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对峙

    封年头上的粉色头盔有些歪了, 他长久地盯着冬树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

    罗起跑过来找自己的好兄弟,却看到好兄弟被摔了一下之后, 脸上却露出了笑容。罗起看着他,感到有些害怕。

    “摔傻了吗?”罗起小心翼翼地问,将封年的大黄花头盔摘了下来,想检查下他头上有没有受伤。

    但头盔摘下来了, 封年头上只是出了些汗,头发软塌塌了下去而已,并没有什么伤口。

    “我没事。”封年终于回答了他。

    但罗起觉得封年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他狐疑地看着封年,觉得他十分不对劲:“就像是大彻大悟了一样。”罗起做了定义。

    封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全是怜悯:“你不懂。”

    这样的封年让罗起有些害怕, 于是他选择了默默离封年远了一些。

    封年这几天不想外出了, 他在自己的床上躺了许久,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心思,他很想很想很想和冬树姐在一起。

    关于在一起之后做些什么, 他现在还不知道, 他做梦也不敢做这么远。至于怎么才能在一起, 他更不知道了。

    他想了又想,有没有能够帮忙的人。

    他爸他妈肯定指望不上, 一个花花心肠的老头子, 一个年少无知的学生,两个人这一辈子都不怎么清醒。封年甚至生出了优越感来,觉得自己比爸妈强。

    他哥也没什么用, 虽然很靠谱, 但向来没什么自己的坚持, 嫂子也是其他公司总裁的女儿,相亲后觉得合适便结了婚。

    而封年的朋友们,更是一无是处。

    而他的好哥们罗起,像个跪在佛前八百年都没有开窍的憨王八,封年不想和他说这些,这会让他好兄弟的脑子转不过来,直接挂掉。

    封年只能自己来了。

    他躺在床上的时候,慢慢生出了无数勇气来。他演过很多恋爱脑的阳光痴情富二代,其实看来看去,追求的方法其实也就那些。

    对她好,给她买很多好看的东西,要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助她,这样她就会慢慢心动。

    封年已经想好了,终于起了床,但当他走出门,看见阳光的那一瞬间,一切勇气全部泄尽。这里太偏僻了,他什么都买不到,给不了她什么好东西。

    他的冬树姐正在不远处纵马,护着小央和宫亭,她的马是最为高大健壮的,前后跑着,驱赶着小央和宫亭的马向前。

    封年看着马上的冬树姐,英姿飒爽,无畏得像个战士,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帮助到她。

    他只能认命地上了白色小矮马,跟在宫亭他们身后,像是汽车后的宝宝巴士一样。

    这一天,冬树都很忙,宫亭和小央骑马都可以了,余渊也没有问题,只有些马上的动作要练习。她和牧民护着他们,现在练习已经基本全部完成,只是熟练度不够。

    但再练上两天,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这一上午,封年都没有找到和冬树姐说话的机会,他满腹心思被憋在心中,直到中午时,才有了宣泄的地方。

    秀宁姐做好了饭,今天中午有鸡腿,封年碗里盛了个鸡腿,若是平日里,他便和罗起一块,坐在一起愉快吃掉。

    但今天,他第一个想法是:这得给冬树姐。

    这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个鸡腿应该是今天最好的了。

    冬树也已经坐下了,封年立刻端着自己的碗跑过去:“冬树姐,冬树姐。”他眼巴巴地看着她:“我的鸡腿给你吃。”

    冬树有些不解:“我也有。”她把自己的碗展示给他看。

    封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搜肠刮肚想理由:“我……我吃不下!”他终于想到了:“我今天运动量不大,但我看你挺累的,所以想给你吃。”

    冬树并不需要,清卉已经利落地张了嘴:“我姐有我呢,不吃你东西!”

    余渊看着封年,又看了看冬树,灵敏地伸出筷子:“我饿了,我吃。”

    封年看着自己的心意,就这样被余渊夹走了,他的脸皱巴起来,还只能道谢:“谢谢渊哥。”封年无精打采走到了罗起旁边。

    罗起还伸着脖子,看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他无知地谴责封年:“你吃不下可以给我啊。”罗起拍胸脯:“我贼能吃。”

    封年不想说话了,人生中第一次感到了说不出的苦痛挣扎。

    草原那么大,他们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封年那点小心思,随着风便消散了,无人注意到一个男孩迟来的青春茫然。

    冬树骑着已经和她熟悉起来的大黑马,在草原上徜徉,她像鹰,不停歇地飞翔。谷导眼睛发光地看着她,和杜疼构思着剧情。

    因为冬树过于优越的人物扮相,在宁将军这个篇幅有限的人物上,他们想增加些闪光点。

    故事整体基调有些灰暗,但每个人都想要活下来,他们对生的执念便是昏暗中隐约的亮光。

    谷导和杜疼想让宁将军这个人更闪亮一些,在灰暗中成为不变的一点永恒星光。

    冬树按照着谷导和杜疼的指示在马上做些动作,杜疼不懂马术,有些异想天开,她说的动作极难,旁边的牧民不停摇头,觉得这个根本做不到。

    但冬树没有任何犹豫,已经轻松全部完成。

    封年那边的进展有些慢,尽管他已经尽力了,但他动物缘不行,除了小白马,其他的马有些不喜欢他,看到他便呼呼呵气。

    于是,谷导提议,先将冬树的戏份拍掉,也给余渊和宫亭留下熟练动作的时间。

    冬树再次穿上了盔甲,谷导负责她的戏份,正式开拍。

    她戏份少,在整部戏中算是调料一般的存在,两天时间便能将她的戏份全部拍完。谷导坚持她这么好的骑术不能浪费了,一定要展示出来,于是第二天的戏份主要是拍摄她在战中的英勇表现。

    第一天拍完后,冬树仍然没有脱下盔甲,现在太阳未落下,但空气有些变凉,她正好练习下明天的动作。

    冬树手拿长缨,在不远处驰骋,剧组的人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存在,各自忙自己的,只是偶尔抬头看她一眼,便觉得赏心悦目了。

    天地辽远,山河安宁,大家都十分享受现在的气氛。

    忽然间,远处传来了汽车轰隆隆的声音,这声音极为吵闹,宝宝哥皱起了眉头:“怎么会有这种车来呢?”

    这种车不适合进草原,价格很昂贵,但底盘有些低,草原看起来平整,其实草下起伏颇多,因此这车听声音,便觉得开得有些费劲。

    这不是他们的人。

    但谁会来这里呢?

    冬树也停了马,望向车来的那边。

    来了五辆车,轰隆隆地驶向了营地。

    在营地前的栏杆处,车停了,片刻后,从车里走出几个人来,第一辆车里出来的是个女人,似乎有些晕车了,出来后,便扶着车门,微微俯下身子,似乎在干呕。

    冬树骑马过去,到了营地中,护在了最前方。那个女人似乎终于舒服些了,身后的人很是恭谨地递上了一瓶水,女人喝了之后,随手将瓶子往旁边一扔,向冬树这边走了过来。

    来了便是客,冬树本来想下马的,但女人向前几步后,冬树便看清了她的脸。

    这张脸已经在冬树面前消失了很多年了,这么多年过去,在养尊处优的生活滋养下,根本不见得一点老态。

    当年的她居高临下地面对着冬树,倨傲地坐在医院院长办公室的椅子上,穿着一身昂贵的套装,翘起的高跟鞋底下不见得一点泥土。

    她轻描淡写、云淡风轻一般,便决定了清卉的生死,决定了既生几年的别离。

    现在,她看起来和当年仍然相差无几,脸蛋仍然皎白无暇,只是做惯了威严的表情,嘴角两侧有掩盖不住的两道纹路。

    即使在草原,她仍然穿了昂贵的套装,还有与当年无异的高跟鞋。

    但冬树想着,她走在草原上,今天的鞋底应该是比当年要肮脏一些的。

    她应该没有变,从内到外都没有变。于是,本来打算下马的冬树,现在仍然坐在马上。她们的姿态调换。

    江姑姑在车里坐了许久,现在站在柔软的草地上,总感觉自己的高跟鞋的鞋尖要往下陷,她觉得十分不舒服,再看到前面无人在意她的到来,因此感到了恼火。

    “让谢冬树来。”她说,语气十分不耐烦。

    剧组的大家在车过来的时候便已经看了过来,他们想知道这是不是需要好好招待的客人。

    但现在她开了口,是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大家便已经意识到了情况,于是不再管她,自顾自地去忙碌了。

    江姑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盯着秀宁姐刷锅,其他人也在收拾道具,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刻意地忽视了。她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一时之间大为光火。

    脚下的泥土似乎在持续下陷,草叶微微有些湿润,浸湿了她的脚腕,让她难受得想发疯。

    但在她开始发脾气之前,她终于听到了声音。

    “你找我做什么?”冬树骑在马上问她。

    江姑姑后知后觉地发现,站在一直穿着盔甲在马上的,便是她要找的人。江姑姑终于抬起头,看到了冬树的脸。

    江姑姑没有什么变化,但冬树有变化。

    那时候她才高中,现在却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高中的冬树坚强,有能力,但毕竟是个孩子。成年的冬树却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姑姑,等着她的回答。

    在盔甲的冬树是她最为自在的状态,因为知道自己无敌,更气场惊人。

    被她这样看着的江姑姑很明显地感到了不适,她喜欢当人上人,但现在很明显地居于下风。于是江姑姑努力地摆出威严的姿态,去严厉地和冬树对视。

    冬树眼神平和坚定,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却更加庄严。江姑姑和她对视片刻,脸颊上的两条纹路越崩越紧,最终败下阵来,率先扭了头,收回了视线。

    她真正地发了怒,大声斥责冬树:“对长辈就这副德行!果然是没爹没妈,没家教!”

    冬树看着她,巍然不动,只问:“你找我做什么?”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江姑姑心烦得很。

    剧组的人被这边的声响惊动,纷纷看了过来,大家的眼神惊奇,毫不隐藏地盯在江姑姑的身上。

    这些视线并不克制,像是给冬树撑腰一样,肆意地打量着她,散发着情绪。

    这一瞬间,江姑姑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眼神中要说的内容:到底是谁没家教?

    第152章 走出年少时的那个房间

    江姑姑从小就是被娇惯着长大的, 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母亲身体不好,不怎么管她, 父亲教了她争权夺利和仗势欺人的好本事。

    在学校里,她就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学生,霸凌班里同学是常事,即使有人想报警, 也被她爸轻易压下。

    后来,进了家里集团后,更是众星捧月一般。

    现在,她竟然被人明晃晃地嫌弃了?她有些不敢信,但那边那些人的眼神是在这么说。

    都是演艺圈的一些小角色罢了,凭什么这样看她?

    之前, 要是能在宴会上幸运和她问了好, 那都是值得这些小演员们光荣的事情,现在,这些东西凭什么?

    江姑姑坐了很久的车, 胃里翻滚着不舒服。但这里东西脏, 她根本不愿意碰, 宁愿饿着,把事情办完之后, 就回自己的别墅里, 让厨师做些自己能吃的东西。

    身体和心情上的双重不舒服,让她濒临崩溃,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罪了。江姑姑身后跟了一些人, 都穿着黑色的西装, 并不敢离她太近。看到现在情势不对, 有人小步上前,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想提醒她大事为重。

    但江姑姑并不是个能受气的人,也不是个能听见人话的人,她将扯她衣角那人的手一甩,口不择言,愤怒地伸出手指,指向冬树身后那群人,厉声喝骂:“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但她很能分得清轻重,还记得一切的源头,于是她手指挪移,指向了冬树:“没爹没妈,没教养!谁让你这样见长辈的!”

    清卉刚刚离得远,刚刚才跑过来,一走近,便听到了江姑姑的这些话。

    清卉看到江姑姑的那一刻,眼睛都亮了,她撒开腿跑了过来,在江姑姑话音刚落的时候,清卉便堪堪站稳在她面前了。

    江姑姑声音刚停,清卉的声音便已经流畅开始了:“对对对。”她欣赏地看着江姑姑,很开心看到自己的仇人还健康地活着。

    江姑姑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清卉,清卉已经继续了:“啊对对对,我们没爹没妈没教养,不像您天赋异禀,遍地爹妈,这么多爹妈教出来您这么一个贵物。”

    江姑姑本来骂得还算畅快,她知道谢冬树嘴笨,自己骂上一通泄了火气再说正事也不迟。但她没想到忽然就窜出来一个极为貌美的姑娘,张口便是精彩绝伦的脏话。

    “贱人!”江姑姑十足亢奋,手指转移方向,指向了清卉,高亢着骂了这一句。

    清卉看着江姑姑的眼神,看出来她并没有认出自己来,清卉心中泛出了莫名其妙的得意:“您不认识我啦?”

    她热情洋溢地自我介绍:“我是清卉啊!就是那个心脏病发作,躺在病床上等医生,结果您一个电话就切了人家医生的经费,不让他救我的那个清卉啊!”

    “哦也对,您不认识了也正常,当年我可才15啊,您看,我现在好端端地长到二十多啦!”清卉兴奋地看着江姑姑:“您不为我高兴吗?”

