了云光的揶揄。
云光佯装嫌弃地啧了声,对陶怀夕道:“你看你看,我就说她把我们给忘了。”
听着她俩你来我往的揶揄,陶怀夕柔和眼眸中的笑意渐深,道:“清儿才回来不过一日,昨夜又入了宫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想必是忙碌的。”
宋絮清听着这话中的意思,余光瞥了眼茗玥,茗玥颔了颔首,她才道:“你们知道了?”
“莫说是我们,京中已经传开了。”云光敛去揶揄打趣的神色,微仰起的眸光掠向靖宁王府所在的方位,探头近了些许,悄声道:“听闻靖宁王这些年在京外大肆敛财,收敛来的钱财都可买下京中的所有铺面,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传的,私下里说道的难以入耳。”
宋絮清抬眸睨了眼斜挂于湛蓝天际的炽阳,此时不过巳时三刻,短短的一两个时辰中,不说是明面上的传言,甚至还有了私下的说道?
云光瞳仁流转,环绕了周围一瞬,嗓音又往下压了几分,道:“私下说的都是关乎柔嘉贵妃的,今日清晨有人看到大理寺少卿领着十来个侍卫往温府去,二话不说逮捕了温家十余人押送离去,后来又来了多名官兵将温府围住,看热闹的将温府围得水泄不通,我们来时围观的百姓都还未散去呢。”
“听我父亲和母亲的意思,贵妃娘娘和靖宁王或多或少有些许纠葛,被打入冷宫之后也牵连了本家。”陶怀夕道。
京中百姓或许有不明白之处,但云光和陶怀夕二人父亲在朝中身居高位,对宫中的事情是要比其他人清楚些许,是以两人经过温府之时都并不算惊讶,只是感叹于邓府的沉寂速度。
云光感叹地摇了摇头:“宫中传出消息不过一刻钟,大理寺的人就已经将整个温家的人带走。”
“他们的速度向来极快。”宋絮清神色淡淡。
前世宣武侯府被带走之时,都用不上一刻钟,裴翊琛逼宫被捕的消息才传入她的耳中,紧接而来的就是侯府上下被带走的消息,前后脚不过一念之间。
陶怀夕微微叹息。
云光眸光触及好友视线的须臾,就看出她的心情有些许低落,清清嗓子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了,你与其关注这个,不如关注下谢子衿。”
闻言,宋絮清狐疑地回眸。
陶怀夕颔首赞同云光的话,道:“你有所不知,你和王爷前脚才出京,谢家夫人后脚就解了谢子衿的禁足,不过听傅琬的意思,她这段时日要比之前低调上不少,独来独往的,就连沈知鸢都甚少接触。”
“这谢家也惯会装模作样的,表明上说是禁足在家中,实际上也是给谢子衿留足了空间,他们可从未出来否认过一句不曾有嫁入王府的想法。”云光嗓音冷冷,嗤笑了声义愤填膺道:“藏在心中的小九九昭然若揭,真当大家是傻子看不出不成?”
看着好友气呼呼的模样,宋絮清扬唇笑了笑,往她手中递了杯花蜜茶,示意她喝点甜的消消气,慢悠悠道:“当然知道别人会知晓,可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闻言,云光和陶怀夕对视了一眼,哑然无声地盯着她看。
宋絮清微微耸起肩颈,似笑非笑地凝着她们。
若仅仅是被禁足,对于谢子衿而言就过于得不偿失。
是以从流言传出始到谢将军下命禁足止,谢家对于京中的流言并未有过多的解释,其中多少是谢家夫人的心思,多少是谢子衿的心思,宋絮清不得而知,可偶尔也不由得感叹于他们的想法,也是另辟蹊径。
久坐之后腰部微微发酸,有股涩意弥漫在周围,宋絮清身姿慵懒地半趴在桌案上,眸光掠向伺候在侧的茗玥和画屏,采桃不知何时又已经出府去了。
京中现下流言蜚语纷纷,多事之秋宋絮清也懒得出门凑个热闹,随意聊了几句后便带着她们两人去取从陉州带回的玩意儿,还有送给她们二人的花露。
两人依依不舍地从王府离去时,已然是傍晚时分。
宋絮清送好友到门口,恰逢采桃从外头回来,她福了福身之后并未多言。
直到两府的马车缓缓地驶离王府长街,宋絮清睨了眼神色匆匆的采桃,问:“有消息了?”
采桃敛神颔首,挥手散去跟在身后的丫鬟们,低声道:“谢家姑娘解禁之后,奴婢每日都有守在谢府,前些日子倒是没什么要事,只是这两日姑娘回京之后,便见谢家姑娘身边的丫鬟日日出府,鬼鬼祟祟的,时不时地回头看,生怕有人跟在她的身后。”
“就是个傻子也能够看出她的不对劲,奴婢就跟在她的身后,弯弯绕绕了许久她才走进条巷子中,连续两日,她都不知是在和谁交谈,昨日交谈用了将近半个时辰,今日动作尤为迅速,不过一两句话的时间,再出来时手中拽着个小药包,匆匆忙忙地往回走,奴婢跟在她身后她都没发觉。”
宋絮清捻着花露的指尖垂下,抬眸扫了眼凝眉的采桃,“打听清楚是什么药了吗?”
采桃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只是说起来也觉得奇怪,“那条巷子明明是条死路,只有一处出入的口子,可她离去之后,奴婢进了巷子并未看到人影。”
宋絮清思索半响才颔了颔首。
谢家有自个的大夫,若是寻常药物找大夫开便是了,何必鬼鬼祟祟地前往巷子中取。
她唤来了茗玥,由着采桃一字不落地将事情告知茗玥。
听着采桃的话语,茗玥的眉心愈发蹙紧,直至采桃话音落下之时,她的眉梢都要拧作一团去了,神色严肃地等待着宋絮清的吩咐。
宋絮清沉默不语了几息,“你这几日去盯着,看看那丫鬟还会不会出府同那人相见,若是见了也无需将人擒住,就帮我打听打听,那药包之中是何毒药。”
“姑娘!”采桃惊呼出声。
偌大的嗓音惊醒了停驻的蝴蝶,采桃连忙捂住嘴。
相比她而言,茗玥要显得镇静许多,或者是说这件事情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得了吩咐的茗玥福了福身正要离去,又听到宋絮清唤了她一声。
宋絮清眸光微冽,洋洋洒洒地落在绽开得娇嫩欲滴的花枝上,道:“要是能得知那是何毒物,便想办法寻来解药给我。”
这下茗玥也被惊到了,微微发怵地看着自家姑娘,张了张嘴,半天都说不出句话来。
宋絮清掀起眼眸睨了她一瞬,就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茗玥蹙着眉,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姑娘,浮沉的思绪在心中波动着,思忖须臾,她抿了抿唇,心下有了定夺,这下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离去后,宋絮清一言不发地静坐在正厅中许久。
直到用晚膳的时辰,画屏和采桃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请她用些吃食之际,听到院中响起道清冷低沉的嗓音,两人停住了脚步,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宋絮清也听到了声响,从思绪中将自己拔出来,抬眸循声而至。
余光睨见她的神色,裴牧曜神色微凛,止住吩咐祈安的话语,三步作两步拾阶而上,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伺候在侧的两人,“都快过晚膳的时辰,怎么还未传膳?”
