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疯够了就跟我回去◎
“前面什么事啊, 这么热闹?”
“害!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季家的长子秋闱入榜了!今日季家大宴宾客,那鞭炮都响了足足三个时辰!今日整个西塘县有名有姓的都去道贺去了,连知县都去了,嘿哟!好大的场面!”
有巴结者羡慕道, “这季家祖祖辈辈行商, 没想到竟是出了这样的一个人物!也算是一朝升上天了!”
“季家?那个草包季先明?他能中榜?”人群中又有人开始狐疑。
“害!英雄不问出处, 也不能小瞧了人家, 毕竟寒窗苦读了十年, 本身又过了童试,说不定人家就是在考场上灵光乍现了呢!”
“考场里一关就是九天九夜,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最后的结果我们都说不准。”老头拂了拂胡须,颇有介事道,“不过这秋闱, 真算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你看这不, 听说那个西里的李怀玉不就名落孙山了?”
众人一阵唏嘘,“李怀玉吗?那可真是可惜。”
“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
季先明和季父季母站在季家门口,喜气洋洋地张罗着满门宾客。
季先明如今可谓是春风得意的很, 一张白胖的脸上红光满面,如今一朝入仕,季母也是盛装打扮,绫罗绸缎层层叠叠地套在丰腴的身上,头上的金银首饰晃的人直打眼,一贯傲慢的脸上难得堆满了低调的得意与谦和。
知府知县、县衙地方官纷纷前来道贺, 被季父热情地迎到里面去坐。季家祖上盐商起家, 历经三代不衰, 到了季父这里,季家渐渐成为了西塘县的巨富。季父久经商场,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看到各位到来的官僚,几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纷纷有说有笑地进府参宴。
季先明大声张罗着宾客,人群中看到了隐匿在角落里的季云天。
他大叫了一声表哥,推开身边一脸巴结的一众狐朋狗友,跑到季云天身边,与他勾肩搭背,“表哥,你怎么在这里,快随我进去,今日高兴,咱们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季云天神色有些古怪,眼神游移,勉强笑了笑,“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我就不进去凑这个热闹了,替我向舅舅舅妈道喜。”
“这可不行!”季先明严词拒绝,“我如今能走到这个地步,全都多谢了表哥和阿爹这阵子的周斡,今天这么重大的日子,怎么能少得了表哥你呢?”
季云天眸光一变,飞速地扫了一眼周围,语气带了些戾,“不是告诉过你吗?莫要多嘴!你若是保不住这张嘴,你和我都得跟着完蛋!”
季先明看他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鄙夷,“表哥,事到如今你还在怕什么?整个西塘县现在你看谁还敢看不起我?不都是一片恭喜之声吗?”
他如今就是正儿八经的一甲,将来必定是要入仕为官的,官衔再怎么样都能比季云天更胜一筹,此刻看到季云天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心里免不得多了几分轻蔑,“表哥,你就放宽了心。如今连知县他们都来了,谁又敢怀疑这件事?他们都不担心,你又在怕什么?”
季云天心中纷乱,“总之少喝酒,别乱说话。我先走了。”
季先明眼看着季云天默默走远的背影,哼笑了一声。视线一转,李母和李怀素正站在孤零零的角落里,一脸失神地望着这里。
“活该。”季先明不屑地笑了笑,继续招揽宾客去了。
季母也远远地看到了李母。她怔了怔,继而美艳高傲的脸上露出了神色不明的笑容,隔着人流朝李母轻轻点了点头。
李母接受到了季母的笑,神色有些发愣。
李怀素看着人流如织的季家门口,叹了口气,“娘,别看了,咱们回家吧。”
两人一路无话地回了家,进家门之前,李母抹干净了脸上的泪。
李怀玉默默站在庭院里,憔悴的脸上又多了几分苍白。看到了李母和李怀素,他朝她们望过去一眼,平淡的眼神没有任何起伏。
李母看他的样子,更是心如刀绞,强自宽慰道,“儿啊,这次不行,我们下次继续,别放在心上……没事的,没事的……”
李怀玉内心无波无澜。得知自己落榜这件事之后,他自己也是不可置信的,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就像是捆在自己身上的枷锁终于被打破了。他从来没觉得科考真的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改变,如今更是确凿地确信了这一点。
“母亲一生将我入仕为官视为重中之重,如今儿子让母亲失望了。我看需要释怀的是母亲吧。”他平声道。
李母面对李怀玉这样不动声色的嘲讽,也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昨日的一切仿佛让她苍老了十岁,她整个人都透着灰头土脸的狼狈,也没什么与他争辩的力气了。
她是真的想不通,为什么连那个草包季先明都可以中举,而他儿李怀玉就不行?
难道真的是老天不开眼吗?非得要让他儿备受折磨才好过?
不。绝不是的。她不相信怀玉会落榜,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别的事,而那个始作俑者,一定是那个男人.
杜齐早就在给苏大请郎中的间隙将此事传给了高行修。是以苏婵还没找上他,高行修自己就先来了。
高行修长腿跨进屋,看到了跪在床边哭的苏婵,以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苏大。他面色一沉,蹙了蹙眉。
苏婵听到了脚步声,缓缓回过头,她的泪眼迎上了高行修那一张无波无澜的脸。
男人长身直立,蹙眉凝她,苏婵也抿唇不语。两人彼此对视,寂静的空气凝滞不出一丝波纹。
她在泪眼朦胧中冷冷凝视他的一切,缓缓道,“阿爹磕了一脚,摔破了头生死未卜,郎中说他很有可能会醒不过来。”
高行修剑眉缓缓拧起。
“是李怀玉的母亲找上的门。”苏婵的声音很静,很轻,“将军知道她为何如此吗?”
苏婵径自喃喃,“她说,李怀玉的成绩造人构陷,被人动了手脚。”
高行修面色变沉。
她的声音极轻,像一阵随时都能飘散的烟尘,“李怀玉十二岁进书院,十七岁考中院试第一名,成了案首。每一年他在书院里的成绩都是第一名,从来没有变过。这次的秋闱,没有一人认为他会名落孙山,可是他确实落榜了,就连曾经远远不如他的禀生……也都入了榜。”她静静看着他,眼神是无声的询问和质问,“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将军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高行修平声陈述,“所以,李怀玉落了榜,你来问我?”
“将军以前是如何答应我的?”苏婵静静看他,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了超脱事外的冷静与冷然,“我记得你说过,我若是跟着你,你就不会再伤害其他的人。”
“所以呢?”高行修面色不虞,“你想说什么?”
“李怀玉性情温顺,从来都没有结交过什么仇人,而你……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苏婵缓缓道,“科考造假这种事,在我所认识的人之中,除了将军之外,谁还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高行修:“所以……你怀疑李怀玉的事,是我动了手脚。”
苏婵直直看他,一双眼睛在寂静的空气中黝黑的发亮,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去,“将军难道忘了吗?你可是差点要杀了他的人啊。”
高行修抿唇,脸色愈加沉重。
“打伤他一次,还不够吗……我以为将军虽然性格冷酷,但该是那一言九鼎之人,没想到你却是如此言而无信。我以为你会和我见识过的那些官员不一样……”苏婵缓缓起身,直直盯着他,似乎要看进他的骨血之中,“你们这些当官的,是不是人前一套说辞,转头又可以将自己说过的话随意抛在脑后?在你们的眼里,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是不是就是要活该被践踏?渺小的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高行修拧眉,语气不虞,“苏婵,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李怀玉的母亲找上我、质问我的时候,阿爹为了护我而磕伤昏迷不醒的时候,将军又在哪里?又在干什么?”苏婵死死看着他,情绪逐渐激动,声音变得急切起来,“将军只是想做这些,也就这么做了,至于我们会经历什么,又会平白无故遭受些什么,你根本不屑关心。我们这些草芥的命,是不是在你眼里全都不值一提?”
高行修抓住重点,面色陡然一厉,“她伤了你?”
他走进她,“她伤你哪了?”
“别靠近我!”苏婵猛地拔高了声量,后退几步,目光里满是藏不住的厌恶和愤恨。
她注意到从刚才到现在,生死未卜的阿爹都没能让他问上一句、看上一眼。阿爹好歹也是尽心尽力关照了他这么久,还因为他无端下狱被打,那又厚又长的板子打的他是那么的惨,却换不来他如今的一眼。她心灰意冷。
高行修是真的不关心其他的人,他要的只是她一个人绝对的顺从,至于与她有关的其他人其他事,是死是活,是好是坏,他根本不会在意,甚至随便动一动手指,就可以让他们的前程尽毁。她此刻无与伦比地更加清楚到了这一点。
“苏婵!莫要耍性子!你如今是在为了一个李怀玉来质问我吗?”
高行修也气极了,“一个李怀玉,难道还值得我亲自动手?你是高估了他,还是低估了我?区区一个庶人而已,本将军想要治他,自有千般万般的法子!”
听闻这句话后,苏婵面色猛地一变,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他看,良久,她翕动唇,喃喃自语。
“果然是你……”
冰冷的怒火渐渐席卷了她的心间,她死死盯着他,“高行修!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就好了!你为什么还要去害其他人!”
她此刻的脑中一片漆黑,心碎成冰的心口被压抑的心火嘶嘶烧着,一时感觉烈火焚身,一时又觉如坠冰窟,极致的愤怒让她的声音都发起了抖。
“你瞧不起阿爹,瞧不上怀玉,那你为何又不放过我!我已经答应跟在你的身边,我已经什么指望都不报了,你为什么仍是不放过我身边的人!”
苏大生死渺茫,李怀玉前途无望,脑子都感觉要炸开,心灰意冷的同时又生出了不顾一切的顾勇,苏婵越说越快,越说越怒,“你的喜欢,就是要毁掉我周围的一切是吗?人命在你的眼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是不是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全部没有了,你才会开心!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感谢你只是伤了我阿爹,毁了怀玉的前程,感谢你不是直接一刀杀了他们!”
“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个什么?不过是一个让你取兴的玩意,一个什么都不必管、不需要任何思想的东西,一个只需要在你身边强颜欢笑、摇尾乞怜的狗!”
高行修脸色难看起来,“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苏婵怒目而视,湿热的眼眶亮的吓人,闪烁着令人目眩的破碎与激恨。
她又想起那日凄惨哀嚎的难民,他们的哀嚎毫无用处,还是最终全都死在了箭矢之下。高行修就那样冷冷站在一边,不发一言,无动于衷,那冷酷如冰的侧脸苏婵这辈子也忘不了。
他连杀那么多人都不会眨一眨眼,他还会在乎什么?他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她也不会觉得吃惊。
高行修咬了咬牙,一张脸都气的发青,他强忍着怒气,不发一语朝她迈开脚步。
苏婵脸色一变,肩头剧烈抖动,往后退去,“别过来!”
说完之后,她掏出了袖中的匕首,带着寒光的刀刃猛地拔了出来,对准了他。
她心中突然冒出一股狂烈的念头,若是阿爹活不成了,她也不活了。她先杀高行修,再杀李母,然后她再自戕!
高行修看见那匕首,整个脸色都不对了,他狠狠蹙起剑眉,声音带着几分戾,“苏婵!我给你匕首,不是让你这么用的!”
“你别过来——别碰我——”苏婵此刻心里全是滔天怒火,理智畏惧全部抛到了一边,手中的匕首就是她全部的依仗和胆气,她胡乱挥舞着,不让高行修靠近她一分一寸。
“我看你是神志不清了!”高行修一边侧身躲避着杂乱无章朝他刺过来的匕首,一边找准时机想要抢了那匕首,可惜苏婵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和反应力,每一刀都又急又快,竟然一时难以靠近。
她发丝凌乱,眼角发红,破碎的眼中盛满了破釜沉舟的绝然,愤怒让她变得不再软弱,让她有了和他对峙的勇气。
高行修从来没有见过苏婵这幅样子,她之前就算再怎么气极,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发疯。
“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敢这么对着我!”是李怀玉吗?高行修要气疯了。
“把匕首给我!”她知不知道这样会很容易划伤到她自己,高行修强忍着怒气,灵巧地躲避,与她周旋靠近。
“不要过来!”看到逼近的黑色人影,苏婵方寸大乱,猛地一扬手。
锋利的匕首下一秒划开了高行修的脸颊,留下了一道血红的划痕。
高行修侧了侧脸。
很快,鲜血顺着那一道划痕慢慢流了下来。
苏婵煞白了脸,看着那红艳艳的血,心中那疯狂的念头也瞬间烟消云散,她不是高行修,还做不到看淡这一切,她哆嗦着唇,手中的匕首几乎都要拿不稳,猩红的眼角泛着泪花,强自按捺住那摇摇欲坠的后怕与崩溃,颤抖地后退,“你不要过来!”
“疯够了吧?”高行修声音沉沉,朝苏婵步步逼近,“疯够了就跟我回去。”
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脸色让苏婵连连往后退,她不断摇头,如今算是豁出了一切,纵使一张小脸全无血色,却也有着凌乱的不屈,“我不跟你回去!不跟你回去!”
“由不得你!”
“我不回去!就算是死,我也要和阿爹死在一起!”
“你说什么?”高行修整张脸瞬间阴沉的吓人。
那目光比手中匕首更为冷冽,苏婵猛地闭上眼,下一刻匕首便被男人飞快地夺走,她无助地尖叫,他却徒手牢牢攥住,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了手掌,流下斑斑的血迹,他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硬生生将匕首从她手里抢了过来,然后抬手猛地往身后一掷!
匕首插进身后的木框上,入木三分。
苏婵吓得整个人都愣住了,看着高行修那一幅要吃人的脸色,还在一步步朝她而来,她仓皇后退,猛地往后扑去,紧紧抱住床上的苏大,将他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扑住苏大,悲恸道,“阿爹——”
高行修停在了原地,看她悲痛欲绝的模样,咬了咬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咬牙切齿看了一会,猛地出了屋。
杜齐心惊胆战地候在屋外,看到高行修出来,他第一时间迎上去,忽然又猛地顿住了。
“将军……你的脸……”
高行修随手摸了摸,摸到了一手的血,不知是来自手上的还是脸上的。
他没有放在心上,随口道,“无碍。”
“去县衙。”
他顿住,又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吩咐杜齐,“把这里最好的郎中找来,无论如何,让里面的人尽快醒过来。”
“李家的人若是再来,就打断腿,扣下来。”.
赵之敬听说高行修要来县衙,一下午忙不迭吩咐下人将厅堂收拾的锃光瓦亮。
他心中又忐忑又紧张。想着高行修之前与自己也有点渊源,若不是自己机灵,恐怕之前扣在狱中的两个人全部都得死于非命。
西里那个抢亲的恶性事件他也听了几嘴,如今再回想起来可不就是当时扣在牢里的那个姑娘?想想自己差点干了掉脑袋的事,心里当真是又惊又怕。
怎么的了?高行修怎么现在过来了,难道是来秋后算账来了?
高行修坐在厅堂之上,面对着急着不知道怎么好的赵之敬没有说一句话,是身边的杜齐一直在与他交流。
“赵大人,将军想要看三年前院试的考卷,大人这里可还有?”
赵之敬也是第一次见到世人口中真正的高行修,他还沉浸在男人年轻又威慑的气场之下,那道伤口落在英俊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他愣了愣,听到这句话后方才如梦初醒,急急道,“有有有。我这就吩咐人去拿。”
过了片刻考卷呈了上来,高行修翻了翻李怀玉的考卷。
辞藻华丽又不堆砌,文辞引经据典娓娓道来,确实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就算是放在现在的秋闱,也绝对不会到了落榜的程度。
“把秋闱一甲的名单给我。”他吩咐杜齐。
他翻了翻,然后在一甲名单里看到了季先明三个字。
“季先明?”听上去有些耳熟。
“是季云天的舅家表弟。”杜齐在一旁道,“我们的名单里……也有这个人。”
“同姓?”