    清卉天生一张好嘴,将当年复杂的事情,简单地总结了出来,剧组的人一片哗然:“这么不是人啊……”

    “这是人能干的事吗……”

    这事说出来,江姑姑无从辩驳,她身后跟着的人鸦雀无声,虽然他们从没听说过这事,但他们相信老板能干得出来这事。

    江姑姑被气得手抖,指尖颤抖着,指着清卉:“当年就该弄死你,贱人!”

    她当年不好好学习,社会阅历也浅,语言丰富度不如清卉,这责骂在清卉听来不痛不痒。但冬树不喜欢。

    冬树十分厌恶这句话,她放弃了既生,守护了很多个日夜,才换来得清卉的性命,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并不是江姑姑说弄死就要弄死的小玩意。

    冬树伸出手来,动作飞快,啪得一声将江姑姑一直指着清卉的手打开。

    她这一巴掌很快,力道也很重,江姑姑被打得有点懵,冬树平静地告诉她:“没家教的人才这么做。”

    冬树看着她,认真问:“你不是有爹有妈吗?他们没教过你?”

    江姑姑被气得全身颤抖,但现在说不出话来,这场会面,到现在她都没来得及将自己的来意说出,但看形势,已经没了缓和的余地了。

    江姑姑身后的人看情势不对,终于鼓足了勇气,两个人站到了前面,小声讨好地劝她不要生气,委婉地和她讲清利弊。

    另有两人看她没有责骂,趁机上前,将她拉到了一边去。

    这些人做事的时候,对冬树露出了客套的微笑来:“误会,误会……”

    这自然不是什么误会。

    但这些人都是工作罢了,冬树不会为难他们,她只是没有理他们,转身进了营地。江姑姑很明显被气得不行了,清卉的心情十分明媚,她哼着歌,也走了进去。

    小宜和贺林一直在里面观察着动向,刚刚听到她说当年的事情,小宜和贺林都觉得十分心疼。现在看清卉走过来,她们两个立刻迎上去,将今天编好的最大的花环隆重地戴在了清卉的脖子上。

    旁边小央十分给面子,用嘴伴奏,哼出了小时候运动会上台领奖的曲调。

    清卉的表演欲十分旺盛,现在装模做样地摆出了芭蕾舞的谢幕造型:“谢谢大家,我今天的成功也是多亏了你们……”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获奖感言,若在以前,媚媚肯定嫌她烦了,但今天媚媚也十分给面子,在旁边啪啪鼓掌。

    这边气氛欢腾,闹成了一片,但营地外,情况便十分不乐观,这边越是热闹,江姑姑脸上的表情便越是阴沉。

    冬树骑着马在栏杆附近溜达,装似无异,其实一直注意着外面的情况。

    她看得出来,后面两辆车里下来的人,其实是练过的。像江姑姑这样的地位,身边肯定有几个保护的人。

    冬树下意识觉得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江姑姑那人,不可用常人思维来判断,于是,冬树不走远,就逡巡在栏杆附近,牢牢观察附近情况,做好了准备保护大家。

    清卉也知道江姑姑那人坏得彻底,蠢得也彻底,她也有些担心,但一扭头,便看到姐姐守护着他们。

    清卉便什么都不怕了。

    她情绪激昂地继续发表自己的获奖感言,媚媚和杜疼一边给她鼓掌,一边悄悄感叹清卉怎么屁话这么多,手都拍疼了。

    江姑姑那边情绪激动了很久,对着身边哄劝她的人又打又骂,那些人很明显习惯了,并不在乎她的打骂,继续低声和她讲利弊。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找了冬树,礼貌地问她:“我们江总想……”但这人刚开口,冬树便制止了他:“她想做什么,就让她自己来说。”

    这人回去后,转告了冬树的话,江姑姑又发了脾气,片刻后才调整好情绪,走了过来。

    她满脸的冷漠:“我给你钱,你让江怀屹停止对我公司的调查。”

    很明显,既生的调查已经查到了不可触及的部分了。

    冬树摇头:“那是既生的事情,我不管。”

    江姑姑面露讥讽:“他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最听你的话。别说停职调查,你让他去死,他都不可能愿意活到第二天。”

    她是在谭总那件事后,既生撞了谭总,宁愿冒着自己进监狱的风险,也要把自己和谢冬树捆绑的时候,才意识到谢冬树对江怀屹的重要性。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钱好商量,”她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只要你和他说停止调查。”

    “这事对你和他都没有坏处。”江姑姑冷静下来,终于有些了商人的气质:“你得了钱,当然了这钱你愿意自己留着,还是给他都行。”

    “钱不会少,还能商量。”

    “你拿去拍电影,或者给江怀屹都不亏。”

    “但是如果调查下去,对他其实也没什么好处。”

    “我公司肯定不干净,”这些信息瞒不住冬树,江姑姑索性摊开说了:“但要是真的查下去,他也得花不少钱和时间,这事对他没什么好处,其实就是泄愤。”

    “所以,你和他说说,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调查让他停了。”

    冬树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既生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问她当年是不是很难受。

    这是既生的报复,也是他给她的礼物。

    冬树豁然开朗,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她看着江姑姑:“你是在求我。”

    这是陈述句,表述了一个事实。

    江姑姑不想承认,但她张了张嘴,无法辩驳。

    “所以,”冬树缓缓开了口:“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江姑姑仰头看着她,明白这事没有什么余地了,她低着头沉默很久,终于开了口:“当年,是我不对……”

    “等一下。”冬树叫停了她,转头叫了清卉过来。

    清卉戴着她的花环,快活地跑了过来。

    “好,你说吧。”冬树告诉江姑姑。

    时光轮转,她们身份变换,当年的少女遭受的欺辱终于有了反击的时候。

    江姑姑不想说,但半晌后终于开始开了口:“当年……是我不对。”

    “对不起,”她小声说:“所以这次你能帮帮我吗?”

    这是冬树和清卉从没奢想过的致歉,在院长办公室里感受到绝望的少女在这一刻终于走出了那间满是枝叶暗影的房间。

    清卉专注地听完了这则简单的致歉,然后她不再看江姑姑,哼着歌走开了。

    冬树沉默地看着江姑姑,看着她的不安,看着她的惶恐,看着她的乞求。冬树忽然想到了既生问自己是不是难受时的那天。

    她再次感受了一下胸腹中的情绪,右手轻轻贴在胸脯处,隔着坚硬的盔甲,恍惚也能感受到了心跳的节奏。

    好像……也没有难受了。

    她终于微微笑了起来,对过去无法改变的一切感到了一丝释然的轻松。在给了江姑姑足够的焦灼后,冬树终于松了口:“我给既生打个电话。”

    江姑姑猛然抬头,眼中迸射出希望的光,拼命地点头。

    冬树想,当年的自己,在听到她松口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

    她走远了一些,然后拨通了既生的电话。

    刚接通,她便告诉既生:“她来找我了。”

    既生很明显知道一切,他静了片刻后问:“你现在还很难受吗?”

    “好多了。”

    既生微微笑起来,已经不是当年少年的声音,而是有些低沉:“那就好。”

    “你要怎么办?”冬树问:“她想让你停止调查,你会吗?”

    既生回答:“调查这事其实……是我吓她的。”

    他嗓音低沉地笑起来,冬树也忍不住笑起来:“所以本来就没事,是吗?”

    “不。”既生说:“你不难受了,但我其实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相信我,之后的事情,会让我们很高兴。”

    挂了电话后,冬树将既生的话转告了江姑姑:“他说可以停止调查,但有条件。”

    “你去找他吧,他现在愿意见你了。”

    江姑姑慌忙点头,她向来都不是一个很有素质的人,事情办妥了,便立刻上车离开,并没有和冬树说上一句谢谢。

    几辆车再次轰鸣着离开,只剩下刚刚被江姑姑丢弃的玻璃矿泉水瓶在地上熠熠闪光。牧民走过去,十分可惜地将瓶子捡起来:“不保护草原的人,会被草原惩罚的……”

    清卉和冬树一起看着那些车走远:“就这样了吗?”

    她觉得还有些不够:“既生就只让我们爽快一下吗?”

    “不是,还有。他说让我们等等。”

    “等什么?”

    “他说,再过段时间,我们能看到烟花。”

    第153章 烟花

    既生的烟花果然没有让冬树和清卉等太久。

    没多久, 冬树便得到了消息,江姑姑和江二叔之间出了些问题,闹得挺难看。

    罗倾向来是八卦的, 之前她八卦的重点在行业内,但既生和冬树有关系,罗倾自然也关注着。这消息是她最先告诉冬树的。

    “你猜怎么着,”罗倾兴致勃勃:“听说既生二叔去了他姑的办公室里, 进去就摔了柜子上的摆件。”

    “既生姑姑好像有些理亏,但挨了骂之后,也生起气来,回骂了几句。”

    “之后两个人便打了起来,电脑都摔烂了。”罗倾口中啧啧:“动静实在太大了,外面等着的人就算不敢进去也只能进去了, 一群人连拉带劝的, 终于拉开了。”

    “不过既生他姑挨了好几拳,我有朋友在那公司,据我朋友说, 她眼圈都被打青了。但既生二叔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脸上好几个血道子。”

    “被拉开之后, 就赶紧送医院了。”

    罗倾终于讲完了她知道的事情,问起了重点来:“所以, 冬树, 到底怎么回事啊?”

    但冬树并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明白,这应该是既生做的,但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的, 她就想不清楚了, 于是她空闲的时候给既生打了电话。

    “我做的倒也不多。”既生坦然承认了自己的作用:“本来是想等事情尘埃落定再告诉你们的。”

    既生做的确实不多, 他不过是得知了姑姑那边一些违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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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罢了。

    但其实也不过是得知,没有什么证据。

    不过,既生表现出来的,便不仅仅是得知了。因此,江姑姑才发起疯来,千里迢迢来找了冬树,希望能和既生说和。

    她以为,既生手里的东西,能够将她拉下来,即使家里还有能量,不会让她进监狱,但也足够让她声名扫地,天之娇女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在她向冬树道了歉之后,既生终于同意见了她,这次既生的态度已经和之前完全不同。他亲热地叫了她姑姑,说知道当年的事情她并不是主谋。

    既生说他知道姑姑是家里对他最好的,只不过很多事情她都被推在了前面,被当成了主谋。

    江姑姑顿时以为自己得到了既生的原谅,松了口气。只要既生不把她的事情爆出去,她便很愿意和既生继续扮演亲密姑侄。

    在她精神松懈的时候,既生说起了自己的意图,他是这样说的:“但姑姑知道的,我和我姐,还有我妹,是分不开的亲情。”

    “当年的事情其实对她们伤害很大,我总得给她们些安慰才行。”

    “但姑姑知道,我向来不怪您,您是家里年纪最小的,是我父亲最小的妹妹。我和爷爷相处不多,但我觉得爷爷说得很对,他说您秉性纯良,不过有些天真任性罢了。”

    所谓的天真任性,就是把清卉的命当成了轻飘飘的筹码的肆意妄为,把班里同学的尊严投掷于地面的霸凌。

    江姑姑的张扬跋扈,就这样被既生说成了孩童一般可以被原谅的无心之过。

    既生不着声色,早就学会了虚与委蛇。

    但江姑姑确实天真,在她的天真之下,是对不如自己的人的残忍。她一直被父亲描述为最好的女儿,即使做了错事,也从不是什么大事。

    现在听了既生的话,她几乎要热泪盈眶了,感觉自己被这个侄子看懂了内心。

    既生接着继续了下面的话:“姑姑其实错处不大,让姑姑这么做的人,才是最应该负责的。”

    是谁让江姑姑这么做的呢?

    江姑姑的脑中还没来得及回想,既生便压低了声音:“还有这次,姑姑公司那边的事情这么隐秘,我怎么可能知道?”

    “姑姑就没想过,是谁将这些告诉我的吗?”

    他言尽于此:“姑姑确实生性善良,即使到了这一步,也没有想过对他做些什么。不过……唉,我是心疼姑姑的,觉得那人是有些对不起姑姑……”

    “我姐和我妹当年的事情,总得有个说法,那人已经做出了选择,希望姑姑这边也能有个抉择吧。”

    既生将一头雾水的江姑姑客气地送走了。

    但他并不怕她一直糊涂着,糊涂人也有点脑子,尤其是这种自诩聪明的,只要发现些苗头,便会坚信自己的想法。

    更何况,即使江姑姑一直想不到,既生也早就安排好了人手。

    那边的人,能让江姑姑的想法朝着既生想要的局面发散。

    “所以,”冬树听完了既生的话,已经想明白了:“她把江二叔那边一些不能见人的资料送给你了?”