“午间云光和怀夕来府中,我和她们一道用了点,现下还不饿。”宋絮清仰起下颌,眸光定定地看他,撒娇般地拉着他的衣袖扯了扯,又道:“我没什么胃口,不过可以让她们传膳,我陪你用些。”
裴牧曜视线掠过她神色不清的眼眸,道:“你若不想吃就不用传了,我稍后还要入宫去,回来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伺候在侧的众人听到这句话,看了眼祈安,祈安挥了挥手领着他们一同下去。
宋絮清还从未听到过他如此郑重其事的语气,卧在他怀中的头微微抬起,坐好:“何事?”
夜幕垂落,点燃的烛火似有似无地随风扫过,背对着烛火的裴牧曜眼眸晦暗不明,略显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宋絮清柔嫩的手心,道:“宫中的意思,想着是在这半个月中动手。”
宋絮清松弛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腰肢也渐渐挺直,眸色怔怔:“宫中的意思?”
那不就是皇上的意思!?
裴牧曜颔了颔首,并未否认她狐疑中略带的询问。
宋絮清僵硬的脖颈微微摇了摇,半响才拧着眼眸问出声:“你回来和我商量,是需要我做什么?”
“宫中想以我为饵,我想送你回侯府小住段时日。”
他语调漫不经心,就好似溢出口的话不过是平日间最为平常的话语。
宋絮清神情讶异,不敢置信地看着裴牧曜。
若以他为饵,他这段时日身边必然纷扰不少,她怎能在这个时候独自回侯府,放任他一人身处危险之处。
见她怔然无声的模样,裴牧曜心中低低地叹了口气,还未同她提及时就知她不会同意此事,道:“这半个多月间我多不再府中,若你一人在府中我也不放心,再软弱无力的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蹦起来狠狠地咬人一口,更何况是裴翊琛。”
他若是咬一口,那便不是兔子咬人而是猛兽撕咬。
宋絮清心知他说的是对的,但还是无法接受,“我若真这么做了,和那些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怨偶有什么区别?”
裴牧曜失笑,深沉如墨的瞳孔映着她沉静如水的眼眸,长臂一伸将她纳入怀中,道:“你我之间怎会有怨偶一说,是我考虑得不周全了。”
宋絮清挣扎了下没挣扎开,也不应他,就这么耗着。
他可不是考虑的不周全,而是太过于周全了,周全到将她的安危摆在了他的前头。
“我若是无缘无故回侯府小住,以裴翊琛的心思他不免能看出其中的门道,加之在你身上的风险更甚,你就只顾着护我安全,怎的不想想你自己?”
她嗓音闷闷的,透过坚硬的胸透触动着心口,裴牧曜眸中闪过一缕光亮,垂眸凝着她沉下的嘴角,明知她在生气,可嘴角的弧度却禁不住地上扬着。
宋絮清抬眸就瞧见这一幕,挣扎着从他怀中起来,推了他一把。
裴牧曜眉眼含笑,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即将离去的手心,拉回来,道:“若我连他都斗不过,哪里来的底气将你拥在怀中,算了,你若不回侯府也是可以的。”
听着他松了口的话语,宋絮清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清冽沉稳的眼眸中隐隐含着些许血丝,她抿了抿唇,不语。
思索良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回去。”
已经在想着调拨人手回府的裴牧曜闻言挑了挑眉,“为何改变主意了?”
“我回去,可以。”宋絮清环着他的腰身,侧颜靠在他的胸膛上,“宫中想以你为饵,以你去引诱裴翊琛,他定然是抛出全身心来对抗你,而你以同样的心思待他,他自然会更加提高警惕,倘若你府中之事繁杂势必会显得你焦头烂额,不暇顾及,说不定他也能分点心思去做其他的事情。”
裴牧曜眸光微凝,“你想怎么做?”
“吵架。”宋絮清从他怀中坐直了身,神情真挚地看着他,“裴牧曜,我们吵架吧。”
她神情甚是认真,裴牧曜嘴角微微扬起,忍俊不禁地看着她,“你我之间,能因何吵架?”
他饶有兴致地等着宋絮清的回答,心知她若是提出此种办法,定然就是已经想好了一切。
不过须臾,宋絮清道:“夫妻吵架,哪分大事小事,寻常小事都是事,现在不就是现成的,整日整日见不到人,回来就说要消失段时间,我难道不可以生你的气吗?”
越往后说她稍显低沉的眼眸便愈发的明亮,熠熠生辉宛若星辰,尾音扬起时甚至带着点撒娇之意,裴牧曜眼眸中的笑意愈发的浓郁,他道:“那是今夜就吵?”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不好意思,有个情节写了删删了写,有种甲之蜜糖,乙之□□的感觉,考虑很久之后还是决定删掉,耽误了些时间。
上一章修改了好多次,下午才被放出来,最初版本营造的氛围过于暧昧旖旎导致的问题,删掉和修改的部分其实不妨碍后续阅读,最初版也没有过多的实质性描写,是氛围问题。
第83章 做戏
(王爷,姑娘不愿见您)
夜深人静之际, 守在侯府门口的侍卫瞧见匆匆回府的姑娘时,眼眸都瞪大了,生怕自个看错,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所在的方向看, 不多时,又听闻阵阵马蹄声传来, 一行人睨见面色焦灼的瑞王, 对视了几眼紧赶慢赶地往里跑去禀报。
宋絮清并未收拾行李,适才在卧阁中演完一出‘争执’戏码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府。
下了马车之后, 余光睨见翻身下马的裴牧曜,火急火燎的面色像极了惹夫人生气后生怕晚了一步匆匆追出的丈夫,她佯装冷漠的嘴角不知不觉地扬起一抹笑。
但仅仅是一瞬间, 回过神来的宋絮清倏地敛下嘴角, 凝眉故作冷淡, 目不斜视地往侯府走去。
跨过正门门槛之时,她脚步停顿下来, 侧眸睨了眼正襟而立的侍卫,眼眸快速地转动了下落在身后的裴牧曜身上,道:“不准放他进来。”
侍卫的眼眸霎时间凛起, 为难而纠结地看着宋絮清。
宋絮清自然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补了句:“他若是不满就让他来找我,总之,不准放他入内。”
听闻消息的宋祎和徐氏紧赶慢赶而来, 恰巧听到女儿的这句话, 本就紧抿的神情愈发地难看, 疑惑不解地对视了眼。
眼角余光瞥见娘亲的身影时, 宋絮清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地掐了把自个的大腿,劲儿十足的力道令那双透亮的眼眸倏时溢满了水光,瘪嘴定定地看着来人。
一连几个月未见过女儿如此模样的徐氏不由得皱起了眉梢,忙上前执起她的双手,神色担忧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大半夜回来了。”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瘪嘴道:“和他吵架了。”
“啊?”徐氏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和宋祎对视了眼,又看向拾阶而上的裴牧曜,“这是怎么回事?”
宋絮清顺着她的视线往后扫了眼,望着他的眼眸,心中想尽了伤心事儿,抿神了会儿后,水汪汪的眼眸中布满了委屈,言语间略带着哭腔,“我今日命人收拾王府,发现……”
她哽咽了下,睨见娘亲眸中的忧虑,一下子说不出口,嗔道:“你们问他去!”
