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将台美人 >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将军别说了……◎

    苏婵又惊又羞。

    令她惊的, 是男人有些不善的语气,令她羞的,自然是这莫名其妙的要求……她小脸爆红。

    她捏了捏被角,双腿慢慢蜷缩, 有些求饶地看着她。

    这羞耻使得她的声音也变成了哀哀细语, “将军……”

    高行修蹙了蹙眉, 郎心如铁, 不为所动。

    苏婵无助地看着他, 眼眶盈盈泛起了水雾。

    高行修看她的样子,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眉宇稍霁, 淡淡道,“上药。”

    苏婵愣了楞,这才看到了他手中拿的药瓶。她有些尴尬, 可是很快还是觉得难堪。

    就算已经跟他亲密无间, 就算……哪一处都已经被他攫取, 但是十七年的闺房廉耻摆在那,她一时半会也难以承受他这样的要求。

    她咬了咬唇,“我……自己来就好。”

    高行修看着她那柔软的红唇, 因为贝齿的轻咬而微微陷进去了一块,瞧着便是可口。他心思微动,但面上仍是蹙眉,语气带了点不耐,“快点。要不今夜继续做。”

    玉颈晕染,彻底烧红。

    苏婵咬了咬唇, 在男人催促又压迫的眼神之下, 闭了闭眼, 一闭便再也没有睁开。

    心里一横,她慢慢掀开被子,在他面前慢慢打开。

    她已经什么都和他做过了,什么也被他看过了,这点羞耻心实在是微如草芥。她一遍遍地这样想着,可是还是觉得要整个烧起来。

    高行修抱着她,微微往后施力,让她陷下去仰躺着,下半身抵在他的肩上。

    苏婵颤了颤眼睫,手指攥紧了锦被,锁骨动了动,侧过脸去,什么也没有说。

    他在烛光下低下头去,脸色发起了沉。

    一朵娇花被摧残狠了,又红又肿,花瓣被疾风骤雨吹得萎靡而凌乱,无力地耷拉着。果然是伤了。

    他心中不自在起来,有些自责,抬眼又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可惜她闭着眼睛,什么也没有看到。

    眼睫不安地抖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经受着什么刑罚。他看了她一眼,又收了回去,敛了敛神色,开始给他上药。

    清凉的药膏流了进来,伴随着一阵一阵微冷的触感,那是来自指尖的体温。

    寂静的账内无人说话,这种压抑的安静更像是一种隐秘又漫长的折磨。她觉得冷,又好似热,一时间身上冷热交替,只能抬起脊背,扬起那修长的脖颈,使劲地闭着眼睛,贝齿一下下咬着红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不适的探索结束了,头顶传来男人低低的吁了一口气,他似乎也不好受。

    他放下了她的腿,拿起帕子擦拭手指。双腿落了地,苏婵忙用被子盖了起来,睁开了眼便看到了高行修低头慢条斯理拭手的这一幕,她盯着男人一根一根修长的手指,心中一颤,刚消下去的热意又缓缓升了上来。

    她垂着眼,将被子更加紧贴地裹在身上,声音小的如同蚊子,“……多谢将军。”

    高行修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丢下了手帕,他就在床头坐着,什么也不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起了身,苏婵吓得猛地惊了惊。

    他却离开了床榻,走了出去。

    不久后,耳房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苏婵将自己缩在被子里,假装听不到那细密激荡的水声,秋意已经让温度变得很凉,可她还是感觉到周身的热,但是她更加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那是她最后的一块遮羞布。

    她埋在被子里,将头深深地埋进去,强迫自己快点入睡。忽然,她又想起高行修脸上那道还没有好的伤,又睁开了眼。

    高行修从耳房里出来,浑身冷飕飕的,可是他并不觉得冷,浑身湿淋淋的,他也懒得擦了,胡乱套上亵衣,大踏步回了寝室。

    苏婵正坐在床边,端着药瓶等着他。

    高行修心中奇异,挨着她坐下,“做什么?”

    苏婵抬头看他,烛光下那双盈盈的眸子很柔和,很温柔,她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颧骨,又看向了他的脸。

    “……给您上药。”

    这几天难为她还一直记得他的脸。高行修微微勾起唇角,难以纾解的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他配合地俯下长身,垂头探她,让自己的脸靠近她。她微微仰头,用纱布将他脸上的那道伤擦拭干净,又用木条将药膏均匀地涂在了上面,动作很轻柔。

    时不时温热的指尖还会触到他的脸颊,微微的痒。

    他低头看着她专注又美丽的脸,那一张美人面一览无余在他的眼底,只要他微微垂眸,此刻就可以肆意观赏,而她避无可避。

    目光又不知不觉地落向了她的唇。

    他盯着她,幽幽道,“你下面的可是比上面的会咬。”

    苏婵手腕一抖,药膏猛地撒在了他的脸上,一滴一滴淌了出来。

    她又急又羞,忙拿纱布去拭,一低头便又看见男人的下颌处有着淡淡的红,顺着再往下看,脖子上还有一道道细细的抓痕,那凸起的喉结处仔细一看,似乎还有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牙印……

    她脑袋轰的一下,一整个爆红。

    “我说错了……”高行修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又慢慢道,“你这张小嘴,也很会咬。”

    苏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低着头,烧红了脸,“将军别说了……”

    烛光帐影,美人一怒,也不失为一种情趣。高行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一看到她,一跟她在一起,就特别想逗逗她,欺负她。

    尤其是看她气的说不出话,咬着红唇,只拿那双发红的眼尾盯着他的时候,既想让人放下身段低声去哄,但更想的则是变本加厉,直教她被欺的全无还手之力,只能用那一双泪眼汪汪的眼求他才叫好。

    “好。我不说了。”他拂了拂她的发,“该上床睡觉了。”

    他语气正经又低缓,但仔细一听却带着些暧昧,还特意在睡觉两个字上咬了咬。

    苏婵无可奈何地颤了颤羽睫,耳垂又默默染上了红。

    他今夜罕见地没有抱她,苏婵蜷缩起身子,背对着他,把头埋在被子里,倒是自在了许多,慢慢地就这么睡着了。

    但是到了半夜,男人又贴了上来,火热的胸膛抵在了她的后背,像墙,又像热铁。

    苏婵陷在睡梦中,不满地嗯了一声。

    他将她连人带被子整个抱起,长臂横在她身上,紧紧环住她,两个人都弓着脊背,蜷缩着身子,以一个极其别扭又异常和谐的姿势贴着,长发杂乱地交织在一起,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

    高行修上半夜没抱她是因为洗的那个冷水澡的缘故,怕身上太凉冰到她,如今半夜醒了过来,第一时间便是把她抓到了怀里。

    他已经不想分辨为何自己如此贪恋她的味道和体温。也不清楚这贪恋生于何处,又将止于何时。他只是冥冥之中觉得,这股温软,他不想放手,也不会放手。

    也许真的是一个人太久了。

    黑夜中,他低头看她恬静的睡颜,伸出长指,一点一点抚平她眉间那一点淡淡的蹙,静静凝着片刻,又在她的鼻尖点了点。

    “睡吧。”

    他拥紧她,也闭上了眼……

    李怀玉还会时不时去苏家转一转,只远远在外面看一眼,却不敢进去。

    他看到过院外的士兵,想必是高行修安插在周围的人。他对苏婵竟然如此上心……他不知道是幸还是劫。

    母亲这几天病况已经好转,但是一到了夜,她就开始心悸尖叫,那模样宛如恶鬼附体。李怀玉不知道母亲那一夜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想来,一定和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

    亲事被毁,科举无望,母亲发疯……这段时间的风波已经快要彻底把他打垮,只剩下吊着的最后一口气日日夜夜支撑着他,只是为了来见一见,他放心不下的那个人。

    是他太渺小了,事到如今,翻来覆去将这最近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盘过来揪过去理一遍,他竟然发现无人可怨。

    他只能怨自己。

    虽然家世不显,可好歹也不算太贫寒,他从小学习就好,靠着出色的成绩一直在西里顺风顺水过了二十年。家人支持,同乡称赞,又有心仪的女郎互相爱慕,他那个时候就觉得,他想要的一切,真的轻易就可以得到。

    可是有一天,那个不速之客的男人打破了一切。

    他告诉了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一双无情又高傲的眼睛让他幡然醒悟,原来这世上并非事事如他所愿,原来西里地一方天地是如此的渺小。

    原来若是自己没有了力量,没有了权势……就什么也做不了。

    他保护不了阿婵,保护不了母亲,保护不了苏大,保护不了任何人……他突然发现母亲一直以来的想法是对的,只有科举才能改变他的现状,那是他能够通往上层阶级的唯一途径。

    可是如今,连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他站在苏家门外,没有注意到里面早已经空空荡荡的一切,只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悲伤之中。最近发生的所有都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只有走出李家,站在这里,默默在外面看上几眼的时候,才能觉得自己又变回了一个活着的人。

    直到一个不确定又柔柔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怀玉?”.