“他们之间……不是亲舅甥的关系。季家这些年供季云天读书科考,季云天重病的母亲还在季家手里。”
高行修陷入了沉思。
事情确实并不简单。看来她的猜疑竟是没错。
可是越是这么想,他的心里就越是恼火。
“提来审。”
杜齐应了一声,又默默看向高行修的脸,试探道,“将军,您脸上的伤……属下为您寻来了祛疤膏,不会留疤。”
高行修始终看着李怀玉的文章,没有抬头,“不必。”
脸上的伤口早就没有了任何的感觉,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一直在思索另一件事。
他一直以为苏婵是个怎么惹都不会咬人的兔子,原来兔子被逼急了也有咬人的时候。
呵……还怪不一样的。
“将军,把季云天提来审,不知是作为杨修文的事,还是作为李怀玉的事?”杜齐犹豫问道,“我们是武将,不方便插手科考这种事,您看苏姑娘这边……真的要管吗?”
高行修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轻哼一声,声音沉闷,“不管。”
作者有话说:
本文架空。朝廷需要钱,商人地位提升,虽然依旧低下,但可以穿绫罗绸缎,也可以科考入仕。莫追究。
狗男主脸会好哈
第32章 第 32 章
◎……将军,您喝醉了◎
“宛如……”
卢明镇眼眶湿热, 从小憩中缓缓苏醒。
一旁的侍女轻轻为他拭去额头上的汗,声音轻柔,“老爷又做噩梦了?”
阳光下的尘埃点点洒向雕栏画栋,屏风壁瓶, 卢明镇静静望着眼前事物, 缓缓坐起了身。
他闭了闭眼, 又慢慢睁开。梦中那盈盈笑语的佳人身姿在他眼前慢慢化为了灰烬。
“老爷可是又梦见夫人了?”
夫人……多么嘲讽的称号。在她死之后她什么都得到了, 但在她死之前, 她不过是个妾。
卢明镇心绪游离,声音还带着梦醒时刻的低落和缓。
“替我更衣。入宫。”
当卢明镇收拾好衣冠入宫觐见时,陆琳琅正坐在棋桌前笑吟吟等他。
“老师, 您今日来晚了。”
“让公主久等了。”卢明镇含着歉意道,路上走得有些急,他坐了下来, 掏出袖中的手帕, 擦了擦额头的汗。
陆琳琅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绣着仙鹤的手帕, 道,“老师,看您一直都在用这个帕子, 都旧了。学生前几日刚得了几件上好的冰丝凉帕,等下我让她们拿给老师。”
卢明镇温和地笑了笑,“不必了,这帕子……是亡妻所绣,用习惯了。”
陆琳琅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谁都知道太傅卢明镇有两个亡妻, 一个是病故的正妻沈氏, 一个是正妻沈氏死后, 又被扶妾上位的一个妾室。但是那个妾室是死后才被扶正的,正妻沈氏还在时她便溺水而亡了,据说还是一尸两命。
陆琳琅也不知道卢明镇说的是哪个妻。
不过正妻沈氏并不擅女红,那个扶正的妾室倒是听说绣法一绝,看这手帕的手艺……陆琳琅笑而不语,收回了目光,执起一枚白子。
“好了,老师。我们开始吧。”.
杜齐这几天感觉有些浑身不得劲。
自家将军的脸色比起之前更甚,面无表情的一张冷脸比起冰块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整天话更少了,那充满寒意的眼神一对上,就连他也有点招架不住。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无比的思念周奉年。
杜齐知道自家将军为何忧心,怕是那天苏姑娘说的话有些狠了,伤了将军的心。
他十三岁从军,跟了高行修八年,自家将军是什么脾性的人,他自认比起其他人要了解一些。
将军从来都是做的多说的少的。别人都以为高行修出身将门世家,该是不费一分一毫就可以唾手可得战果和功勋,只有跟着他的人才知道,将军在行军打仗中从来都是和他们同饮同食,冲锋陷阵也是毫不含糊。塞外的冬天那样的冷,他提前给将士们备棉衣、供炭火,不让一个人忍受饥寒。每一次作战,他都彻夜准备万全之策,尽力不多让任何一个士兵无辜战死,而对待那些战死的将士,他会一一记住他们的名字,抚恤他们的一家老少,甚至不惜掏自己的家底拿来补贴。
其实说来将军不过和他还有周奉年差不多的年纪,但是没有一个人置喙过这件事,因为将军在很多方面老练的都不像是一个年轻人,久而久之,大家都在不知不觉中忽略掉了他的年轻,更加折服于他的威仪。
一些人觉得他炙手可热,想方设法打压他,而他硬是靠一场场的胜仗让他们闭了嘴,得了朝廷的青眼。他向他们证明了自己不仅是师出高家的将门之子,更是更胜其父高将军一筹的沙场名将。
这么多年,杜齐从来没有见过高行修身边有过什么女人,苏婵还是第一个。
将军对苏婵颇为上心,这种态度在其他女人身上从来未有过,就连陆琳琅也未曾。杜齐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将军这个样子,他看的出来将军很喜欢苏婵。
可是苏婵会不会也这样认为,那就不得而知了。
杜齐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军营里全是清一色的糙老爷们,他也没有正儿八经接触过什么女人,自然对这种弯弯绕绕的男女之情不甚了解。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将军是在为苏婵烦心,而苏婵并不喜欢将军。甚至还误会了他。
或许把苏婵叫来,让她亲眼看上一看,她就不会再误会将军了,那将军也就高兴了。
将军一高兴,那他自己也就好过了。
杜齐想想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反正自家将军被苏婵那样说了一通,估计一时半会也拉不下脸再去找她,那就只好他代替将军去了。
哦,对,将军如今脸也被划伤了。
算了。就这样。
他这么擅作主张,将军应该不会怪罪的吧……
殿内檀香阵阵,悠远地飘向宫闱深处。
陆琳琅和卢明镇正在对弈。
有宫女轻轻进来,眉目低垂,“殿下,太子殿下为殿下送来了新贡的云杉松雾,特意请您品尝。”
陆琳琅抬起头,笑了笑,“太子哥哥有心,替本宫回谢一下。”
“老师,新贡的云山松雾,您今日有口福了。”
卢明镇笑了笑,“多谢公主。”
陆琳琅歪了歪头,明艳的一张脸颇为苦恼地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说起来前几日,燕王哥哥也给我送了江北新进的汉水银梭,老师您看,我们今日喝哪个好呢?”
“太子殿下和燕王殿下,都很疼爱公主。”
“是吗?”陆琳琅笑了笑,缓缓道,“他们之前倒是不怎么对我这个妹妹上心,最近这段时间倒是殷勤的很,老师可知是为何?”
“下官不敢揣度。”
“学生猜,他们是听说了父皇有意属我下嫁高行修的事,都在想有意无意从我这里打探口风呢。”
她看着卢明镇,笑容有些狡黠,“老师您说,他们两个人,最终谁会坐上父皇的位置呢?”
卢明镇脸色大变,起身跪了下去,“下官不敢妄度天意。”
“老师不必惊慌,快快请起。”陆琳琅和颜悦色扶起他,“我只是随便这么一问罢了,老师不必放在心上。今日之事,只有你我。”
“我知道老师您从不涉党争,无论是太子,还是燕王,老师都不站在任何一边。这样就很好,我也是这样。”陆琳琅笑道,“能坐上那个位置,不仅要看地位如何,还要看手里的筹码够不够多,我知道他们只是在拉拢我的一种手段罢了。怕是除了我之外,那高行修也跑不了。”
卢明镇落下一子,棋盘上黑子白子势均力敌,各有千秋。他缓缓道,“陛下想要看到的是均衡,他不会任由任何一方势力扩大。如今朝野势力,上到宰辅六部,下到地方刺史,均被太子和燕王两党瓜分,文臣差不多都站了队,钱有了,权有了,那么剩下的只有最重要的——兵。”
“放眼朝堂,兵权最大者无非就是王、高、谢三家。王家乃护国大将军,位高权重,又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自然从属于太子一党;谢家则是被亲封殿前都点检,执掌皇城整个禁军,地位非同小可,燕王一党与其颇为亲近。如今王谢两家所属均已明朗,只剩下了高家一家。任何一方能够拉拢,则势必会更进一步。”
“高家也是丹书铁券的将门世家,祖上更是出了骠骑大将军,位列三公之上,地位显而易见。如今高家由高行修坐镇,更是战功累累,锐不可当。但是高家从不涉党争,如果一旦涉入,势必会打破这原有的平衡。”
“老师所言不错。”陆琳琅点点头,“所以高家现在,就是他们的必争之地。”
“这高行修如今就是他们眼里的肥肉,谁夹到了,就是谁的。”陆琳琅笑吟吟道,“我的人收到了消息,前几个月高行修还在平叛中坠马受伤,看来有人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行动了。一个想杀,一个想保……有趣。”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卢明镇意有所指道,“公主是陛下掌上明珠,高家也是陛下心腹,如今殿下和高行修的事,可是关乎了很多人的命运……”
就看以后,究竟是如何发展的了……
苏大还是没有醒,苏婵日夜不息地伴他身侧,给他端汤喂药。
她如今一颗心都扑在了这上面,一心只盼着苏大早点醒过来,其他的事暂时都顾不上。是以杜齐找来的时候,她恍惚间才想起来,她已经把高行修骂走三天了。
他就那样走了,真的就没有再来。
苏婵不关心他去了哪里,高行修从来都是一幅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样子,她不指望他能够体会到她如今的心情,只希望他能离得她远一点,不要再无事生非,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
她恨李母那疯狗一般的行径,她怎么样对她也就罢了,但是她不该伤害阿爹,若是阿爹真的有了不测,她拼上这条命也绝不会放过她,她也恨高行修,若不是他的所作所为,她们又如何无辜被蒙冤遭祸,哪还有这一切的发生。
杜齐依然是那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姑娘请随我去一趟。”
苏婵拒绝,“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照顾阿爹。”
“我会派人在这里照顾,不会让姑娘忧心。”杜齐缓缓道,“姑娘难道不想知道关于李怀玉的真相吗?”
苏婵蹙了蹙娥眉,“真相?”
“姑娘一去便知。”.
苏婵默默跟在杜齐身后,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廊外花草打理的很繁茂,楼阁檐角处处雕琢精致,让她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不知道此刻是走在什么地方,只是感觉这个地方很大,很陌生。
杜齐带她来到一处房间,“莫要出声,一会看着。”
说完之后,他便沉默地退了下去,只留下她一个人。
整个屋子看起来很空旷,好像还没有修葺好的样子,有穿堂风吹过,更显得空旷了许多。她的眼前有一扇屏风,格挡了里面朦胧的视线。
苏婵站在屏风后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有一个极高的男人进来了。
是高行修。
她心间倏然一紧,默默垂下了眼,手心慢慢捏紧。
高行修坐了下来。屏风内映出男人颀长的身影,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模糊的身形依旧如昔,苏婵在无声处静静看着他。
又过了一会,杜齐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狼狈的男人。
苏婵认出来了,那是季云天。
高行修坐在椅上,长腿随意交叠着,膝上搭着一只手。
“再问你一遍,认不认识杨修文?”屏风内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不认识……”季云天抖着声音,“我不认识……”
“砍了他的手。”
季云天屈辱道,“滥用私刑……就算你是将军也没有这样的说法!”
高行修不为所动,“动手。”
季云天大叫,“我认识!我认识!”
杜齐放下了手里的剑。
“怎么认识的?”
“……他的人找上了我,让我找一些从雁荡山逃过来的山匪,给他们腰牌衣服,让他们假扮成衙役的样子,去找一个人……”
“找谁?”
“……他没有说。只是说在山崖周围一直找,如果找不到,就去挨家挨户地找……那个人受了伤,跑不远的。”
“所以你就扣下了人?押到了牢里?”
“我那个时候发现那几个山匪都在崖间被灭口了,心中害怕,只能又奉命挨家挨户地找,但是也没有找到,为了能够向他们交代,我就把那一对父女给扣了下来……”
苏婵缓缓睁大了眼。
高行修顿了顿,“给他们交代,把她们灭口?”
季云天拼命摇头,“我没有想杀她们!我只是想套她们的话,问他们藏的那人去了哪里,可是她怎么也不肯说,我没办法,只好打了她的爹,最后才知道,他们要找的人是你……我当时就怕了,我不敢……”
高行修又不说话了。
“杨修文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答应给我升迁,让我做县令……”
“我看不止这一件吧。”高行修平静道,“你若想不起来,我可以帮你好好想想。”
下一刻传来杜齐拔剑的声音。
“我说我说!”季云天被吓怕了,“还有……”
“还有?”语气已是不虞。
“还有……”季云天艰难道,“我表弟季先明的事,也是他做的……”
“他篡改了李怀玉的成绩,动了手脚……”
……
季云天已经被带走了,高行修也不知去了哪里。苏婵愣愣站在屏风外,一时对刚才听到的话还有些消化不过来。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杜齐不知何时又站在她身边,道,“好了,事到如今你也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苏婵愣愣抬头,看着他。
“李怀玉这件事,与将军毫无关系。”
她嗫嚅了一下嘴唇,一时想开口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慢慢垂下头去,闭了嘴。
杜齐看着她这幅模样,淡淡道,“将军在隔壁。”
看她一幅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又加一句,“将军的脸已经被你划伤,他又不肯上药,你难道真的想让将军破相?”.
隔壁屋内,高行修慵懒坐在榻上,一只长腿伸展,一只单膝曲起搭着一只手臂。他正在喝酒。
他其实并不喜欢喝酒,但行军御下,朝廷设宴,他身为一方将帅有的时候不得不喝。此刻一杯一杯水一样的下肚,也不觉得有什么。
感觉到身边有人在静静侍酒,似乎还是个女人,高行修蹙了蹙眉,下意识就想开口让人滚。但还没张嘴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是他很熟悉的,那种仿佛润物细无声般浸润在空气里的梅花香。
苏婵垂着眼,默默给他倒酒,眼睫心无旁骛地低垂着,忽然感觉到腰间一紧,她被人拽去了怀里。
高行修将她拖到了怀里,一张放大的俊脸凑近她,他皱了皱眉,似要再确认一遍,又凑近了一些。
“怎么是你……”
苏婵则是被他脸上那一道伤口夺去了注意力。那道伤口正好在颧骨一道横切,因为主人不甚在意的关照,让它显得十分红肿,在俊美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她怔怔看着,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酒壶因为忽如其来的大力而歪斜,酒液倾倒在桌面,再一滴滴汇落到了地上。苏婵回过神来,下意识伸腰去扶。
高行修以为她要跑,不满地蹙了蹙眉,手劲更加用力了几分。
她的腰还真是盈盈一握,两只手握着还有很大余剩,只要一只手微微用力,就可以让她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高行修垂下头,修长的脊背倾身看她,就这么沉沉看着她,并不说话。
热热的呼吸萦绕在她周围,苏婵心悸在他漆黑又灼灼的视线中,她垂下眼去,不去接受他的目光,手指微微蜷缩,耳垂开始缓缓发起烫。
博山炉中的檀香在寂静的空气中飘成一线,她在萦绕的酒气中听见了他低沉的声音,“跟了我……嗯?”
苏婵不知是被他的酒气吹得有点热,还是怎么的,她觉得自己仿佛也慢慢烧了起来,她缩着肩头和锁骨,用手推他,“……将军,您喝醉了。”
“你的小梨涡和小虎牙呢?”高行修突然道,竟然还揪起她的脸颊,分别往两边扯了扯。
他似乎真的有些醉了,连声音都有些说不出来的磁与沉,还带着那么一丝落寞,“你笑起来那么好看,你对李怀玉笑的也那么好看,你为什么不对我笑?”
作者有话说:
高行修:杜齐再升职加薪。
周奉年每日一问:真不明白将军看上杜齐那小子什么了……
对了,第一次开防盗,试一下。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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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他……醉过头了?◎
苏婵愣了一愣。
随即她沉了沉眼, 极轻地扯了扯嘴角,无意识地张阖了一下,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不想去回答这个问题,选择了沉默。脸颊被他扯的有些疼, 他身上都是酒气, 酒气意味着失控, 意味着危险, 她天然地抵触这个味道, 她不相信高行修的定力,始终低垂着眉眼,不去接受他灼热又有些涣散的视线, 用手轻轻推他,还是那句话,“将军……您喝醉了。”
高行修将她推拒的小手握在手里, 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她的手指修长而纤细, 但在他掌中依旧被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了, 他的手心都是纵横不平的伤疤,手背也是,骨节分明的指节缓缓收紧, 不动声色地慢慢将她的手攥紧,手背青筋凸显。又曲起长腿,抵在苏婵的腰间,将她整个人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这是个无处可逃的姿势,苏婵如坐针毡,下一刻男人的酒气又近了一些, 他俯身凑到她的脖颈, 拨开洒在上面的乱发, 轻轻地嗅了一口,“……今夜,来陪我?”