说着挣脱开徐氏的手,头也不回地往暖玉阁去。
徐氏也顾不上太多,匆匆忙忙地跟上女儿的步伐。
留在门口的宋祎眸中闪过些许愠怒,神色淡淡地抬眸瞥了眼裴牧曜,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道:“王爷若是不嫌弃,可进来小坐一番。”
话音落下之后便负过手,挺直着背脊离去。
裴牧曜薄唇微抿,踏入侯府之后余光瞥向斜后方的位置,挑眉随着宋祎进了书房,入了书房后,身后的门扉被人从外边阖上。
宋祎拧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捏了捏眉心,道:“你和清儿到底是怎么个回事儿?”
裴牧曜并未想着隐瞒此事,也不拖泥带水直言了计划中的事情。
听着听着,宋祎紧皱的眉头渐渐地舒下,但是在听闻长子已经在回京途中之事时,才松弛不久的面色再次凛起。
他指尖不疾不徐地把玩着扳指,不知圣上这葫芦中卖的到底是什么药,“非召不得回京,临萧已有六年未回来,忽而被召回京是有何要事?”说着他微微掀起眼眸,若有所思地望着裴牧曜。
裴牧曜眸光掠过书房四周,视线落在了早已散去了热烟的茶盏上,指腹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往桌上倒上须臾,指尖点了点水滴。
不多时,桌案上印出稍纵即逝的水光。
逼宫。
看到这两个字,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宋祎也不由得僵硬了些许,神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人,“谁。”
修长的指尖再次沾上水光,落下‘太子’的字眼。
宋祎眉梢更加的皱起,抿唇不语。
靖宁王府被抄府的时候,他就曾想过是否会涉及到太子的事宜,对太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是心知肚明,但对于身为臣子的他而言,也心知裴翊琛这些年行事滴水不漏,都纷纷在猜测着圣上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处理,而不是逼其走入绝境。
仔细想想,身为太子的裴翊琛这些年并未犯过大错,皆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宫中怎会如此行事,他的罪行并不至于落入此种情境。”
沾着水珠的指腹捻过,裴牧曜收回手,不答反问:“不知侯爷可还记得,本王兄长一事。”
宋祎自然是记得的,可这跟裴翊琛的事情又有何干系,正当他要问出口时眸光瞬时凝住,怔怔地盯着眼前人看,怎的还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良久,他凛神问:“宫中知道此事?”
“知道。”裴牧曜道。
但真正猜测到此事的幕后操纵者,当是几年前的事情,心中自是又惊又惧。
惊于裴翊琛竟然会幼弟下此死手,同时也惧于他年纪轻轻之时便有此等狠毒之心,若是有朝一日不甚遭其暗害,后果不堪设想。
是以圣上这几年对裴牧曜私下的行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适当之时还会稍稍提供些许帮助。
入宫请旨赐婚之时他尚未知晓为何皇上心中偏向于将宋絮清嫁入东宫,朝臣也在猜测,皇上是否是为了给足裴翊琛底气,是以才有意于此。
直到遭受了鞭刑恢复前世记忆,裴牧曜才记起,与其说是通过赐婚联姻一事将侯府纳入裴翊琛的麾下给足他底气,倒不如说是通过赐婚联姻一事迷惑于他令他掉以轻心。
是以裴牧曜请旨赐婚那夜,皇上才会如此的生气,不惜亲自动手试图将他的想法扼杀于牢笼之中。
宋祎神情莫辨地负手来回走着,深沉的眸光落在垂眸不语的裴牧曜身上,思索良久,道:“若临萧已经动身回来路上,最多半个月就能回到京中,王爷需要他做什么?”
沉沉的嗓音唤回裴牧曜的思绪,他眸色微敛:“无需宋小将军做任何事情,只需如期归京即可。”
“如期?”宋祎坐下,若有所思地呷了口茶水,抬眸对上裴牧曜似有似无的神情,了然。
如期回京,但要隐瞒行踪。
裴牧曜侧眸扫了眼书案上的辰漏,起身道:“不日后,父皇便会在早朝中提及召宋小将军回京一事。”
宋祎颔了颔首,看出他还有事在身要离去,也不再留他。
门扉之外祈安和杨业守在两侧,见裴牧曜出来,祈安当即往前走了一步,附耳低语。
裴牧曜薄唇微抿,缓缓地弯起勾勒出玩味儿的弧度,他回身拱了拱手:“岳父留步,本王还需入宫处理王叔之事遗留下的事宜。”
门扉开启的那一刹那,宋祎也敛去了神情中的凝重,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神色,尤记得他们是为何回的侯府,不冷不热地‘嗯’了声,“王爷慢走,小女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还请王爷多多费心。”
裴牧曜垂下眼眸,顺着他的话道:“还要请岳父帮我多多美言几句。”
宋祎点头,目送着他的背影,侧眸睨了道杨业,回了书房。
杨业四处扫视了眼,凛神跟进去。
离开书房之后,裴牧曜脚步微转往暖玉阁的方向去,只是还未走到院门口,远远地就瞧见茗玥和采桃两个丫鬟伫立在门口,看到他来后也颇为不知所措。
但是就如同不久前祈安所言的那般,她们的主子是宋絮清,自然是听命于主子而非是裴牧曜,故而还是抻开手挡住他的去路。
茗玥额头上冒着些许碎汗,垂眸道:“王爷,姑娘不愿见您。”
裴牧曜闻言失笑,神色淡淡地瞥了眼垂着头双手抵着院门的两人,“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本王现下需入宫一趟,明日再来寻她。”
“王爷。”采桃硬着头皮叫住裴牧曜,也不敢抬眸看他,只是感觉到他停下了脚步,忙道:“我家姑娘说明日也不想见您,待她气消了之后自然会回去,王爷莫要逼迫于她。”
裴牧曜:“……”
不知为何,总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明明是做戏,可戏做得太足时,心中好似又有点发闷。
垂着头的两个丫头迟迟没有听到声音,悄悄地对视了一眼,月光照映下的影子还未散去,她们也不敢多言。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地上的影子慢慢散去。
采桃和茗玥不约而同地抬起眸来,睨见王爷一言不发的背影时,心中松了口气。
“你在这儿守着,我去给姑娘回禀消息,看姑娘是否还需要我们在此守着。”采桃边擦着汗边道。
“好,你去吧。”茗玥心中装着事情,并未过多的犹豫颔首应道,又睨了眼不远处的身影。
采桃小跑离去之后,她抿了抿神,眸光扫过周遭并未发现其他人的身影后,咬咬牙还是追了上去。
跑进院中的采桃还未走入厅内,就瞧见夫人时不时地点着姑娘的头,也没有说话,但神色似乎要比适才好上不少,挽着夫人的姑娘摇晃着她的手,撒娇着。
搞清原委的徐氏松了气,也怕被人听去了就并未开口,只是无奈地瞪着想一出是一出的女儿,不过此时的女儿倒是有了些许落水前的娇嗔雀跃神态,她心中甚至闪过些许欣慰。
欣慰于女儿可以无忧无虑的行事,而不是像前些日子那般,做事时带着点死气沉沉的意味,看得徐氏胸口发堵。
外头风起云涌之际,若是让女儿独自一人留在王府,她必然也是不放心的,现下能够寻个借口回府和他们一起也不失为好的选择。
京中就算传散流言也不过是迷惑人的事情,只要不是真的发生了争执令宋絮清受了委屈就行。
送走徐氏之后,宋絮清睨了眼采桃,见她点了点头之后,漫不经心地伸了道懒腰便回了卧阁之中,独留画屏和采桃两人在外四目相瞪,都不知今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爷回府之时,姑娘的心情分明是愉悦的,怎的进了卧阁不久就吵了起来。
听闻卧阁内传来姑娘的哭泣声,守在门外的三人下意识地想推门进去,谁知手心才抵上门扉之时,门就被人从里边推开。
下一刻,三人就瞧见眼睫中挂着泪珠的姑娘快步离去,她们也顾不得里边到底是怎么个回事,慌忙跟了上去,谁知跟着跟着竟然是回了侯府来。
卧阁内的烛火被熄灭,画屏和采桃对视了眼,摇头无措地退到外头守夜。
稍稍演了一场戏的宋絮清也有些疲倦,才靠上枕衾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入了梦。
然而许是歇息得过早,宋絮清翌日清晨早早地便醒来了,醒来之后也没提昨夜的事情,只是佯装心情不适的模样,默不作声地前往书屋。
她在书屋一待就是一个早上,然而心中装着事,是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清晨来时书册落在哪一页,听闻采桃和画屏的细微交谈声回神时,书册依旧落在那一页。
宋絮清微微叹息,合上了书册推开门。
门外窃窃私语的两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一颤,转身垂头:“姑娘。”
宋絮清垂眸睨了眼她们俩交缠在一起你点点我我点点你的指尖,心中便知她们有事,“什么事情值得你们俩窃窃私语这么久。”
画屏稍稍掀起眼眸,犹豫了片刻,为难道:“姑娘,采桃适才出府得知,京中传着些流言蜚语,但凡是前往长安街的人,都知晓了此流言。”
“流言蜚语?”宋絮清眼眸微微亮了些许,挑了挑眉道:“是我和王爷发生争执的事情?”