    “对,”既生笑起来:“我这姑姑倒是个实诚人,送来的资料有纸质版,还有电子版,十分齐全,有些重点资料,还标记了颜色。”

    只能是江二叔了。

    爷爷已经退出公司了,现在身体不好,总是在家中不外出,既生即使想对付他,也担心自己下了手,老头子会当场去世。

    他在冬树的熏陶下,同样地喜欢强大的敌人,并不觉得对付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是多么光荣的事情。

    老头子的手不干净,当年既生父亲的死,老头子是参与其中的。

    既生觉得,让这么大年纪的老人,看到自己亲生的儿女自相残杀,应该也是很赏心悦目的画面。

    江家还有个江三叔,但是三叔从政,只从家中生意中获利,并不参与决策,也甚少和家中沟通,只在一些大事的时候,提供对江家的保护。

    三叔甚少掺和到江家事情中,既生和他保持了十分良好的关系。毕竟,只有敌人的人,根本无法胜利。

    三叔是一个十分优秀的政客,在意的并不是家人,而是自己的仕途。既生在得知他将自己刚毕业没几年的女儿嫁给了年近五十的大领导之后,便知道三叔是个能当盟友的人。

    这次的事情,既生有把握,三叔多少会管,但不会偏帮谁。

    因为,三叔需要的只是打点的钱。

    而这些钱,既生也能给。

    一个省事又知进退的侄子,可比惹事又猖狂的哥哥妹妹好多了。

    冬树已经明白了,这些法子,她想不出来,她向来只会直来直去,明枪比暗箭更好应对。她没有既生这样的脑子,只能觉得佩服。

    她默默想着,要是当年她身边能有既生的话,是不是她就不至于落到那种地步去。

    “江二叔违法的证据你已经交上去了吗?”她问既生。

    既生听着她的问话,都有些心疼她了,觉得姐姐确实应该生活在无害的环境里,不应该有任何阴谋诡计的存在。

    他觉得骄傲起来,这边是他存在的意义了。

    “当然不能由我来交了。”既生并不嫌弃姐姐笨,细细和她说:“这个从我这里出去,那便是我和二叔结了仇,比起姑姑,二叔更想解决我。”

    “所以,那些资料只能从姑姑那里泄露。”

    “她给我的资料,我都收了起来,从未给过任何人。但她公司里出了内鬼,将那些资料拿去要挟二叔了,但是在这个过程中,资料泄露,已经到了上层,估计很难简单了事。”

    至于江姑姑公司的内鬼是谁安排的,这已经不重要了。

    江二叔多疑,找过既生,但既生那边的措施很完整,监控和保险箱都在,十分有说服力,证明既生真的没有泄露过。

    既生在剧组待过,比起其他的商人,他甚至多了些娴熟的演技,十分愕然地对二叔表示,自己根本就没想到过姑姑会将这些资料送过来。

    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处理,便只能藏了起来,并不准备让这些资料现世。

    事情肯定有问题,江二叔不会这么轻易相信既生。

    但已经很明显了,他的亲妹妹在这桩事件中,并不无辜。比起一直提防的既生,还是来自亲妹妹的刀更加令人难以接受。之后便是罗倾听到的版本了。

    这些内情,冬树并没有全部转述给罗倾听,她简单地描述为“江家人内部出了些纷争,江姑姑出卖了二叔的信息。”

    这个描述十分断章取义,把既生摘了个干干净净,但已经足够令罗倾叹为观止了:“果然豪门心狠。”

    冬树不再掺和,只有清卉对这事十分感兴趣,经常问既生现在是什么进展了。

    冬树也能从清卉那里得到最新消息。

    “送医院了,可惜,没留疤。”清卉觉得有些遗憾:“不过两个人都得带几天伤了。”

    “听说江姑姑先回了家,哭着和老头子说她哥打她。”

    “江二叔的资料泄露,现在挺麻烦的,他没时间回家,忙得很,老头子大为光火,在家里发了好大的脾气。”

    “老头子亲自去了江二叔的办公室,当着江二叔下属的面,把他骂了。”

    “江二叔挺生气,听说他手里也有些江姑姑的信息,现在也准备动手了……”清卉对现在的进展十分满意,一边和姐姐转述,一边催促:“赶快点,赶快点。”

    她现在对既生也满意起来,觉得这个烟花不错,爆了好几次,每次都挺好看。

    但江二叔毕竟还有理智,知道现在家里的资源还能全力为自己解决问题,要是妹妹那边也出事了,他得到的资源就没有那么多了,最终克制地选择了没有公开妹妹的违法信息。

    老头子明白了现在的情况,逼迫着小女儿去帮儿子解决问题,江姑姑十分不情愿,但仍然十分肉痛地拿了不少钱和资源出来。

    不过,在做事的时候,她对父亲开始有了不满,觉得自己都被二哥打了,父亲还让自己帮他,父亲很明显在意二哥比自己更多。

    之后,江姑姑便很少回家了,不怎么想见自己年迈的父亲。

    既生不言不语,看上去与事情无关,其实一直在暗中煽风点火,导致江二叔的事情一直没有压下去,还有闹大的趋势。

    最终,江三叔出手了,使用了自己的能量,将全部事情平息。

    但在这个过程中,江二叔和江姑姑已经付出了不少钱和股份,以及在这个混乱的过程中,失去了不少得力人手。

    这些钱、股份和人,消散在市场中,根本无法追踪痕迹。因此,他们根本不会得知,他们失去的一切,最终的归处,大多和既生有关。

    “这是个双赢的事情。”清卉总结:“既生得到了好处,我和姐姐看到了烟花。”

    她心情十分好,于是无视了失去了很多的江家,以及他们已经出现了明显裂缝的家庭关系。

    第154章 旧血袋

    段季现在意气风发, 他第一次见既生的时候,既生才高中,但那时段季已经工作多年, 到了总助的位置上。现在既生都已经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稳重男人,段季也有点上了年纪。

    但段季觉得自己比之前状态更好了,他头上甚至没有一根白发,每天都精神矍铄, 还能再干个百八十年。

    他能力极为突出,不然也不能被江家老爷子看上,年纪轻轻便成了总助。

    但说实话,在江家那些人身边干活,并不是一件十分舒心的事情。

    江姑姑情绪不怎么稳定,段季平白无故受过好几次骂。江二叔看起来是个体面人, 其实也看不起下面的人。

    段季是来工作的, 但很明显在江二叔的理解中,段季是来伺候人的,理应为了他们家付出全部。

    在那些年里, 段季得到的钱不少, 地位也有, 但说实话,心里并不怎么舒服。

    因此, 后来既生对他伸出了橄榄枝后, 段季并没有犹豫太久。他想成功,但他也想有尊严。

    既生给了段季想要的一切。

    段季本来已经知足了,没想到这段日子里, 他更加舒爽了。作为既生最得力的助手, 在对付江家的过程中, 段季的身影自然不可或缺。

    他是既生的人,这事所有人都知道,因此段季隐藏起来,默默地看着事情的进展。看着江二叔和江姑姑争吵,之后兄妹离心,他高兴极了。

    当年段季在会议室里被江二叔泼到了脸上的热咖啡,那股子热气一直萦绕在段季的心间,虽然他从未提起过,但在夜深人静时,那股气热气会忽然加重,烫得他难受。

    但看到了江二叔和江姑姑在他的暗中操纵下,撕破了脸,两个人都挂了彩,狼狈地被送去了医院。

    江二叔也曾给段季打过电话,试探着能不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信息。在电话里,江二叔的态度十分友善。

    那股气咖啡的热气,终于从段季的心口消散了。

    被泼了咖啡的段季,白衬衣都脏污了,但当时正在会议上,他不能离开,只能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强装镇定地站在一旁。

    他现在不再是江家的奴隶了,而是既生的伙伴。

    “伙伴”这个词,便让段季愿意牵住既生的手,协助这个小瘸子,一起走在向前的路上。

    而这个小瘸子也给了段季更多的回报。

    现在事情基本结束,江家人自己的纷争仍在继续,但既生和段季已经不需要做什么了,他们什么都不做,江家人便能自己走向决裂的路。

    段季花了些时间收拢既生在这件事情中获得的收益,低价得来的股份挂在了段季的一个远房亲戚名下。

    “挺不错的,”段季和既生汇报现在的情况:“我们这边股份加起来,在你姑的时尚品牌公司里,已经超过了30%的份额,在你二叔电子公司那边,也超过了25%。”

    虽然这些股份明面上都不在既生名下,但他已经成为了实际上最大的股东。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些股份便会发挥作用,成为打向江家的致命一击。

    “很好,”既生温和地点头:“我们做的很好。”

    既生这句话,让段季心中更加满足,他很愿意成为既生的“我们”,年纪大了,比起名利,段季开始在乎一些情感上的享受。

    这句“我们”,竟然让段季有些感动了。

    段季忽然觉得自己从既生这里收获了太多,有了些想回报他的感觉来。但他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报既生。

    既生什么都不缺,目前缺少的,只有一条腿,但段季给不了他腿。

    段季想了想,他看向了既生,既生现在正在认真看公司的财报,他背着光,阳光打在他身上。

    既生永远穿着得体,不管天气如何,都穿着西装。这是公司的着装要求,既生和员工一样严格遵守。

    他的办公室极为干净,装修简单,只有办公桌、沙发和一个柜子。有时候忙起来了,既生就在沙发上睡一觉。在最艰难的日子里,既生在这个沙发上过夜的时间比在家里更多。

    柜子里上面是玻璃隔板,里面是一些公司的资料,还有几个中规中矩的瓷器摆件。

    这个办公室过于平淡,如果办公室的主人不在这里的话,客人便想象不出主人应该是什么模样。

    可能是一个老头,可能是一个斯文的中年人。

    既生从不在外面展示自己的偏好,有些人想走后门讨好他,都不知道应该给他送些什么东西。

    只有段季知道,这个办公室里其实有些小秘密。

    柜子的下层,是实木的深色柜门,一直是上锁的,那里藏着的,才是一个真正的、有性格、有情感的既生。

    段季和既生彼此信任,所以段季见过既生打开了柜子,看到了里面珍重地摆放了一张相片,上面有四个孩子,对着外面紧张又灿烂地微笑。

    里面还有几张试卷,满分的那张字迹清秀,署名谢既生。而考到了九十分左右的,便写着谢冬树,但要是只考了六十分左右的,便都字迹有些潦草,偶尔上面还画着小猪头,这都是清卉的了。

    柜子里还有些剪报,有打印出来的照片,上面的女孩年纪慢慢增加,终于和现在冬树、清卉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这是既生最为珍视的一切,段季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敢细看。段季将既生从蔚市带走的时候,既生背了一个背包,段季觉得,背包里的东西现在应该都锁在了这个柜子里。

    既生的记忆,段季并不打算参与其中。

    只有一次,他忍不住问了既生:“那是什么?”

    柜子里放了个奇怪的东西,塑料的方形的塑料袋,里面是红色的液体,看上去有些诡异。

    既生真的和段季解释了:“是我姐独自出去拍戏,给我们带的纪念品,是血袋。”

    他看起来有些骄傲:“我姐那时候年纪不大,我们也没什么钱,她一直惦记着我们,给我们带了剧组的血袋和用过的匕首,当礼物。”

    段季觉得,这个血袋放在这里并不怎么好看,他觉得要是拿那个匕首来,应该看起来还合适一些。

    段季没问,但既生主动开了口:“……那个道具匕首,被清卉拿去学校里吓唬同学了,后来被老师收走了。”

    ……好吧。

    既生很爱聊这个话题:“我姐可厉害了,当时去当了武术替身,十分辛苦,她是为了给我挣钱做手术,其实那个手术也不是必须要做的,但是她很坚持……”

    他说了一通,很克制但也很明显地想展示姐姐很在意他这件事。

    段季的思绪胡乱发散了一圈,很久才收了回来。但当他再次看向既生的时候,既生仍然在认真看那份财报,阳光在他的下颌略过,留下一道微微有些棱角,但仍然十分流畅的光影。

    段季心思一动,他想带既生去快乐一下。

    段季不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道德感太强,便会被很多东西束缚,无法走到他如今的位置来。所以段季没有结婚,但他有两个孩子。

    他很享受这种状态,给了孩子们足够的物质条件和适度的关爱,也给了跟过他的女人足够一生无忧的钱财。

    段季觉得,既生的生活着实有些无趣了,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让既生也体验一下有女人陪伴的生活。

    但既生看起来并没有这种爱好,段季试探着开了口:“王总那边,又邀请您去他的会所了。”

    王总的会所,并不是个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地方,既生去过一次,谈了生意便离开了。

    果然,这话出口,既生只是“嗯”了一声,眼睛都没有从财报上抬起来:“你要是愿意去,你自己去吧,要是不想去,就和他直说。”

    既生这个反应,段季就没必要自讨没趣地继续说下去了。

    “你最近太忙了,休个假吧。”既生随口说:“事情都处理好了,我再把一些尾巴收拾了。你养养精神,回来了我们继续其他的。”

    段季更加觉得既生好了。

    但段季不喜欢休假,更喜欢工作。现在他也更想给既生一些回报。

    他看着既生:“我想去草原休假,孩子们想看看草原了。”然后,他缓缓说:“听说冬树也在草原那边?”