话音刚落,微冷又带着热意的吻落了下来。苏婵一个激灵,奈何双手早已被他桎梏,只能被迫扬起那天鹅般修长的细颈,他趁机埋得更深,细密的吻如同点点红梅落在了上面。
他倾身俯下,如一头衔着猎物狩猎的豹,默默喘息着,目光里满是诡谲和凶悍。她就是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幼兽,那点子挣扎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完全不值一看。
“别——”苏婵又惊又急,胸前玉山起伏,耳垂连带着整个雪颈都红透了。感觉一只手被松开,她慌忙挡在了胸前,可是并没有阻止他继续向下。
他一只手依旧桎梏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空了出来,带着点酒后的急切与狂肆。
腰肢连带着手臂被他箍在铁钳一样的手里,全身像是暴在炉火上烤一样又热又疼,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她的脸颊火辣辣的发起烫。
直到腰下感受到那不寻常的热铁,她猛然惊醒,泣出声,终是再忍受不住,不作他想地猛地扬起了手。
“啪——”
清脆的响声让静谧的檀香也晃了一晃。
高行修侧了侧脸,脸颊火辣辣的痛感让他从酒意中清醒。他蹙了蹙眉,涣散的眼神恢复如常,低下头,缓慢地用手扶住了额。
苏婵拽着衣襟,又羞又怒地看着他,急促的呼吸让整个雪玉都微微起伏。
看到男人又回过头来,她吓得猛地向后退去,水汪汪的杏眼圆睁,如临大敌看着他。
高行修静静看着她,脸颊上又多了一道淡淡的红印。苏婵捂着胸前,虎视眈眈与他对视,时刻心惊胆战着男人下一步的动作。
在盯着她看了一会后,高行修终于动了一动,她脊背绷紧,吓得整个人都快要跳起来,差点都要叫出声。
可是下一刻,他便闭上了眼,身形一歪,轰然倒了下去。
苏婵呆呆看着倒在地上的高行修,一脸震惊。
他……醉过头了?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直到地上的人始终一动不动,再无任何的动作之后,她咬了咬唇,想了想,慢慢挪了过去。
高行修沉沉闭着眼,模样像是睡着了,剑眉微微蹙着,看上去像是染上了几分宿醉的焦灼。
苏婵静静盯着他的脸。
鬼使神差下,她伸出了手,悄悄在他脸上隔空晃了一晃。
男人连一个睫毛都没动。
终于确定他是真的睡过去了,苏婵心中一松,暗暗舒了一口气。
她目光依旧落在他的脸上,缓缓游移在男人高挺的鼻梁,微微抿起的薄唇,还有颧骨之上,那红肿的一道伤口之上。
伤口很突兀,破坏了英俊的一张脸,此刻伤口之下又多了淡淡的一片红痕,是她刚才留下的痕迹。
苏婵久久盯着那伤口,心中有些复杂。
他此刻无知无觉,是她最好的时机,她久久地犹豫,动了动唇,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想了想,走到美人榻前,拿起了一条毯子,轻轻披在了他的身上。
她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杜齐目送着苏婵默默离去的身影,心里还在纳闷,然后便听见屋里传来敲了几下地面的声音,是高行修在传唤。
他走了进去,高行修正坐在地上,身上逶迤下来一条毯子,面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有些看不透,右脸还有一片可疑的红。
“你叫她来的?”他声音平淡。
杜齐却听得心中一紧,单膝跪了下去,“属下擅作主张,请将军责罚。”
良久后,传来他的声音,“退下吧。”
“是。”杜齐松了一口气,退了下去,默默关上了门。心想这次自己可能没做错。
充满酒气的屋里仿佛还残留着那若有若无的梅花香,高行修坐在原地,手里捏着身上的毯子,静静望着虚无的空气。
半晌,他薄唇轻动,唇角勾起,极轻地笑了一下……
陆琳琅继续在和卢明镇对弈。
陆琳琅落下一子:“老师听说过高行修前段时间的事吗?”
“强抢民女,人尽皆知……”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他又岂会不知。
卢明镇摇了摇头,又道,“可是,下官也和高行修打过交道,此人历练老成,城府极深,说话滴水不漏……此举,实在不似他所为。”
“老师心知肚明,不妨有话直言呢。”
“公主折煞。”
陆琳琅笑了笑,也不兜圈子了,“父皇之前对我提过下嫁一事,或许只是随便一说,庆功宴上,我无意间将此事告知了高行修,然后过段时间便传来了他在江南强抢民女的事。”
“他这么做,或许就是想向父皇、向我表明他的态度——他并不想娶我。”
卢明镇默了默,“……公主不必放在心上。公主一人之下,地位至尊,只要公主想,天下郎婿皆可得……”
“我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陆琳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也不想卷进这场争斗之中,背上那无妄之灾,且那高行修杀戮太重,又不善言谈,我自幼跟他玩不到一块去,将来也实在做不得什么恩爱夫妻。”
不过,父皇是不是这样想的,那就不好说了。
他如今的心思,看起来似乎依旧没变呢。
“既不想让高家涉入两□□,又想温和地瓦解掉高家如今如日中天的势力,陛下此举……真可谓是一箭双雕。”
卢明镇摇头,叹道,“就看高行修日后会如何应对了……强抢民女,只是苦了那女子……”
“生在江南的一个庶人……真是可怜的命……”陆琳琅悠悠道。
廊外疾风骤起,一朵娇柔的花瓣被无端的疾风卷起,强行折落了下来,轻飘飘不知要飘向何方去。
陆琳琅看着那随风而舞的花瓣,轻轻道,“无依无靠的一民女,身处漩涡,犹如浮萍,你又该如何面对,这波澜诡谲的一切呢……”。
李母当天去苏婵家闹了一通后,回来之后心里可谓是又急又怕。
苏婵倒是没让她觉得有什么,在苏家看到她时,她以为她肯定是被那个男人玩了一阵又给送回来了,所以面对她的时候,她底气十足,口不择言,可是当苏大磕倒,那个婚事上不速而至的黑脸青年又出现在了她和素素面前,又推翻了她的所有猜想。
她看到那个黑脸青年,就会想起婚事上令人窒息的一切,就会想起那个不寒而栗的年轻男人。
是他把这个人安排在苏家吗?
那是不是就代表……苏婵并没有被抛弃,是他将黑脸青年特意安排在了苏家。那她昨日的一切,岂不是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李母狠狠打了个哆嗦。
她想起婚事上男人那拔出的剑,怀玉嘴角流出的血…就是为了那个苏婵,他那么恨怀玉,恨不得要他死。李怀玉已经被他搞的落了榜,如果他再一个不高兴,怀玉不知道还会遭受些什么……
李母越想越怕,怕的浑身都发起抖。
她视李怀玉为重中之重,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抵李怀玉的命,她不能允许有任何威胁到他的东西,她接受不了失去怀玉的苦楚。
她心乱如麻,还在冥思苦想,刚要去找李怀素商量怎样处理接下来的一切,谁知那个黑脸青年无端出现在她家,二话不说便将她和李怀素一齐绑了。
李母和李怀素吓得哇哇大叫,被杜齐直接塞了满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飞快地带走。
吵闹声惊到了李怀玉,等到李怀玉开门之后,外面哪还有她们的身影,母亲和妹妹就这样被人莫名奇妙给带走了.
苏婵陪在床边照顾着苏大,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呜呜的叫唤声,她出门去看,竟是李母和李怀素跪在庭院里。
两人满头凌乱,嘴里塞着破布,看到了苏婵,仓皇又激动地冲她拼命摇头。
苏婵愣了愣,脸色变了白,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两人,又慢慢抬头,看了一眼杜齐。
杜齐站在两人身边,平静看她,“人给你带来了,将军说随你处置。”
说完,他拔开塞在两人嘴里的破布。
刚一拔出,李母便拼命地大叫起来,冲着苏婵狼狈地挪步,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上涕泗横流,“阿婵!阿婵!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要杀了我们吗!你是要杀了我们吗!”
杜齐将剑插在地上,冷声道,“再多说一句废话,现在就带你去见阎王。”
李怀素吓了一大跳,连忙拉住李母,哭道,“娘!娘!别说了!别说了!”
说完之后,她又抬头看苏婵,拼命压住心里那滔天的嫉恨和怨气,对她哀求道,“苏婵!我们好歹也是差点成了一家人,在你嫁给哥之前,我们也是尽心尽力地给你采买嫁妆,筹办婚事!你看在哥哥的份上!看在哥哥的份上!你饶了我娘,你饶了我娘!”
苏婵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人。
杂乱无章的叫喊让整个庭院都显得分外聒噪,而她站在庭院中心,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
渐渐地,有压抑的怒火自胸前慢慢升腾而起,她的眼睛从失神慢慢染上了黑。
良久后,她张了嘴,极轻地说道,“婚事……”
她的声音很轻,“你还跟我提婚事?”
李怀素怔住,张了张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她。
“那张婚书,是真的吗?”苏婵缓缓问道,“在你们出门采买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想着去找哪里的人牙子,准备把我给卖了……”
李母一阵心虚,立刻哑了火,“我……”
苏婵走进她,蹲下身,静静盯着她。
在成亲之前,她还真的以为是李母接受了她,对她百般讨好,从未有过怀疑,最后才发现这一切原来都是骗局。
她和李怀玉的事情因她而破碎,若不是阴差阳错之下,恐怕如今的自己还不知道被卖去了哪里。
她拼命忍住涌上来的怨恨,声音轻飘飘的,却有着令人不可忽视的重量,“我就这么得你的厌恶……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对待我……”
李母不敢面对她的目光,羞愧地低下头,闭上了眼,只一味讪讪地哭。
苏婵心中悲愤,死死盯着她,声音渐渐染上了哭腔,“我知道你自始至终都不喜欢我,你怎样对我,我也认了,可你不能伤害阿爹……”
“……你知不知道,阿爹如今生死未卜,他很有可能会醒不过来……阿爹若是有事,他若是有了什么事……”
说到这她便说不出来了,痛苦地闭了嘴。
李母吓得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她陡然变了变脸,吓得睁开了眼。
如今心中就算再有怨气,她也不敢再施展出来了。李怀素刚才的求情让她警醒,她是死是活倒是无所谓,但是她不能再连累了怀玉。
念此及,她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尊严不尊严了,她哭喊着,俯身朝苏婵不住磕着头,“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恨就恨我!若是你的阿爹死了,我给他赔命!我给他赔命可以吗!阿婵!事到如今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们一家!”
“娘!”李怀素痛苦地哀嚎。
苏婵狠狠闭着眼,仰着头不去看她,无声地流泪。
“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李母一直哭喊着,鲜血磕破了头,不断地流下,“……可你就算是恨极了我,你也不能不看在怀玉的面子上啊!阿婵!你不能毁了他啊!你不能毁了他!”
“阿婵!你忘了吗!你是那么喜欢怀玉,他也是那么喜欢你!他对你那么的好!他可从来都没有害过你啊!”李母觉得自己说到了点子上,越说越顺,越说越快,“你忘了吗?他还在成亲那日极力护着你,还差点死在那人剑下!他的身上,到现在都还留着那一日的伤痕!如今他身处囹圄之中,你心里也不好受吧?你忍心看着他成为这幅样子吗?你忍心吗?”
她抱着苏婵的腿,哭的如同乞求的丧家之犬,“阿婵!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如今只有你能救他!如今只有你能救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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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活该被人欺负◎
苏婵怔怔听着李母痛哭流涕的言辞, 心绪复杂,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么一类人,之前对你横眉冷对恶意相向,转头又可以为了利益向你屈膝下跪痛哭求饶。苏婵一时怔怔, 觉得昨日发疯咒骂的李母与眼前的这个简直就是两个人。
“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你要怨就怨我!可你不能毁了怀玉!你不能毁了怀玉啊!”李母还在不停地哭诉, “那个男人想让他死!他不会让他好过的!阿婵!算我求你!你救救怀玉!救救怀玉!”
李怀素一直在拉, 奈何李母仍是不要命地往地上磕, 额头上的鲜血流了下来, 汇成一片仓皇的狼狈。苏婵无法不去注意,她强迫自己闭上眼,可是那刺目的鲜血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够了……”她闭着眼, 痛苦道。
李怀素赶紧拉住了李母。李母喜出望外,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又哭又笑道, “阿婵, 你愿意了?你愿意帮怀玉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就是个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他的!”
苏婵睁开眼, 内心只剩下心力交瘁,她无力地阖了一下眼睫,挥开了李母的手。
事到如今, 她已经觉得没有什么再与她争辩的力气了,她缓缓扯动了一下唇角,苦笑了一声,“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怀玉,可是你做的每一件事,真的都是为他好吗?真的都是他想要的吗?”
李母戛然失声。她想起这阵子李怀玉形销骨立的身姿、那越来越沉默的一双眼睛, 不知怎么的, 她突然觉得胸口像是塞了块吸满了水的棉花一样堵。她无言以对。
苏婵缓缓站起身, 擦了擦脸上的泪,心中被悲恸和无力感填满了。她知道杜齐就站在这里,他围观了一切,而这些事或许不久后就会一一汇报给高行修。但是她此时此刻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她那时有多么的不甘心啊,她差一点就成为了怀玉的妻,差一点就与他白头偕老,她怎能不怨。在她与怀玉双双痛哭的时候,那时候的遗憾和绝望全都不是假的,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眼前的人。而如今,阿爹又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你的命不值钱,我们苏家也不稀罕,但是我不能擅自替阿爹做决定,一切都要等他醒过来再说……”苏婵盯着李母,缓缓道,“你对我做过的事情……我不会再去追究……只希望你记住,我不是看在了你的面子上,而是……全都看在了怀玉,看在了我与他相识一场的份上。”
“以后我们苏家,与你们李家,再没有半分瓜葛。”
李母和李怀素怔怔相望,用一种畏惧又陌生的目光看着她。
“……那怀玉呢?”李母颤声问,“怀玉的事怎么办?”
怀玉……
苏婵怔怔失神,无声悲恸了眸光,紧紧抿住了唇。
门扉传来吧嗒一声响,李怀玉蓦地出现在门前,发丝凌乱,俊脸雪白。
门扉被他猝不及防的大力摔在了地上,他似无力般慢慢倒倚在了墙上,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母和李怀素,又看了一眼站着的苏婵。
她怔然抬头,迎上他仓皇又破碎的目光。
两人无声对望.
雕栏画壁,窗明几净。
高行修斜倚在美人榻上,长腿随意地叠在一起,闲闲地翻看着手里的兵书。
“人怎么样了?”
杜齐平声回道,“禀将军。人已经回去了。”
“完好无损地回去了?”
杜齐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回了个是。
高行修不满地蹙了蹙眉。
“她呢?”
杜齐心领神会,“在外面候着,说要见将军。”
高行修将兵书放在了膝上,手肘撑着小几,缓缓直起脊背,“让她进来。”
苏婵越过屏风,静静进了屋。
屋内燃了一种好闻的香,她不知道什么名字,只是感觉与昨日的香不同,淡淡的幽香萦绕在四周。
整个室内宽阔高雅,似乎比昨日又精致了一些:挂了书画,添了盆栽,放了书桌几案,博古架上摆了各种各样的宝瓶玉器。
高行修正端坐在美人榻上,低头翻看着兵书。
苏婵垂下头,微微一福,“见过将军。”
“过来。”
苏婵站在原地不动。
高行修放下兵书,望着她,“怎么了?”
他看着那袅袅婷婷站着的身影,目光在她低垂的小脸上打了个转,淡淡道,“今日送到你家的那两个人,可还满意?”
苏婵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心,踌躇了一下心绪,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缓缓道,“民女多谢将军的出手相助,但是……还请将军以后不要这样了。”
高行修定定看她,手指下意识敲击着小几。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蹙起了眉,面色有些沉,“怎么?”