采桃点了点头,神色焦急,“奴婢也不知他们到底是从哪儿听闻的消息,只不过是一个早上而已传得如此广,姑娘可要奴婢和茗玥前去探听情况?”
吓得她都不敢多在外头逗留,紧赶慢赶地跑回来。
宋絮清眸中掠过一抹笑,拍了拍采桃的肩膀:“不需要过于担心,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之所以能够一下子传开,必然是有裴牧曜的操作在内。
更何况长安街的皖庭轩和琅汀轩皆是最能散播流言之处,只需稍稍在这两个地方布下话题,都不用一个早上只需个把时辰,话题就能够散开,更何况是这种能够引起人讨论的话题。
比起朝堂之事,百姓们显然是对情感之事更加感兴趣。
两个丫头闻言对视了眼,见自家姑娘神情明媚的模样,似乎一点儿也不为此事着急,更加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前夜
(父皇为何要宋临萧回京)
璀璨朝阳伴着袅袅云雾探出了头, 姿态懒散地布满大地,穿过镂空花雕窗棂斜斜洒入。
偌大的宫殿内并无丝毫声响,朝臣们垂着头不语, 站在后头的人还能借着垂头的动作相视, 伫立于前边的臣子们别说是相视对眼,就是眸光都不敢挪开须臾, 定定地盯着地面。
本已到了退朝的时辰, 可陈深却未言语。
皇帝的眼眸若有似无地扫过堂下的众人,落在了裴翊琛的身上,不多时又往他的斜后方睨了一眼, 淡淡地收回了眼眸。
良久,他才看向不远处的宋祎,慢条斯理道:“恰巧众位爱卿都在此, 宋临萧不日将班师回朝, 着司礼监着手准备宋临萧迎接一事, 其他人配合司礼监筹备迎接之礼,莫要寒了将士的心。”
垂眸站立在下的裴翊琛身影微微一怔, 但不过须时又敛下了眸中的怔愣,清冽的神色渐渐取缔了他眸中的温和。
话音落下,朝堂内愈发静谧, 垂着头的朝臣们眼眸瞪大,不敢说话。
司礼监主事往旁边挪了一步,弯身拱手应下。
得到回应后的皇帝神情淡漠地‘嗯’了声,起身离开之际余光瞥了眼静伫在原地的裴翊琛, 仅仅是看了一眼, 不动声色地甩手离去。
散朝之后, 和宋祎交好的朝臣连忙贺喜着他, 驻扎边疆多年的长子终于得以回京相聚,皇帝并未说明宋临萧此次回京的时日,是以众人也默认了他日后也不会再离京,而是会留在京中。
裴翊琛抬起眼眸之时,眸间的神色散去,慵懒随意地睨了眼裴牧曜,道:“宋小将军回京你可要多多上心,不说是驻扎边疆多年,单论情谊有些事情你也是应当做的。”
裴牧曜嘴角微微扬起一缕笑意,颔了颔首:“自然。”
裴翊琛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须臾,明明和往常并无两样的语气,可现下落在他的耳中却显得尤为的刺耳,他语气不由得冷了几分:“孤还有事找父皇,便不和你多聊了。”
“皇兄慢走。”裴牧曜听出了他言语中的不耐,但也未点破,恰如平日般拱了拱手目送着他离去。
直到裴翊琛的身影愈来愈小,裴牧曜扬起的薄唇不疾不徐地落下。
靖宁王府搜到的药瓶就像是一根细小到不注意看都看不清的银针,然而若是轻轻地扎入心口之中,只要一动,这根针便如同蛊虫般啃咬着心口肉,随之而来的就是钻心的酥麻。
现下裴翊琛就是如此,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风起云涌。
他穿过承天宫一道又一道的门走进主殿之中,眸光掠过垂眸批示奏章的皇帝,行礼道:“父皇,儿臣来了。”
批示奏章的皇帝神情专注,头也不抬地‘嗯’了声,又开始批示奏章。
皇帝视线并未多落于他处,偶尔还会递几本奏章给到裴翊琛,但他心中却隐隐有种不安。
直到堆积的奏本被陈深端出命人送往各处,皇帝才有空端起茶盏饮了口清茶,饮茶之时他眸光微侧落在坐于一旁的裴翊琛,眸光无神,也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
注意到皇帝打量的视线,裴翊琛捏着狼毫的指尖紧了一瞬,若无其事地落下笔,道:“时辰已经不早了,父皇早点歇息,儿臣便不打扰您了。”
皇帝将手中端着的茶盏放下,神色未变地抬眸,眼眸微微一阖,“你去吧,一连八日忙着处理你王叔的事情,朕现下也是有些疲倦。”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裴翊琛可以出去了。
裴翊琛眼眸垂了几分,拱手往后退了几步离开,将将跨过门槛之时,就听到后头在唤着陈深。
躬身伺候在外的陈深连忙应了声,转过头对他行了道礼就匆匆忙忙地往里边走。
来时不过清晨日出之际,现下已经是晌午时分。
走出宫殿的裴翊琛仰首望着高挂于天际的烈阳,余光落向垂眸不语的陈英,不多时,陈英的脑袋微微一点。
他收回了视线,迈着大步离开了承天宫。
宋临萧即将回京的消息不过短短的几个时辰就传遍了四处,就算只是盘旋于宣武侯府半空的鸟儿莫不是都听闻了此事,借着此由头往来贺喜的人并不少。
最初宋絮清还会在正厅陪同待客,但听出往来几人言语间对她与裴牧曜之事打探之意后,便觉得无趣,送走客人后寻了个回了暖玉阁。
这来往拜访的客人一茬接着一茬,热闹不已,直到深夜才散去。
送走最后一茬客人之后,就是坐在院中凉亭下吹风的宋絮清都觉得耳朵清净了许多,不由得揉了揉耳骨。
替她研磨的画屏见状笑了笑,“往来的人过多,姑娘今日抄书也都抄了一小册。”
宋絮清扬起下颌淡笑着扫了她一眼,笔触在纸张之上落下最后一笔,“我这儿离正厅还算是远的,都能听到往来的吵杂声,若是再住的近一些,别说是一小册,就是一页也是抄不下的。”
“往来贺喜的人多了些是会这样的。”画屏接过她手中的毛笔,动作轻柔地清洗着笔触,“公子离京多年,好不容易回京一趟,也不知会在京中待多久。”
“希望能够待久些吧。”宋絮清揉着手腕道。
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有许多年未曾见过兄长,自然是希望他待的时日能够多一些,若是可以,在京中驻留也是好的。
思绪回神之时,她余光中瞥见墙垣之处似乎有影子扫过,眸光一凛:“画屏。”
谁知画屏还未回声,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
“是我。”
随着话音而来的,是穿过丛林而来的裴牧曜。
隔着空荡荡的长廊望着烛火照射之下的他,宋絮清先是一愣继而一喜,脚下的步伐快了些许,迎着他走来的步履扑入他的怀中,环着裴牧曜腰身的她微微抬眸,“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得了点空闲时间。”裴牧曜垂眸凝着她宛若璀璨星辰的眼眸,薄唇印在她的额间。