    这一下子,既生的眼睛都亮了,视线“唰”得一下从那份枯燥的财报上看向了段季。

    “要不要一起去休个假?”段季邀请他:“就去草原。”

    既生刚刚还说自己要做些收尾工作,现在如果答应了段季的邀请,便显得自己有些太容易被说服了。

    既生努力地挣扎:“我这边还有些事情……”

    段季鼓动他:“小事,到了草原也能做。”

    既生立刻愉快地认输了:“好。”

    事情就这样定了,既生已经将财报彻底放下了,虽然仍然穿着黑色的西装,但现在的气质和刚刚已经完全不同了。

    刚刚还是个在古板的办公室里办公的无趣男人,现在便成了一个心有期待的少年。

    “我得给我姐带些东西,”他认真盘算着:“之前给她买了一些护肤品了,但我觉得可能不够……”

    “还有衣服,”既生思考着:“鞋子也买点舒服的带过去,她喜欢穿运动鞋,我得去买几双好看又舒服的……”

    “对了,上周你说给家里孩子买的枕头比之前的舒服,在哪里买的?我给我姐也带过去。”

    段季没有插嘴的空间,既生自顾自地说着:“我姐最近挺累的,清卉说我姐最近掉头发多,我听柴秘说她用了不错的防掉发洗发露?你帮我问问哪一款……”

    因为提到了清卉的名字,既生忽然记起了妹妹的存在。

    但对于妹妹,他就没有了那么细密的心思,只有简单粗暴的一句:“……这些给我妹都再来一份。”

    既生很明显的高兴,段季终于觉得自己做出了回报。

    虽然心思各异,但两个人都十分快活。

    第155章 天时地利人和

    最后, 只有段季一个人带着孩子去草原了。

    既生认认真真买好了不少东西,他记得他姐的鞋码,于是去了很多店, 挑了好看又舒服的运动鞋。

    本来只打算买几双的,但是他看着有几款好看的,便每种颜色都买了一双,就这样买多了。

    柴秘之前无意间说过一句, 她掉发严重时用了一款防脱发的洗发露,既生让段季去找了她问是哪一款。

    柴秘看了眼段季的头发:“您……应该不需要。”段季头发十分茂密,很明显没有脱发的困扰。

    既生向来和下属保持距离,不让自己的喜好和需求被人知道,免得添麻烦。段季现在面不改色地撒谎:“哦,我女儿最近有些掉发了。”

    柴秘知道段季有孩子, 虽然觉得小孩子掉发这事很奇怪, 但也算是个理由,于是柴秘告诉了段季洗发露的名字和购买渠道。

    柴秘还说要不要她来买了送给段季,但是被段季拒绝了。

    既生对冬树的身高体型也十分熟悉, 他知道她喜欢穿什么样子的衣服, 于是也买了一堆。他不信任其他人的目光, 于是自己去了店里。

    店里的导购很是恭敬地问他,需不需要身材相仿的模特过来帮忙试穿看看效果, 但既生拒绝了, 他觉得没有人的气质能和姐姐相像。

    比起模特的试穿效果,他更相信自己的眼光。

    在他认真挑选衣服的时候,店里也有其他的客人, 有些是上了年纪的贵妇, 也有些是挺年轻的女孩。

    她们隔着些距离, 悄悄地看这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满脸凝重地像是在开会一样,手里捏着一件女装的衣袖,评估着这种长度是否方便运动。

    片刻后,既生点了点头:“这件,麻烦也收起来吧。”

    既生花了挺长时间挑选,他认认真真将自己觉得姐姐也许需要的东西全部选好,一天走了不少地方。

    把这些选好之后,他便感到了疲惫,不想再继续逛下去了。

    但还有清卉的没有买。

    段季陪在既生的旁边,既生看了他一眼:“还有清卉的,你帮我买了吧,和我姐差不多的就行。”

    既生是个好老板,于是又补了一句:“你再给你孩子买些东西,都算到我账单里。”

    说完这话,既生便干脆地带着今天买好的东西离开了。

    段季一点都不给既生省钱,自顾自先去了儿童店里,给孩子们买了不少东西,当然了,全部记在了既生的账单里。

    段季能混上来自然有他的道理,虽然老板说了,按照姐姐的礼物的样式,给妹妹同样来一套就行。

    但段季并不会这么敷衍。

    他足够了解冬树和清卉,这是他上升途径的一部分。因此很明白应该买些什么东西,才能显得既生对姐姐和妹妹是同样的用心。

    清卉自然不需要太多运动鞋,她喜欢的向来都是华而不实、最好能闪光的漂亮鞋裙。

    段季坐在店里,找了和清卉差不多身材的模特,他舒舒服服地喝上了鸡尾酒,手边还有几盘精致的小点心。

    模特一套套地展示着服装,段季便随意地点中自己满意的几件。

    等到东西全买好之后,段季上了车,司机载着他往家中行进。段季一点都不累,他想到了既生离开的时候,满脸的疲惫。

    段季惬意地看向了外面的街景,觉得用心和不用心果然有着很大的差别。

    既生准备得这么好,但在临行前一天,却遇到了问题。

    江家那边出了些事情,很是急迫地要求既生回去一趟。段季说:“我也和你一起,之后再一起去草原那边。”

    既生拒绝了他:“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他知道段季已经和两个孩子说好了旅行的事情,孩子们很期待有父亲一起在的旅行。

    既生开玩笑一般安慰他:“你总得给其他人些机会。”

    段季倒是认真思考了一番:“也是。”他有些放心不下,细细叮嘱:“让柴秘在公司守着,你带着小尹和陆鸣去,他们办事还是很可靠的。”

    “等我干不动了,我的位置就给他们了。”

    他们两个说得严肃,段季像是托孤一样,其实谁都没有太看重江家的这次见面要求,强弩之末而已,一只病虎的咆哮,对正当壮年的狮子并没有太大的威胁力。

    只是,既生已经告诉了姐姐,说自己会和段季一起过去。

    这次要让她失望了。

    冬树跟着宝宝哥一起去了车站接了段季,段季身边站着两个孩子,看上去很干净,也很礼貌,只是有些拘谨。

    冬树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既生不来了?”

    段季回她:“对,临时有事。”

    但既生买好的东西已经提前邮到了,现在宝宝哥接到了段季一家,又去取了既生邮来的不少东西。

    段季的孩子坐在车里,进了草原后,地势不平坦,两个孩子紧紧拉住父亲的手,眼神很是新奇,但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尽力不让自己显得没有见识,不能给父亲丢人。

    他们到了营地之后,立刻有人跑过来帮忙,将车上的货物卸下。

    “这都是老板买给剧组的,”段季指点着:“不过那一包是给冬树的,旁边那一包是清卉的。”

    清卉走过来,打开了那个给自己的包裹看了一眼,挺满意,都是她喜欢的东西。她喜滋滋的:“我哥果然还是惦记我。”

    段季看了她一眼,没敢戳穿真相,只附和着点头:“确实,他花了不少时间挑选呢。”

    他向来圆滑,这话在清卉听来,便是她哥确实为了她花了不少时间。但段季也确实没有说谎,既生确实花了不少时间,只不过都和清卉无关罢了。

    清卉也将姐姐的包裹打开,让姐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冬树不懂品牌,既生也知道,所以为了方便,直接将衣服和鞋子都拆了包装和吊牌,洗干净后服帖地放在了一起。

    冬树看不出来这是大品牌的东西,只觉得看起来都挺合适。

    她有些担心:“既生真的没事吗?”段季只能打包票:“真没事,可能过段时间他就能来了。”

    冬树微微放了心:“过段时间他也不用来了。我们这边拍摄很顺利,下个月就能结束在草原的戏份了。”

    “之后我们会再去两个地方,不过时间都不长,拍好之后就回京市的影视城。”

    “让既生不要来找我们了,”冬树叮嘱段季:“我们得到处跑,反正也没多久就回京市,别让他麻烦了。”

    段季全都答应了下来,这些话他都会转述给既生,至于既生会不会来,那便和段季无关了。

    他挺关心冬树这边的拍摄进展的,毕竟公司也投资了钱:“进展挺快啊,我以为还得挺久的。我记得原来提交的计划书里,应该还得四个月才对。”

    冬树陪着他在旁边走一走,不远处小央和小宜带着段季的孩子去骑马了,周围回荡着孩子们快活的笑声。

    段季很忙,没多少时间陪孩子,只雇了阿姨和家庭教师,因此孩子们对他敬畏有余,但亲近不足,在他面前,孩子们很乖,很少流露出太多的情绪来。

    现在听到孩子们这么放肆的笑声,段季也觉得轻松起来,真的有了休假的感觉。

    他听着冬树和他讲现在的情况,冬树解释得很详细:“本来规划的是要更久一些的。”

    “但是大家配合真的很不错,前期准备也足够,拍起来非常顺利。在草原这边本来是要花些时间等特殊气候的,当地人说很难遇到那种气象,得等上一两个月。但是我们运气不错,来了不久就遇到了。”

    “还有一个士兵在冰河旁经过破冰饮水的场景,本来也是要找其他地方来拍的,但正好我们请来的牧民说不远处的山上就有这样的地方,确实挺合适的,就拍了,也省了不少时间。”

    段季总结:“这不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吗。”

    听起来容易,其实这是很难的事情,在生意场上,这三者能有两者齐全,这桩生意便不会亏。现在冬树这边三者都齐了,即使段季还没看到电影的成片,但他已经有了预感,结果不会差的。

    “对了,”冬树问起来谷导一直担心的事情:“你知道杜导那边什么情况了吗?”

    段季和杜导那边的投资商有些关系,倒是真的知道些内情:“他们还得个半年左右,和你这边不会撞在一起的。”

    那基本没问题了,冬树放了心。

    按照之前的规划,他们和杜导之间也有两个月的时间差,但两个月的话,并不保险,各类宣传会有冲突,同类型电影肯定会被放在一起比较,很容易引起恶性竞争。

    现在好了,冬树他们还能再提前一些,至少能拉开一个季度的时间差。

    他们又商议了一些关于电影后期和宣传的事情,冬树这次比上次更成熟了一些,他们这次和上次孤立无援的状态不同,她已经不是寂寂无名的新人导演谢冬树了,而是曾经拍出过票房极佳的电影的优秀导演谢导。

    因为她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一些院线私下里表示愿意和她合作。

    关于电影的上映时间和排片量,她也有了很大的谈判余地。比起上次在绝境中的大家合力挣扎,这次冬树更加从容。

    毕竟段季是来旅行的,冬树没有和他聊太多工作,在之后的聊天中,她真诚地建议了一些附近可以带孩子去参观的景点。

    今天因为段季的到来,拍摄暂时停止了半天,正好用来给封年练习马上戏份的动作。

    他进展实在太过缓慢,已经被小央催促过了,也被清卉羞辱过了。冬树知道他心理压力挺大,所以没有批评过他,只是鼓励。

    其实技巧他都学会了,只是胆量不足,并且熟练度不够。

    但封年并不想因为自己拉了剧组的后腿,并且只要他这个戏份没完成,牧民和这么多马都会一直在剧组里,这也是很大一笔开支。

    他已经穷过了,不再是当初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少爷,知道了钱的重要性,因此励志赶紧练好动作,给冬树姐省力。

    今天,他又在练习中,段季的两个孩子也在马上,孩子的眼睛盯在封年身上,很好奇这个叔叔为什么一个人骑马挨骂。

    牧民唉声叹气地嫌弃他动作不到位,又被孩子们好奇地盯着,封年一时气急,躺在地上慢慢心中生出了羞耻来,他伸出手,猛然一拉缰绳,翻身上了马。

    他屈身贴在马背上,双腿一夹马腹,马便小跑了起来。

    封年惊喜极了,他终于成功了。在成功的这一刻,他顾不得和旁边其他人说什么,只看到了不远处的冬树姐。

    他策马冲着冬树奔过去,还一边喊着:“冬树姐,我可以了!”

    封年不管不顾地向前冲,第一次骑马骑出了这么快的速度。剧组的其他人都在笑,不过封年一向不稳重,大家包容地看着他。

    只有段季,他觉得不太对劲。

    他很懂得察言观色,于是很容易便看出来,就像他的孩子满眼都是爸爸妈妈一样,这个骑马冲过来的男孩,也满眼都是谢冬树……

    第156章 虽然增加,但是减少

    段季保持了不清楚事态时的理智沉默。

    他觉得这事有点离谱。

    冬树在段季眼里是没有性别的, 除了她是既生的姐姐这个身份外,在段季的眼中,她是一个刚直又看不懂形势的人, 是一个不合时宜、但运气还不错的人。

    但她这些好运气,也不是全然地没有付出。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她吃过很多苦,但现在的冬树从不提起之前的苦难, 因此看起来云淡风轻。

    在段季对她的这么多印象中,大多数词汇都和性别无关,和外貌无关。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而已。她是保护既生和清卉的姐姐,也曾是十分敬业的演员,现在成了担起整个剧组的导演。

    而现在,竟然有男孩满眼都是她。那男孩的眼神和段季的孩子一样, 真诚热枕。但那个男孩自然不可能是将冬树当父母来看待的, 那就只能是喜欢了。

    这件事,让段季有些诧异。他看向了冬树,头一次用看女孩的眼光来看她。

    他终于发现, 在姐姐、演员和导演这几个身份之后, 她也是个挺漂亮的女孩。虽然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 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什么曲线。她头发简单地扎起来,脸上没有一点妆容, 只被清卉撒娇强迫着涂了一点带粉色的润唇膏。

    但她站在那里, 微微仰着头,鼻梁笔挺,嘴角微翘, 眼睛亮得像是发着光。

    段季并不喜欢冬树这样的女孩, 太过坚硬, 不够柔软,但风吹来的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封年喜欢她的一点缘由。

    段季向来是个十分实际的人,从不在无关利益的事情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但现在,他发现的小小八卦,让他心中生出了一点隐秘的快活来。

    这事得告诉既生,段季这样想着。他觉得这次旅行一点都不亏,这点发现,便足以让他咀嚼很久了。

    段季还想着,要不要待会就给既生打个电话。他猜测着,既生是什么反应?是不是很激动,问他那个男孩什么样子?