    书房里悄无人息,只有一线檀香在悠悠地飘着,从博山炉中传出。

    高行修阖上兵书,长臂抬起,推开了不远处的窗牖。

    微凉的风吹了进来,将他飘逸的长发扬起来了几缕。他淡淡看着窗外的天色。

    已经是入秋,落日余晖,空气变得沉了下来,不再有着潮湿燥热的触感,他静静望着眼中飘落的树叶,眼眸也被映上了点点余晖。

    苏婵出门了。

    她说要回老家一趟。他允了。

    明明只是不在他身边这么一会,他却已经如此离不开。秋意微寒,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兵书已经不能够吸引他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渐渐连成了一线,他无法专心看下去,她的细细体温和一身冰肌雪骨才是他唯一的清热剂。

    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高行修看着外面的天色,站起了身,出了书房,往另一廊道走去。

    苏大前日被人莫名请进了宅子。

    满室的熏香,精雕细琢的器物,连被子都是锦线细丝做的,每天都会有奴仆定时定点过来,为他准备佳肴,为他铺床洒扫,可是都没有让他感到舒心。他浑身不得劲,几乎是几夜都没睡一个好觉。

    他如坐针毡地坐在屋里,望着满屋子的华丽陈设,这时门被人一推,他抖了抖身子,一道年轻颀长的身影踏了进来。

    是高行修。

    苏大愣了愣,心中一跳,下意识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他与高行修已经半年多未见,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苏家那个时候,男人那深邃又阴沉的一双眼令他印象深刻,虽然浑身是伤受制于人,但一举一动仍是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对他一直都有些发憷。

    明明是个和李怀玉差不多的年轻人,可是在他身上却感受不到蓬勃的鲜活之气。男人是冷的,是阴沉的,容易教人忽视他的年龄,更加折服于他的威仪。

    此刻他站在他面前,容貌与之前一变未变,颧骨上的一道伤痕令他更加不加琢磨了几分。

    就是这个男人,成亲之日抢走了他的阿婵,让她清白扫地,让苏家面上无光,又将她豢在了此地,成了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苏大死死盯着他,他只恨自己当初没有早点看出他对苏婵的心思,还以为是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没想到是个黑心肝的,早知道如此,他一定说什么也要早点把他撵出去。

    他当初忙于采山货,又感觉出高行修对他不喜,他也对这个不苟言笑道的男人心存畏惧,就什么事都甩给了苏婵。早知道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就该什么都要假自己之手,把苏婵和他分的远远的,比起阿婵的以后,他那点不足一提的畏惧算什么,他恨死了自己的懦弱。

    而高行修也在看着他。

    高行修对父亲这个身份有着天然的厌恶,他不明白苏婵为什么会对苏大这么执著。

    如果不是看在他是苏婵的爹的份上,不是与他同在屋檐下共处了一段时间,苏大这样的人他根本就不会看上一眼。

    唯唯诺诺,不成大器,若是他自己有本事的话,也不会让苏婵这些年处处忍气吞声。

    高行修淡淡看了他一眼,径直越过他,坐到了桌前,拿起茶盏,给自己自顾自倒了一杯茶。

    苏大站着,忍着心中的怨气,死死盯着男人低头喝茶的身影,咬牙开口道,“……不知将军,要给阿婵什么名分?”

    “……将军不要忘了,阿婵可是救过你一命,还为了你下了狱,将军如今把她无名无分养在这里,和外室又有何异?”

    高行修顿了顿,放下手中的茶盏,说出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

    “她不是外室。”

    不是外室,那就是妾室了。苏大忍着怒火,咬牙道,“阿婵虽身份低微,但好歹是良家女,我和她死去的娘只想安安稳稳将她养大,并不想让她攀附权贵。她性子软,又总喜欢委屈自己,高门大户的生活并非她所愿,还请将军看在我们照顾了你一段时间的份上,高抬贵手放过她……请将军把阿婵还给我。”

    高行修淡淡道,“日后我会给她名分,但她现在必须得在我身边。”

    这是什么混账王八话。苏大差点就要开骂,想了想还是死死忍了下去。他怒不可遏地看着高行修,语气带着愤恨,又带着些乞求,“将军已经害得她婚事尽毁,清白无存,为何还不肯放手?将军这样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有,可我和她娘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高行修不为所动,“我会带她去京城,到时候你也一道去。苏婵必须得跟着我,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苏大呆住了,脸色一变,“……京城?”

    他很快反应过来,不断摇头,“阿婵不去京城!她曾经答应过她娘此生不会踏足京城,求将军不要强人所难!”

    高行修:“我过来只是通知你这件事,不然你就继续留在西里。”

    苏大停止了言语,嘴唇发白。

    “好好住在这里,以前的老家就不必回了,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可以找杜齐。”高行修喝完一杯茶,吩咐了几句,淡淡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走了。

    回到了书房,他若有所思了一会,把杜齐叫了来。

    “去查一下苏婵的娘,看看她和京城有什么关系。”他吩咐道.

    另一边,苏婵和李怀玉相遇在苏家门口。

    过了这么久,两个人都被磨砺的失去了光彩,只剩下了满身的灰败与憔悴。两人久久对望,无声的,悲恸的,两个人的眼中都承载了太多的东西。

    李怀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颀长的身形晃了晃,一步步走向她的身边,像是走向了一个美丽又易碎的梦。

    “……阿婵。”

    苏婵看着他靠近,默默退后了一步。

    她眼角发红,一身寥落,满脸忧伤,“……怀玉。”

    她顿了顿,扯了扯嘴角,缓缓道,“……我已经是,高行修的人了。”

    李怀玉失神地看着她,翕动着双唇,再也发不出声。

    她心中如灰,双腿一软,慢慢跪在了地上。

    似乎再也忍受不住这几天遭受的一切,她闭上眼,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

    李怀玉心碎难忍,也跪在她对面,悲痛欲绝地安慰她,“别哭……阿婵,别哭……”

    她默默哭着,也许只是很想借个机会大哭一场,只是在哭,久久没有说话。

    李怀玉痛心疾首,想要替她拭去脸上的泪。双手触摸到她的脸,他心中忽然一悲,黯淡了眼光,终是慢慢垂下了手。

    苏婵颤抖着羽睫,声音染着悲痛,“好好科考,好好过好你的日子,以后,我们便……”

    李怀玉心中无望,苦笑道,“科考……如今还要如何科考……”

    “不会的……”苏婵轻轻道,“会没事的……”

    李怀玉猛地抬头看她,“你说什么?”

    “阿婵,什么会没事?……”

    他脑中一闪,好像一瞬间就明白了一切,终是再也不管礼数,双手攥住她的肩头,俯身死死盯着她,“是不是他……是不是你……”

    苏婵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那双悲哀的眼睛深深看着他。

    李怀玉不会像高行修那样,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他是温柔如玉的,与高行修的冷酷强横截然不同。他是她喜欢了十年的人,曾经有无数次,她也憧憬过和他的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

    但是他们都太弱小了。

    面对一连串的变故,他和她都没有能力扭转这一切,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就像是激流之中被风吹雨打的两块浮木,他们无法抱团,只能越分越远。

    若是她和他注定有缘无分,她也想看着他好。

    他是西里最为出色的公子,可是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又太多了。他该是自由的,骄傲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形销骨立。他该随心所欲,不再受任何人牵绊和桎梏。

    她已经成为了这样,不能再牵扯到旁人。尤其是他。

    这是她对自己十年无疾而终的一份情的交代。

    她想要看他过的比她要好。至少,她曾经做过这样一个美梦,她短暂地拥有过。

    如今梦碎了,他们都该醒了。

    她从袖中慢慢掏出了那只梅花簪。

    自始至终,她都小心翼翼带在了身上,连高行修都没有发现过。如今该是还给他的时候了。

    她将那簪子递给了他,放在了他的手心。

    “……以后,好好科考,娶妻生子,然后,忘了我吧……”

    李怀玉看了那簪子一眼,心中一酸,狠狠闭上了眼。

    秋风潇潇,落叶纷纷,他们终是感到了寒冷,在这个江南水乡的季节。曾经这里莲花盛开,夏意盎然,如今只剩下满地的萧瑟,或许冬天也要不久就要到来了。

    李怀玉走了。苏婵一个人回了苏家,推开了寂寥的柴门。

    依旧是那破旧却又温馨的一切,一点一滴皆是这样熟悉。这里曾经住着阿爹阿娘,还有她。她默默将庭院看了一圈,庭院经过这几天的无人打理,又现出了微微的乱。她拿着铁锹,开始一下一下挖着老槐树下面的土。

    大青葬在了槐树的另一边,安静地沉睡着。

    挖到了最深处,那一坛坛的女儿红终是现出了形。

    这是阿娘留给她的东西。

    阿娘当年埋下了这一坛坛女儿红,还在心心念念着等苏婵出嫁的时候喝上一口,如今终是只剩下了她和阿爹相依为命两个人。

    她将一坛坛的女儿红仔仔细细地擦好,准备拿走一坛,剩下的等日后再来拿。

    感到有些累,她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轻轻舒一口气,准备休息片刻。

    她在满院的寂寥中神色忧郁,仰头望着黯淡下的天色。

    过了会,她垂下头,手指悄悄伸进了衣袖,拿出了那一只梅花簪。

    细细端详着。

    ……

    李怀玉默默流泪的样子又回荡在脑中,他声音哀痛。

    “阿婵,当真要如此绝情……一点念想也不留吗?

    她沉默不语,他也忧伤地看着她。两人无言以对,然后过了会,他手指一动,又将那簪子轻轻推给了她。

    放在了她的掌心中。

    “阿婵,是我李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如今你我走到这个地步,我也认了……”

    “你以后嫁给了谁,我都会真心祝福。但是……那人绝不能是高行修。”

    语气染上了几分愠怒,“高行修……他绝非是你的良配,你心里该清楚,他并不是真心对你!”