“将军日理万机,还不忘替我们考虑,民女自是十分感激将军。但是将军此举,令民女实在有些不安。”苏婵始终垂着头,缓缓道,“……与李家的纠葛,是我与阿爹之间的事,是苏家的家事,我们自己能够处理好,不敢……劳烦将军费心。”
高行修定定看着她,面色有些不虞,“我没有想错的话……你现在的意思是在说我,多管闲事?”
苏婵于是将头埋的更低,闭了闭眼,硬着头皮道,“……民女不是这个意思。”
“你自己能处理好?”高行修冷笑,语气不屑,“你的处理,就是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重话,再将人全须全尾地放回去,是这个意思吗?”
“苏婵,你知道你的这个举动叫做什么吗?”他从美人榻起身,颀长身姿缓缓走到她面前,俯身看她。
“叫做不识好歹。”
苏婵难堪地咬了咬唇,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在新兵营里,你知道那些兵卒最喜欢拿捏什么样的人吗?”他长身俯下,冷冷盯着她逃退的神色,眸中冷电如刺,“就是你和你爹这样的,任人轻浮,任人欺辱,欺负了也不敢反击的软柿子。”
苏婵面色愈加难看起来。
“你知道他们通常都是什么下场吗?要么成为战场上冲在最前面的炮灰,死的最快;要么就是只配在后勤里当个杂务,一辈子都出不了头。我以为上一次黄四的教训已经让你很明白了,看来这种如蛆附骨的滋味让你很享受,你是半点记性也没长啊。”
苏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对待一些人,就该用一些非常的手段,不给他们点致命的颜色瞧瞧,他们又怎么会乖乖地夹起尾巴做人……不过看你这幅样子,就算我把她们提到你面前让你杀,你也绝对下不去手……”高行修冷冷评价道,“妇人之仁,难堪大用……难怪你们父女一直在西里抬不起头来,像你们这样的,底子弯了,就算别人再怎么帮你,也永远硬气不起来。”
听着他毫不留情的话语,苏婵鼻子一酸,心中又委屈又悲愤。
她垂下头去,恨声道,“是……像我和阿爹这样的软柿子,活该被人欺负……”
高行修顿住话语,沉沉睨着她。
苏婵闭着眼睛,始终不去看他,声音夹着点点哭腔,“我们本就是本本份份的农户,从来过得就是安安稳稳的日子,我们从不想与人争,也不会与人争,难道真的如将军所说,是不是一定要提起刀来杀人,才是将军口中所说的给人以颜色?”
“我们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没有将军这样大的本事,就算是真的杀了人,手上沾上了血,也会一辈子寝食难安……”她语气委屈又不屈,带着质问的意味,“是,我们是没本事,难道只有像将军那样,把得罪自己的人全部杀了个遍,才叫硬气,就会被人所看得起了吗?”
高行修蹙眉凝着她,抿唇不语。
苏婵白了白脸色,如梦初醒,心中涌出慌张和后悔,她跪了下去,“……对不起,是民女失言。”
高行修面沉如水,顿了顿,冷冷道,“起来。”
苏婵跪地不起,将头埋入臂弯,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民女失言,请将军责罚。”
高行修长身直立,冷冷看她跪着的样子,只觉得气血上涌,他盯着她半晌,良久,从牙缝里冷冷吐出几个字,“你爱跪就跪着。”
黑夜完全的降临了,像浓墨晕染天际,迅速地蔓延开,苏婵独自跪在地面上,不知道跪了多久,耳边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寂静地听不到一丝人声。
她后悔了,她不该直接说出这样莽撞又无礼的话。不管怎么样高行修都是出于好意,她不能就这样拂了他的意思。可是为什么一面对完李家,又一看到他,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语。
她又想到李怀玉那凄楚的目光,心中锥心一般的痛。
她后怕地闭上了眼,感受着从窗外爬进来的层层黑暗与寒冷。
阿爹如今还在躺着,还需要有人照顾,她今后还有很多事有求于他,她怎么能够对他说这样的话……她真不该。
或许她已经惹恼了他,就算他之前真的帮了自己很多,但是以后,也不会有了。
她无助又凄楚,置身在黑暗中,感受着无边的寒冷将她包裹。
不知道跪了多久,恍惚中,一双黑靴缓缓出现在眼底,她抬起头。
冷峻的男人蹲在眼前,皱着眉头看她。
她心中泛起一阵苦楚与酸涩,怔怔看着他,不知不觉间泪眼朦胧。
高行修蹙起剑眉,抿唇不语,大手挽起她的腿弯,将她轻轻抱了起来。
她偎在他怀中,小脸埋在他的玄衣中,无人看见她此刻的表情,让她的声音此刻听上去有些发闷。一声若有似无的轻音泄了出来,如同蚊蝇。
“对不起……”
高行修停了一停,低头凝她。
她秋眸含水,眼角发红,湿润的羽睫轻颤着,像是一翅美丽又易碎的蝴蝶。
湿润的泪浸润了他的衣襟,像是带着灼烧人心的温度,他心中一荡,胸中盘桓的火气烟消云散。
他叹气,近乎呢喃,“别哭了。”.
李母半夜起夜,不知在庭院里看到了什么,莫名其妙叫了一声,所有人都在梦中没有注意,第二天才发现时人已经歪在了地上,头似乎是磕破了,鲜血淋漓的血干涸涂了一脸,浑身还在不断发着抖。
郎中问她是怎么一回事时,她也不说,只是呆呆地睁着双眼,一味地摇头发抖,似乎是魇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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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这下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李母昨夜中了风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高行修的耳朵里。
杜齐将此事汇报给他的时候, 他正神色淡淡坐在桌前,把玩着手里的茶盏。
一身白色亵衣衬的整个人少了几分冷峻,多了几分儒风。听完后,他放下手中茶盏, 平声道知道了, 让他退下。
杜齐走后, 高行修又坐在桌前待了一会, 像是若有所思。良久后, 他起身,绕过屏风,来到了床榻前。
屏风的烛影透过斑斓的镂空细碎地落在上面, 床榻上静静躺着一个修长纤细的身影,像是在巢中安然栖息的幼兽。美人侧躺在锦被中,背对着他, 乌发如云, 呼吸细细, 整个身子微微不安地蜷起,露出一截白如新雪的脖颈。
高行修静静看了一会,也躺了上去, 随着床的一阵细微晃动,苏婵慢慢苏醒了过来。
她昨夜跪了半夜,之后便被高行修抱到了这里。他让她睡觉,她并不想留,一心想要回家照顾阿爹,却顶不住他的言语威慑, 在半是担忧半是畏惧的心思下竟然真的躺在这里睡了过去。
她最近真的是太累了, 不止是身体, 更多的是内心。苏婵闭了闭眼,又慢慢睁开,不动声色地抓了抓锦被,第一时间摸到了身上完好的衣裳,松了口气。
他昨夜什么也没有做。
他凑到了她身边,呼吸洒在她的后脖颈,淡淡的痒意,“醒了?”
苏婵心中一紧,没有回头,点了点头。
高行修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倚在床头。
两人不可避免地对视,他身上穿着白色的亵衣,显得温和了几分,却遮不住那精悍修长的腰身,松松垮垮的领口露出脖颈处的那一道褐色的伤疤,她曾经给他包扎过那里,她一直记得。她垂下目光,不再去看。
气氛有些尴尬,她轻轻捏着手指,抿着红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下一刻大手伸了过来,覆在了她的膝盖上,传来又热又沉的力道。
“还疼不疼?”他淡淡问。
苏婵愣了愣,摇了摇头,轻轻道,“不疼。”
她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昨夜在冰冷的地板跪了许久,虽然不舒服,但也尚能忍受。她早已感觉不到什么不舒服了,此刻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竟然也延伸出了一丝丝舒适的痒。
感觉到小腿一凉,他掀开她的裙子。
“别——”苏婵忙伸手去挡,奈何他的速度总是更快一步。高行修掀开了裙,将她的套裤慢慢拢上了膝盖,倾身去看。
只见修长纤细的一双腿不安地紧紧并拢着,膝盖上青了一片,在一片雪玉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的皮肤实在是娇嫩,明明不比京城里见过的那些小姐一般精心呵护,可就是耐不住肌肤欺霜赛雪一样的白,好像怎样都晒不黑似的。每次在她身上一个不小心,还能留下久久不消的红印子。
他看着看着,眸光渐渐变暗。
下一刻衣裙适时遮挡了视线,苏婵盖住了小腿,耳垂血红,讪讪道,“……我真的没事了。”
高行修收回视线,扯下她的套裤,慢慢拢好了她的衣裙。
“之前下狱的时候,有没有伤到了哪里?”
听他突然问起了这个,苏婵怔了怔。
牢狱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并不想回忆。里面不见天日,什么都有,她倒是强忍着没觉得有什么,只是阿爹在那里莫名其妙被打了十板子,这个事情她想想都觉得难过。
她掩住眸中的失落,摇了摇头,如实道,“……并没有。”
高行修抓起她的一只胳膊,看着手腕的那一道伤口。
伤口已经慢慢恢复,但仍是留下了一道粉色的疤痕,他若有似无地拂着那道凸起的疤,淡淡问道,“为什么不开口?”
“他那么吓唬你?你不怕吗?”
苏婵默默垂眸,顿了顿,轻轻道,“其实……是有些怕的。”
高行修手指一顿。
“但是……你毕竟是我救的,善始善终,我也不想再牵扯你……”
这次换了高行修怔了怔。
他缓缓握住她的手腕,眸光轻轻晃了一下。
片刻,他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说你胆子大吧,受人欺负了也只会忍气吞声;说你胆子小吧,面对衙役时你倒是还能挺得住……”
苏婵觉得他又在嘲讽她,垂着眼任由他说,选择了沉默。她的目光落在男人窄瘦的腰间,突然想到了那块腰牌,下意识问出了口,“那个腰牌……”
高行修抬眸,盯着她。
苏婵与他冷冽的目光对上,又快速垂下眼,“那个腰牌……将军是不是后来又取走了?”
高行修冷哼了一声,但听着不像是生气,“我给你腰牌,你就是这么给我保管的?”
苏婵顿了顿,声音变小了下去,“对不起……”
苏婵犹豫了一下,又试探问,“那我和阿爹从狱中释放,是不是也是将军的人……”
“你觉得呢?”高行修不答反问。
苏婵这下彻底心下明了了。她抿了抿唇,不再说话,感觉脸有些热。
过了一会,她咬了咬唇,抬起了头。当她抬起羽睫看向他的时候,发现高行修始终也在静静凝着她。
她眸光一晃,脸好像更热了一些。
他颧骨那道刺目的伤口,她无法不去注意,她凝着那伤口,心中复杂,认真地说了一句,“……那日,对不起将军。”
高行修默默看着她。
她想起杜齐的嘱咐,顿了顿,又轻轻道,“您的脸……我来给您上药包扎吧。”
没想到高行修却不甚在意,“一张皮而已,有什么要紧的。”
他哼了一声,“等你去了战场,就会觉得比起那些惨死的弟兄,比起自己的一条命,一张脸又算得了什么。”
他虽这么说,苏婵心中却还是十分过意不去。
她心想高行修这么年轻,还没有娶妻,要是破了相可怎么好。毕竟男人的脸……还是挺好看的。若是好好的一张脸就这样毁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苏婵照顾着苏大,也在抽空想着高行修的脸,心中有些心虚。
这几天忙的鸡飞狗跳,实在有很多事都顾不上。郎中今日又来了,她恍然间才发现郎中好像与前几天来的不是一个人。这位明显看上去更谈吐有礼,稳重老成。
她问郎中,郎中只说是有人请他来的,她又去问杜齐,杜齐想了想,将高行修交代给他的吩咐都说了。
“这是将军给你请的方圆百里最好的郎中,将军吩咐他无论如何都要让你爹醒过来。姑娘就请放宽心,将军开了口,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婵晃了晃神,一时间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行修最近忙着处理平叛和杨修文的事情,心情也算不上多么好,有的时候折子一看就是入了夜。
朝堂上杨修文为首的文臣参他的折子还是一本一本往上递,御史台上堆积如山,无非就是说他囤兵而不为,擅离职守,草菅人命…现在又多了一个强抢民女。
燕王特意飞鸽传书,特意将御史台扣下的关于他的参奏说与他听,字里行间的归拢之意不言而喻。
高行修冷冷看着燕王的书信,剑眉蹙的更深。他又放下,重新拿起一个折子,上面又写着上月剿灭的流寇还是有很多流窜了出来聚堆扎了营,继续为祸四方。
他眉间一拧,将折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苏婵来的时候,折子刚好摔在了她的脚边。她吓了一跳,片刻后回过神来,默默弯腰将地上的折子捡起。她拿着折子,看了一眼端坐案前的人,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了过去。
高行修没有抬头,还在看折子。苏婵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将折子轻轻放在了案上。
放下之后,她抬起眼,发现高行修正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两人默默对视。
苏婵心中一跳,解释道,“……我什么也没有看。”
高行修放下折子,平声道,“怎么来了?”
苏婵垂下眼,莫名觉得有些赧,她端起手上的托盘,托盘上放着杜齐寻的那瓶祛疤生肌膏,“我来给您上药。”
……
屏风之内映出两道重叠的身影。
清凉的膏药被涂在木签上,再被她仔细地涂在用纱布清洗干净的他的脸上。苏婵跪在地上,玉臂扬起,羽睫轻抬,轻轻为他涂着药膏。模样温柔而专注,仿佛在做着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高行修盘腿而坐,烛火让此刻的他少了那么几分凌厉。他一手搭在膝盖,另一只长臂闲闲地撑在腰后,淡淡的目光盯着苏婵。
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药香。
她察觉到男人的目光,心无旁骛的羽睫一颤,仿佛花丛中被惊醒的蝴蝶,不动声色地低垂避开。
可她就跪在他的身前,他太高了,她只够到他的胸口,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将她一掌稳稳纳入怀中。这么想着,她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耳垂慢慢地烧红。
看着她小心翼翼又恍然无措的神色,高行修薄唇一动,心情不自觉变得有些好。
他又一动,大手握住了她的腰。
苏婵立刻颤了颤,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强忍着想躲开,又抛不下手里的药,只能咬了咬唇,剪剪秋眸有些求饶地看着他,声音轻轻,
“上药呢……”
高行修揉着她的腰,顺着那一个小窝不动声色地描摹着,那娇然带泣的声音非但没有打消他的意图,反而更加让他的眸色变深。他觉得下面也开始缓缓热了起来。
男人的手历来是不老实的。苏婵忍着周身传来的酥麻,强自给他涂好了药膏。她正准备放下东西起身逃开,却被他更加用力的直接抱在了怀里。
这下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在他的手里,她早晚都是逃不掉的。纵使早已说服好自己做好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还是让她绝望地浑身发起了抖。
苏婵扬起脆弱的玉颈,徒劳地护住胸前衣襟,这是她微不足道的最后一丝坚持和体面。
高行修吻着她的脖颈,漫不经心道,“这个宅子,是给你和你爹准备的……喜欢吗?”