    是不是会想到之后姐姐真的会结婚,然后感到惆怅?

    既生的情绪不多,段季决定将这个小八卦留到自己回京市,当面说给既生听。他要亲眼看看既生的反应。

    段季胡思乱想了一通,冬树那边已经忙了起来。

    封年动作完成得不错,骑马也很好,但他停不下马来。他很激动地冲到了冬树面前,想给她看看自己的成果,但刚到冬树面前不远处,他的马便转了弯,自顾自撒腿继续跑了。

    牧民和冬树都大声喊着,牧民口中发出了长长的吁声,但马仍然快活地继续奔跑。

    这匹马一向很乖巧,平日里载着小央和宫亭都没出过事情,这次不过是知道了封年的软弱,才敢发这个疯。

    但即使发了疯,也是十分克制的疯。这匹马只是围着营地奔跑着打圈,并未走远。封年忍着害怕,没有尖叫出声,维持住了尊严,只是有些头晕目眩。

    冬树直接翻身上了大黑马,和牧民一起,围堵住了封年的那匹马,才将他解救下来。

    封年站在草地上,脚下有些软,他本来是想向冬树姐炫耀下的,但现在还是被她解救了,他期期艾艾地抬起头:“冬树姐……”

    之前组织好的,想让她夸一夸的话现在也说不出口了。

    冬树坐在马上,低头看到了封年那张有些委屈的脸,她微微俯下身,手轻轻触摸了他的头。之前她就是这么哄清卉和既生的。

    “不错,封年很不错了。”她说:“很努力,进步也很大。”

    如果封年和他妈沟通过,便能发现冬树和他妈说过类似的话。这就相当于她当班长的时候,在期末时在同学们总结本上写下的评价。但封年现在并不知道,有些郁郁的情绪慢慢消散,他兴高采烈起来:“哎。”

    然后,他就像个小马夫,牵着冬树那匹大黑马的缰绳,耀武扬威地往营地里走。

    段季一直观察着,他觉得封年和冬树不合适。但现在又觉得,她性子那么强,找个弱势的也不错。

    不过既然有一个人喜欢她,之后自然也有有其他人,并不是非得和眼前这一个相爱。

    段季费劲巴拉地思考着,像个十分多余的媒婆一样筹谋冬树的婚事。

    冬树已经下了马,和杜疼、谷导商议着封年戏份的拍摄。

    “他下马有些问题,”冬树说:“我们的镜头可以不拍这部分。”

    杜疼思考着:“也行,只拍他上马,然后从尸体中冲出去,背影来个长镜头。”

    谷导也同意了:“可以,这种生死未知的宿命感,其实也挺凄美的。”老头现在动不动将“美”放在嘴上,和他的外表极为不搭。

    他们三个商量着,确定了戏份应该如何更改。那边的封年已经在罗起的帮助下,喝了几口水,安抚好了情绪。

    冬树问他:“还能上马吗?”

    封年刚刚觉得自己丢了人,现在立刻答应:“没问题。”但走到马边的时候,看着那匹马清澈的眼神,他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点嘲弄。

    他有点怕,但微微一扭头,便看到了冬树姐就在旁边站着。

    封年深吸一口气,躺倒在地上,随着牧民松开了手里的缰绳,那匹马小范围地走动起来,冬树紧紧盯着这里的情况,一旦不妥,她会立刻上前。

    封年抓住了时机,一把抓住了缰绳,然后左脚踩在马镫上,旋即翻身上马,整个人顺利趴在了马背上。

    “很棒!”冬树大声夸赞:“就是这样!”

    封年乐呵呵地笑起来:“冬树姐,我是不是没给大家拉后腿?”

    “我是不是挺努力的?”

    看着冬树的笑脸,他越说越放肆,下一句,他甚至想问问自己能不能有一些奖励了,至于什么奖励,他还没想好。

    他现在已经不纯洁了,不是几句夸奖就能满足的人了,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个抱抱。

    但在他放肆开口的上一秒,他看到了冬树姐身边的清卉。因为姐姐夸了封年好几句,现在清卉已经有些不开心了。

    小脸紧绷着,目光在封年身上逡巡,似乎誓要找到些封年的错处出来骂一骂才行。小宜作为清卉最忠实的狗腿子,跟在清卉身边窃窃私语,两个人看起来就不像要干什么好事。

    封年心里一惊,刚刚兴奋过度开始发飘的心立刻下沉。他端正了身体,严肃地坐在马上:“能不拖大家后腿就好,冬树姐,这是我应该做的。”

    第二天剧组便要继续开拍了,剧组拍摄停了半天已经是对段季很大的尊重了。

    毕竟段季算是投资商派来的人,重视还是要重视的,但大家那么熟,重视个一下午也足够了。

    第二天,便没人管段季了,他带着孩子和剧组的成员一样,排队在秀宁姐那里领早饭。段季早些年吃过苦,很是习惯,端着碗,便在草地上坐下来开始吃了。

    但他的两个孩子生活条件比较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现在端着碗不知所措,宝宝哥给孩子们拿来了椅子,让他们坐着吃饭。

    孩子们太规矩了,坐上了椅子,才发现爸爸还坐在地上,立刻紧张起来,不敢吃饭了。段季摆摆手:“怎么舒服怎么吃,带你们来旅游的,不用和在学校里一样。”

    他看出来孩子们有些怕他,于是将秀宁姐做的鸡蛋小饼一分为二,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半。果然,两个孩子肉眼可见地惊喜起来。

    不过是一张小饼罢了,段季头一次觉得自己不称职了。

    饭后,段季便带着孩子们去看了冬树的拍摄现场。

    今天拍的就是封年的戏份了,他已经换好了衣服,是破旧的士兵服装,上面还涂抹了血浆。牧民找了不少自己认识的人,也早早到了这里当群演。

    因为人多,现场看着有些乱,杜疼看着都觉得发慌,但冬树指挥是真的有一套。她让群演们排了队,轮流换好了服装。

    冬树下指令十分简单,从不多说,但几个字便能让人很好地理解她的意图,按照她的想法来做。

    她眼神十分锐利,有些人在嘻嘻哈哈地说闲话,她一个眼神扫过去,那边便噤若寒蝉。说不出来怕什么,但她确实有这种威力。

    那些无关紧要的戏份都给了这些新来的,而有特殊动作的角色,就给了剧组里能来帮忙的人。

    段季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那边,因为这几天和爸爸在一起时间久了,现在开始尝试勇敢地说出自己的请求。

    他们觉得爸爸无所不能:“爸爸,我们也能演戏吗?”

    片场人太多了,并且是战争戏,看起来脏脏的,段季不想演戏,但他还因为早上小饼的事情愧疚着,于是答应了:“我问问导演。”

    冬树看了眼段季:“你可以,但孩子不行。”

    她弯下身子和孩子们解释:“你们看,今天是战争戏,打仗的时候没有小朋友,所以你们不能演。”

    她把孩子当大人一样,没有糊弄,而是好好解释。孩子们点了点头。

    但段季却是可以的,他跟着群演们一起换了士兵的服装,因为谷导觉得段季的演技应该和牧民的朋友们差不多,于是让他演了具尸体。

    但他毕竟是投资商,也就是既生的人,谷导勉为其难给了他一个有镜头的尸体角色。

    镜头是一直跟着封年的,于是段季演的尸体就在封年的旁边。

    段季躺好之后,看到孩子们牵着手,站在不远处兴奋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尸体果然好演,但也出了点小小的问题,封年的状态还可以,但这是第一次拍这段戏,中间冬树停了几次,调整镜头的位置和一些细节。

    段季便躺了很久,等到最后一次成功的时候,因为封年太过入戏,跑起来踉踉跄跄,踩在了段季的手上。

    这也怪段季,谷导说过的,让他把手收起来,但压在身下不太舒服,段季偷摸将手拿了出来,就放在了身边,刚好被封年踩了。

    封年看起来有些瘦,但毕竟是个小伙子,这一下踩得段季挺疼。

    但做事就要做好,段季一向是这么秉持的,所以当尸体也要当具优秀的尸体,他一声不吭,眼皮都没动,受了封年的这一踩。

    等到戏份终于拍完,段季终于能站起来了,他听到封年正在兴奋地和别人说话:“我真的特别入戏,走路都软乎乎的,脚下踩到了尸体一样,真的和在战场上失血过多一个感觉。”

    段季的手刚刚疼得发麻,现在好多了。

    既然已经好了,冬树也这么忙,段季也没必要将这事告诉她了,他瞟了封年一眼,慢腾腾将服装脱了,交给了服装组之后,他去找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们比刚刚更激动了,七嘴八舌地夸奖爸爸:“爸爸是最帅的尸体!”

    “演得特别好,和死了一样!”

    好吧,段季只能接受了这两句不怎么吉利的赞扬,这次之后,果然孩子们又和他亲近了一些。

    这场在既生提议下的亲子之旅,现在有了十分显著的进展,段季觉得自己手上那点疼还是值得的。

    他没在草原耽误太久,第三天便和冬树告别了。

    冬树叮嘱他:“要是去了之前我说的那几个景点,记得给孩子们买牛奶脆饼,现做的,挺好吃。”

    段季答应了,冬树没有送他,宝宝哥带着段季离开了。

    在之后的旅行中,他带着孩子吃到了牛奶脆饼,果然挺好吃的,只是有点太膻了,孩子们不太接受原味的,得加些糖才行。

    等回京市的时候,孩子们和他亲近了许多,刚开始很进展,拉着他的手都只敢拉着小手指,现在累了都敢和他撒娇,想要背一会儿了。

    段季幸亏身体好,孩子们累了,他就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

    身体十分疲惫,但心里的满足感十分强烈。他头一次在工作之外感受到了幸福和满足,段季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才能在年轻时获得了事业的成功,又在年纪大了的时候,收获了志同道合的友谊,还有家庭的温暖。

    也许,他默默想着,这一切,都源于在几年前,他拉住了一个残疾少年的手。他托举了他半程,他便给了他未曾梦想过的所有。

    段季回到京市的时候,整个人容光焕发,柴秘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第二春啊?”

    段季摆摆手:“肤浅。”

    既生看出来他状态好,但他能理解,所以没问。

    工作的时候,段季心情也很好,他看着和之前无异穿着黑西装像个老古板的既生,忽然想逗逗他了。

    “老板,你猜我看到什么了?”他神神秘秘地问既生。

    段季很少用这么童真的方式问话,既生忍不住好奇起来:“看到什么了?”

    段季太想看既生的反应了,于是没有继续制造悬念,而是直接说了答案:“我看到剧组那边,有个男孩……好像在追求冬树。”

    说完之后,段季便满心期待着既生的反应,是不敢置信,还是会惆怅?

    但是既生满脸平静,没有丝毫反应。

    片刻后,他才开了口:“有人,追我姐?”

    他忽然摇着头笑起来:“荒谬!”

    不待段季说别的,既生便略过了这个话题,继续说起了这次的财报。既生的思维很稳固地依附在财报上,对每个数据进行分析。

    因此,段季根本不明白既生那个荒谬到底是什么意思。

    段季搞不明白,只能顺着既生的思维继续着财报分析,但他发觉,既生的语言越来越凌乱了,主谓宾已经发生了完全的错位。

    段季小心翼翼地瞅着他,既生继续着自己的发言:“这个数字的公司,虽然增加,但有些减少……”

    段季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能揣摩着:“是的,虽然增加,但确实减少……”

    “对吧!”既生兴奋起来,猛然从桌子前坐起:“对吧!我就说他怎么配!”

    段季昏头昏脑,不知道是这个增加不配,还是这个减少不配,被既生灼热的眼神盯着,段季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难不成,是封年不配?

    第157章 狼来了

    但既生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他对着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窗沉默了很久,公司的位置很好,位于京市的市中心, 即使不是通勤时间,但外面仍然车水马龙。

    段季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既生的目光定在了外面,段季没有能开口的契机。

    不知过了多久, 既生再次开了口:“上个月的数据,还是不错的……”

    他恢复了正常,和段季继续聊起了手中那份财报。

    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平时到了下班时间,既生和段季都是各自回家, 或者各自在办公室加班, 但今天,头一次既生主动开了口:“要不要来我家吃点东西?”

    段季不想去,段季和孩子现在感情正好, 想回家陪陪孩子, 但很明显既生也需要他的陪伴。

    段季有些不忍心, 只能同意了。他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孩子们他有些事情要忙, 今天没办法陪他们吃晚饭了。

    孩子现在胆子大了, 要是之前就会说“知道了爸爸”。但现在,孩子们敢问:“为什么?真的不能早点回来了吗?”

    段季绞尽脑汁安抚:“是这样的,我公司的老板, 他没有爸爸, 也没有妈妈……他今天不太高兴, 爸爸需要陪陪他。”

    孩子们有爸爸,也有妈妈,只是爸爸和妈妈不在一起生活而已,其实每周都能见到,孩子们并不觉得自己缺少了父爱或者母爱,于是很是通情达理地心疼爸爸的老板。

    “他好可怜。”大一些的孩子认真地说:“那爸爸陪他吃晚饭吧。”

    小一些的孩子在旁边插嘴:“但是爸爸只是我们的爸爸!爸爸不能让他叫你爸爸!”