看似淡淡的一吻却带着浓浓的眷恋之意,宋絮清下意识地阖上眼皮贴上他的胸膛,环着他腰身的双手也往里紧了些许。
跟在后头的画屏瞪着眼眸往后退了几步,心中又惊又欣慰。
也不知抱了多久,院外忽而传来一声叩墙的声响,惊醒了院中的两人。
裴牧曜抵着她头顶的下颌抬起,往后退了些许,垂眸细细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眼神清澈如水,噙着笑的嘴角又往上扬了几分。
宋絮清仰首借着烛火望着他,“就算是再忙碌,怎的不注意点休息,我听祈安道你近些日子常常只休息个把时辰,不要命了?”
眼下的青丝似乎都比前些日子重了些许。
裴牧曜再次将她搂入怀中,环着她腰身的手愈发的紧,像是要将她揉进怀中似的,笑:“他倒是会传消息的,我命他报平安他……”
“还好祈安和我说了,不然你还要瞒着我。”宋絮清抬起眸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截断他的话。
略显愠怒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嗔意,裴牧曜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笑容,似谓叹又似满足。
这时候,叩墙的声响再次响起。
宋絮清微微挣脱开他的怀抱,眸光掠过漆黑不见五指的墙垣,“万事小心,若有异动要告诉我,不要将我瞒在鼓中。”
“嗯。”裴牧曜颔首,“不远了。”
宋絮清明白他说的不远了是什么意思,心中霎时间闪过些许紧张之意,但她并未表现出来。
沉默须臾,她踮起脚尖在裴牧曜唇边落下一吻,仅仅一瞬之后便往后退了几步,挥了挥手:“你走吧。”
裴牧曜眸光深沉,凝着她笑意盈盈的双眸,嗓音带着些许喑哑:“等我来接你。”
宋絮清点头‘嗯’了声,再次挥了挥手。
望着翻墙消失的身影,她眸中的笑渐渐敛去,露出些许担忧来,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久久都没有动。
墙外的祈安已经等候多时,见自家主子出来拱了拱手,迎着他清冽的眸光道:“主子,宫中来消息,陈英出门了。”
裴牧曜闻言,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掠了他一眼,道:“进宫。”
陈英离开承天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入了他人的视线之中,他着意了拐了好几道弯才去的东宫。
他抵达东宫之时,裴翊琛正在书房之中,侍卫见他来后,往他身后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并无他人之后才领着他进去。
书房内,裴翊琛正绘作勾勒着竹叶,听到侍卫的通传声他才微微抬起头。
陈英躬身行礼:“殿下。”
裴翊琛神情淡然地瞥了他一眼,又垂眸继续着桌案上的画作,不紧不慢地问:“父皇为何要宋临萧回京。”
“奴才不知。”陈英睨见眼前人执笔的手微顿,忙道:“圣上并未提及为何召宋将军回京,仅仅是提过一嘴宋将军这些年驻扎边远之地也从未递折子请旨回京,想来也是安分。”
说完后见裴翊琛换了支笔触更为纤细的毛笔,陈英心中松了口气,踌躇须臾后道:“只是有一事奴才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裴翊琛头也不抬地道。
“圣上虽是今日才明说召宋将军回京,实际上已秘密召将军回京约莫半个……”
‘哒’
笔杆撞击桌案发出的响声打断了陈英的话语,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朝他袭来,逼得他躬着的身躯再次弯下了几分,额间的碎汗滑落至耳根处,漫过脖颈消散开。
冽着神的裴翊琛拾起笔杆,“为何今日才来禀报。”
陈英倏地跪下以头抢地,颤着声道,“前些日子靖宁王之事惹得圣上龙颜大怒,奴才和师傅近身伺候并不能前来,是以拖到了今日,还望殿下恕罪。”
摆在前头的手也不由得他的心,直颤颤地抖动着。
裴翊琛掠了他一眼,“继续。”
陈英的头抵着地面不敢抬起,一簇又一簇的汗自他额间滑下,“晌午时殿下离去不久,圣上就召瑞王入宫,奴才端着茶水进去之时,依稀听到了王爷提及陉州之事,提到了个人名。”
裴翊琛停下手中的动作,“谁。”
陈英贴在地上的手紧了紧,“李锦,多年前伺候在二皇子身边的李锦。”
闻言,裴翊琛的眸光倏时间凝住,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无需抬头陈英都能够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异常灼热,热得他背脊直直冒汗,都要将衣裳给浸透了,耳边传来一道‘咔嚓’声响,似乎是毛笔断掉的声音,他抿了抿嘴,心中一颤一颤的。
裴翊琛眸光冷冽地扫过戳入掌心之中的碎刺,缓缓地捏紧,“孤知道了,你回去继续盯着。”
“是。”陈英的头抬起,往后退了几步之后停下脚步,抬眼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眸光不悦的太子。
裴翊琛知晓他在想什么,道:“你的家人孤自然会命人照顾好。”
陈英松了口气:“多谢殿下。”
他离去之后,裴翊琛久久都没有收回视线,直到眸光中出现顾沁宁的身影,才稍稍回了回神。
顾沁宁眸光扫过屋内,并无盛怒之下砸落的物件,她走进去。
裴翊琛朝她伸出手,“你怎么来了。”
顾沁宁抬手落入他的掌心之中,睨见他另一掌心中滴落下来的血渍,眉头微微皱起,不答反问:“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裴翊琛顺着她担忧的眼神扫了眼右掌,不甚在意地说:“不小心折断了毛笔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闻言,顾沁宁微微叹息,“我去寻药来给你包扎。”
“不用。”裴翊琛拉住她的手,稍稍用力一扯将她拉入怀中,“小伤而已,不碍事。”
顾沁宁的下颌抵着他的胸膛,柔情似水的眼眸敛下了些许,“你每次都说是小伤,非要和你我相识时的伤势才叫重伤吗?”