苏婵望着满屋子的精致陈设,脸色一怔,空洞的双眼也被华丽的烛光映上了颜色。
她心绪恍惚,下意识间,慢慢松开了手。
高行修趁机吻了上去。
耳边回响着男人微微的喘,苏婵心中悲恸,望着眼前旋转的一切,还在想着这次来的目的,“将军……那我爹……”
“……你爹不会有事。”
苏婵心中大悲,彻底放弃了抵抗。
她随着他而动,烛影摇晃不定,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继而再次重叠。他将她轻盈地打了个转,攥着她的手,带她穿过整个屋子。逶迤的香气飘过书案,绕过屏风,最后来到了床上。他将她推倒在了床榻。
做到一半的时候,两个人都停住了。
苏婵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愣了一愣,继而整个小脸爆红。
她羞耻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垂下眼睫,眼神飘忽,艰难开了口,“将军……我好像……来了癸水……”
高行修撑着上半身,凌厉的锁骨和精悍的腹肌大张大合,狠狠喘息着看她,那眼神实在凶恶,恨不得生吃她一块肉。
苏婵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侧过脸闭上了眼,声音小的如同蚊子,“这次是真的……”
高行修阴沉着脸,一语不发盯了她半天。
良久之后,他脸色铁青,身形一动,终是放开了她。
苏婵攥紧衣服,蜷缩在一起,忍着羞耻道,“……我也没想到……我不是故意……”
高行修仍是一语不发,过了一会,他长舒了一口气,默了默,终于和缓了语气,“睡吧。”
这个夜睡得并不舒服,苏婵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浑身都像是火炉一般的烫。
男人一直埋在她的后脖颈,极不安稳地蹙眉睡着,呼吸灼热地打在她的后颈,那个东西就这样一直顶着她,顶的她胆战心惊。
就这样持续了半夜,到了后半夜,高行修似是忍无可忍地低喘了一声,终是咒骂了一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手指被突如其来的烫激的指尖发颤,苏婵猝然睁大了眼,也彻底失去了睡意……
李母不知道夜里到底遭遇了什么,发了高烧,嘴里一直疯疯癫癫,搅的李家这几天都不得安生。
郎中说是磕破了头,中了风,调养调养或许就能好了,但有可能一直都是这样,让李怀玉兄妹也有个心理准备。
李怀素端着汤药,坐在床边喂李母。看着李母这般模样,她的心里也是锥心一般的痛。
她不明白好好的日子为什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一个苏婵就将他们李家搅的鸡犬不宁。她算什么东西,她凭什么敢。
至于那个男人……那个让李怀素又爱又恨的男人,李怀素心绪飘忽,一遍遍地想着高行修,心中又甜蜜又悔恨。
她是多么想再见他一面,他成亲之日那匆匆一现,她至今难以忘怀,可是他却掳走了苏婵,还为了苏婵搞黄了哥哥的科考,将母亲搞成了这幅样子。她应该恨他的,可是为什么,她满脑子里还是忘不了他。
她不明白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都要喜欢苏婵,她到底有哪一点值得他们喜欢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心中恨死了苏婵。
她对李怀玉也是失望透顶,将滚烫的药泼在他的身上,尖叫道,“你那天为什么不帮着母亲,为什么还要向着苏婵说话,你到底是不是我们的亲人!”
李怀玉站在原地,任由她咒骂,无言以对。
他声音凄楚,又似无可奈何,“这件事是母亲做错了……事情还没出来结果,至少不要妄自伤害别人……”
“别人!你说的哪门子别人!”李怀素怒极反笑,“那不是你差一点的未来岳父吗?怎么,他们家将你科考的事都搅黄了,你到现在却还在为他们说话!那个苏婵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么向着她!你看看母亲!你看看母亲现在的样子!事到如今你还有脸向着别人!我没你这样的哥哥!你给我滚!给我滚!”
李怀素哭喊着将李怀玉赶了出去。她受够了这种日子了,她发誓一定要脱离这个鬼地方。
无论如何她都要成为人上人。她凭什么要比苏婵低一头。今日她所遭遇的一切,日后一定会千倍百倍奉还给她。她会夺走属于她的一切,她发誓她一定会。
李怀玉失魂落魄游走在街上,不知不觉来到了巷尾,失神地望着苏家大门。
他知道苏婵就在里面,昏迷不醒的苏大也躺在里面,可是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理由进去看上她们一眼,他又该开口说些什么。
如今婚事被毁,科考也无望,他想起苏婵那日看向他的那双破碎又无望的眼,他心痛如绞,仓皇地跪在地上,久久失声……
“李怀玉这几天一直转在苏家门口。将军,要赶他走吗?”
“不要让他和苏婵见面。”高行修冷冷道,“其他的不管他。”
杜齐走了,高行修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又回了寝室。
苏婵静静睡在榻上,蜷缩在他为她编织好的巢中,睡得安然又不问世事,外面的风雨不会对她有半分摧残。这是他最喜欢的景致。
他看到她动了一动,似乎是醒了。
苏婵缓缓睁开眼,从床上慢慢起身。昨夜她的衣裳尽数弄脏,他带她洗了之后,如今她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她看了看身上,脸又慢慢烧了起来。
宽大的衣衫滑了下来,遮不住玲珑有致的腰身,遮不住白雪上面点点的红梅。高行修又想起曾经在军营中,她也是这样穿着他的衣服,黑衣雪肤,撩动心弦。
他坐在床头,将她扶了起来,淡淡问道,“你昨夜为何突然来找我?怎么了?”
昨夜的一幕幕又浮现了出来,男人那狂放又混账的一切犹在脑中,让她面红耳赤到几欲不能呼吸。苏婵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避开他的温度,感觉到全身都有些发麻。
可是听他突然这么问,她来不及羞耻,默了默,轻轻道,“只是想感谢将军,感谢将军这些天对我阿爹的关照。”
高行修淡淡嗯了一声,挑弄着她的衣带,语气不见喜怒,“那除了你爹的事呢?”
苏婵怔怔看着他。
“除了你爹的事,还有没有其他的……有求于我的事?”
苏婵心中莫名一惊,不敢迎上他的目光。
她低下头,讪讪道,“我现在只是想让阿爹早点醒过来……其他的……暂时还没有想……”
高行修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凝着她此刻的脸,深沉的眸中让人看不透在想什么。
这时有人在外面急急来报。
“将军。苏大醒了——”
第36章 第 36 章
◎怎么?失望了?◎
年轻的生命一个一个竖在箭靶上, 鲜活的,无助的,上一秒少年还听到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下一秒他们就全都变成了一动不动的躯体。
少年泣不成声地跪在地上, 他不敢抬头, 浑身颤抖地将头颅深深埋在了土里, 如同一条无头无尾的丧家之犬。
一个威仪无情的声音缓缓响起, “修儿, 你抬头,看着他们的脸,他们可还都在睁眼看着你呢……”
“这些人你都想救, 结果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是被你给害死了……”
一个大力将他提了起来,狠狠扯着他的头皮, 让他被迫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给我好好看看!”
“给我永远的记住, 他们临走时的样子。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的,都是被你的软弱给害死的……”
少年狠狠闭上了眼,嘴唇早已咬的一片血红。
他的声音虚弱又沙哑, 像是漏了风的锣,“为什么要让我杀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想要为将,就要抛下犹豫,抛下情感,抛下善恶……无辜?没有哪个人的命是该死的!”缓慢的话语字字毫不留情,“战场上瞬息之间便能决定千万人的生死, 当断不断, 方为大忌!比起那些, 你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仁慈算什么东西?”
“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吗?”
“别忘了,没有了那丹书铁券,离了高家这个姓氏,你什么也不是!”
……
无力的窒息感渐渐涌了上来,似乎快要把肺都给充爆,少年徒劳地伸着手臂,一片黑暗的失重感让他整个人缓慢地垂了下去。
“将军……小将军快不行了……”
“站起来——”
“我让你站起来——”
“你是我高显扬的儿子!是以后的大将军!记住!只要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就给我站起来——”
高行修猝然睁开眼,冷汗涔涔,从噩梦中惊醒。
那种窒息的失重感又回来了,差一点就剥夺了他所有的呼吸。黑夜无声的静,一丝人声也无,一双冷冽的眼睛兀自睁着,在暗夜中亮的吓人,高行修静静坐在床上,缓缓平息着急促的呼吸。
他整个人浸在无边的黑暗中,望着空寂又虚无的空气,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良久后,身形一动,他抬手,摸了摸身边的被褥。
空空如也。
高行修下意识一顿,侧头看着身边空荡荡的枕头。
苏婵今夜不在。
苏大醒了。她回家了。
帐中仿佛还留着那人若有似无的香气,高行修重新躺下,慢慢拥紧身边人的枕头,闭上眼,呼吸着她残留的气息。
果然是一个人冷冰冰太久了,一旦再接触到那温暖的体温,真的很轻易,生出那不愿再放手的念头……
苏大苏醒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喜极而泣的苏婵。
苏婵扑到他的怀里,“爹——”
这么多天的担忧和折磨早已失堤,她又哭又笑,发红的眼角泛着泪花,“您终于醒了,太好了——”
苏大眼眶也红了,擦掉她脸颊的泪,强笑道,“别哭了,爹没事,爹没事,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苏婵抱着他不撒手,依赖道,“以后不许再吓我了,我真的好担心……”阿爹是她唯一的亲人,如果他真的出了事,她宁愿拿自己的命抵。
“好闺女……”两人又抱在一起,温情绵绵。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当天的事,没有提李母,也没有提起高行修,仿佛仅仅只是在享受着这段温馨的时光。苏婵每日都起个大早,打扫庭院,给苏大做饭煮药,照顾他的身体,偶尔会带他出来晒晒太阳,日子仿佛回到了以前那样恬淡宁静,没有任何人出现,也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苏大在廊下晒着太阳,她就坐在旁边刺绣。日光暖洋洋地打下来,温存了时光,恍惚间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爹,您的白发又多了。”
苏婵给苏大洗了头发,站在廊下给他梳着头。
“人都有老的一天。头发白了不是很正常。”苏大满不在乎道,“我虽然磕了头,但是身体壮实着呢,别担心。”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
苏大叹了一口气,问出了这几天一直不曾问的话题,“那一日之后……究竟如何了?”
苏婵梳着头,垂着眼睛,声音淡淡,“李家的人又找上了门,我已经和她们划清了界限,日后她们不会再来了。”
苏大顿了顿,“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得饶之处且饶人吧,她只是太急了,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苏婵听着这话,忽然觉得一阵闷堵。
她真的很想把李家对她所做的一切都说出来,可是说了又怎么样,只能徒增阿爹的伤心。
她忍住眼眶的酸涩,终究是咽了回去。
“只是苦了怀玉……多好的一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的话,真是太……”
苏婵心中莫名的悲恸。
如今李家已经让她一点好印象都没有了,唯一能够让她心里泛起一丝柔软的,只剩怀玉,只有怀玉。
他确实不该……她何尝不为他惋惜。
他踏在青石板,成群结队上学堂的清隽身影,深深刻在了她十七年的记忆中。李母那样咄咄逼人的质问,她听着何尝不心痛,她不会知道,她和她一样都无比的希望看到李怀玉平步青云的那一天。
他是那样的优秀,那样的好,这样的人不该得到的是这样的结果。如今阿爹醒了过来这件事终于让她如释重负,可是另外一边的李怀玉却依旧牵绊着她的心。
她想到高行修,他是现在唯一能够帮他的人。
可是……苏婵渐渐黯淡了目光,神色失落.
日暮西陲,苏婵做好了饭,和苏大吃过晚饭后,她帮苏大洗漱好,扶着他进屋休息,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她阖上门,点上了油灯,回过头来时猛地一颤,差点叫出声。
高行修正静静坐在床上。
苏婵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了一眼那扇大开的窗户,有风正从窗外漏了进来。
这几天苏婵一直在家照顾苏大,没有去找他,高行修就自己来了。
整间房子里都是她的气息,令他感到舒适。屋子里摆满了她生活的痕迹。他虽在苏家住过一段时间,但还是在第二次回西里之后才踏入她的房间,之前从未踏足过。
在她不在的时候,他已经将这里打量了一圈,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是并不坏,仿佛能从细细碎碎的杂物里窥探到少女青涩时期的样子,让他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隐秘的愉悦,仿佛这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也在经过了她曾经的人生。
苏婵走进他,声音轻轻,“……将军怎么来了?”
高行修长身一倾,自然地搂住她的细腰,看着她,“我不能来吗?”
声音是淡淡的,甚至带着点轻快。
苏婵默默斟酌着,敛下情绪,语气也跟着柔和下来,柔声道,“当然能。”
“还要多谢将军请的大夫,不然阿爹也不会醒的这样快。”
说完之后,她唇角微翘,轻轻对他笑了笑。
这是苏婵跟了高行修之后,第一次露出的一个真心的笑容。高行修怔了怔,美人秋眸如水,眉眼弯成一个温柔的弧度,小梨涡和小虎牙一瞬即逝,但是他记住了刚才的动人之美。
他眸光晃了晃,将她不动声色搂了更紧了一些,心中涌出莫名的甜蜜和酸,缓缓道,“阿爹醒了,让你这么高兴?”
她微微一赧,轻轻道,“……自然是高兴的。”
苏婵发现高行修似乎不喜欢束发,平时大多时候都散着发,流淌着柔顺又凌厉的弧度。她看着男人此刻不算坏的脸色,心念一动,轻轻提议道,“我给您梳头,好不好?”
浅浅十指穿插在他的发间,一下下按在他的头顶,若有若无的力道像水流一般流淌而过,消散了他的疲惫。苏婵执着木梳,站在高行修背后,给他轻轻梳着头发。
高行修闭着眼,微微仰着头,静静地享受。
这一幕似乎很熟悉,他想起来苏婵曾经就是在廊下这样给苏大梳着头,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让他至今印象深刻。他一语不发,又似乎是沉浸其中,心中默默涌出一股别样的情绪,细密又暖。
男人阖着眼,神色平淡,脸上那一道伤疤淡了一些,但也没有好多少,似乎在她上了药之后,它的主人又不甚上心,将它丢在了一边。
苏婵有的时候都觉得男人是故意的,故意将明晃晃的伤口暴露在她的眼底,一看到那一道伤口,她便会想起自己那曾经气不择言的一切,让她不得不注意,不得不在意。
苏婵默默移开目光,收起了木梳。
“那个匕首呢?”他突然问。
苏婵心中一紧,顿了顿,道,“……在这。”
“拿过来。”
她将抽屉里的匕首拿出来,递给他。他接过,长臂一伸,又将她揽在了怀里。
他打开鞘,匕首的寒光晃了晃,就亮在她的眼底,苏婵被这寒光微微眯了眯眼。
下一刻,他将匕首贴在了她的脸上。
冰冷的触感让苏婵缓缓睁大了眼,她一动不动。
他游移在她的脸上,点了她的颊两下,温柔又轻。
“以后谁再不知好歹,它就是你的武器。”
他顿了顿,又加一句,“有我护着,你可随意为之。”
这匕首只是用来唬人罢了,要是真用它做些什么,她也没那个胆量。感觉那冰冷的触感离开了脸,苏婵默默松了口气,佯作点了点头,感激道,“……多谢将军。”
说完之后,她又抬起头,轻轻冲他笑了笑。
高行修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柔和了眸光,她张了张嘴,似乎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扬扬眉,“想说什么?”
苏婵捏了捏手心,垂下眼睫,有些不敢再看向他的眼。
她顿了顿,鼓足了勇气,终于开了口,“将军救了我阿爹,我心中很是感激,只是阿爹这事终究是因为李怀玉被诬陷一事而起……”
“李怀玉他……”她组织着措辞,缓缓道,“他无辜被蒙冤,不知将军能不能……”
高行修沉沉看她,眸光渐渐冷了下去。
他就知道苏婵哪有这样的好心,原来一切都是装的,在这等着他呢。
李怀玉出事后,他其实早就料想到了这个结果,苏婵为了他,一定会来开口求他。
他一直在默默等着她何时来开口,可是事到如今真的到了眼前,他还是觉得不舒服,很不舒服。
高行修压住心头的情绪,翘了翘唇角,微微冷笑,声音讥讽,“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我是武将,不管科举这些。我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去管这件事。你该去找文官,找吏部,或许能有用。”
苏婵失望地晃了晃眼。
可是高行修就是她所认识的最大的官了,他都说不行,她又该去哪里找比他更厉害的官?
高行修抬起她的脸,看向那失落的眼,“怎么?失望了?”
苏婵心中一酸,强忍道,“……没有。”
“官商勾结,纠葛深不见底,科考造假这种事,每年都会发生,实在是不足为奇。”高行修缓缓道,“你记得找对门路,多给些银两通通关系,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着他的言语相讥,苏婵默默垂眸,一句话也没说。
作者有话说:
明天贷款宣布更个肥章。
第37章 第 37 章
◎今夜……留在这里◎
听着他的言语相讥, 苏婵默默垂眸,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刚才还对他笑,可如今那张温柔如水的笑脸没有了,她的神色暗了下来, 眼中只剩下淡淡的忧伤和失落。
高行修看在眼里, 气在心里。可是他习惯了忍耐, 习惯了不形于色, 对待这样生涩又固执的反骨, 他有的是办法让其服帖听话。
他眼眸冷了下去,大手不动声色地缓缓收紧,低头睨她垂下的脸, 缓缓道,“你莫不是忘了,你那日可还为了他对我挥刀相向, 如今怎么又换了一幅态度, 让我帮他?”