    既生倒也没有这种趋向,段季答应了孩子们,然后挂断了电话。

    段季之前也陪其他人吃过晚饭,但说是吃晚饭,其实就是在应酬,一大桌子华而不实的菜,几瓶昂贵的酒,再来几个漂亮的姑娘和机灵的陪客,才算是齐全了。

    但这次,去既生家吃晚饭,就真的是单纯吃晚饭。

    甚至饭都是既生和段季做的。

    段季的时间全用在往上混了,对生活技能不是很精通,做饭技术处于能吃就行的状态,既生让他做了和清卉一样的事情:拌凉菜。

    既生自己去了厨房,家里有面条,也有豆角,既生做了一锅焖面。

    虽然现在既生和段季气氛融洽,像是朋友一样,但段季仍然谨记着上下关系,觉得老板都做了主食了,自己起码要拌两个凉菜才行。

    但家里菜不多了,既生最近加班,没怎么回家,冰箱里没有太多东西。目前能拌凉菜的,只有黄瓜。

    于是,段季拌了两份黄瓜,一份黄瓜片片,一份黄瓜丝丝。

    既生将面焖上了,走出厨房,看到段季在餐厅的桌子上很努力地用工具擦黄瓜丝。

    “为什么拌两份黄瓜?”既生问他。

    段季倒是想找些说法来,但他没找到,只能诚实回答:“显得菜多。”

    既生点点头,没说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焖面好了的时候,既生将锅端了出来,放在了餐厅的桌子上,他和段季一人一个碗,盛了焖面,就着两个黄瓜凉菜,开始了晚饭。

    气氛过于家常,果然,段季刚吃了一口面,便听到既生开了口:“……我姐小时候挺爱吃面。”

    段季抬起头,便听到了既生的下一句:“但她不会做。”

    冬树读书的时候,学习很努力,但她并不是特别聪明的那种孩子,只能用努力来补足。除了学习,她还坚持每天练拳,于是,每天的体力消耗都很大。

    面食比米饭更能饱腹,因此那段时间里,冬树很爱吃面。

    附近便有一家面馆,面馆的老板是清卉好朋友的家长,他们三个去吃面的时候,老板经常会送给他们卤蛋。

    但即使送了卤蛋,出去吃饭,仍然是贵的。

    他们并不能总是出去吃面,只在时间来不及的时候过去。

    冬树在家里琢磨着自己做面,但是她做的面时常是糊的,不然是贴近锅底的地方焦黑,不然是面条都软塌塌了。

    每次做坏了,冬树都会尝一尝,若是能吃,她便盛出来,每个人分一些,因为不好吃,所以她给自己分得最多,给弟弟妹妹分得少一些,但会给弟弟妹妹多分些菜,她自己多吃不好吃的面条。

    “在家的时候,我和妹妹做饭次数不太多,我是因为身体不好,在厨房没办法长时间站立。”既生慢慢说:“妹妹年纪小,又有些调皮,我姐怕她身上撩了火。”

    “那时候我很想能做出好吃的面条给她,但没有很多时间来研究,我花时间读了书,考了好成绩,拿了奖学金,对她才是最大的帮助。”

    “但后来,我离开了,开始有了很多的时间。”

    “我找了很好的厨师,学会了做面条的很多方法。”既生问段季:“好吃吗?”

    段季吃了一口:“挺不错的。”他吃惯了山珍海味,现在吃着焖面其实有点味道寡淡,但这样寡淡的,才是家里的味道。

    “我能给我姐做一辈子面,”既生平静地说:“我妹没脑子,我姐嘴笨,但我妹从来不让我姐在嘴上吃亏。”

    “除了我们,”他问段季:“有谁能做到吗?还有谁能像我和清卉一样对她这么好?”

    其实,既生和清卉为了冬树做的,远远不止既生说的这些。但他只说了最微不足道的这两件小事,这便已经是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了。

    这一晚上,段季和既生就着凉菜和焖面,喝了几瓶酒,既生絮絮叨叨的,讲小时候的事情,讲长大后的事情。

    讲他姐受的苦,讲他姐对他的好,讲他对他姐的忠心耿耿。

    段季没什么能插嘴的地方,只能跟着既生闷头喝酒。

    既生酒量不如段季,等到既生彻底醉了,段季搀扶着他洗漱了,看他安稳躺在了床上,段季才出了门。

    坐在司机开车的车上,段季也有些头晕,于是打开了车窗,让外面的夜风吹进来,外面灯火明亮,段季慢慢清醒过来。

    平日里,他出去和别人吃的晚饭,都有个主旨,不然是为了谈生意,不然是为了搞交情,再不然是为了平事情。

    但今天这顿饭,吃得段季昏头胀脑。

    被夜风吹了许久,段季的脑子越来越清醒。

    他忽然想明白了今天这顿饭的主旨——他怎么配。既生这顿饭没提过这四个字,但字字句句都是在力证这四个字。

    段季忽然有些想笑了,这是他没想到的既生的反应。

    其实,从头到尾,段季都没有说过追冬树的那个人是谁,但既生的反应已经足够让段季满意了。

    段季现在十分单纯,单纯得和既生一样。

    不单纯的,只有封年。

    草原也是夜了,封年有些不能寐,他在被窝里辗转反侧,有风吹过,他便疑心自己听到了狼嚎,但之前剧组已经问过了,这里并没有狼。

    他胡思乱想起来,觉得如果真的有狼也不错,等狼冲过来了,他便能去保护冬树姐了。但一想到冬树姐的身手,封年又蔫巴起来,觉得大概率还是自己被她保护。

    如果自己能为了她,被狼咬伤也是好的。

    自己也算是个英雄了。也许自己被咬伤了脸、毁了容的话,再也不能拍戏了,也挣不到钱,冬树姐会愿意养着自己。

    他不要脸的,很乐意在冬树姐的家里当个小娇夫。

    封年他畅想着,越想越精神,甚至恨不得立刻有狼过来了。

    但他等了许久,狼都没有来,封年在等待中,慢慢入睡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果然做了一个狼来了的美梦。

    在他的“美梦”里,好兄弟罗起被狼咬了,清卉也被追着到处跑,小央藏在了柜子里,和小宜一起被吓得痛哭流涕。

    只有他一个人是大英雄,威风凛凛地拯救了冬树姐。

    这样的美梦,封年是肯定憋不住的。于是,早饭时,他悄悄溜到了冬树姐的身边,小声和她说:“冬树姐,我昨晚做梦了。”

    冬树正在认真喝粥,脑中思考着今天的拍摄安排,对封年的梦并不怎么感兴趣,但既然他开口了,她只能礼貌地接了话茬:“什么梦?”

    “我梦见狼来了,”封年兴奋地说:“然后……”

    冬树立刻回了话:“放心,附近没有狼。”她看了眼封年,看他黑眼圈有点明显,于是安慰他:“来了也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封年的倾诉欲一下子被打消了,他意识到冬树姐说的才是事实,于是蔫蔫巴巴地应了声:“是哦。”

    他没精神了,坐到了一边,罗起凑了过来:“我听见你说做梦了?”

    “对,狼来了。”

    罗起嘴里吃着小咸菜,啧啧叹息:“你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做了噩梦。”

    封年解释:“不是噩梦,是很好的梦。”

    “狼来了还是好梦?”罗起不理解了:“为什么?”

    “因为我在梦里很厉害,是能打败狼群的大英雄。”

    “那我呢?”罗起兴致勃勃地问,他想着他和封年是好兄弟,封年都是大英雄了,在这么好的梦里怎么不得给自己也安排些英勇的戏份啊。

    封年无意识接口:“你啊,我想想,哦,想起来了,好像是刚开始就被狼吃了……”

    罗起看着封年,再也吃不下一口小咸菜了,封年说是好梦,结果自己被吃掉了!他觉得他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和封年的朋友关系!

    罗起不愿意搭理封年了,封年焦头烂额地想和他说话缓和关系。他们两个平日里关系十分要好,到处都粘着,今天实在太过特殊,连迟钝的冬树都看出来一些不对劲。

    “怎么了?”冬树问谷导。

    谷导已经打听过了,他叹了口气:“这事吧,主要是因为封年做了个梦……”

    冬树:?

    这梦她好像也听过啊。

    第158章 很香的羊肉包子

    冬树并不是幼儿园的老师, 并且,即使是幼儿园的老师,也做不到去关心每个小朋友闹的莫名其妙小矛盾。

    所以, 她无视了封年和罗起的小别扭。

    果然,到了下午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和好了,和以前一样嘻嘻哈哈地勾肩搭背, 再次成为了狼狈为奸的好兄弟。

    清卉很嫌弃封年,觉得和他演了夫妻让自己很丢人。她对封年的这点子小事并不感兴趣,但封年倾诉欲很强,清卉被迫知道了事情的进展。

    “我发誓了,说起子还是我最好的好兄弟。”

    “他就信了?”清卉十分震惊,深深觉得果然只有蠢货才能理解蠢货。

    “他将信将疑的, ”封年神秘兮兮地说:“但我还答应了别的事情。”说到这里的时候, 封年便闭了嘴,兴致勃勃地看向清卉,很明显地期待她来问后续。

    但清卉干脆利落地转了身, 她对两个蠢蛋的事情才不感兴趣呢。

    封年很想找其他人, 将自己和罗起的事情说一说, 但他们的事情实在太小了,并且他们两个实在太蠢了, 一个梦引发的后续大家也实在在意不起来。

    更何况, 今天真的很忙,于是,封年的故事无法推销出去, 只能郁郁地自己消化了。

    冬树今天确实很忙, 他们快要离开草原了, 剩下的戏份必须要加速了。牧民说了,再过几天,草原的雨季就要到了。

    草原的雨连绵不绝,连续两个月基本上是见不到太阳的。

    冬树必须要在雨季来临之前,将晴天的戏份拍完。之后,等雨季来了,再拍上两段雨中的戏份,便可以离开草原了。

    场面比较宏大的戏份已经结束了,群演人多,并且从附近接过来,还有餐食等要花钱。幸亏冬树指挥能力很强,在短短几天内,便拍完了全部的战争戏份。

    现在只要拍一些人少的镜头就好。

    但这些镜头,对台词和表演的要求比较高。而杜疼写的台词有些难背,即使是背下来了,说话时的情绪也很难把控。

    清卉在草原没有戏份,她十分悠闲,将营地周围的小花已经祸害得差不多了。每个人都有幸戴过她摘下,然后贺林编成的小花手环。

    现在清卉为了帮助姐姐,舍弃了自己的摘花事业,每天都帮忙检查小央他们的台词怎么样了。她对情绪感知能力极强,若是有一点不对,她便要求重来。

    这是姐姐的第二部 电影,清卉看得很重。能帮到姐姐的所有事情,她都愿意做。

    小宜演的是边境的哑巴少女,虽然没有台词,但是对眼神和肢体要求更高一些。

    小宜现在经验已经足够了,但她自信心不足,每次拍摄前都要先演给清卉看一遍,得了认可才能安心。

    多亏了清卉,经过她手的演员,在冬树的镜头下基本都能一次过,拍摄进程更加顺利。

    媚媚这次不演戏了,她发现自己热爱上了妆造事业,天天盯着每个人的造型和服装,只要看到不对劲的,便一定要纠正过来。

    在媚媚的强力监管下,每个人的服饰都很妥帖,妆容也合适,即使是尸体的特效妆,也不惧特写镜头。泥土脏得很真实,血液的流向也符合重力作用。

    媚媚一向看得明白,她不吝于袒露自己的内心,在大家的面前不惧承认自己最擅长的就是攀高枝。

    但现在,她慢慢发现,除了攀高枝之外,她也很擅长服装和造型。若是在有得选的情况下,她也想走出一条只靠自己的路。只不过,从那么艰苦的地方走出来,刚开始的她所有的资源确实只有自身。

    她开始洒脱起来,并不再坚持认为自己是个卑劣的人,有资格当冬树的朋友。

    包括媚媚在内,剧组的大家热爱,并努力为自己所热爱的一切付出。

    终于在雨季之前,冬树将所有晴天戏份全部结束。她也舒了口气,下一步,就是等雨天了。

    谷导很急:“反正现在没事了,我们就二次检查下拍摄的效果,后期怎么做也商量下,音乐那边也催一催罗倾。”

    这些事情都是冬树来做,其他演员们没了事情,笑笑闹闹地商量着去附近玩一玩。

    杜疼还说:“我听说雨季之前会有蘑菇,我们可以去采蘑菇。”

    蘑菇应该能采到,但能不能吃就不知道了。

    秀宁姐提醒他们,千万不要把采好的蘑菇带进她的厨房里。她担心有人不小心把蘑菇和饭食放在一起,要是中毒了就完蛋了。

    “去骑马玩。”罗起也说,他好不容易和好兄弟一起学会了骑马,怎么能不纵马一次呢。

    但是他们计划的这么好,却没跟上天气的变化,第二天,冬树一起床,便看到远处的黑云漫了过来。

    她起得早,其他人还在睡。

    冬树没有去打扰其他人,而是去找了秀宁姐。秀宁姐和宝宝哥已经在做饭了。秀宁姐包了包子,现在蒸好了一笼,她拿了几个出来,在旁边放凉一些,然后拿给了宝宝哥。

    宝宝哥很高兴,明明只是些小事,却笑得露出很灿烂,露出了牙齿,看上去有些不聪明了。

    他吃着秀宁姐给他凉的包子,不住地夸“好次”。秀宁姐正忙着蒸第二笼包子,听到他吃饭都不停嘴,忍不住骂他:“好好吃你的饭。”

    即使在骂人,秀宁姐仍然满脸的笑意。

    冬树走进来,便察觉到这里的气氛十分温馨,她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多余,秀宁姐忙着也给她拿了包子:“羊肉的,这里的羊肉比京市的好吃。”

    包子还有些热度,但已经能够入口了,冬树道了谢,便拿着包子走到了厨房门口。门口有小椅子,她坐在上面,一边吃包子,一边看天边逐渐靠近的黑云。

    厨房里,是秀宁姐的嗔怪和宝宝哥的憨厚笑声,外面黑云越来越近,风也大了起来,将不长的草叶吹动。

    但是在厨房内小夫妻的背景音下,即将到来的风雨,也并没有让冬树觉得肃杀。

    她平静地吃完了两个包子,然后在秀宁姐蒸好了第二笼,又将第三笼放到了炉灶上的时候,冬树拿着第三个包子起了身。

    她走到了营地里,十分有力气地大声喊:“今天要下雨了!不能出去玩,要继续拍摄!”