“又生气了?”裴翊琛淡笑着,低着头看着她。
“没有。”顾沁宁往旁边侧了侧脸,不让他看着自己。
裴翊琛凝着她恬静温婉的侧颜,眼眸紧了紧,思忖须臾道:“你寻个由头,回株洲探亲几日可否?”
顾沁宁稍稍怔了下,抬起头看他:“为何?”
裴翊琛的指腹擦过她的眼尾,落在她眼下那滴小小的泪痣之上,眸光深邃暗沉:“京中恐有大变,你在此我不放心。”
顾沁宁眼眸颤了颤,很快就摇了摇头:“不要,我就在这儿,哪都不去。”顿了顿,又道:“你若执意要我走,那我走了也就不回来了,裴翊琛知道我的,我说到做到。”
裴翊琛自然是清楚她的脾性的,看似温婉如玉实则很有自己的想法。
见他迟疑不语,顾沁宁趁热打铁道:“京中生变,我就算在株洲稍有不慎也会被人擒住,倒不如就在这东宫之中。”
裴翊琛抿了抿唇,并未说话。
顾沁宁知道他这是在考虑的意思,侧耳贴上他的胸膛,温温柔柔道:“我只想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言闭,书房内静了许久,久到顾沁宁以为他不会同意之时,听到了他‘嗯’了下。
裴翊琛双手抵着她的肩膀,微微往后推了些许,温声道:“时辰不早了,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先回去休息。”
顾沁宁颔了颔首,三步两回头地离去。
她走出书房后,等候在外头的平阳请安后走了进去。
身后的门扉被从里边合上,啪哒的声响挥去了顾沁宁眸中的笑意,她抓了抓丫鬟莹儿的手,抿住心神。
莹儿神情微凛。
顾沁宁缓缓地舒了口气,摊开她的掌心,慢条斯理地往她手中写着字,一字顿一下,生怕她看不清。
写完之后,顾沁宁抬眸看了眼莹儿。
莹儿瞳孔凝重地点了点头,扶着她往偏殿走去。
作者有话说:
开始进入收尾期,收尾结束后就正文完结啦
第85章 善后
(你不曾有错吗)
京中一如既往的繁花似锦, 长安街角落的人影似乎比往常还要多上些许,自皖庭轩顶楼廊阁望去,可将整条长安街纳入眼帘之中。
珠帘叮叮当当作响之时宋絮清收回了视线, 回眸望向来人。
笑意盈睫的裴徽澜在和她对视上的瞬间, 雀跃的眼神噌得亮了些许,余光撇见已不再散雾的茶盏, 道:“现下还不到酉时三刻, 嫂嫂怎么来得这么早。”
“在家中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早点儿出门坐坐。”宋絮清走上前,拎起茶壶给她斟了盏清茶, “今日又是哪阵风将你吹出宫了。”
“是母后说我可以出来的。”裴徽澜道,她抿了口茶水,瞧见眼前人神色微微一变, 狐疑地‘嗯’了声, “是有何不对吗?”
这个时节出宫, 自然是不对的。
距离上次见到裴牧曜已经相隔了整整五日,而和他所言的半个月也仅仅剩下不过两三日的时间, 若是真要生乱,皇后怎会在这个时候同意裴徽澜出宫。
眼前的小姑娘许久未出宫,看到寻常人家常见的枣泥酥都要欣喜上须臾, 宋絮清被她的笑容感染,也不由得扬起了唇瓣。
她微微掀起眼皮,视线掠过镂空装饰的顶部,这儿的隔间是最不安全的, 故而她也没有多言, 而是摇了摇头, “没事, 就是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听说你和三哥发生了争执,我都要吓坏了。”裴徽澜呷了口清茶润润干涩的喉,落下茶盏仔细地丈量了宋絮清须臾,道:“不过好似你的心情并未受到影响,还算是不错。”
宋絮清被她的话逗笑开颜,“我和他发生了争执,你怎的还有点小兴奋。”
“有嫂嫂能够治住他,我自然开心。”裴徽澜双手握着茶盏,温热的茶盏熨着掌心,升起点点热意,“往后可是有人能当我的靠山了。”
她语气娇俏的都要扬起来了,顿了顿,又道:“而且母后说,我这几日可以歇息在侯府哦。”
“歇息在侯府?”宋絮清捏着枣花酥的指尖停顿须臾,指尖松开,枣泥酥落回了原地,“娘娘是怎么说的?”
“三哥这些日子忙着王叔的事情,明明和你发生了争执都没有时间和你致歉,照他这么忙碌下去,你们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和好如初,母后就让我来做和事佬了。”裴徽澜道。
心中不由得啧了几声,要她说就是三哥不懂哄,谁家丈夫哄夫人连大门都进不去,只能等在门口的。
裴徽澜想得入神,未瞧见宋絮清渐渐敛下的笑容。
宋絮清和裴牧曜是否发生争执,徐槿澄是知情的,并且也觉得还算是过得去的做法,可却在这个时间点将裴徽澜送出宫,更同她说可以在侯府逗留些许时日,于情于理皆是不符合的。
思忖少顷,宋絮清神色自若地站起身,在裴徽澜疑惑不解地注视下走向了廊阁。
她的视线一寸一寸地掠过长街之中的任何一处,就连角落都不曾放过,良久,眸光落在了摊着糖饼的商贩手中。
这商贩是宋絮清从未见过的,摊着糖饼的动作也稍显笨拙,摊出来的糖饼也是生了焦,少见有一处好地儿。
裴徽澜凑了上来,睨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瞧见了街道的商贩,心中微微困惑,“这摊着糖饼的商贩,生的倒是有些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
她的话语肯定了宋絮清心中的想法,仅仅是静默刹那,便侧身点了点她的额间,笑道:“定是你去哪儿吃了糖饼见过这位商贩,还对她的糖饼念念不忘呢。”
裴徽澜嘴角微启要反驳之时,余光瞧见茗玥的身影匆匆掠过,她指尖微动:“那不是茗玥嘛,为何急匆匆的。”
宋絮清闻言侧眸向下望去,果然瞧见了茗玥的背影,神情微凛。
这些日子茗玥并不在侯府中,而是去查谢子衿丫鬟手中的药包去,若不是有情况,她多不会回府。
瞧见她霎时间冽下的眼神,裴徽澜眨了眨眼眸,心知有事发生。
不多时,就见茗玥三两步做一步地小跑入内,见到裴徽澜时她还愣了下,福身请安过后才走到宋絮清身侧,附耳轻言。
眼见着宋絮清的神色愈发难看,裴徽澜心中就多了些许困惑和焦躁,茗玥才说完她忙问:“何事?”
宋絮清抿了抿唇,问她:“和我去个地方?”