    “……这个簪子,我希望你留着,不是为了我们的曾经,而是为了你自己。”

    “……我希望你看着它的时候,就能够想起曾经那个自由、快乐的苏婵。你永远都不要忘了。”语气一遍遍地回荡在耳边。

    “你永远都不要忘了……”

    她默默看着那梅花簪,又小心翼翼将它放在了袖中,抱着女儿红,另一只手端着刺绣的篮筐,从凳子上站起身,准备回去。

    然后,她动作顿住,脸色一变。

    高行修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抱着双臂,正在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这小红花看的心里真舒服,挑战一个月,红花被我一一点亮。

    咱这文主打的就是一个甜虐交织哈。可以虐,但是亲亲抱抱必须不能少!

    我好像开窍了。被x后感觉写的越来越放飞自我了。(无所畏惧地叉腰。)

    第42章 第 42 章

    ◎你乖乖的◎

    看着眼前高挑的黑衣男人, 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让他看上去更加阴沉了几分,苏婵心中一跳。

    她抱着酒坛,将簪子更深地藏在了衣袖里,下意识有些心虚, 往后悄悄挪了一步。

    “……将军怎么过来了。”

    高行修长身直立, 过于高的身姿让他的脊背也微微后仰, 不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一股凌人的气势。他淡淡看着她。

    “手里拿的什么?”

    苏婵怔了怔, 轻轻回道, “……是酒。”

    高行修又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后越过她,径直坐到了石凳上。

    他不会告诉她看到窗外越来越暮色渐沉, 他在家里左等右等,还是没有等到她回来,于是便想亲自过来看个究竟。

    反正他左右无事, 她又那么笨, 万一被人拐跑了可怎么办。他来的时候是这样想的。

    苏婵看他坐了过去, 一幅暂时并不想走的架势,想了想,只得又把手里的酒坛放回到了石桌上。

    高行修看了一眼酒坛上微微的泥点, “所以你就是挖这个东西,才这么久都不回去。”

    语气听上去不知道是好是坏,苏婵微微有些赧,解释道,“……挖出来费了些时间,将军不来, 我也要马上回去了。”

    高行修听说过江南这一带一直有一个风俗, 在女儿小的时候埋下亲手为她酿的酒, 等到她出嫁的时候再挖出来,作为成亲的贺礼。他摩挲着酒坛,淡淡问,“女儿红?”

    苏婵嗯了一声。

    这酒坛看上去有些年份了,“谁给你酿的?”

    “……阿娘。”

    又听到苏婵提起这个人,高行修缓缓嗯了一声,长指一动,打开了酒坛的封口。

    淡淡的酒香扑鼻地闯了出来,萦绕在了小小的庭院里。

    “去给我拿个碗。”他淡淡吩咐。

    苏婵怔了怔,长睫低垂,低低应了一声。

    她去屋里给他拿了个碗,很快又回到石桌旁,执起酒坛帮他倒了一杯,递给他。

    高行修接过,酒碗放在唇边,又顿住。他想了想,手腕一转,酒碗倾覆。

    他将第一碗酒缓缓洒在了槐树下。

    苏婵看着一滴一滴垂落的酒液,像是晶莹的一道道细线,不解道,“……将军?”

    酒碗倒空了,高行修又执起酒坛,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这才开始品尝。

    苏婵站在一旁,默默不语地看着他。

    男人微微扬起头,喉结微微滚动着,姿态舒展而放松。比起喝来,更像是在品。

    女儿红,寓意吉祥如意,和和美美,苏婵当然知道它的寓意,女儿红本就是女方送入夫家的嫁妆,是爹娘和郎婿喝的。

    ……可她和高行修什么也不是。

    她长睫微垂,遮住眼底的黯淡,默默看着他喝酒的动作,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

    罢了……反正她以后都是要跟着他的。一定程度上来说,他就是她的夫家。

    喝了就喝了吧。

    高行修放下酒碗,给了个中肯的评价,“还不错。”

    苏婵微微笑了笑。阿娘酿的酒被人夸赞,她当然是高兴的。

    “你的娘,有没有和你提过京城?”高行修这时突然问。

    苏婵变了变脸色,笑意凝在了嘴角。她默了默,轻轻道,“……没有。”

    高行修若有所思地凝着她的神色。

    他知道这是个谎言,但他现在也不戳穿了,关于苏婵和京城之间究竟有何渊源,还需要他一一查实。

    他缓缓嗯了一声,将这件事不着边际地揭过去。然后他突然蹙了蹙眉,盯着她的眼。

    眼尾有些微微的红肿。

    “哭过了?”

    他心绪发沉,这让他的声音也带了些不悦,“为什么哭?”

    苏婵心中一紧,慌忙抬袖擦了擦眼角,但是那里早已不存在眼泪,她于是讪讪地又放下了手。

    她捏了捏手心,掩饰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阿娘。”

    高行修蹙了蹙眉,下一刻长臂一揽,把她揽到了怀里。

    他将她很轻易地打横抱起,让她整个人坐在了他的腿上,她纤细的腰肢被他箍着,腿弯顺着他的膝盖耷了下来,风幽幽地吹起她的一角衣裙,她的脚尖没有着地。

    苏婵下意识揪住了他的衣襟,微微红了红脸,“……将军?”

    高行修拂了拂她红肿的眼角,以及眼下那一颗淡淡的痣,状似无意问,“你的阿娘,是怎么没的?”

    苏婵眼眸渐渐黯淡,低下了头,轻轻道,“……是得了病。”

    他记得她说过,她的识字和刺绣都是她娘教给她的。看来她的这位娘,对她影响极深。高行修也知道,这样的平民人家比比皆是,但能识字的少之又少,更何况还是女子。

    “你想去京城吗?”他淡淡问。

    苏婵愣了愣,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想去。”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我去哪,你就去哪。”

    苏婵微微一赧,想了想,小声道,“我从小便在江南,或许并不适应京城那边。我在这里待着挺好的,以后我便待在将军的宅子里……将军日后若是想起了我,偶尔来看看我就行。”

    若是想不起来更好,那她就和阿爹两个人,安稳地过好这辈子。

    这是真把自己当外室了。高行修默默听着。

    他确实有些想把她暂时放在江南的打算,等他处理好了京城那边的事,到时候再过来接她。可是京城那边……一切尚未明朗,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让他就这样丢开她,他也有些不想放。

    他在哪,她便跟去哪,这是他想的,她也是应了的。

    温香软玉在怀,还有美酒入喉,高行修此刻不想再去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他执起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淡淡的酒香就飘在苏婵的眼底,她幽幽望着那清澈晃动的酒液,下一刻酒碗来到了她的唇边。

    她抬眼,对上了男人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想喝?”

    她摇摇头,有些脸红,“……我酒量不好。”

    高行修似乎也没打算给她喝,很快酒碗便离开了,“你身上有伤,不能喝。”

    苏婵默默垂了垂眼,下一刻下颌却被人轻轻托起,他垂下头,将酒一点一点灌给了她。

    苏婵仰着头,手指下意识攥紧了男人前襟,被迫承受着来自清香又湿润的灌溉。这一口酒极少,可以说是聊胜于无,她还没有仔细品出其中滋味,随即有一个更大更烫的东西卷了进来。

    她在品着酒,又恍惚间觉得高行修是将她当成了美酒。男人托着她的后脑勺,不给她留一点退路,缓慢地吞咽,大口地攫取,吸髓蚀骨,仿佛总要从里面品出什么滋味来。他的手也是不老实的,一番下来,苏婵已是被他弄的双眼迷离,玉面晕红。

    高行修离开她,将她的腰托的直了一些,理了理她开的有些大的前襟,从怀中掏出了帕子,替她擦拭着晶莹的嘴角。

    苏婵早已被他亲的骨头发软,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模样乖顺的很。

    他最爱她这幅云朝雨暮的姿态,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他抱着她,微微抬了抬下巴,让她和他一起看向面前的老槐树,“我记得,你把那条狗埋在了这里。”

    苏婵想起大青,恍惚的神思恢复了几分,她凝着那颗槐树,“对,就是这里。”

    眸光染上了些失落和缅怀,她缓缓道,“大青在家里陪伴了我们十几年。它很乖,也很好。”

    高行修则是想到了她抱着狗哭了一夜的样子。

    虽有些可笑,但他此刻也没有笑话她的兴致。

    为了一条狗就哭的这么伤心,如今也动不动眼里含着两汪水,泪眼盈盈地瞧着他,就跟他怎么欺负了她似的。浑身上下流不完的泪,这人可真是水做的。

    高行修愣了愣,赶紧压住那股旖旎念头,淡淡地咳了一声。

    话题又提到了以前,两人心思各异,一时都有些沉默。

    苏婵捏了捏手心,轻轻道,“……以前,委屈了将军。”

    高行修把玩着她一缕缕的发,语气听上去不坏,“以前,是怎么拖着我回来的?”

    苏婵愣了愣,想到了将高行修从山上背下来的场景,想想那个时候自己的狼狈样,她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感慨,“……连拖带拽,那里有一段陡坡,我当时没注意,差点带着将军一起跌下去了,到了半路实在不行,只得叫了阿爹来帮忙。”

    高行修听她静静的陈述,仿佛也看到了当时的场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了抬手,揉了揉她的颊。

    “我当时很害怕,你一直不睁眼,也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你死了……”

    高行修也不恼,淡淡问,“那我要是真的死在路上了,你又该如何?”