    大家关系处得很好,虽然拍摄时一切都以冬树为准,但不在拍摄时,大家都能和朋友一样地沟通。

    不知道哪个房间里,有人抱怨:“怎么就下雨了啊,还想去玩一天呢……”

    冬树叫完之后,房间里都有了动静,但都磨磨唧唧的,并不着急。她想了想,又喊了一声:“秀宁姐今天做了羊肉包子,还有青菜包子,很香!但只做好了两笼,晚了没得吃!”

    这一下子,终于有用了,大家洗漱速度加快。

    新鲜做好的包子可不是每天都有的东西,不管今天是要拍戏,还是要出去玩,都得先吃顿心满意足的早饭才好。

    冬树其实骗了大家,秀宁姐那边速度快,第三笼包子也好了,每个人过去都能吃到包子了。

    不过清卉是最磨唧的一个,她要选好看的衣服,要化美美的妆。清卉和姐姐完全不同,媚媚都时常感叹冬树这么糙的一个人怎么就养出来这么精致、这么多事的一个清卉来。

    等清卉收拾好出来了,包子刚好被分完了。

    清卉有些不高兴,虽然看起来很瘦,但她胃口很好。下一笼包子还得一会儿,但香味还在空气中,小央还无知无觉地和宫亭感叹:“草原的羊肉真的不错。”

    宫亭十分敏锐,在周围欢腾的气氛中,立刻发现了不高兴的清卉。若是之前的宫亭,一定会原话,照顾所有人的心情。但现在气氛过于松弛,他便跟着小央的感叹附和着:“确实不错,很鲜。”

    清卉有些不开心,但她的不开心还没来得及摆在脸上,冬树便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然后将一个包子递到了她的手中。

    “这是第一笼的,我专门给你留的,但是有点久了,可能凉掉了,你尝尝还行不行。”

    清卉立刻高兴起来,果然姐姐是最爱她的了!

    包子外皮确实有点凉了,但肉馅温度刚好。清卉美美地吃了起来,因为包子是姐姐特意留给她的,因此更加感到了开心。

    清卉一边吃,一边看自己姐姐。

    她幸福又忧愁,想着这辈子一定要和姐姐一起过啊,谁都不能抢走她这么好的姐姐。

    吃了饭,大家都精神起来,封年专门去夸奖了秀宁姐:“秀宁姐,本来大家都不想工作的,但早饭那么好吃,我们现在觉得不工作都对不起这么好的包子了。”

    他把秀宁姐哄得开开心心的,然后他才图穷匕见,说了自己真正的目的:“……明天能不能还吃羊肉包子,今天没吃够……”

    秀宁姐瞪了他一眼:“哪有这么好做!我今天提前起来两个多小时,处理了好久才做得这么好。明天没有了,青菜包子管够,羊肉的没有了。”

    封年唉声叹气地离开了,他没看到秀宁姐在他转身后,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秀宁姐小声对旁边忙碌的宝宝哥说:“昨天那些羊肉,你看能不能再买一些吧。”

    宝宝哥小声应了声:“我明天和你一起早起,帮你一起处理。”

    也许真的是因为早餐的缘故,大家干劲十足,拍得十分顺利。在冬树计划的时间内,顺利把所有的草原戏份拍完了。

    然后,冬树给大家放了两天假,去周围自由玩一玩,或者去买点特产邮给家人,之后他们便奔赴了下一个目的地。

    拍摄十分顺利,谷导那边也放了心,按照这个进度,就算是加上后期的审查的时间,也是能比杜导那边提前至少一个季度上映的。

    不在一个季度的电影,最多被一些媒体拿来做年度盘点时做对比,在票房上没有什么竞争关系,谷导也就不用担心对方使什么绊子了。

    并且,冬树的电影上映时间已经在下半年了,要是杜导那边再晚上一些,说不定就到了第二年,如果真的不在同一年上映,以后即使是年度盘点,两部电影也很少被一起谈起。

    这便是最好的情况了。

    但在他们回到了京市,拍摄进入收尾阶段的时候,媚媚那边忽然收到了一些消息。

    她告诉了冬树和谷导:“杜导那边……忽然加快了拍摄。可能上映时间也要提前了。”

    但具体能提前多久,以及为什么提前,这事他们并不知道。

    谷导又开始焦虑,他看向冬树:“……不然……我们缓一缓?”

    冬树却拒绝了:“就按我们自己的节奏来。”

    她挺豁达:“你看,刚开始我们想避着,但现在可能也避不开了。现在要是再想着避,指不定又会怎么样。我们控制不了杜导那边的计划。”

    “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她平静地看向了谷导:“剩下的交给市场。”

    是有些道理。

    谷导想了想,也是,刚开始他想避,最后可能还是避不开,有些事情如果是注定的,那便只能接着了。

    话虽这么说,但小老头仍然肉眼可见地焦虑了起来。具体表现为现在饭量又少了一半,甚至琢磨着要去拜拜佛,整个人神神叨叨起来了。冬树想再安慰安慰他,宽宽他的心,但谷导的妻子私下里让冬树安心。

    “也挺好,”老太太很豁达:“你看他之前胖成什么熊样了,现在节节食也不错。”

    第159章 和老板沟通的技巧

    罗倾那边消息挺快, 冬树将杜导电影可能提前的消息告诉了她之后,她没几天便打听到了最新的进展来。

    “确实要提前了,但具体多久还不确定。”

    罗倾和冬树汇报自己打听到的情况:“杜导那边路子还是广。今年年底可能要有新的规则发行, 我们还不知道呢,杜导那边很明显已经有明确的消息了。”

    “具体的我们这边还不太清楚,但肯定对杜导的电影有影响,我问了好几个人, 猜测可能是对艺人的一些限制。”

    “之前不是只要艺人没有行政处罚,基本上就没有问题吗,但年底新规,可能会要求艺人只要有劣迹就不能出现了。就是只要有了实锤的不好的事情,那么在电视剧电影和综艺里,都要将这个艺人做特殊处理, 不能出现在大众面前。”

    “杜导那边……你知道的, 他选人不看品行的,一看名气,二看演技。只要之前没出过什么大事, 他根本不管。光我这边知道的, 他这部电影, 就好几个演员之前私生活有问题,虽然爆料都被买断了, 但还是有风险。”

    “所以他赶时间, 要是能在新规出来之前,他电影已经上映了,那便不受影响了。但要是新规发布之后再上映的话, 虽然他能量大, 但要是真的哪个演员出了点事, 他也得花时间和精力来摆平。”

    “不过吧,”罗倾叹了口气:“咱们这边一直低调,电影拍摄进度没怎么公开,现在网上宣传还是按照之前来的,没说过提前的事情。我们本意倒是挺好,是为了确定最终时间后再公布,不用多次更改,会让观众失望。但现在麻烦了。”

    “我和联系到的人沟通了一下,说了我们要提前的事情,那边也挺惊讶,说杜导其实也有心和我们这边避开,但他毕竟地位高,也爱面子,肯定不能承认这事。”

    “所以现在比较为难,杜导肯定是按照我们网上宣传的时间,想避开我们的时间,但事实上我们也要提前一些。”

    罗倾觉得很难办:“所以现在我也搞不明白会不会把时间碰到一起。”

    “要是杜导那边定的时间和我们差不多的话,他肯定也不想再改了,再改岂不是说明了他有些提防你,他这样爱面子的人怎么受得了?”

    罗倾十分为难:“现在进退两难。”她问冬树:“怎么办?”罗倾甚至想着,不然他们也可以退一步,把时间改到年底,新规发布之后,那样的话,肯定能和杜导隔开时间了。

    但冬树听完之后,态度十分平和:“不改。”

    她和之前一样的态度:“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交给市场。”

    罗倾想劝她,但是冬树十分坚决。她是真的觉得没必要更改,虽然和杜导很处不来,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和杜导还是有些缘分的。

    两部电影开拍时间相差很久,中间两边也多次更改拍摄计划,最后仍然可能在同一时间上映。

    这也许是避不开的。

    并且,如果她真的将上映时间延后,那很明显是在避杜导的芒头。就算她的电影票房比杜导好很多,但说起这事的时候,便仍然是她在刚开始便认了输。

    杜导的提前有情可原,是为了躲新规,但冬树这边的更改,根本没有其他的理由能站住脚。

    只能证明她怕了他了。

    即使赢,也不光荣。

    杜导仍然可以用当初那副清高的样子,云淡风轻一般地继续当他的圣人,在行业内维持他的超凡地位。

    之后,不管冬树有了多大的成就,她避开他这件事,便永远是杜导凌驾于她的证据。如果他真的永远比她强,那她之后又如何坚定地当一块顽石,如何在乱流中去维持自己想要的秩序?

    她被公认为不合时宜,那便不要更改,继续做不合时宜的事情,当个不合时宜的人。比起被污糟环境中的人理解,她更愿意不被他们理解,但被畏惧。

    “更何况,”冬树心平气和地告诉罗倾:“我们拍得真的很好,和谁在一起都不会输。”

    “我知道,”罗倾也很着急:“我知道你们拍得很好,但是杜导那边可能会有一些小伎俩,这些事情你做不来的,万一污水泼到了剧组里谁的身上,都不好。”

    剧组的大家其实都很干净,不然也不至于混到今天这一步。但即使是干净的,杜导那边的人,如果上传了假的黑料,到时候罗倾可以澄清、可以起诉,但总归需要些时间。

    电影上映时间不长,要是宝贵的时间被这么假黑料影响,会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

    冬树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我有办法。”她简单地总结:“我做不来阴谋,那就把阴谋变成阳谋。”

    她和罗倾安排了一些事情,罗倾听完很是震惊,一直以来,没有人是这么做事的,但如果做这事的是冬树的话,那倒也算是可以理解的了。

    挂了电话后,罗倾消化了一下冬树的安排,等情绪平静了,她便立刻开始着手做事了。

    冬树有些不放心,她又给既生打了电话。

    既生这段时间没联系姐姐,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是姐姐后,他有些恍惚。他有些在意之前段季说的有人在追求姐姐的事情,他只觉得荒谬。

    因为根本无法接受,那天即使和段季宣泄了一通,他仍然激动到忘记询问那人的名字。

    但那天之后,段季不再提起这事,既生也就没了由头去询问,问了便像是自己对这种八卦小事极为看重一样,他不想让段季觉得自己是这么无聊的人。

    但最近既生遇到了和谷导一样的问题,也许是天气的问题,也许是工作,他食欲不佳,他绝不认为这是段季说的那件小事的缘故,于是固执地责备其实还挺舒适的天气,以及不怎么繁忙的工作。

    每天中午的饭菜都是提前定好的,会有人送进来。

    但既生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今天中午同样地没有食欲。饭菜放在一边,既生埋头工作,忽然看到了姐姐的电话,既生好一会儿没接电话,他的手机是震动的,既生便看着手机在桌子上颤动着。

    直到他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想去问问姐姐剧组追她那人是谁,他才终于有勇气拿起了手机。但接通之后,冬树的声音传了过来:“既生,你最近忙吗?我有些事情想拜托你。”

    姐姐的声音平和又稳定,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既生所有的勇气便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他低眉顺眼地问:“我最近不忙,怎么了?”

    冬树将所有的事情都说给了既生,既生明白了:“我会协助罗倾那边的。”

    既生还想说些别的,但是冬树和罗倾电话已经很久了,外面有人找她,喊她的声音不停传过来:“冬树姐!冬树姐!这边出了点问题!”