裴徽澜不曾迟疑地颔首,她定是要去的。
离开长安街之时,宋絮清掀开窗棂帐幔看了须臾,果然瞧见几道身影跟上来,她心中涌起一股揣揣不安之感,生怕事情会在猝不及防之时而来。
可祈安没有来给她递消息,就说明还尚在把控范围之内。
疾驰的马车停靠在城西的一处院落侧门,宋絮清依稀记得曾来过这儿,她牵着裴徽澜的手下了马,随着茗玥往院中去。
走近一处小屋之后,还未踏入便听闻到女子颤抖不已的声音,宋絮清和裴徽澜对视了一眼,神情皆是凝重不已。
茗玥推开了门,侧身让路。
宋絮清踏入小屋之中,借着些许光亮瞧见了面色冷漠的秧婷,在她的对面有个姑娘被捆着。
面生的姑娘瑟瑟发抖地往后挪,眸光惊恐万状地落在地上。
宋絮清垂眸睨了眼地面,一条约莫有小指般大小的蜈蚣朝着那个姑娘爬去,而秧婷的手中甚至还有条比小指大小还要粗壮的蜈蚣。
秧婷见宋絮清过来,躬身往后退了几步,“王妃,公主。”
裴徽澜瞧见她手中的蜈蚣,吓得眼睛都直了。
宋絮清敛了敛神,无视了那两条扭动的蜈蚣,“她可有说些什么?”
“还并未开口。”秧婷道,她也没想到谢子衿身边的小丫鬟甚是有勇气的,就算是被吓破了胆子,也不曾吐露分毫,“这两条蜈蚣还是属下才养不久的,若是希儿姑娘不喜欢,属下也不介意于将其他的取来供姑娘观赏。”
被唤作希儿的丫鬟倏地瞪大了眼眸,惊魂未定地摇摇头。
秧婷随手找了处地儿将手中的蜈蚣微微一弹,弹到了靠着墙垣的桌案之上,盯着希儿敲了道响指。
下一刻,只见一侍卫手捧着个盒子进来,递给了秧婷后又退了出去。
秧婷接过盒子,指尖落在扣子之上时,回眸颔了颔首:“王妃,公主,请您二位往后退几步。”
话音落下的瞬间,裴徽澜便拉着宋絮清的手,悄悄地往后挪了几步,宋絮清眸光紧紧地落在盒子之上,被打开的盒子呈现在希儿面前。
希儿霎时间瞪大了眼眸,尖叫出声:“放开我,放开我!!!”
宋絮清眸光挪动须臾,只见三四条跟拇指般大小的蜈蚣爬出,触角落在盒子壁沿,看得人胆战心惊的。
秧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希儿姑娘适才说让我给你一剑,可是这年头死实在是太容易了,姑娘若是一直不张这张嘴,我还养了其他的动物,也不介意给姑娘瞧几眼我的爱宠们。”
裴徽澜:“……”
她从宋絮清身后探出头看了眼那几条爱宠,倏地又收回去。
秧婷往外望了一眼,屋外的阳光正悄悄的落下,她走近蹲下随手取来一条蜈蚣,伸到希儿的跟前,吓得她尖叫着往后退,直到抵上墙垣退无可退。
宋絮清拍了拍裴徽澜的手背,松开她的手往前走,深吸了口气道:“姑娘出来有一日了,你可听闻过主子来寻你的消息,忠贞之人也不能愚忠,蠢笨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闻言,希儿抬眸看了她一眼,又被那蜈蚣吸引了视线,蜷缩在角落之中瑟瑟发抖。
静默良久,她还是未开口,秧婷笑了笑,捧着盒子往前。
“我说!”希儿眼眸溜圆地瞪着,咽了咽口水,死盯着那群蔓延开来的蜈蚣,身躯微松,“你收好,我说。”
秧婷挑眉颔了颔首,一条一条地将蜈蚣抓回,盖好盖子。
蜈蚣收好之后,希儿松弛了不少,垂眸轻声道:“是令人欢好的药物,分为男欢和女欢,若是男女子服用此药物,就算是并无□□也会醉生梦死至天明,若男子服了药物后寻不着服了女欢的女子,会被药物迷了心智散了神志。”
男女欢好的药物?
宋絮清蹙眉,“你家姑娘尚未婚配,为何会知晓这种药物。”
“府中争宠之时,便有人使过此药。”希儿舔了舔干涩的唇,掀起眼眸看了眼宋絮清,沉默良久,哑着声道:“是夫人。”
宋絮清哑然,神情中闪过许多未可言语之色,只觉得荒唐可笑。
她眸色冷了几分,“你家姑娘准备何时用,用在谁的身上。”
希儿垂着的眼睫颤了颤,“今夜将军宴请瑞王殿下做客,我出府之前,姑娘是准备今夜用。”
瑞王殿下的称呼落下之时,狭小的屋内静了须臾,宋絮清眸中的冷冽愈发的严寒,她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裴徽澜也是一脸震惊地跟在她的身后离开。
马车抵达将军府之时,夜幕已然降临。
守在外头的岘文见到宋絮清和裴徽澜的身影时愣了下,在瞧见她们神色中的冷意的刹那,拔出剑刃拦住将军府的侍卫们,而后领着她们二人往宴客厅走去。
说是宴客,那就该是欢悦的气氛,可宋絮清才走入将军府正厅院落,就感受到一股沉沉的死寂。
宋絮清往前走了几步,视线越过低垂的树枝瞧见祈安的背影,定眼一看,跪坐在地上的竟然是谢子衿……
祈安一手捏着酒盏,另一手擒着她的双颊,将酒盏中的清酒灌了进去,而后倏地将她松开。
裴牧曜嗓音冷冽无情,“若是本王冤枉了你,本王自会道歉,可若是你动了不该动的心,就算是谢将军在此,本王也不会留情面。”
“王爷言重了,若真如王爷所言,臣定然不会包庇她!”谢将军面色冷清道。
宋絮清停下了脚步,垂眸静静地看着谢子衿。
裴牧曜走来之时,她都未曾知晓。
还是他开口道:“看得如此入神,连我走过来都没有听到。”
耳侧忽而漾起的响声吓得宋絮清身躯一颤,捂着胸口侧眸睨去,“你怎的走路都没有声音?”
“是你看得太入神。”裴牧曜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中,牵着她走到宴客厅内,眼眸中的温和渐渐散去。
倒在地上的谢子衿听到脚步声,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宋絮清,冷冷地笑了下。
宋絮清并不想理会她,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跪坐在谢将军身后的邓氏。
邓氏双眸不安地看着谢子衿,可一句祈求的话语都未曾说出口。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撑着地的谢子衿忽而颤抖了下,身上就像是有无数条小虫爬过那般,瘆人又带着些许热意,她咬着牙强忍着不让声音溢出。
邓氏看到瘫在地上扭动的谢子衿,倏地失了神瘫坐在地上。
谢将军脸色极其地难看,他拱手跪了下去,道:“但凭王爷处置。”
“王爷。”
泽川的声音传来。
宋絮清望去,见他神色匆匆走来,也不知是何时回的京,看起来已经恢复了。
泽川见到宋絮清和裴徽澜后怔愣须臾,拱了拱手请安,而后走到裴牧曜的身边,悄声道:“大鱼入网了。”
宋絮清闻言神色微微凛起,捏着他指尖的手都僵了。
裴牧曜垂眸,眸光似有似无地掠过谢子衿,正要开口之时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下,他回过眸。
宋絮清眼眸盯着地上的谢子衿,道:“你去吧,我想和她聊聊。”
裴牧曜凝着她,沉默须臾,颔了颔首。
宋絮清掀起眼眸看向他,余光掠过在场的众人,抿了抿唇,“务必小心,徽澜这儿还有我。”
裴牧曜点头‘嗯’了声,眸光落在裴徽澜的身上,对她颔了颔首,领着众人走去。
他走时,身后还跟着谢将军。
裴徽澜眸光怔怔地看着三哥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迷茫,脚步往外迈出之时,垂在身侧的手被擒住,是一道极其温软的掌心。
宋絮清并未看她,只是牵着她的手,问:“和我在宫外等,好吗?”