    “我……”苏婵愣了一愣,缓缓道,“那我只能把你就地埋了,也许偶尔,会过去看一看你。”

    高行修默默觉得好笑,“埋了?像你家的狗那样埋了吗?”

    苏婵微微有些赧,但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那样的。她抿了抿红唇,没有回答。

    “我不会死的,就算是死了,我也得爬出来找你。”

    淡淡的语气落在苏婵的耳中却是一惊。

    她脸色变了变,勉强笑了笑,“将军不要说这样可怕的话……”

    高行修却又是继续缓缓道,“若是我哪一天战死了,被杀了,我也会化成鬼魂去找你;若是你哪一天不见了,在我面前死了,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也一定会重新找到你。”

    苏婵听得越来越不对劲,她脊背有些发凉,强自道,“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将军。”

    从她跟了高行修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想明白了,前尘往事皆成过往,从今以后她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安安分分守着他。

    别人说的,她又何尝不知道高行修不是她的良配,可是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该承担其中的代价。她就算心里再抗拒,也要试着接受他。

    头顶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那就好。”

    苏婵还在默默想着,身体却感到凌空一轻,她被男人抱了起来,往柴房里走。

    高行修单臂抱着他,推开了柴门。一阵细碎的尘土在空气里卷着飘着,柴房里一片空旷,木柴整整齐齐地堆在原地,想来是他走了之后,主人们也懒得收拾了。那张木板子床还静悄悄摆在那里,一点都没变。

    高行修站在门口,静静打量着里面的一切,微微恍惚。

    他就是在这里待了大半个月,恢复了身体。

    也修补了他破碎的生命。

    男人立在原地不动,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苏婵以为他是想起了以前艰辛的往事,她的脸有些热,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挣动了一下双腿。

    “将军,放我下来吧……”

    高行修没理,径直走了进去,将她带到了木板子床上。

    木板子床不太结实,两个人一坐上,便发出了咯吱的一声响。

    苏婵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想他堂堂一个将军,竟被这样草率地对待了半个月,不过他也并没有追究此事,想来应该是不在意的吧。

    她想离开这间逼仄的屋子,没想到高行修却将她换了个姿势,抱小孩似的把她抱在了怀里,将两条腿在腰上扣紧。

    苏婵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寻常,“将军?……”

    她抬头,望向了他黝黑的一双眼,有些暗,又有些令人心悸的沉。

    她怎能看不懂他的眼神,苏婵心中一紧,玉颈默默烧了起来,央求道,“将军,我身上……还没有好。”

    “我知道。”高行修的声音不知何时变了调,哑的教人发沉,又教人心慌意乱,周围的尘埃似乎也都跟着落了下来。他箍住她的腰肢,不教她随意挣动,只静静垂头看她。

    他其实在石桌喂酒的时候就想干了,他是无所谓在外面,但是她肯定不会愿意。

    他垂下头颅,沉沉地埋了下去,哑声地诱她,“……不入。”

    “你把小衣堆上来就行。”

    苏婵一张小脸整个爆红。

    秋风萧萧,又有几片树叶悠悠落了下来,落在了寥落的庭院中。偏僻巷尾,又是寂静无人时,柴房里发出一阵阵规律的吱嘎吱嘎声,有不知什么鸟在外面唱起了小曲,悠悠地转着调子。

    天幕渐渐染上了黑,彻底地月挂中天,柴门被人缓缓推开,高行修抱着苏婵缓缓出来。

    苏婵整个人偎在了他的怀里,前襟处一片湿哒哒,小脸红的像是发了热,手臂似是脱了力,无力地垂了下来,随风轻轻地晃着。

    高行修低头看那含羞带怯的一张美人面,浑身上下都透着淡淡的餍足。

    他刚才还想和苏婵在外面,可是柴房里他便后悔了。

    她的盈盈低泣,她的冰肌玉骨,都必须牢牢地握在他的手里,不能再教第二个人听得见、瞧得见。任何东西都不行,就算是风,就算是云。

    他把外袍取下来,严丝合缝地把她给盖住,让她的身上从头到脚再次充满他的味道,低声开口,带了些温和,“……回家。”.

    帐中,高行修静静抱着她,闻着她身上干爽又清幽的味道,看着她昏昏欲睡的娇颜,“我明天要出发一趟。”

    睡意散了一些,苏婵睁开了眼,“……将军要出远门吗?”

    他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去杭州。”

    “好。”苏婵只说了一个好字,没有问别的,再次闭上了眼,“将军一路顺风。”

    “你乖乖的。”高行修看她睡颜,“在这里等我。”

    苏婵好像睡过去了,半天没有动静。

    他静静盯着她侧脸,直到终于传来了闷闷的一声应,他才放下心,也阖上了眼,抱着她睡去了。

    明日一早,杜齐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高行修头颅微垂,看着正在替他整理衣领的苏婵,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我很快就回来。”

    苏婵仰头看他,目光平和,“好。”

    高行修几人策马出了府,他行的很快,却在即将离开西里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李怀玉。

    他坐在骏马上,冷冷地睥睨了他一眼。下一刻,他下了马,屏退了杜齐等人,走到了他面前,停在他五步之外。

    两人相对而立,目光同样都是不善,依旧是那样的寸步不让,一个电光火石之间仿佛都要卷起一阵无声的硝烟。

    “我不会怨恨你。”李怀玉冷冷看着他,“更不会感谢你。”

    高行修亦是一脸冷漠,他压住那心头隐隐升起的嫉妒,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他在想李怀玉为何今天忽然找上了他。他脑中一动,突然想到了苏婵昨日那莫名红肿的泪眼。

    他盯着李怀玉,面色缓缓发起了沉。

    落在李怀玉的眼里,则是男人还是像以前那样,那样的高傲又轻蔑,他的眼神依旧如此让人刺痛。

    李怀玉咬牙,多年自持的礼教差点控制不住要在这一刻爆发。

    “高行修,你折腾了这一段时日,也该到头了吧?”他看着高行修,恨声道,“这样的权势游戏很有意思是吗?你到底要将阿婵如何?”

    高行修静静看他,终于开口道,“苏婵已经是我的人。以后你便离她远一点。”

    他的声音平静,又加一句,“我只说这一次。”

    “……你的人……”李怀玉轻轻笑了一声,“你该清楚你自己,是用了什么手段逼迫她的。”

    “强扭的瓜很好吃是吗?”他直直盯着他,毫不示弱道,“你知不知道你的一时兴起,毁掉了却是她的一生!是你强行改变了她的生活,事到如今却又连一个名分都不肯给她,你只是在掠夺!在游戏!”

    高行修一语不发,目光沉沉。

    李怀玉句句相讥,“把她关在金丝笼里就是对她好了是吗?让她失去自由就是为她着想了是吗?那不过都只是在满足你的一己之私!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权势人家,到底懂得什么是尊重,什么又是爱?”

    “高行修,你应该很清楚,苏婵心中根本就无你。”

    他看着他,冷冷道,“你的爱,对她而言只是枷锁,只是负担。与其让她日渐消磨,郁郁寡欢,不如就此放手,让她自由。”

    最后一句,像是一针见血的一记重锤,终于拨开天日,撕碎了阴霾。

    高行修仍是不说话,只是沉沉看着他,冷淡的神色教人看不出喜怒。

    过了很久,他终于开了口,“李怀玉。”

    他的声音很平静,“那你也该明白,就算没有你,就算是不是因为你,苏婵都是我的。”

    李怀玉脸色狠狠一暗。

    “不要把自己说的这么伟大,你们本就不可能。”高行修看着他,缓缓道,“而你,不过是为了你自己心里的那点不甘心找借口罢了。”

    李怀玉黯然失色,说不话来了。

    “就算那个人不是你……那个人或许叫张怀玉,或许叫赵怀玉,或许是任何一个人,但是无论是谁,苏婵,我也会夺走。”

    高行修看着他,微微仰头,眼底带着笃定与凌然,“苏婵,我势在必得。”

    李怀玉脸色难看,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败。

    过了一会,他重新回过神来,怒声道,“那你就好了吗?你把她当做玩物,当做外室!”

    “阿婵……你以为你很了解她吗?你可知给她的生活,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本将军的事,无需你来置喙。”高行修淡淡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家的事吧,不必操心别人家。”

    李怀玉张阖着唇,像是被人一下子揪住了嗓子。

    看着他的神色,高行修终于感到了一丝快意,他微微翘了翘唇角,嘲讽道,“家门不幸啊。你若是无能的话,本将军倒是不介意帮你管教管教。”

    李怀玉想起此刻还躺在床榻上浑浑噩噩的李母,心中又升腾起了怒意,他咬着牙,死死盯着高行修,“我们家的事,不劳将军费心。”

    高行修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

    他看着李怀玉,又悠悠道,“至于你……你的文章我看了,文辞华丽,满口漂亮道理……”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的未来不必担心,他们会很喜欢你这样的人才。想必以后的朝堂之上,一定会有李弟的一席之地。”

    李怀玉听他如此言辞讥讽,面色发青,气的说不出话来。

    高行修淡淡看他最后一眼,不欲再说,转身便要离开。

    背后又传开一道声音,“……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瞧不上我,我知道我如今没有资格跟你争……”

    苍凉荼蘼的声音让他顿住了脚步,他转过身,又看向了他。

    李怀玉站在原地,忧郁又决然地盯着他,愤怒让他的长眸变得雪亮,他声音缓缓,继而又拔高了音调,“但是这世上并不只有你一手遮天,总有比你更大、更高的存在。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我会向你证明,你不会永远这样随心所欲。”

    “……也请将军记住,苏婵并不是你的东西,她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选择,有思想的人!如果你不能给她想要的,她有权利选择离开,而不是继续受你桎梏!”