“苏婵, 就算我能……”高行修冷笑一下,“那又凭什么呢?”
听到这句话后,苏婵失落的眼底又燃起了一簇火苗, 快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可对上男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之后,那道伤口就这样大刺刺地晃着她的眼,她心中一沉,攥了攥手心,又缓缓垂下了头去。
她读懂了他的意思。
“……将军说得对。”她闭上眼, 艰涩道, “那一天, 是我不该……都是我的错。”
“不要再提那件事。”他不想再听。
苏婵咬了咬唇,“……好。”
高行修不会帮他,也不想帮他。果然……他那么不喜欢李怀玉,又怎么肯伸出援手。这一切或许都是自己的错,她心中愧疚更甚。
“苏婵。”高行修长指捏了捏她的脸,漫不经心道,“阿爹醒了,你不该高兴吗?”
脸颊被他揪着,有些微微的痛。她迎上他淡漠的眼,强自笑了笑,“……高兴。我很高兴。”
“是吗?”高行修松开手,看着小脸那道淡淡的红痕,幽幽道,“我怎么看你现在,有点笑都笑不出来了呢…”
苏婵垂下羽睫,黯然神伤,默默道,“没有……”
高行修冷冷看她脸上神色,道,“替我更衣。我今夜要在这里睡。”
苏婵蓦地抬起眼,美眸微微睁大,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怎么?”他问,声音沉了几分,“不行?”
苏婵忙摇头,犹豫道,“……陋室不堪,只是怕委屈了将军。”
行军床也不见得比这个好多少。再说又不是没来这里睡过。高行修不动声色,突然存了一份兴致,淡淡道,“不委屈。柴房本将军不是也睡过吗?”
果然,小脸低的更低,那小巧的耳垂又无声染上了一点氤氲的红。
他勾了勾唇,心情倒是没有那么不爽了。
苏婵的床又窄又小,容下两个人实在是有些吃力,何况还是一个高大腿长的男人。上次高行修来的时候,这床就一直咯吱咯吱响,让她一整夜又惊又怕。油灯被熄灭,两个人在床上挨得很紧,他从背后紧紧围着她,淡淡的呼吸打在她的后颈。
一些不好的回忆又让她想了起来。那些急促的呼吸,潮热的温度,夹杂着偶尔蹦出的一两句荤话,还有男人额前的青筋和汗水……她默默缩了缩手,蜷了蜷腿,感觉手心和大腿又有了磨的发红的错觉。
被他整个严丝合缝地围在怀里,她缩了缩肩头,徒劳无功地想要离他远一些。腰下又感到了不对,他的呼吸越来越浊,她吓得一动不敢动,想起那又大又烫的……她不敢再想下去。
“你的癸水……完了吗?”身后传来男人佯作平淡的声音,但还是让人听出了不对劲。
苏婵闭上眼,忍着羞耻,轻轻道,“还没有……”
一声不满的沉气,“……怎么这么久?”
“……就快好了。”
高行修淡淡睨着她的乌发,想象她背对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指道,“那好。”
“我等着。”
苏婵久久睁着眼,无声地望着夜色中的墙壁,尽管眼前黑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静静睁着双眼,咬了咬牙,默默阖上了眼……
苏大似乎动不动就能看见李怀玉。
他徘徊在他家周围,像一个无声的影子,他揉了揉眼,再一看又什么都没有看到。
苏大怅然地叹了口气。没发生这档子事之前,他还是觉得李怀玉是最合适阿婵的人,可是如今平白无故遭了这么一通,他也有些张不开嘴了。
成亲那日发生的事,莫说是西里,怕是整个西塘县都人尽皆知。除了李怀玉之外,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对他们父女躲得远远的,如今要是再没了李怀玉的话,还有谁还敢娶阿婵。
归根究底,这一切都是那个白眼狼害的。当初大张旗鼓的抢亲,如今又把苏婵给丢了回来,女儿家的清白大于天,人都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苏婵这些天遭受了什么,他们心知肚明,事到如今谁还会瞧得起她,谁还敢要她,他是活生生想把阿婵给逼死。
自家女儿还和平常一样平静,看着云淡风轻的什么事也没有,可是他知道她心里的苦,被劫走的这段日子,她还不知道遭受了什么嗟磨。苏大想想都要心如刀绞。
他忍住心底的恨,强自宽慰道,“没事的阿婵,什么事也没有。等爹好了,我一定再去给你找门找人家,一切都会过去的。”
至于李怀玉……算了,两人或许就是有缘无分。
苏婵坐在苏大身边,停住了手中的刺绣。
她可怜的阿爹,醒来之后还一无所知,他还不知道高行修人就在西里,他们这个家也被他的人密密麻麻地监视着,他们如今根本就寸步难行。
她忍住心底的酸涩,淡淡道,“阿爹,我不嫁人。”
“又说胡话!”苏大有些急,他是真怕苏婵想不开,真的就这样孤寡一生了,“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
“没事的、没事的阿婵。”苏大安慰道,“就算…那个了,有阿爹在,谁也不敢嫌弃你,阿爹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人……”
可是说着说着,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从前他们家就被人看不起,如今阿婵声誉受损,情况只会更加雪上加霜。他所说的这一切,几乎是渺茫……
他心中一阵无望,关于苏家的未来,关于阿婵的以后。
他心中大悲,终是哭了出来,“都是爹无能,是爹无能啊……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有脸下去见你的娘……”
苏婵也不好受,扑到他的怀里,她忍住哭腔,声音闷闷的,“……我想一直照顾爹,和爹永远待在一起,不行吗?”
“傻话!”苏大心中悲恸,斥道,“女儿家只要嫁了人,早晚都是要和家里人分开的,不要耍孩子脾气。”
苏婵默默摇头,悲恸地说不出话来。
她是不会和阿爹分开的,阿爹如今这个样子,让她怎么放心的下?可是她又怎么去开口,向阿爹说出这一切……
她又想起李怀玉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如今真的是一语成谶。那针针见血的话语一句一字都扎在了她的心上,她流下泪,心中更为苦涩……
苏婵去找高行修的时候,他正在与人练武。
廊下有一片空荡的空地,两道矫健的身影纠缠在一起,缠斗、击打、碰撞,身边响起一阵阵尖锐的兵戈相交的声音。
李校尉侧身一记横扫,高行修长腿一抬,灵巧地抵御住来人的攻势,随即挽起一个剑花,长|矛与剑的碰撞,发出一阵阵凌厉的声音,两人的速度快的惊人,一招一式令人眼花缭乱。
不久之后,长剑一挑,打掉了李校尉的长|矛,“嘭——”的一声,长矛高高甩起,插在了远远的一方地上。
正好落在了苏婵的脚边。
苏婵惊了惊,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校尉抱拳,“属下输了。将军好身手。”
看到高行修盯着一个方向不动,李校尉转头,也看到了廊下那一道袅袅婷婷的身影,他愣了一愣。
面对着两人的目光,苏婵有些不知所措,她行了一礼,作势就要退下。
“退下吧。”高行修始终还在看苏婵,话却是对李校尉说的。李校尉了然,“是。”
他转身退下,路过苏婵时,他抬起眼,又看了她一眼。
苏婵瑟缩了一下目光,对他又行了个礼,垂下头去。
下一刻,一双黑靴出现在眼底,高行修来到她的面前。他手里拿着长剑,身穿单薄的里衣,衣服上全部浸着汗水,他擦着汗,眼底那凌冽的肃杀还没有褪下去,让语气听上去也有些不善,“你怎么来了?”
苏婵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悄无声息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她还是第一次见高行修舞刀弄枪的样子,再加上男人此刻肃穆的脸色,感觉……有些可怕。
这几天里,高行修没有再来苏家,苏婵有了足够思考的时间,她已经想好了,所以今天决定来找他。
“将军。”她低着头,遮住眼底的一切,声音轻轻,“今夜,我想……留在这里。”
高行修怔了怔,低头看了她一眼。
他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不动声色握紧了剑柄,缓缓道,“……想好了?”
苏婵捏了捏手心,“……嗯。”
高行修不说话,只是久久凝着她,眸光渐渐变深。
日落西沉,天空映出血红的颜色,将她纤长的颈,瘦削的肩,白如雪的肌肤都镀上了一层艳色的边。她站在日暮西垂的中心,随着夕阳一同慢慢暗了下去。
他将她的手牵了起来,指节包裹住她的纤纤十指,微微施了力,淡淡嗯了一声,将她拽到他身边。
“回屋。”
夕阳之下,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男人高而挺,女郎细而薄,两道身影叠在一起,女郎堪堪到男人的肩,微微低着头,男人时不时垂下头去,与她耳语着什么,女郎也抬头望他,两人目光交在一起,步履缓慢而一致。
李校尉若有所思收回视线,抬脚离去。
作者有话说:
分两章发吧,下一章十二点……咳咳,准时。
第38章 第 38 章
◎都要和我在一起◎
夕阳彻底消失于天际, 一丝一缕的墨渐渐溢了出来。
房门阖上,将黑夜彻底隔绝在外。
苏婵怔怔看着门缝中那渐渐流失的色彩。下一刻后背被人抱住,强而有力的力道,淡淡的气息打在她的耳后, “……葵水, 走了?”
苏婵眼眸一晃, 轻轻点了点头。
这几天里, 她脑海中一直想着很多片段, 她想起她是如何救下了高行修,又是在成亲之日经历了怎样的混乱,后来又是如何与高行修纠缠在了一起……一幕幕的画面走马灯一样浮现在她脑中。她在西里土生土长了十七年, 眼中只有一方水土,一个苏家,没想到这短短的半年已经将她十七年加起来的全部风浪都经历了一遍。
她如同激流中被裹挟的一叶小舟, 面对滔天的风浪, 是如此的无可奈何, 又无能为力。
男人不来找她,似乎也是留给了她充足的时间,一个足够她想清楚的时间。她心中清楚, 自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高行修不会放开手,她也不能挣的开。
阿爹的磨难,怀玉的落榜,让她看清了在权势和力量面前,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她什么也改变不了,甚至周围的人也会跟着遭殃……
而跟了高行修, 是目前无法更改的事实, 也是最好的选择。
苏婵忍住眼眶的酸涩, 转身看向高行修,淡淡直视着他。
她的声音很空,轻飘飘像是荡在了空气里,“这些天……我已经想明白了。我愿意跟着将军。”
“……从今往后,我就是将军的人。”
她知道,阿爹和怀玉就算没有发生这些事,她也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她只是把身子交给了一个不喜欢的人而已,比起阿爹的以后,比起李怀玉的前程,那股心底的不甘心与屈辱,比起他们来,又算得了什么…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高行修摸着她的脸,动作缓慢又温柔,声音低沉道,“想好了?”
苏婵心中悲恸,轻轻道,“……想好了。”
是的,没什么好在意的……没什么。
高行修定定看着她。
片刻后,他扬起唇角,对她缓缓笑了笑。
这是苏婵第二次看到他真心的笑。他的真心与冷笑,她发现自己分辨的出来。
也许是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的事,她的脑中飘忽,开始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他侧了侧脸,微微闭了闭眼,轻嗅她锁骨窝淡淡的香。苏婵红了红脸,锁骨缩了缩,解释道,“来之前……已经洗过了。
高行修睁开眼,又看了她一眼。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动作不轻不重,“去床上等我。”.
屏风之外,水声哗哗,一点一滴也在激荡着苏婵的心。
苏婵默默坐在床上,将身子覆住锦被,脚趾尖微微蜷起。
那一下一下的水声越来越大的传到她的耳中,仿佛琴弦崩裂、树木倾倒、烈火烹油……然后又成了别的动静,树梢鸟啼,湖中落子,帐中交缠……她闭上眼,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耳垂越来越烫的烧红。
她听到了脚步声,湿漉漉,有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心脏似乎也被人揪住一般越来越紧。
她捂住心口,抑制住那越来越快的心跳,下意识就想夺门而去,可是那华丽的帷帐似乎成为了无形的一道网,困住了她。
她如同坠在了水中,没有着落点,没有光芒,快要剥夺了所有的呼吸,突然之间,她急促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回光返照,蓦地睁开了眼。
高行修已经来到了床边。
他高大的影子映在锦被上,遮住了她,如同山一般巍峨,上身赤着,露出精健的肌肉和纵横的伤口,苏婵慌乱地移开视线,不再向他看去一眼。
高行修站在床边静静睨她。
她钗环尽卸,只穿着里衣,窝在锦被中,露着那一张芙蓉姣姣面,虽然脸色镇静,可那锦被边上微微瑟缩的手指却出卖了她,泄露了她此刻的不安。他坐在床头,轻轻拨弄着她的长发,“……你很冷?”
“……不冷。”
“那为什么不都脱了。”他淡淡道,“是在等着我来?”
苏婵缩了缩肩头,忍着羞耻,慢慢地剥开了一侧。男人却抬手,止住了她。
他凝着她,眸光变灼,低哑道,“算了……”
“慢慢来也行。”
高行修说完之后,便坐在床头不动了,只是灼灼地凝着她。
苏婵心中诧异,过了一会,她心中明了,泛起一阵悲凉。
她慢慢地挪了过去,跪坐在他身边,双臂缓缓伸展,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男人的头颅顺势低了下来。
她颤了颤羽睫,仰起头,闭着眼,慢慢贴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是轻柔的,她印在他的薄唇上,慢慢地啄,缓慢地碾,轻若羽毛,不得其法。过了一会,男人的薄唇动了动,于是寡淡的双唇有了温度,有了生命,有了深入浅出的交缠。
苏婵颤抖着羽睫,心跳快要飞出来,渐渐控制不住这股势头,男人托住她的后颈,让她避不可避。气息越来越乱。
不知过了多久,脑袋一跌,她从云端落回地面。高行修将她推到枕上,顺手揭开了腰间的巾。
苏婵抖了抖眼睫,锁骨缩起,不去再看,她闭了闭眼,心中又惧又怕,这让她又升起了逃跑的冲动。动作遵循意识,她开始微微挣动起来。
他擒住她的双臂,如同猎豹桎梏着想要从它身下逃脱的麋鹿,唇上丝毫不懈怠,离开了唇,去向了各个地方,声音哑的吓人,“……怕?”
苏婵咬着唇,眼底湿漉漉的,眼角又热又红,无助又凄楚地看着他。
眼底的泪光,那发红的鼻尖,还有那贝齿轻咬的红唇……梦境中的旖旎念想触手可及。而这一切都是触手可及的,都是真的。
“苏婵。”
潮湿的发丝打在她的锁骨窝,让她被迫直直望进他深暗的眼底,那深谙的眼底仿佛生出了无数细密的蛛网,困住了她的眼眸,也困住了她的所有。
高行修长身俯下,头颅微微垂下,轻轻道。
“跟了我,就是一辈子。”
苏婵看着那双深沉诡谲的眼,心中一颤,缓缓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俯下身去.
“太好了——你醒了——”
女郎粲然一笑,眼角溢出泪花来,“我带你回家!”
“……我叫苏婵。”
“你……”她的整张脸都吓白了,捂住唇,向后退了几步,“你干什么!——”
“你这疯子——你这恶鬼——”
“来人——救命——救救我——”
“……我愿意跟着将军,从今以后,我就是将军的人。”.
“你睁眼看看他们的脸,我要你永远记住,他们临死的表情……”
“将军,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我……”
“你是我的儿子!是未来的大将军!”
“修儿……娘不能陪你了,好好的……”
天上豁开了一道口子,有一道光照了进来,如云似雾。他跟随她,身不由已地追逐她.
有夜莺在树上幽幽地唱着歌,鱼儿在水里滑不留手地游荡,船桨在起伏的浪潮中一下一下打着桩子,她整个人仿佛陷在一片青草地里……身份差异,体力悬殊,尺寸不合……所有的一切都不对。两个人都不好受。他捧起她的脸,哑着嗓子低低地哄……纤纤玉手伸出帐中,五指张开,时而极力地蜷缩着,时而又像是抽去了力气,慢慢地垂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另一只大手伸出,手背青筋突起,一把裹住她的手,十指合拢,再次将其抓入了帐中.