裴徽澜张了张嘴角,眼眸中洋溢着点点水光,不敢置信地望着门口。
她心知宫中近些日子风云涌动,并不太平,可母后和她说可以出宫之时,她天真地以为这是无事发生的意思,可没想到的是,母后是想要将她送出宫中,避免她染上祸端。
那个商贩,那个眼熟的商贩是傅国公府的侍卫,奉命前来保护她的!
沉默良久,裴徽澜眨了眨眼眸,水光自眼角滑落,她应了声:“好。”
宋絮清听出她言语中的痛苦,眉心微微蹙起。
目送着众人离去后,宋絮清收回了眸光,这才想起还有个谢子衿在那儿,面色似乎要比适才潮红上不少。
她不疾不徐地找了处位置坐下,静静地看着谢子衿。
谢子衿的指甲扣在地面缝隙之中,挣扎着抬起眸看了眼宋絮清,最终缓缓地落在邓氏身上,她抿了抿唇伸出手,“娘。”
“别叫我娘,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邓氏挥开她的手,神色未定地看着她。
闻言,谢子衿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溢出些许□□声,她深吸了口气,想要压住心中的情潮,可是怎么压也压不下,笑道:“这谢家可真是冠冕堂皇。”
邓氏瞪大眼眸看她,“闭嘴!”
“从小到大,都是娘告诉我要争的,我争了,为何不要我了?”谢子衿蜷缩着问,身上的热气快要将她吞噬了,“还有爹,明明都是你们的错,为何现在都不要我了?”
“你闭嘴!”邓氏爬起来,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惶恐不安地看向上座的两人,“娘求求你了,别说话了。”
“我比其他贵女好的时候,你们将我捧上了天,可只要我跌落一点点,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废物,爹和你都是如此。”谢子衿咬着牙道,眼眸和手臂轻颤着,撑着地面的手软了几分,瘫爬在了地上。
宋絮清沉默不语地看着两人,余光瞧见小跑而来的顾长风,身后还跟着一众侍卫,她站起了身,“你不曾有错吗?”
阖着眼眸咬牙的谢子衿睁开眼眸,费力的想要撑起来,可手臂都是软的,她牙齿上下颤抖着,言语间带着些许媚.意,断断续续地道:“我想和心悦的人在一起,不过是用了点手段而已,何错之有,你又比我高贵多少?”
裴徽澜哑然,“没救了。”
宋絮清想起前世踏着风雪而来的谢子衿,清澈的眼眸融入一股漆黑的墨汁,幽深难见湖底,“带走吧。”
大理寺少卿顾长风躬身,抬手示意身后的侍卫们将人扣下。
闹剧结束后,宋絮清和裴徽澜也不想在此处多待,启程回侯府。
端坐在车舆之内的宋絮清抿了抿唇,掀起帐幔揣揣不安地看着皇宫的方向,她们身后跟了许多的侍卫,比平日中要多上三十余人。
好在将军府离侯府不过三条长街的距离,马车停靠在侯府门前时,宋絮清就瞧见娘亲和父亲在门口瞪着她,见到她的身影之后都松了口气。
宋絮清带着裴徽澜回了暖玉阁,满院的烛火照亮着整个暖玉阁,跟来的侍卫们和侯府的侍卫守在暖玉阁的各处墙垣之处,每隔一丈便会站着个人,若是有人偷摸进来,将将踏入院中就会被人带走。
燃得通红的烛火爆开,噼里啪啦地响着,惊醒了神色凝重的两人。
自回来之后,她们俩就坐在卧阁之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久久都未曾言语。
宋絮清心跳得厉害,可她不能说。
若是她都没法镇定下来,如何给裴徽澜安全感。
想着,她朝裴徽澜招了招手,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坐到这儿来。”
裴徽澜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眸光闪闪地望着她,咬了咬唇,想要问宋絮清,是不是一定会成事,可又怕问出来后带给她过大的压力。
桌案上的辰漏一点一滴地流逝着,将近子时。
宋絮清记得前世就是子时生的事,她微阖眼眸,心中沉沉地深呼了口气,再睁开眸时,已然恢复了些许宁静。
裴徽澜环住她的腰身,“我相信三哥,会没事的。”
“嗯。”宋絮清垂眸看了她一眼,感受到怀里的人微微颤抖着,抬起的手僵了下,轻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会没事的,会成的,别担心。”
裴徽澜颔了颔首,嗓音里带着些许呜咽。
宋絮清心思沉闷不已,抬眸望向窗棂之外,月色垂挂于夜空之中,静得一丝风都没有。
早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她以为自己早已清楚了结局,不会紧张,可当看到裴牧曜离去的背影之时,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提到了嗓子处,吊在那儿不上不下的,噎得慌。
这时候,窗棂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得两人对视了一眼,倏时站起身来,神情不安地看向卧阁门口。
宋絮清心中揣测不安,轻轻地捏着裴徽澜的掌心,直到祈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祈安弯下右膝半跪在地上,给她们俩请安后,垂头道:“王爷现下在宫中善后,命属下带回消息,大皇子逼宫当场被擒,圣上褫夺其太子之位,下令关押于墉塘司中。”
宋絮清闻言倏地松了口气。
倒是身边的裴徽澜,神情雀跃地都快要蹦起来了,“我要回宫!”
宋絮清看着她,嘴角牵出一抹笑:“娘娘如何?”
祈安:“娘娘宫中有重兵把守,大皇子的手并未伸到娘娘宫中,但是……”
“但是什么?”裴徽澜脸上的雀跃散去,惶惶不安地看着他。
祈安的头垂得更低了,“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听闻大皇子逼宫一事,惊得晕了过去,现下还未苏醒。”
裴徽澜的脸色更加地难看了,她看了眼宋絮清,“嫂嫂。”
“你先回去吧,我明日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宋絮清道。
裴徽澜点了点头,快步流星地走出卧阁,带着侍卫离去。
宋絮清送她离开之后,心中这才真正地长舒了口气,往后找了个位置坐下,眼眸微微闭上,“我知道消息了,你回去他身边帮忙,正好替我送徽澜回宫中。”
话音落下时,卧阁中沉默了须臾,祈安才应了声。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宋絮清心中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涩意,她想起那个春日里的自己,现下再次听到这个消息,似乎和她隔着一层薄雾,让她触摸不到实感。
肩颈之处落下一道温热的触感,熟悉的气息夹杂着点点鲜血的味道荡漾在鼻尖,她怔怔地抬眸看向身后的人。
他衣裳之上溅着些许血渍,眸色中噙着笑意看着她,“我回来了。”
宋絮清眼眸一酸,侧过身扑进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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