    高行修听不得这话,他也直直回视着他,淡淡道,“她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他顿了顿,又重复一句,“永远。”

    “阿婵永远不可能会留在你身边。”李怀玉毫不示弱,缓缓道,“如果你不能让她幸福,我会重新把她夺走。”

    高行修与他无声对视了一会,又调转了方向,朝他迈开脚步。

    李怀玉也死死盯着他,没有退避,寸步不让。

    高行修走到他身边,微微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远远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声音淡淡响在李怀玉的耳边,“那我就提前祝李弟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了。”

    “我等着你。”.

    李怀玉已经走了一会了。高行修骑在马上,一张脸还发着沉,也不说话,也没说出发,一张冷脸若有所思。

    杜齐默默看了他一眼,选择了噤声不语。

    忽然马声嘶鸣了一下,高行修飞快掉了头,杜齐还没反应过来,便只听到男人留下的一句话,他已绝尘而去。

    “——在这里等我。”

    杜齐愣愣地看着自家将军的背影,他这是往回府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说:

    表面上:高傲,冷淡,李怀玉是谁?

    实际上:在意,嫉妒,我一生之敌

    第43章 第 43 章

    ◎总有一处,会让我高兴◎

    京城。皇宫。

    杨修文俯首行礼, 朝着前方朗声道,“下官叩见陛下。”

    三重明黄色的帷帐之内,无一丝声音发出。宫人门安静地侍在四周,却无一人动一动眼皮, 沉寂的如同一具具雕像。

    杨修文心中一沉, 额角缓缓流下热汗, 他始终低着头, 再次向前方重复了一遍, “……下官叩见陛下。”

    半柱香时间内,有一人影缓缓从殿内走出,来人却不是皇帝。

    杨修文看到王全喜, 双膝一软,缓缓跪了下去,“公公救我……”

    王全喜不扶他, 看着他跪着的身姿, 皮笑肉不笑道, “大人在说什么呢,奴婢可听不懂。陛下还在午睡,我看大人还是改天再来吧, 莫要惊了陛下的好眠,到时候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杨修文缓缓抬头,苍白的脸色让那一双浸了红的眼尾更加凄了几分,“我日日都候在此,陛下为何百般不见,我有要事要求见陛下, 还请公公不要阻拦。”

    王全喜笑了笑, “事情搞到如今这个局面, 咱家也不好向上面交代。杨大人该回去静思已过,而不是在这里求陛下。”

    “公公……是要翻脸无情吗?”

    “杨大人在说什么呢。此事与我可无关,你还是自己好自为之吧。”

    他俯下身去,凑到他的耳边,又轻轻道,“……这是太子的意思。”

    杨修文瘦削的身形终于晃了晃,眼波黯然失色。

    陆琳琅出了朝华殿,今日忽的有兴致想去御花园透透气,她颇有兴致地往御花园走,突然感到身后有人似乎在灼灼地盯着她。她回头一看,顿了顿,嫣然一笑。

    “杨大人。”

    杨修文怔怔地注视着陆琳琅的芊芊背影,见她突然回过头来,他有些不知所措,忙低身行礼,“……见过公主。”

    “杨大人今日怎么入宫来了,是有事要见父皇吗?”

    杨修文黯了黯神色,强笑道,“……是。”

    “父皇好像最近身体不太舒服,那你可要等等了。”

    “不敢打扰陛下,臣此刻是准备离宫的。”

    陆琳琅点了点头,打量着面前这个苍白清俊的男人,想起这个年轻的男人似乎还没有娶妻,打趣道,“杨大人年轻有为,年纪轻轻便位列朝臣,是京城不知多少闺秀小姐的意中人,是时候该早点娶妻成家,给杨府添一个女主人了。”

    杨修文愣了愣,淡淡道,“多谢公主挂怀。只不过臣只求一个缘字,或许时侯还未到。”

    陆琳琅点点头,笑道,“好啊。那杨大人一路顺风,本宫便先走了。”

    宫人随着陆琳琅缓缓离去。

    杨修文望着陆琳琅的背影,久久失神。

    他家境贫寒,无父无母,千难万难一路才走到这里,期中不知道经受了多少冷眼和折磨,而有的人却生来便有了一切,他奋斗至今,却不过只是得到了和他平起平坐的机会。

    门第犹如一道看不见的鸿沟,像他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寒门,就算步入人上人的阶层,但没有背景和家世的支撑,就永远不可能获得尚公主的资格。而这一切在高行修的眼里,不过稀松平常。

    重文轻武又如何,处处压他一头又如何。家族的助益,公主的垂青,这些想要的东西,他还是永远也得不到。

    杨修文咬牙离了宫。

    浸|淫官场多年,自己这样的寒门最终只能沦为士族争权夺利的工具,他早已知晓自己终成弃子的结局,可是他还是不甘心。

    至少要拉着高行修一起。

    如今……唯有破釜沉舟,最后一搏……

    高行修一路疾驰到了宅子,飞快地下了马。

    宅子里很安静,只有几个奴仆在庭院里打扫,看到高行修归来,她们有些不安地放下手中的工具,目送着高大的黑衣男人大踏步一路疾行在走廊。

    高行修一下推开门,屋里却不见苏婵。

    他撑在门前喘着气,死死盯着屋里,面沉如水。

    不远处传来不确定的一声唤,“……将军?”

    苏婵正去看了苏大,两人正在为高行修的离开而欢欣鼓舞,没想到刚回来廊道,就又在门外看见了这个熟悉的身影,苏婵还没来得及失落,高行修便很快回过头,那目光瞧着便不善。

    苏婵有些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将军怎么回来了?”

    高行修紧紧盯着她,走上前,猛地攥住她的一只手臂。

    语气听上去发沉,“现在收拾东西,跟我走。”

    手臂传来禁锢的痛,苏婵有些懵,“去哪里?”

    “杭州。”

    苏婵变了脸色。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试探问道,“……那还回来吗?”

    高行修没说话,只是沉沉看着她。

    苏婵心中一阵发沉,她从他的眼神中明白了一件事:她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一想到此生可能不会再回到西里,眼眸渐渐涌上了酸,她悲哀地看着高行修,声音带着祈求,希望能够让他回心转意,“……将军……”

    高行修不为所动,冷冷道,“我看也不必收拾了,现在就走。”

    苏婵忍着泪,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跑去屋里收拾东西。

    她需要拿的东西不多,除了阿娘留给她的刺绣篮筐,再无其他,这座华丽的大宅里并没有太多她的东西,她也并没有什么眷恋。

    可是西里有,苏家有……

    她忍着泪,手上动作却不敢停下。她知道高行修在等她。

    高行修抱着双臂,沉默地站在外面等。她不敢让他多等,匆匆收拾好了东西,出门后便对上他一双冷厉的眼。

    她忍着怯,小心问道,“将军,那我阿爹?……”

    “我答应过你。”

    一句话,苏婵彻底认命。

    她被他牵着走出宅子,他的步履很快,她勉强才能跟得上,他将她抱上了马,搂她在怀里,猛地扯动了缰绳,骏马开始一路疾驰。

    走到西里村口的时候,杜齐不知何时已备好了马车。高行修先下了马,伸臂将苏婵抱了下来,将她放到了马车里。男人全程没有多说一句话,这种冷漠也让苏婵不敢妄言。

    马车晃了一下,很快便开始动起来,苏婵掀起了车帘,望着眼前的一切。

    她知道要启程了,这个生养自己十七年的地方,她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她凝望着一排排的白墙黛瓦、青山碧水,熟悉之地正在一寸一寸缩小,那些陪伴了自己十七年的音容笑貌也在慢慢化为了虚无,阿娘的坟还长留在这里……

    她心中不舍难忍,终是流下了泪。

    马车这时突然停了一下,又很快晃了一下,高行修撑着双臂,上半身突然阴恻恻出现在马车里,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苏婵吓了一跳,下意识嘴边的哭生生停住了,眸中染上了几分惊恐。

    下一刻,高行修上了马车。男人坐在她对面,死死看着她,浑身不言不语的气息令人心中发寒。

    苏婵忍住心中的惧,眼眶热泪翻涌,努力不让它落下来,浑身微微发起了颤,不知是因为哭的,还是因为怕的。

    “哭什么?”

    高行修冷冷看她的泪眼,“不舍得吗?”

    他冷眼瞧着她的泪,这眼泪与昨日那红肿的眼重合到了一起。他心中晦暗,幽幽道,“不舍得谁?嗯?”

    “说出来我听听。”

    苏婵悲哀难以自抑,心中盛满了委屈和无望的灰烬,一语不发低着头,沉默便是她此刻的回应。

    高行修见她不说话,心中更是怒极,大手不动声色地缓缓攥紧。

    这时马车正好遇到了颠簸,苏婵晃了晃身子,恍惚间有一只手臂轻轻一拨,下一刻她便跌到了他的怀里。

    高行修捏着她的下颌,让她直直望进他的眼底。

    他看着她此刻哀恸的小脸,心中冷笑,“苏婵,看在是我对你太过纵容了,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男人?”