苏婵只觉得心口都快被堵住了,她早已哭的不能自抑,声音断断续续,“我不要什么名分,以后将军去哪,我就去哪……”
高行修根本不管她说了什么,他已无暇顾及。
“……好。”
“求将军不要将我和阿爹分开,他年事已高……”
他咬牙喘息,“……好。”
……
暖融融的烛光摇曳着飘过帐子,拂在沉沉睡去的人儿周身,一分一寸映照着她的眉眼。
一双眸子在无声沉寂的帐中亮的吓人,但是无人能够瞧得见。
他将她抱得更紧,灼烈的目光死死凝着她,攥着她的手十指并拢,额头抵在她的额头,声音缓慢而又轻轻,一字一句仿佛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笃定和执著。
“你已经是我的人。是生是死,都要和我在一起。”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准离开。”.
颀长的身影立在案前,缓慢地就像一塑雕像,仿佛过了很久,他才动了动。
无尽的黑夜中,一方暖暖烛火照亮帐中,让那白玉一般的新颜染上了点点暖光。今夜不再是他一个人。两种不同的声音糅杂在窗外渗进来的疾风里,忽明忽暗,若隐若现,仿佛永无尽头,如今终于一切归于平息。
一方玉臂缓缓从帐中垂了下来,点点指尖因为一夜的云霄雨露还在染着红,她睡颜恬静,眉眼完全绽开了娇媚,沉睡的小脸上是无知无觉的安然和恬静。
江南水中生长的莲,被他折断了枝茎,落回到了他的瓶中。
那种充实到每个血管都在微微发颤的感觉,不是梦,却比梦更要要真实。他静静站在原地,望着悠远的空气,东方继明,窗外有光投了进来,消散了所有的灰霾,吹散了一切。
他抽出堆叠如山的折子,从最下面翻出了一张纸。
他久久看着,看着上面那一笔一划的名字,然后一扬手,将它丢在了火里。
一方卖身契,被他燃在了烛台中,幽幽染成了灰烬。
第39章 第 39 章
◎疼不疼◎
一阵一阵漫长的浪潮拍打终于过去了, 她无力地随着潮汐回溯到了滩涂,整个身体都酥的发软,陷进了泥里。波光粼粼的湖面,有莺莺婉转的鸟鸣悠悠掠过, 周围的声音渐渐又消失了, 仿佛全部吸进了那一望无际的蓝天之中。
她闭着眼, 一动也不愿再动, 但是慢慢地, 似乎又有人在揉着她,吻着她,不让她陷得太深。
苏婵缓缓睁开了眼。
高行修撑着手臂, 抬着上半身,低着头,正淡淡睨着她。锁骨窝一阵窸窸窣窣的痒, 是他垂落下的发。
脚心又传来一阵阵的痒, 一只手正在把玩着她的足。
苏婵颤了颤身子, 缩了缩足,将脚趾藏在被中,慢慢蜷缩了起来。昨夜的种种一股脑全部涌了出来, 她闭了闭眼,脸火辣辣地烧着,几乎要将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她背对着他,自然是没有看到背后的男人餍足又慵懒的眼神,这是他很少见的神色。
他好脾气地顺势收回了手,睨她纤细的小身板蜷缩在被子里, 如同埋在羽毛堆里的一只鹌鹑。虽然背对着他, 但她整个人都被他裹着, 满满的,无处可去的,她唯一能够到达的地方,就是他的怀中。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以为她是羞,轻笑一下,长指动了动,又将她从被子里慢慢剥了出来。
苏婵此刻光着,后背一阵风凉飕飕地吹来,她颤了颤。
他点了点她的蝴蝶骨,淡淡道。“你这里,有一颗红痣。”
优美的蝴蝶骨中间,生着一颗妍丽的小红痣,落在一片如雪的肌肤上,又被点点红梅所黯淡,销魂的很。
这个地方她看不见,若不是他说,她大概永远也不知道。他的指尖有些冷,或者只是苏婵单纯地觉得他很冷,她咬了咬唇,在他指尖微微颤了颤。
苏婵从来没想过高行修夜里是这样的,说的话又脏又浑,她闻所未闻。黑夜里那些一遍遍轻浮又粗鲁的声音,伴随着强而有力的一阵阵,她光是想一想就要面红耳赤到烧起来。
他在床上给她的压迫感和陌生感都太强,她现在只想离他远一点。
可是他此刻的声音是平静的,稳重的。男人的手缓缓下移,又点了点她的腰窝。
苏婵蓦地一颤,睫毛簌簌抖动,忍着喉间差点抑制不住的声音。
高行修眼神一暗。
果然……就是这里,每次使劲一按这里,她的反应都很大。
深刻的锁骨、不盈一握的细腰、修长白皙的玉腿无一不美,所有的都恰到好处在他的点上。那种被箍的头皮发麻的销魂之感又上来了,他缓缓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眸中的暗,遏制住游走在边缘的失控情绪。
他在腰窝处慢条斯理地点了点,放下手,执起她的手臂,又对着那块手腕的伤疤慢慢揉着,缓缓道,“你昨夜说,要和你爹不分开,是吧?”
他似乎很喜欢揉她这个地方。苏婵蜷了蜷指尖,任由他动作,轻轻道,“阿爹年事已高,我只是不想离他这么远。以后无论去了哪里,我都可以方便照顾他……还请将军体谅。”
高行修轻轻嗯了一声,像是不以为意地应了。
又问,“还有什么一并要提的,趁我心情好。”
说完这句话,他掀起眼睫,冷冷地凝着她。
她看不见他的目光,但是却感觉到了头顶上方的寒意,那是猎物对猎人杯弓蛇影的敏锐。苏婵怔了怔,止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言语,咬了咬唇,默默道,“……没有了。”
高行修看着她,眼中的冷意淡了一些,心中满意。
苏婵弱弱道,“将军……该起了。”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高行修声音淡淡,听上去心情不坏,“如今已经是午时。”
苏婵抬了抬头,帐中只有暗暗的昏暗和浓郁的气味,她茫然地睁大了眼。
她怎么睡到了这个时辰?
不行。阿爹还在家里等着她。她有些慌乱,便要起身,可惜刚一动作,腰间就传来一阵绵软的酸痛,仿佛浑身都使不上力。
她抱着锦被,愣愣地坐在帐中,空气中飘荡着诡异又奇怪的气息,她小脸爆红,再低头一看自己,美眸睁大,差点难以置信。
她眼神恍惚,脖颈整个泛红,感到了羞耻。她耻于自己的记性为什么这么好,昨夜的种种细节,在看到身上处处的红痕后,她竟然都能想的起来,连那动作、呼吸、言语和声音,一分一毫……都足以令人心惊肉跳。
后背突然感到了一阵冷一阵烫的触感,脊背窸窸窣窣地僵了起来,是始作俑者贴了过来,“……现在起?”
男人轻笑了一声,“是该起了。”.
昨日她的衣裙不见了,床头放着新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全身上下好歹是干净的,她从醒来之后就清楚,昨夜便被人洗过了,尽管她在梦中无知无觉。
她忍着羞耻,一件一件穿好,床榻一晃,高行修也下了床。
男人倚在床头,悠远地望着一方空气,姿态是难得的舒展,这让素来冷冽的气质看上去少了几分冰冷。锦被被他潦草地盖着,大刺刺地露出那锋棱的锁骨和遒健的胸肌,一些面红耳赤的回忆又浮现了出来,苏婵眼睫抖了抖,在她眼里连男人身上纵横的疤痕都变了味。
突然之间,他目光一转,精准地攫取到了她的眼,如暗夜中雪亮的狼。
苏婵心中一跳,咬了咬唇,慢慢低下了头,竟然有种做贼心虚的古怪感。
他看着她,停下了刚要穿衣的动作,似笑非笑看着她。
苏婵被他盯得直发毛,她犹豫片刻,来到了他身边,红唇轻启,一个“我”字没说出口,在嘴边打了个转,终是垂下了眼睫,轻轻道。
“……妾身服侍将军。”
高行修微微一愣。
苏婵低眉顺眼站在他身边,浓密的长睫垂着,纤长的手指灵巧地穿梭着,动作温柔,将他的衣带很快束好。
她穿着一身新衣,动作之间婀娜身段尽显,这素淡的紫色果然很适合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朵迎风而立的芙蕖,令人心醉神驰。
高行修心中一动,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
“身上还疼吗?”他问。
怎么会不疼,昨夜眼睛可是都要哭肿了,高行修默默拂着她眼下的那颗红痣,又是心疼又是回味。
腰上疼,腿也疼,小腹更是又涨又痛,那个地方更是不可言说,她不确定是不是裂的伤了……这种受刑一般的感觉苏婵并不想再回忆,她抖了抖眼睫,默默道,“……不疼。”
“不疼?”高行修道,“那今夜继续。”
“不。不。”苏婵急忙看他,带着求饶,“我疼。我疼。”
高行修看她那双湿漉漉的眼,因为焦急眼角都发了红,他心情大好,又存心想要逗逗她,故意道,“……多做做就不疼了。”
苏婵脸色雪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泫然欲泣,无助又茫然。
高行修薄唇勾起,笑出了声。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
他食髓知味,自是不想放过她,但是她这小身板确实有些吃不消,他忍住欲,终是道,“今夜放你。”
看到怀中人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小模样,他蹙了蹙眉,又后悔刚才这样讲了。
但是说都说了,他也不好再收回去。
他心中闷堵,有些不爽,“好了,用膳。”
终于穿上了衣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又回来了。高行修传了午膳,两人坐在桌前用膳。
同桌而食,还是第一次。旁边的男人端坐着,低头不语,吃的很快,时不时还会给她夹几筷子菜,可是坐在旁边的她就没有那么好的胃口了。
苏婵垂头看着碗里的米饭,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妾身……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高行修停住动作,抬眼看她,像是无声地询问。
“关于李怀玉……”她微微低着眼,斟酌着言语,缓缓道,“我们年少相识,我自幼把他当做亲哥哥一样看待,如今孰是孰非已成过往,但他遭受无妄之灾,也可以说是受了我的牵连,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高行修捏着筷箸,心中升起不满。
不过还可以忍受。他心中冷笑,心想她还算是识相,没在刚才的床上提。要不然他必须得把她撞碎。
他心中阴沉,面色无虞,淡淡道,“科举造假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可大可小,大不了再等三年而已。”
语气里充满了事不关以的不在意,苏婵心中一沉,捏紧了手指,缓缓道,“只求将军帮他这一次,我和他也算是两清了。”
高行修不说话,只是沉沉看她。
余光里,男人一直在看着她,苏婵咬了咬唇,始终垂着眼,神色佯作平静,“妾身现在心里早已无他,从今以后……我只有将军。”
高行修这下彻底舒服了。
他重新夹起菜,想了想,随口嗯了一声。
“本将军尽力而为。”
他将菜夹到了她的碗里。
苏婵松了一口气,不美好的阴沉心情终于窥到了一丝天光,让她轻松了些许。不过她看着碗里小山似的菜色,又有些犯难,秀眉微微蹙起。
“没胃口?”高行修注意到她没有动,淡淡道,“你昨夜不是累坏了。多补补。”
苏婵心中大窘。
她看需要补的是他吧?……这人那么了大半夜,都不嫌累的吗?
不能再想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上来了,她仿佛又闻到了帐中那古怪又浓郁的味道,耳垂又开始烧热起来。
想起了一件事,她又抬眸,悄悄看了他一眼。
她用筷箸夹了一道菜,放在了他的碗里,看着高行修,声音轻柔,“……将军,阿爹还在家里等我。我得回去了。”
高行修看着碗里的菜,眸光不动声色地一晃。
“不用麻烦了。”高行修缓缓道,筷箸一动,将碗里的夹起来吃了,“我已经让人把你阿爹给带来了。”
“以后这里就是你们西里的家。”
苏婵失神地望着他,脸色煞白。
高行修下巴撑着筷箸,一双眼睛定定看着她,缓缓咀嚼着菜肴,唇齿品味着其中滋味,喉结一动,缓慢地咽了下去。
“怎么了?不高兴吗?”他开口问。
苏婵回过神,她垂下睫,掩住眼底的黯淡。
她盯着桌上的碗,盯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心中悲凉,缓缓地扯出了一个笑。
“多谢将军,我很高兴。”.
苏大昨夜没有见到苏婵,今天一大早就被人带到了这里。
带他来的人他认识,就是曾经给他万两黄金的黑脸青年。
那箱黄金被藏在了地窖里,他和苏婵都不敢动,如今又再次看见这个黑脸青年,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苏大踏进大宅子,看着眼前雕栏玉砌的一切,那种诡异的感觉更甚了。杜齐将他带到了一间房,然后便关门离去了,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就只好在这里等着。
这富丽堂皇的宅院,苏大以前想也不敢想,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看着那青烟飘飘的熏香,精致的屏风,还有那华丽的珠帘,一个人在屋里悄默默地逡巡了一遍,心中啧啧称奇。
很快,丢了一夜的苏婵来了。
“阿爹……”苏婵快步走向他,忽然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笑脸慢慢暗了下去,停在了原地没有动。
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愧疚和难堪。
苏大脸色一变,眼尖地盯着苏婵身上的衣裳。
一件新衣,新的花色,他从来没见过的一件衣裳,显然和昨天的不是同一件。
苏大愣住了,直直看着苏婵,试探问她,“阿婵,你昨夜……去了哪里?”
苏婵不敢面对苏大的目光,她垂下眼去,闭了闭眼,良久后,终是艰难道,“这里是……高行修的宅子。”
一句话,胜过千万句。
苏大直接愣在了当场。
“……这是什么……阿婵,这是什么?”
苏大咬着牙,看着她,眼圈都红了,“无媒无聘,这是外室!”
“你忘了你娘跟你说过的话了吗?她对你说过什么?”
苏婵愣了愣,痛苦地闭上眼,无言以对。
“宁作平头妻,不做侯门妾!她从小便是这样跟你说的!”苏大瞪着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发起了颤,“可是如今你看看你自己,被男人豢在这里,成了个无名无分的外室!你娘若是看到你成了这个样子,我怎么有脸!我怎么有脸下去找她!”
苏婵羞愧地低下了头去,眼角渐渐发红。
苏大颤着嘴唇,恨声道,“高行修呢!我要见他!我不能让他怎么对你!就算是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不能……”
“阿爹!”苏婵抱住激动的苏大,不住地摇头。
她狠狠咬着唇,忍住了羞耻,终是艰涩道,“是我自己愿意的……”
苏大愣住了,整个面色都愣住了。
“你……”苏大气的说不出话来,“你怎么能……”
苏婵羞愧地闭上了眼,只是不断流泪。
苏大沉默了半晌,似是想明白了,他锤着自己,悲恸地流下了泪,一把抱住了苏婵。
“爹知道……爹知道……你肯定是没有办法的,对不对……爹都知道……都是他……都是那高行修……”
“可是……闺女啊……你不能这样……这样的话,你的一辈子就全完了……”
苏大摇着头,哭道,“是爹无能,让你成了如今这个样子,被人拿捏在了手心里,成了…成了这么一个…唉!是爹没用!爹没用啊!”
“爹,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女儿的错……”苏婵心疼道,“我只想看到你好,只想照顾好你,至于其他的,我都不要了,都不要了……”
外室也好,妾室也罢,她都不在乎了。她只要阿爹,也只剩一个阿爹。她什么也不多想了,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于她能走到哪,又会面对些什么,她都不去关心,不想在意了。
从她遇到高行修的那一刻开始,她早就没有了资格,也没有了选择……
书房里,高行修坐在案前,正在执笔写着什么,神色肃穆。
杜齐站在一边,默默看了伏案端坐的男人一眼,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嘴,道,“将军,我们难道真的要管李怀玉的事?我们是武将,不方便僭越吏部之事,朝堂之上还有很多眼睛在盯着呢……”
“无妨,其实我也早有此意。”高行修头也没抬,继续写着什么,缓缓道,“正好收拾杨修文的时候,再多一条罪证。”
毁田淹堤,勾结山匪,染指科举……这里面的每一条,都是抄家罢官的大罪,够他杨修文好好喝三壶了。
他说的沉稳,杜齐却在一旁听得半信半疑。
他心中腹诽:那你怎么不早点说。
杜齐心里想,若是将军早有此意的话,为何不对苏姑娘挑明了讲,说不定美人看你不计前嫌行事如此大义,心中一感动,自动就投怀送抱了,如今倒好,这感觉一下子就变味了,就好像是强人所难了似的。
杜齐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讪讪闭上了嘴。
他心想自己又没和漂亮大姑娘好过,自然是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自己想的可能不对,将军或许有将军自己的打算。
高行修抬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还有事?”