    冬树已经很忙了,既生觉得自己不能说些不重要的事情耽误她了,于是开了口:“姐去忙吧,我这边你放心。”

    “行,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我们拍完就回京市。”

    冬树的电话挂掉了。

    既生脑中还想着那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他忽然间高兴起来,觉得姐姐还是最关心自己的,放在一旁的饭菜似乎都变得美味了起来。他拿起筷子,很是愉快地想吃饭了。

    但他反应过来,这饭菜微微有些凉了。如果他吃了凉了的饭菜,那便不是姐姐说的“好好吃饭”了。

    就为了冬树那句“好好吃饭”,他专门端着饭菜出去了,去了员工公用的休息间里,那里有可以加热食物的微波炉。

    已经有人在人在加热了,还有两个人在排队。

    既生便排在了后面,前面的员工不停回头看他,忍不住开了口:“老板先来吧,我们不着急。”

    既生摆摆手,拒绝了:“我也不急,先来后到就行。”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和几个员工聊起了天,有人无意间提到,自己的饭菜是家中妻子做的。既生便立刻接了嘴:“我本来不想吃饭的,是我姐让我好好吃。”

    他看上去有些骄傲的样子,让员工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事值得赞扬的点在哪里。但既生看上去很明显在等待一些称赞,一个年纪大些的女员工反应过来:“老板的姐姐对老板真好啊。”

    既生矜持地点了点头:“你的家人对你也很好。”

    他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姐对我也是最好的。”

    员工们偷偷低下头,有些想笑,觉得老板看起来稳重,但确实年轻,有时候和家里差不多年纪的子侄一样,有些幼稚,还挺可爱的。

    既生心里想了很久的话,终于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了,几乎全身都通畅了,飘飘欲仙一样。他心里一高兴,便想让大家都高兴一些,于是问:“休息间的座位是不是有些少了?”

    老板都主动提了,员工们也乐得顺势说了些不太方便的地方。

    当天下午,柴秘那边便安排了人手,出去采购了。第二天,休息间便多了几套崭新的桌椅和置物架,此外,还多了一台微波炉。

    之后,既生一直记着冬树的叮嘱,要是没有特殊的事情,中午一定会按时吃饭,不再等饭菜凉了。于是,他没再去过休息间用微波炉。

    但员工们倒是挺遗憾的,要是老板多来几次,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多的福利呢。

    现在员工们之间流传着一个言论:要是想对老板提些要求的话,在提要求之前,先夸一夸他姐对他好,那么成功的概率便会大很多。

    第160章 举世皆疯

    冬树不再管外面的事情, 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电影中。

    拍摄很顺利,后期也是罗倾早就找好的,宣传那边的人手也早就准备好了, 一切按部就班进行着。

    罗倾不死心,故意透了消息出去,说电影要提前上映,这消息传播范围不大, 但她保证杜导那边能有所耳闻。

    罗倾盼着杜导听说了之后,能悄悄地再改次时间,和她们的避开。

    但杜导那边再也没了风声传出,罗倾无法知道杜导做了什么决策。

    其实,杜导那边十分为难,他倒不是怕了冬树, 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她, 也没必要一起上映,但是没想到时间竟然离得这么近。

    他也不是觉得自己拍得不如她,他毕竟在行业内这么多年, 算是个元老级别的人物了。倒不至于怕了她这个只拍了一部电影的新人。

    在外面和别人一起的时候, 他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仿若对一切都不在意,更不把谢冬树放在眼中。

    但自己独处的时候, 他也会感到一些焦虑。

    谢冬树的第一部 电影, 最终他还是悄悄看了,是自己在家中影院看的,看完后, 他什么都没说, 只觉得年轻时的自己肯定比她强, 有些场面他能处理得比她更宏大,演员也能找来名气更大的。

    但他现在毕竟不是年轻的时候了。

    比起去创新、去试验新的拍摄方式、去寻找更适合的新人,他更在乎自己已经拥有的名头,坚定地维护着自己已经形成并且得到市场认可的拍摄风格。

    谢冬树第一步电影肯定有瑕疵,杜导能看得出来,但电影里那股子义气和冲劲……他做不来。

    他也做不到用这么多没名气、但极为适合的演员,也给不了演员太多的权限。他只想每一部都拍得像上一部的自己。

    杜导并不想去学习她的拍摄方式,只是,他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套路化的情感过度,她很明显更真情实感一些。

    即使有些青涩,但真诚的,有时候才更能动人心。

    杜导很明白,若是自己的电影和她的电影一同上映的话,在她电影中悲伤的部分,和他刻意设置好的泪点,所有的观众们都能哭出来。

    但看完电影之后,观众们回忆起来,能记得的,大抵只有她给出的诚意。

    杜导是有些真本事的,不然光靠关系和背景,他也混不到今天来。但因为有真本事,他才觉得更加不开心,因为过于清醒,而更加讨厌谢冬树。

    又因为过于讨厌她,因此,他不能再次更改自己的拍摄计划,他不想让别人觉得,他是怯了她。

    最后,冬树和杜导这边谁都没有再次更改拍摄计划,彼此静默着,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了。

    罗倾即使有些焦虑,但也没用了,冬树极为固执,并不是罗倾能说服得了的,慢慢的,罗倾也只能认了命,生无可恋地继续忙碌了。

    谷导那边也知道了最新的情况,小老头沉默了好几天,但刚开始加快拍摄速度就是他提出的,现在他不好再次提出让冬树更改工作进度了。

    谷导也有自己的傲气,他也有才华、有能力,但这辈子到退休了,也没当上个办公室主任,也是性格使然。

    为了剧组的孩子们,他倒是愿意圆滑了,但圆滑一次也就够了。

    他并不是能一再弯腰的人。

    谷导开始奋起了,他每天都在小黑屋里审片子,和后期对接,因为工作量很大,而食欲大增。

    但每天吃了很多,但他并没有发胖。

    冬树挺担心他,她一直保留着早起运动的好习惯,现在觉得谷导这个状态不行,于是,她每天早上都去叫谷导起床,然后带着老头在附近练拳。

    谷导这辈子都没有稳定早起过,刚开始觉得苦不堪言,十分抗拒。但他的妻子十分支持冬树的行动,每天早上只要冬树敲了门,他的妻子便开始念佛一样催他起来。

    只要他不起来,他的妻子便不停嘴。

    反正也睡不着了,他就只能起来了。

    冬树练拳虎虎生威,谷导依葫芦画瓢,打了个四不像,但时间久了,倒也有些像样了,看上去倒是可以去外面狐假虎威一把了。

    一切都照常进行着,终于到了拍摄全部完成、后期也全部结束的时候,既生已经和审查方沟通好了,确定了审查大概能通过的时间。

    与此同时,既生得到了消息,杜导的电影也已经送审了。

    两部电影的时间果然撞在了一起,冬树暂时定好的首映时间只比杜导晚一周。之后,冬树和媚媚便找了一些愿意合作的院线,要和他们谈谈大致的上映时间。

    这些之前对冬树还很热情的院线,现在态度也暧昧起来。有些真诚些的,便建议冬树晚一段时间上映。

    虽然杜导的电影上映后,观众对古代电影会有些审美疲乏,但也总比同一时间上映,争抢观众的注意力强。

    虽然说得比较委婉,但冬树能明白对方的意思,那就是在说,她不太可能会赢。

    也许是杜导的电影更好,但就算是他的电影没有更好,他的能量也足以让他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冬树坚持着,仍然不肯让步,碍于之前既生和院线已经达成的协议,这些院线也只能按照冬树想要的上映时间来安排。

    排片方面,他们倒是十分诚实地承认,对杜导那部电影会有倾斜。毕竟,他们觉得即使给了冬树排片量,可能盈利也比不上杜导那边。

    杜导的名气和手下演员们的票房号召力可不是假的。

    冬树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签保底协议吧。”她挺平静:“给我足够的排片量,还有合适的排片时间。”

    “我能承诺一个票房,不管最后票房多少,你们挣到的钱都不会少。”

    院线的负责人面面相觑,早知道她人有些疯,没想到疯成这样。票房保底确实有,但一般都是院线作为发行,给电影制作这边主动提的。

    要是发行看好了哪部电影,便会和电影这边提出一个保底票房,不管能不能达到这个票房数字,电影制作这边都能收到这个票房的分红。但若是超过了这个数字,发行的分红比例便会增加。

    因此,保底这事,一般都是院线提给电影方的,这样电影方也能放心,保证自己不亏损。

    并且,保底也只提给院线看好的电影,从来没有过电影方提给院线的,说保证他们能达到多少票房。

    说实话,院线看好冬树,但实在不看好这个上映时间。

    她却敢这样说,这让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罗倾在旁边使劲揪冬树的衣袖,想制止她继续,但冬树力气比她大,坐在座位上,根本一动不动。

    罗倾拉的太紧了,把冬树的衣服扯得整体都有些倾斜,冬树扭了头,心平气和:“你拽得我领口有些勒,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这就有些尴尬了,罗倾只能松了手,对着对面努力保持冷静地笑了笑。

    不过,这事出乎所有人预料,当天并没有谈成,这事能不能做,以及要是做的话,保底票房应该是多少,这事院线还得回去商量商量。

    罗倾倒是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很多。

    出了门,她便立刻将冬树拉上了车,车门刚关上,她的愤怒便开始了宣泄:“你疯了啊!哪有和院线谈保底的!啊?”

    “你凭什么保底啊!”

    冬树一动不动:“我知道我们拍得有多好。”

    “啊?好就有用啊!”罗倾气得头疼:“万一杜导那边泼脏水,只要耽误我们一两天,票房就有影响!”

    “跟何况,你哪有给院线出保底的钱啊!”

    给院线的保底的钱,可以在上映后再给全款,但上映前肯定要付一部分的,因为院线对冬树这部电影的信心不强,罗倾能猜到,院线可能会要一半的钱作为保证金。

    这钱可不是小数目啊。

    根据罗倾对冬树的了解,她根本没有这么多钱!

    冬树倒是真的开始计划起来:“我应该还有一些钱。”但是不

    丽嘉

    够,不过也没关系。

    “清卉会借给我。”她说:“她的钱都放我这里,我和她提了,她一定同意。”

    “既生那边,”冬树想了想:“要是真的不够,我再和他说。”她倒是很豁达:“反正上映前只要出一半钱当保证金,我四处凑凑,应该能出来。至于另一半,可以上映之后再给,那时候就有钱了。”

    罗倾对于冬树这副乐观的态度十分不满,她甚至忍不住发了脾气,但冬树情绪过于稳定,罗倾发脾气也仅限于发脾气,并没有半分作用。

    明明疯的是冬树,但现在罗倾头发有些散乱,疯的倒像是她了一样。

    看到冬树那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罗倾只能忍着脾气,继续想办法,但是想了又想,她竟然找不到能说服冬树的人,整个剧组对她都十分信服,一时之间,罗倾觉得十分难受。

    清卉肯定不行了,罗倾最后给既生打了电话。

    “既生,你劝劝冬树吧……”罗倾将这事说了一通,终于等来了既生那边的声音:“你把手机给我姐。”

    罗倾以为终于有用了,兴高采烈地开了外放,让冬树听一听既生的劝导。

    但是冬树刚说了一声:“喂。”

    既生便开了口:“姐,要多少钱?”他声音平静:“差多少,你直接告诉我,我这里有。”

    冬树声音一样稳重:“我还没算,等我算好了告诉你。”

    他们两个,几句话,便将罗倾气得一塌糊涂。她将手机一把夺过来,根本不想听既生和冬树说话了,直接把手机挂断。

    这一路,罗倾都没再说话。

    不过将冬树送回去之后,罗倾忽然倒是想到了一个还算理智的人。

    罗倾抱着最后的希望,给媚媚打了电话:“媚媚姐,事情是这样的……”

    媚媚向来是懂利益、知进退的,因此罗倾才将希望放在了她身上,盼着她能说服冬树。听完了罗倾的叙述后,媚媚那边沉默了良久。

    最后,媚媚终于开了口:“她差钱?”

    媚媚声音轻快:“我这里倒是有,有不少。”

    这不是罗倾想要的答案,她几乎要感到绝望了:“媚媚姐,你和她一起发什么疯啊!”

    媚媚认真解释:“主要是,我们拍的电影,真的很好。”

    罗倾有些恍惚了,这个说辞竟然和冬树一样。她觉得这个事情不对,多明显冬树不对啊,怎么那么多人站在了她那边。罗倾试探着给宫亭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倒不是指望着宫亭能说服冬树,罗倾主要是想试试,是不是所有人都发了疯。

    宫亭最是个坏东西了,最是看得懂形式,罗倾不信连他都变了。

    但挂了电话后,罗倾整个人都呆住了。

    如果连宫亭都说愿意给冬树凑钱,很明显是这个世界出了错。

    冬树这么一个口拙脑笨的蠢东西,是凭什么给那么多聪明人洗脑的?罗倾不信他们没疯,这些人要是没疯的话,怎么会同意跟着那个最不懂事的蠢东西一起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罗倾恍惚了很久,夜深了一直都没有睡着。

    她和衣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让家里陪她的妈妈都有些害怕。

    窗外月光明亮,偶尔有片云彩遮住月亮,天空只有点微弱的光晕。罗倾忽然间笑了一下,让她妈妈更加害怕,甚至忍不住想去拿了碗和筷子,去门口给女儿召魂。

    罗倾倒不是也疯了,她只是忽然间理解了一些亘古不变的东西,果然清醒的只是少数派。现在她成了举世皆浊她独清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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