    苏婵脸色一白,“……将军在说什么?”

    高行修短促地冷笑了一声,“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

    苏婵此刻心中全是悲伤,其他的根本就顾不上,她没有心情再顺从他,她开始挣扎。

    谁料高行修比她更快,马车里传来清脆的一声扣响,他解开腰带,飞快地竖起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腕高高绑好。

    苏婵举着双臂,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眼泪在挣动中终于夺眶而出,她怔怔看着他,不断摇头,“……将军……不要这么对我……”

    高行修捏起她的下巴,郎心如铁,“那我再问你一遍,你昨日去见了谁?”

    苏婵脸色发白,哑然失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高行修一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便全都明白了。他面沉如水,感觉压抑的情绪正在不断地膨胀扭曲,一丝丝溢了出来。

    已经快要控制不住。

    “不是你想的那样……”苏婵哀哀地解释,“我不是……”

    她回家阴差阳错下撞到了李怀玉,她跟他告别,还给他簪子,原就是怀了最后的告别之心。

    她已经不对李怀玉有任何的念想了,从今以后她就是高行修的人,她会一直跟着他,如果哪一天被他休了弃了,她也会安然接受,然后和阿爹两个人回归之前的生活,就这样过完一辈子。

    可是面前的男人看上去并不是这样想的,那漆黑的眼神直直盯着她,里面看不到一丝光亮,样子恨不得要将她折吞入腹。

    苏婵心中感到了悲哀,更大的无望笼罩住了她,她心灰意冷。

    她闭上眼,翕动着湿润的睫,还在低低地、无助地像他解释,“……我没有再想见李怀玉,我也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牵扯,我说了从今以后跟着将军,就不会再接近其他的人……”

    “那你的心呢?”

    高行修冷冷看她,“也只有我吗?”

    苏婵眼睫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我想知道你这里……”高行修伸出长指,点了点她的心口,“也只有我吗?”

    他一只手捏起她的下颌,淡淡凝视着她的泪眼,不错过一分一寸她脸上的表情,语气低缓了下来,听着似乎带上了几分错觉的柔和,“……我不喜欢撒谎的人。”

    “说实话吧。我想听。”.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却让苏婵感到了不寒而栗。

    她内心五味交织,再次闭上了眼,不敢面对他的眼神。

    过了一会,她张阖着唇,终究是启了唇,模棱两可地给出了一个平静的事实。

    “……我只有将军。”

    高行修缓缓看着她的脸,半晌,他眸光微动,幽幽嗯了一声。

    “……只有我。”

    “嗯……”他面无表情,又淡淡重复了一遍,“只有我。”

    苏婵闭着双眼,他平缓的声音在她耳边成为了无声的压迫,这压迫让她不敢睁开眼。

    过了片刻,手腕上的束缚松掉了。

    男人将腰带解了下来。

    苏婵缓缓睁开眼,心中感到如释重负,不过她还没有缓过一口气,便对上了男人那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她心中一紧,忽然感到被人一下子掐住了喉咙。

    他扣住她的后颈,被迫让她抬起头,只能闭无可避地看着他,黝黑的眸光里流淌着幽深不明的光。

    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妙的感觉,“将军……”苏婵心中一沉,“不要……”

    她不断往后退,“放过我……我今日不想……”

    高行修不为所动,缓缓道,“你说你心里有我……总该要让我知道,你这句话的分量。”

    苏婵吓得白了脸,“将军……这里是马车上……”

    可惜她的央求和眼泪并没有让他改变主意,他淡淡道,“没关系,本将军不介意。”

    苏婵心如死灰,战战兢兢,还在一步步徒劳地往后退,但身后已经退无可退,而前面只剩下一个虎视眈眈的男人。

    “不行……不行……”

    “不行?”高行修幽幽道,“你的所有,都是我的,全身上下总有一处,会让我高兴……”

    他长指抵在她的唇上,点了点她的红唇,“嘘。小声些,可别让外头的人听见了动静。”

    苏婵这几天几乎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

    吃饭的时候,他会喂她,到了休憩的地方,他便抱着她去驿站休息,入睡的时候,他再将她洗漱好,再抱她去床榻。除此之外,她几乎一直在沉睡,昏昏欲睡。

    因为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力气。

    她浑身上下都是软的,已经被他翻来覆去地弄的软了烂了,折断、揉搓、打碎,变成了泥。

    她似乎无形中失去了什么,这失去令她难以忍受的心痛。

    等她不知不觉再次落地的时候,人已经来到了杭州。

    眼前是一座巍峨的府邸,高行修抱着她下了车。她迟疑着望着这座府邸,不知里面的是什么人。可是过了很久,男人似乎也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没有动。

    她抬头看他,他的神色是一片严肃。她有一种错觉,他此刻的样子很可怕,比起任何时候,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和可怕。

    很快,高行修迈开步子,带着苏婵进了府。

    府邸很大,比西里的那个还要大,廊道上、一路上尽是些低眉顺目的奴仆,他们目不斜视,都在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仿佛对高行修和她的到来充耳不闻。

    这座府邸明明是有人的,可是苏婵却觉得格外的怪异,这太安静了……安静的犹如一座空坟。

    高行修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大步穿过廊道,很快将苏婵带到了一间房间,将她安置好,叮嘱她不要乱跑,在这里等他。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出了门。

    高行修面色发沉,沉默让此刻的他看上去散发着惊人的冷酷,他抿着唇,不知在想着什么,一路沉静地穿过廊道,来到了宅院后面。

    一个空谷,一处飞瀑,一个男人正立在那里,背影巍峨沉静,如同泰山矗立,浑身透着凛然不可直视的气势。

    那股气势和高行修身上的一样,压抑,又危险。

    高行修慢慢走到他身旁,与他并立,也仰头静静望着激流飞瀑。

    “好久不见。”

    他冷冷道,“父亲。”

    第44章 第 44 章

    ◎透不过气了◎

    在高行修十六岁之前, 他最不想听的就是高老将军这四个字,最不想见的,便是高显扬这个人。

    他憎恶父亲这个称谓,天然的厌弃父子这种关系。回首以往, 他的人生尽是杀戮与无边的黑, 而将他推入这个无间地狱的, 偏偏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他的父亲。

    命运真是奇妙, 以前恨不得你死我亡的两个人, 如今竟然也能心平气和地站在一处说话,前尘往事似乎皆化为虚无。

    高行修站在他身边,平静道, “父亲。”

    作为威震一方的高老将军,岁月的风霜依旧掩盖不住高显扬矍铄的风骨,反而沉淀出更多不可言说的威严, 只肖一个背影, 就可以窥探出四五分曾经赫赫有名的镇北将军的威压与气势。两人并肩而立, 彼此静默无言,双双站在飞瀑之下,连那激荡的青山流水也失了颜色, 一并化作了飞灰浓墨倾颓而来。

    “听说你在江南平叛的时候,出了一些事故。”高显扬平静问,声音有着多年为将有的浑厚与沉重,一开口便有些发号施令的味道。

    “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死。”

    “父亲虽退身朝堂,但仍手眼通天,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 又何必再来问我。”高行修冷冷道, “不过我好歹算是高家的独苗,我若死了,高家一脉也就此断了,父亲还不趁着老当益壮再生一个,可别让断子绝孙这个名声砸在你的手上,到时候到了列祖列宗面前,你也不好交代。”

    气氛忽的沉了下来,凝滞的不见一丝波纹。

    两人剑拔弩张惯了,又是承受能力极强之人,这点言语相讥根本算不上什么。高显扬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并不见怒,缓缓道,“说起来,杨修文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个甘愿给人当刀的工具罢了,你可知道他身后的是谁?”

    “还在查。”

    “听说你还掳了一个女人?”高显扬话锋一转,冷冷道,“高家不养外室,你不要丢人现眼。”

    “是。”高行修冷冷道,“那是我的人,你不要动她。”

    高显扬冷笑了一下。

    依旧是不动声色的一张脸,教人看不出一丝情绪。就连一贯深藏不露的高行修在他面前,还是泄出了几分年轻出来。

    “江南水乡的一朵莲,多么的柔美娇弱。”高显扬缓缓道,“就像你小时候喜欢的那些花草鸟兽一样。要是放在以前,我是一定会杀了她的。”

    高行修猛然看向他,将拇指压在了剑鞘上,眼底的杀气如两道雷霆直刺而去。

    高显扬也转身面对他。山雨欲来,连风都沉了下来,天幕恍惚间也染上了丝丝阴霾。

    两人在飞瀑之下无声对峙,一个不慎便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刀光剑影。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高显扬静静看他,平静中带着傲然的轻蔑,“就算你的心里再不承认,但你终是成为了你曾经最为讨厌的模样。如今的你一遇到事情,想的不再是思考和解释,而是毫不犹豫地拔剑,杀戮已经成了你的本能,这样的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高行修沉沉看他,冷冷道,“这还要多谢父亲。我能成为这样,还要多谢父亲多年的培养。”

    “修儿,到了如今,你还是认不清。”高显扬缓缓道,“血脉是你永远更改不了的事实,从生到死,我终究都是你的父亲。怪就怪你生错了门第,生在了将门之家,只要你姓高,就总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命运。总有一天你会认清楚,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你是该感谢我,感谢是我把你塑造成了如今这个模样,而不是像现在,像个气急败坏的懦夫一样,在这里对我挥剑相向。”

    高行修抿着唇,死死盯着他,面色愈发沉重。

    高显扬面色无波无澜,又换了一个话题,“听说陛下有意属你为驸马,你是怎么想的?”