“……无事。属下告退。”
作者有话说:
不。你是对的.
38出来了!!!我放鞭炮!!!
我觉得我可能得那个格德斯尔摩了……在经历了十几次令人崩溃的红锁之后,然后他冷不丁给我过了之后,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感激、感动……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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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疼不知道说吗?◎
“阿婵。快来。”
美丽的女人笑吟吟叫着她, 她的身影模糊在一片曦光之中。
“娘教给你这个。”芊芊十指灵巧地穿梭在绣棚上,一朵栩栩如生的荷花慢慢地现出了雏形,在洁白的绢布上像是活了过来。
“哇!真漂亮!”小小的女童冰雕玉琢一般,生的煞是水灵漂亮, 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的目不转睛, 拍手赞叹道。
“喜欢吗?等你长大一点, 娘都教给你。”
“娘, 为什么要学这个呀?”小苏婵不解, 稚嫩的脸庞充满了天真。
“傻女儿。”傅宛如温柔一笑,“等你长大嫁了人,女红这些都是必须要学的。如果学的好的话, 还可以作为一门手艺。多一门手艺,就多了一分拿得出手的底气,以后不必依靠夫家, 自己就能养活自己, 不好吗?”她循循善诱。
“嗯!”小苏婵心动了, 点点头,“那我学!我要学!”
“我们阿婵这么乖,又这么漂亮, 不知道将来谁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够娶到你做娘子?”傅宛如打趣道,“阿婵也要乖乖听话,找一个良人嫁了,做一对恩爱夫妻,这样娘也就放心了。”
小苏婵点了点头, 不知想到了什么, 犹豫了一下, 还是天真无邪地问了出来,“娘,杜婶婶对我说娘是从京城来的,还说我不是阿爹的孩子,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傅宛如的眼波晃动了一下。
她笑了笑,双手托起苏婵白生生的小脸,像搓面团一样地搓了搓,“瞎说。婶婶是骗你玩的,你就是娘和爹的孩子呀。”
“那娘是不是从京城来的?京城又是在哪里?”
“那里是最繁华的帝都,是皇帝住的地方,最富裕的人和最有权有势的人都住在那里。”
小苏婵不禁神往,“那爹和娘什么时候带我去?阿婵想要去京城看一看。”
傅宛如黯然神伤,不过很快又换上了温和的笑脸,“那里没什么好的,那里很危险。娘不会带你去的,你以后也永远不要去。”
“为什么会危险?那里不是最繁华的地方吗?”
“越是繁华的地方,就越是会有坏人,权势越高的人家,就越是无情无义。阿婵,京城不是属于你的地方,江南才是我们的家,爹和娘会在这里永远陪着你。”
“以后,不要攀附高门,更不许做妾,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就做一对平头夫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阿娘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阿婵记住了……”
苏婵悠悠睁开了双眼。
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坐着睡着了。她从榻上慢慢撑起身子,仰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日落西斜。
身体还是浑身酸软,浑身提不上力,尤其是纤细的脚踝,昨夜一直被人两只手使劲攥着,如今脚踝处还是一片淤青,一走路便感觉到疼。
她看了一眼床榻,手指忍不住缓缓攥住床单,热意又慢慢爬上了耳根。
床单昨夜不知何时被人换过了,那些能够拧出水的湿润全都消失,如今榻上的床单洁净又干燥。可是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一片凌乱不堪的褶皱和点点的落红。
她起身,理了一下床单,离开了此处。将窗牖推的再大一些,让清爽的空气吹了进来。
高行修踏进来的时候,苏婵正在一点点推开窗牖。
她微微仰着头,纤腰伸展,露出一段玲珑起伏的曲线,双臂轻轻抬起,一截衣袖悠悠堆了下来,露出了一截白雪般的玉臂。两只手腕处隐隐可见一圈红痕,似乎还带着些青。
她悠悠看着窗外,眼中仍残留着醒来之后淡淡恍惚和迷离,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整个身影柔美而寥落。
高行修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然后抬起腿,朝她缓步而去。
腰间被覆上了一双大手,轻轻箍着她腰身,熟悉的身形和气息传来,苏婵回过神,不自在地僵了僵脊背。
“……将军?”
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嗯。
“站这里做什么?不冷吗?”他长臂一伸,从她身后又将窗牖给关上了。牵着手带她回了里面。
“……只是透透气罢了。”
“饿不饿?”高行修问,心想她午膳也没吃多少,一定是饿了,又自顾自道,“我给你叫了点心。”
苏婵怔了怔,柔声道,“多谢将军。”
小桌上放着一份她没有见过的甜羹,乳白色的奶酪上撒着杏仁、山楂、茯苓,看上去很诱人,高行修牵着她的手,带她坐下。
苏婵坐在小桌上,踌躇地盯着桌上的甜羹,抬头轻轻看了看旁边。高行修就坐在她身边,一只臂撑在桌上,微微歪着头,淡淡地看着她。
一幅要看着她吃的架势。
她垂下眼,抿了抿唇,硬着头皮,在他的注视下执起勺子,慢慢地吃了一口。
高行修声音淡淡,“好吃吗?”
她没吃过这甜羹,也不知道叫什么,但是很甜,很香。果然王侯的饭不能她们这些平头小百姓能比的。她对口舌之欲并没有那么看重,无论如何终究是饱腹而已,吃多了粗糠腌菜,如今真的换成了这些精致菜肴,也并没有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同。
但是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好吃。”
“那就都吃完。”
苏婵默了默,轻轻嗯了一声。
美人低眉垂首,默默吃着甜羹,高行修则坐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她自己不知道,一夜的云遮雨露已经让她的眉眼绽开了娇媚,若说以前像那半遮半掩的出水芙蓉,如今则更像是芙蓉盛开,一颦一笑间尽是说不出来的妍丽,尤其是那含着水的秋眸轻飘飘地朝人看上一眼…高行修不动声色看着,眼眸越来越深。
眼尾如今还泛着红,显得有些肿,有些破坏了美感。那雪颈之上还落着点点的红痕,锁骨之下更甚。他虽然看不见,但是他清楚的很。
她昨夜哭的厉害,一开始只肯小声地哭,后来则是彻底放开,整个嗓子都快喊哑了。他知道她是受不住,他知道应该徐徐推之,可是那婉转的求饶低泣到了他的耳中却像是自动变了味,教他整个人更为狂肆了起来。事到如今他才感到了悔。
他不该如此莽撞。她是花,是水,他应该将她握在手心里,含在嘴里,不教她掉了化了,可是一对上那双泫然欲泣的湿漉漉的眼,他又忍不住,控制不住想把她揉搓、弄碎。
苏婵低头默默吃着,不知道此刻早已经被男人打量了个遍。她食量很小,吃到如今还剩下了一半,如此甜羹纵然诱人,但是她并没有心思吃,她此刻也在想着一件事。
小腹被粘稠的甜羹满满当当地灌下去,虚弱的胃被温柔地填满,让她感到了舒适。那种又饱又胀的感觉似曾相识,但是曾经装的是一些别的东西。
她记得第一次结束的很快,然后便是超乎想象的漫长和持续,漫长到让她觉得折磨,觉得失控。那些放浪又不堪的言语又一遍遍回荡在了耳边,她闭了闭眼,又渐渐面红耳赤了起来。
虽然他是那样说的,可是她却不想真的有了。她知道那不过是男人在帐中一时兴起的荤话,自己如今这个身份……又怎能有,也不该有。
甜羹不是她真正想吃的东西,她想喝的,是……
“饱了?”他这时问。
苏婵想点头,可是又想起男人刚才说要她全部吃完,她犹豫一下又想继续,下一刻甜羹却被一双修长的大手拿了过去。
“吃不了就别吃了。”
这饭量……怪不得容易晕过去。高行修蹙了蹙眉,有些不满地看着还剩一半的甜羹。他不喜欢甜,但是还是不作犹豫地端了起来,快速地几口吃完。
然后他便放下碗,准备说她几句,突然他定了定眸,愣住。
黑黝黝的眼让苏婵有些害怕,她刚刚还赧于他如此不见外的举动,此刻脊背慢慢僵了起来,察觉到了男人在看她的嘴。
唇边好像有一些凉,她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忙要伸袖去擦,却有人比她更快。
他微微俯身,与她挨得更近,那股熟悉又沉沉的气息包裹住了四周,她捺住心底的惧,对上他的眼。
他的眸光无波无澜,不明意味地盯着她,眼珠仿佛比刚才的颜色更黑了一些。
长指一动,贴在她的唇边,替她轻轻拭去了,那一点乳酪。
他贴近她,又很快退了回去,然后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长睫垂下,掩住了眼中那点看不得的奇思旖旎。
苏婵默默松了一口气,她如今只要离高行修三步之内,就有一种想跑的欲|望。那双深沉无垠的眼一对上,教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总是令人感到惶恐。她又想起一直心心念念的事,犹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将军……”
高行修停住擦手的动作,抬眼看她,但是忍不住又落向了她的唇。
唇不点而红,樱桃檀口一样,她的嘴还真是小……他眸光又微微有些恍惚。
两个人在想不同的事。苏婵不敢看他的眼,垂了垂眸光,藏在袖里的手指缓缓地捏了捏,踌躇了一下,终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将军,我现在……还不想有孕。”
“可不可以……”
一句话唤回了他的深思,高行修蹙了蹙眉。
他其实并不喜欢孩子,也没想象过自己以后的孩子是什么样。要是苏婵不开口,他根本也没往这方面想过,但是他不确定苏婵是不是跟他一样的想法。
还是她只是单纯的不愿意,不愿意跟他。
“怎么了?”他平静问。
后面这个想法光是想一想,就让他的声音发了沉。
苏婵知道外室,外室地位底下,连妾都不如,身份也就比丫鬟好一点。她们是不会入夫家的族谱的,生的孩子更是不行。
她一个人见不得光就够了,她不能连累自己以后的孩子也成为这样。
心里想的措辞没有用,她在这一刻选择了直白,“我……不想要。”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了一个“不想”。
高行修剑眉蹙的更深。
他没有说话,心里那点隐秘的旖旎完全消散了,他的面色缓缓沉了下去。
苏婵在静默中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答。过了会,对面终是淡淡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
高行修不动声色地压住心底的火,声音不见喜怒,“避子汤,我让人送过来。”
听他这句话,苏婵松了一口气,心中如释重负,抬起那双美丽的眼,终于肯给了他一个含情的对视,“……多谢将军。”
明明气质是清冷的,是有疏离感的,可是每当女郎抬眼看人的时候,那双波光粼粼的眼底总是教人有几分含情脉脉的错觉。就算是愤怒、就算是生气,也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凶恶,反而徒生了一抹楚楚动人的风致,让人感觉不到怒,而是更多的嗔。可是对面的男人此刻却平淡无波,他一脸淡漠。
他撑起长腿,长身站定,走了.
皇宫内,陆琳琅收到了一封来信。
“真稀奇……高行修竟然会给我写信……”陆琳琅喃喃,好奇地将密封的信轴卷开,她将其展开,细细看了一遍,唇角绽开了一抹笑。
“老师看看这篇文章写得如何。”她将信给了棋桌的卢明镇。
卢明镇接过,将之细细阅读了一遍,点了点头,“文采斐然,文辞优美,是篇好文章。”
“这是三年前院试的一篇文章。此人是当年西塘县院试的案首。”陆琳琅道。
卢明镇更加满意,又点了点头,道,“三年前就写得如此好文章,此人前程不可限量。”
陆琳琅摇摇头,似笑非笑,“可惜,今年秋闱的名单里,好像并没有他。”
卢明镇蹙眉,“为何?”
“高行修只把这个考卷交给我,却没说别的,我大概知道些原因。”陆琳琅淡淡道,“此事或许有蹊跷,一切尚未可知。”
“高行修怎么忽然找上了公主?”
“他区区一名武将,自是不方便僭越科举这种事。”陆琳琅道,“且他在朝中树敌不少,一向独来独往,与文臣私交并不甚……我倒是没想到,他竟然找上了我。”
“那么公主要帮他吗?”
“高行修这厮,竟然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我。”陆琳琅笑了笑,“……罢了,看在幼年交情的份上,本公主便帮了他这一次。”
“公主爱才。”
陆琳琅又笑,明艳的笑容有些狡黠,“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好奇高行修此举的原因。”
“本公主记得小时候,高行修性格便是冷酷,从来不多管闲事,也从来不会轻易求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肯帮助这样一个籍籍无名之人?我很好奇。”
“西塘县院试……西塘……西里……老师不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吗?”
卢明镇怔了怔,也若有所思了起来。
“李怀玉……”陆琳琅红唇轻启,幽幽念了念这三个字,微微一笑。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我要去一趟杭州。”
书房里。杜齐看着高行修,愣了愣,声音有些复杂,“将军……”
他知道杭州里待着谁。
“你去准备一下。”
“……是。”
杜齐心中无奈,刚准备退下,又想起来一件事。他看了看案上面沉如水的男人,犹豫了一下,道,“将军,苏姑娘的父亲……说要见你。”
高行修始终低头看兵书,淡淡道,“知道了。”
“那……要见吗?”
高行修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天幕已经染上了黑。
“今日不见。”.
淡淡熏香的帐中,苏婵铺好了床,又去耳房洗漱好。
身上的水汽还没有消散,她湿漉漉地出来,微微侧着脖颈,去绞头发。便看见高行修衣衫完整坐在床上,看着空气,似乎在若有所思。
她站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此时的男人却似有所感,侧过脸来,雪亮的眼对上了她,似是看破了她的心思,让她只能硬着头皮,被迫走到了他身边。
苏婵心中一紧,缓缓走了过去,“……将军。”
她轻轻道,“很晚了。将军为何不上去睡。”
高行修看着她,没有说话。
又是教人心中不安的眼神和沉默。
苏婵抿了抿唇,又靠了他一些,微微低下身,试探地给他更衣。
高行修配合地抬起手臂,直直盯着她,样子像是要说些什么话,苏婵不安地等着他要说些什么,但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深暗的夜里,仍旧是那个后背整个被拥住的姿势,他弓着脊背,将她紧紧从身后圈着,只要她微微一动,他也会一并感受的到。
日后,她都要习惯身边夜夜宿着一个男人。她没有了怨的理由,因为这是她自己选的。
苏婵尝试闭起了眼。
他说过今夜放她,她遂也放下了心,准备入睡之时,后面又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下面……还疼吗?”
苏婵脸颊发起烫,忍不住又并了并腿。
不知道磨破了,还是真的裂了,她这一天里都感到不自在,走路都不敢并的太紧,但是她自己也看不到究竟怎么了。
她咬了咬唇,如实道,“……疼。”
“疼了一天?”
她犹豫,轻轻嗯了一声。
后面传来一声不满的气息,“疼不知道说吗?”
床榻一动,下一刻帐子被猝不及防地猛地拉开,又被潦草卷起,大刺刺的光映了进来,将帐内照的更亮了一些。
高行修下床了。
过了一会,他又很快进来。手中不知拿着什么。
苏婵早已不知所措地坐起了身,无助地拥着锦被,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心中惴惴不安。
床榻又一陷,他坐在了床边,鹰眼直直看着她,声音喜怒不定,“自己把腿抬起来。”
声音带着些命令的沉。
作者有话说:
男主:反正我先得到人了,依她的性子,肯定会一生一世跟了我
女主:他果然……算了……无所谓了
苏大:无媒无聘,无名无分,这是外室!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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