    高行修又不说话。

    “过一阵子我会回京,”高显扬又道,“下一次便是陛下的寿辰,若是他在寿辰上提起这件事,给我想个两全的办法出来。”

    “父亲尽管放心,此事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高行修讥讽道,“在父亲的眼里,高家的荣耀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我若是尚了公主,这辈子便只能到此为止,可不能让高家满门的基业,断送在我的手里,您说呢?”

    “你是我的儿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高显扬冷笑,“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若不是陛下的意思还在上面压着,你恐怕早就——”

    他顿了顿,继续道,“看在她还有点用的分上,我可以放过她,不过你记着,一切都以高家的利益为先,你若是哪天不知好歹,我不会对她心慈手软。”

    高行修寸步不让,目光染了些寒,“我既然敢把她带回来,你就不会动到她一分一毫。”

    高显扬注视着他脸上神色,悠悠道,“真是好一番痴心,你的母亲若是看到你现在——”

    高行修陡然拔高了声音,“不要提我母亲!”

    高显扬住了嘴,平静看他。

    高行修怒目而视,“她因你而死,你如今告老还乡,竟然还有脸住在她曾经的故居,你有什么脸——”

    “因我而死?”高显扬冷冷道,“如果当初是你落在他们的手上,我一样会杀了你。”

    高行修喘着粗气,双眼染上猩红,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为将,就要随时做好死的觉悟,身边的人亦是。”高显扬缓缓道,“怎么?如今你是做上痴情种了?”

    “你以为你把人密不透风地护的好好的,就躲得开那刀光箭雨了吗?像我们这样的人,永远都不可能获得救赎,你手上沾的血,只会将她染脏,她拯救不了你。”

    “只能陪着你一起陷下去,永世不得翻身。”

    高行修沉默不语,只是死死盯着他。

    良久后,他缓缓道,“我不是你。”

    “永远都不是。”

    高显扬敛了敛眉头,突然感到有些身心疲惫,他过身,重新看向山谷飞瀑。

    “滚。”他淡淡道,“给我滚。”

    高行修默默看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不动如山的巍峨背影。

    他眸光一转,遮住眼底的灰烬,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每次小将军和老将军见面都很不愉快,杜齐早就远远地候在了外面,以备突发状况。看到高行修出来后,他急忙迎了上去,看着高行修沉的能拧出水的一张脸,犹豫道,“将军……”

    “把她叫过来。”

    高行修语气沉沉,说完之后,他直接去了祠堂。

    高家的牌位都在京城,这里只供奉着一个人。

    他的母亲。

    苏婵被杜齐叫来的时候,高行修正跪在蒲团之上,双手默默举着香,背对着她。

    他的背影看上去不似以往,有些落魄,有些寂寥。苏婵站在门外,默默看着,恍惚了一下子。

    她看出来这里是祠堂,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她心中犹豫,默默看着森严的里面,静立在门口,并不想擅自闯入。

    高行修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进来。”

    苏婵愣了愣,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她来到他身后,看到他的旁边还放着一个蒲团,他冷声道,“跪着。”

    苏婵不明所以,他的侧脸晦暗而阴沉,她默默收回目光,不敢说话,轻轻跪了下去。

    高行修把三炷香放到了她的手里。

    他始终看着灵牌,并没有看她,淡淡道,“这是我的母亲。”

    又自顾自对着空气道,“这是苏婵。”

    苏婵静静望着冷冰冰的牌位。

    这是……高行修的娘?

    他带她来这里,什么意思?

    苏婵心中复杂。所以他带她来杭州……是为了祭拜他的母亲吗?

    她忽然觉得很沉重,沉重的有些透不过气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越来越困住了她,让她更加看不清前路。

    这感觉让她现在就想逃离这个祠堂,逃离这个地方。

    两人默默地拜完,高行修将她拉起来,牵着手带她离开了祠堂。

    他仰头望着远方的远山碧水,神色无波无澜,微风吹起他的长发。久久不语。

    “明日出发。去京城。”

    苏婵的眼眸渐渐黯淡了下去。

    她终是要离开江南之地,去往那个曾经向往过、却始终遥不可及的皇城,可是此刻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只有缄默无语的阴霾将她包裹。

    眼中那碧波蓝天也一点点失去了色彩,她望着天幕,默默应了一声,失去了表情……

    天子之怒从皇城一路传到了西塘这个平凡的县城。

    平静的湖面终是泛起了滔天雷霆。季先明科举证实作假,被夺去了成绩,世代永不许再科考,不过短短数月,大到知县、小到季云天这样的县丞,凡是有牵连的人纷纷下马,西塘首富季家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几家欢喜几家愁,相对于季家的家破人亡,李家则是重新获得了盼头。

    李怀玉的名字重新列进了榜单中,作为秋闱的一甲。

    李母欣喜若狂,连中风都好了一半,抱着李怀玉的胳膊,只一味激动地哭。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她们一家可算是熬出了头,她怎能不高兴。

    李怀玉只是淡淡一笑,不见半分涟漪。

    他拒绝了李母现在便入仕的想法,没有丝毫犹豫地选择继续参加明年的春闱。

    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不会被人摆布,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想明白了,这一次,不是为了李母,不是为了任何人,他只为了自己。

    自己的前途是苏婵用自己为他换来的,他绝不能糟蹋。

    总有一天,他会走入那个最尊贵的朝堂之上,他会登朝入仕,直视龙颜,他会用自己的力量,一步步走向那个男人,直到与他平起平坐,让那双高傲的眼再也无法忽视他,让他一字一句地记起,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他一定会……

    每次再见高显扬,高行修当夜都会做噩梦。

    那些快要令人窒息的粘稠将梦中的他周身裹住,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双双狰狞的手,快要将他缠的喘不过气来。那种溺水的失重感又涌上来了,他无力地跌在水里,浑身湿淋淋、汗津津,肺撑的马上就要爆炸,他的视线里看不到一线光明。

    苏婵在半夜被他惊醒,身边的人一直在发抖,浑身上下全是冷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像一个痉挛的疯子。

    她吓得不轻,感到陌生又恐惧,这恐惧教她发抖,她从来没有见过高行修这个样子。

    她心跳如雷地点了烛台,帐内的光线一下子亮了起来,男人突然狠狠抽搐了一下,然后一切安静了下去。

    他睁开了眼。

    苏婵死死看着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高行修默默盯着头顶的帷帐,然后缓缓一动,他目光一转,冰冷的眼眸直直盯上了她。

    苏婵吓得呼吸都停了。

    “将军……”她强自捺住恐惧,轻轻道,“你怎么了……”

    高行修不发一语地盯着她,黝黑的眼底没有任何的情绪,麻木又沉寂,在烛光下泛着危险的光,面无表情的样子森然的像是一个鬼。

    良久后,无声盯着她看了一会,他终是晃了晃眸光,朝她轻陷而来。

    怕会更加激起他,苏婵拼命忍住逃跑的欲望,一动不动放弃了挣扎,被他一把抓进了怀里。被他死死地抱住,她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起来,浑身透着一种禁锢的疼痛,男人似是要把她折进他的身体里。

    “将军……”苏婵艰难地挣扎,连声音都不敢太大,透着些小心翼翼,“松一松……”

    “让我抱会……”他声音低哑,全身将她紧紧地缠住,男人浑身没有一点热气,连汗水都是冷的,一点点融进她的衣衫,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将军……我透不过气了……”

    高行修似乎无意间听到了她的央求,长手长腿离了离,松开了她一些。苏婵大口大口呼吸着,有一种逃出生天的错觉,眼眶都在无意间泛起了泪花,下一刻男人便又重新朝她覆了下来。

    他堵住了她的唇,势必不给她留一点空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3 23:56:23~2023-05-14 23:5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惜里糊涂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第 45 章

    ◎有我在你怕什么◎

    熹微, 苏婵颤动着羽睫,缓缓醒了过来。

    身体一阵酸痛,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了一夜。她缓缓转过脸,高行修沉沉睡在她身边, 蹙着眉头, 还在紧紧拥着她。

    男人闭着眼, 长长的睫毛不安地垂着, 两道好看的剑眉蹙起, 那神色瞧着便阴郁,看上去一幅丝毫不会醒来的迹象。

    苏婵静静看着他的睡颜。

    高行修是生的很俊美的,从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她便知道, 他的五官很精致,可惜应该没有几个人敢仔细欣赏,她也只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才有缘窥探过一二, 就算一身尘土与血污, 也掩盖不住那精雕细琢的一张脸, 年轻俊美的面孔,冷厉阴霾的气质,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糅杂在一起, 让他显得格外突兀,又异常和谐。

    这是一张让苏婵惊叹的脸,然而它的主人却不甚在意这幅皮囊,颧骨那道伤疤犹在,虽然已经淡了很多,但落在这样一幅脸上, 仍是觉得有些惋惜, 就像是完美无缺的一幅工笔画上, 无端晕了一点墨。

    夜里高行修仍是把她翻来覆去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动作急切又焦灼,不说一句话,面无表情的脸上是令人心悸的麻木和阴鸷,整个人似乎还停留在那不算好的梦魇中,力气又大又重,反反复复把着她,似乎在一遍遍地确认着什么。

    她的哀求和眼泪最终打动了他,他最终恍惚地停了下来,双眼疲惫一闭,脱力似地倒在了她的身上,拥住她一并沉沉睡去。

    他此刻无知无觉,但他昨夜的样子却深深刻在了苏婵的脑海中。

    以前的苏婵对高行修的印象是很单一的,她只是觉得他强势,觉得他不通人情,就算是床笫之间,男人也显少流露出什么温情。

    但昨夜看到他梦魇缠身的样子时,她突然觉得他好像不再那么冷冰冰了,男人有了那么一些温度,那一刻的他很不一样,脆弱,也很狼狈,这种人性共通的弱点,让她不再觉得他难以捉摸。

    苏婵静静地凝着他。

    似乎自己无意间找到了一处豁口,她意识到高行修原来也是有弱点的。原来他也有害怕的东西。

    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高行修突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

    苏婵暗暗一惊,连忙收回若有所思的眼神,“……将军醒了?”

    高行修看了她一眼,起身坐了起来,望向一片凌乱的账内。默默无语。

    他昨晚失控了,他此刻确认了这一点。

    他昨夜又做了那个梦,快要喘不过气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他在半梦半醒之间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突然一道温柔的女音唤醒了他。

    是苏婵。

    他刚才瞧的真切,她的脖颈下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红痕,是她叫醒了他,风浪中给了他安心的一方天地,可是他却将当时的不安和焦灼又付诸在了她的身上。

    他静静坐在床上,心绪复杂,突然有点不敢回头看她。

    苏婵也慢慢坐了起来,“……将军?”

    她有些不知所措,盯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又垂下眼,默默看手中的锦被花纹。下一刻锦被一动,高行修将她抱了起来。

    他不轻不重地揉着她,声音情绪不明,幽幽道,“疼了吗?”

    苏婵默默烧红了耳垂,感觉被他这么一说浑身上下都有些发麻发疼,她低下头,“……有些。”

    “哪里疼?给你揉揉。”

    苏婵被他揉的有些难为情,她忍住心底的赧,轻轻问道,“……将军昨夜怎么了?”

    高行修动作一停,过了一会,淡淡道,“无事。做了个梦而已。”

    估计应该是个很不好的梦吧。苏婵心里默默想着,没有再问.

    高行修没有让苏婵和高显扬见面,是以苏婵来到这座大宅之后,只是给他的母亲上了一炷香,便再也没有见任何一个人。如今他们又要启程了。

    苏婵坐在马车里,望着那高门大宅最后一眼,马车缓缓行驶起来,他们一行人重新离开了杭州。

    高行修坐在她身边,给她揉着胳膊和小腿,淡淡道,“以后我若是再那样,你可以刺醒我。”

    毕竟他也不喜欢被梦魇左右,那种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身上被他揉的窸窸窣窣的麻,苏婵不动声色地将小腿悄悄挪了一些,“……将军,可以了,我不疼了。”

    高行修没有放开,动作一停,大手搭在了她的膝上。

    他垂着眼,并不看她,淡淡道,“我不是经常那样,你不要怕。”

    苏婵怔了怔。

    她心中莫名,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微微的出神。

    高行修并没有抬头,始终垂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的脚踝,长发遮住了他的脸,他的神色隐匿在一片阴影之中.

    一行人在路上又行了几天。

    夜里就住驿站,白天就继续前行,一路上时间虽枯燥,倒是过的很快。

    闲来无事,高行修索性又开始教她骑马。

    他站在她旁边,慢悠悠牵着一侧缰绳,而她骑在马上,因为惧怕而有些缩肩塌背,这种失重的感觉让她不敢施展手脚,她的小脸有些不自然。

    “这马性子温和,很通人性,别怕。”

    后背没有了高行修做支撑,苏婵此刻一个人坐在这么高的马上,心里还是有些慌的。她不敢看脚下的地面,只能紧紧攥着手里的缰绳,她顿了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高行修。

    高行修似乎看出了她心里在想什么,轻轻笑了一下,淡淡道,“你总要一个人学会的。我不能帮你所有。”

    见她眼中失落,他心有不忍,又道,“别担心,我会跟着你。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赶来。”

    他松开缰绳,翻身上了另一匹马。他的马更高更大,苏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马稍逊一筹的体格,嗯……好像确实也没什么怕的。

    高行修让杜齐先带她回京,而他则是要顺路去军营。这让她有了些许如释重负。

    自打被高行修强行掳走之后,她便几乎日夜都是跟他在一起,她不喜欢这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如今男人终于要离开,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她感到了久违的舒心。

    想想过不了几天两人便分道扬镳了,她顿时一阵轻快,心里那恐惧也散去了七八分,她扯动缰绳,踢了一下马肚子。

    马儿开始奔跑了起来。

    认识高行修以前,她是没有骑过马的,甚至连马也没见过几次,但是她其实一直很喜欢这种骑马驰骋的感觉,那种感觉很自由,虽然只是一时的,但是一时也够了。

    她开始并不敢很快,后来便大了胆子,缰绳扯的越来越紧,马儿跑的也越来越快。她奔驰在茫茫的路途中,心绪也跟着飘荡了起来。

    她总是会在骑马的时候生出几分不管不顾逃走的欲|望,但是很快便被压了下去。阿爹还在京城等她,她不能意气用事。

    前面到了密林,外面横着一个路障,她一不留神没有反应过来,眼看就要撞上去,背后这时候贴上来一个强健的怀抱,大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严丝合缝地包在手里,带着她一起扯动缰绳,马儿很快掉头,避开了路障。

    高行修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攥着缰绳,马儿更快地跑了起来。

    “害怕了吗?”他淡淡问,“我说过我会第一时间过来。”

    苏婵放下心来,任由他揽着握着,心里升腾起微微的古怪感。

    她感觉最近高行修对她的态度好像又变了一点,说话也更耐心和温和,有的时候似乎还带着些包容和商量。

    自打那晚目睹他被魇着了的过程,苏婵这几天看他也有些复杂。之前她只知道高行修是左将军,是杀人不眨眼的战屠,老是忽略了他其实是和李怀玉一般年纪的男子。

    如今目睹了他脆弱的一面,就好像是一贯坚不可摧的外壳下被她窥探出了一个柔软的口子,他在她心里也变得有人情味了一些,那种年龄感终于开始慢慢地清晰起来。

    她竟然对那夜的他有了一丝丝的悲悯与共情。

    高行修握着她的腰,不小心触到了腰眼这个位置,苏婵快速地弹了一下,神思瞬间被打破。

    他握住她的腰,看她有些大的反应,轻轻笑了一下,调笑道,“这么敏感?”

    说完又凑到她耳边,低低道,“怪不得夜里这么…”

    苏婵耳根瞬间烫红。

    那一点对他的同情也随之一起烟消云散,她觉得还是继续用以前的眼光对待他比较好。

    她就不该对他有什么其他的无谓的情感。

    四周突然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口哨声,很快,很刺耳。

    高行修瞬间变了脸色,一把护住苏婵在怀里。下一刻有凌厉的箭矢随之破空而来。

    杜齐的人马紧随其后。杜齐大喊道,“前方有伏击——下马——快下马——”

    高行修抱着苏婵飞快下了马,快速滚到了一处掩体。苏婵缩着不敢动,手指都开始打起了哆嗦,他护着她,头顶传来他又急又稳的声音,“弓箭是从东南方向射来的,杜齐,你带着一队人马去东南方,那里有个山坡,有人追击他们必定会从西北方逃窜,另一队人马去西北方,弓箭手准备,找好掩护点!其余人跟我一起走!”

    苏婵听着他眼花缭乱的一通指挥,又突然听他猛地喝了一声,“低头——”

    下一刻她的头被猛地摁住,一支箭堪堪射在了她刚才的位置。

    苏婵看着眼前的箭矢,一张脸吓得血色尽失,高行修快速地将她带到一处更为隐匿的地方,急急嘱咐道,“藏好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

    他声音加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记住了吗!”

    苏婵拼命点头。

    高行修起身离开,又不放心地转身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话,“等我回来。”

    苏婵将头死死地埋着,身体紧紧蜷缩在一起,就这么沉默地、胆战心惊地听着不远处的刀光血影,声音很乱很杂,全是兵戈相交的是嘶喊声,她恍惚间听到了杜齐的声音,箭矢刺入骨骼的声音,有人体倒地的声音,还有他的声音。

    高行修的声音。

    她死死地咬着唇,紧紧捂住耳朵,不要再让自己听到那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动静,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跪了多久,膝盖都要发麻。外面仍是杀声一片,仿佛永远也停止不了似的。

    过了很久之后,声音终于停止了。

    苏婵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心绪一阵恍惚。她确信周围没有声音了,可是她仍是一动也不敢动。

    没有声音,那就说明战斗已经结束了,战斗结束了,那就说明,不是对方被灭了,就是他们被……

    高行修……

    苏婵心里猛地一紧。

    高行修……他不会死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苏婵只觉得心口一阵闷痛,她眼前一阵发黑,连血液都缓缓停止了流淌。

    他若是死了,那自己也一定活不成了……

    苏婵浑身发抖,心绪悲凉,不自觉流下了泪,她跪在草丛里,内心一阵无望与悲恸。直到下面恍惚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苏婵!”

    苏婵猛地回身,扒着草皮往下看,自己待的这个地方竟是一处小山坡,而高行修一行人马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下面,他长身直立,正在仰头看她。

    “跳下来!”

    苏婵愣住了,看着那熟悉的一张脸,过了会又默默移开目光,她又看了看自己所处的位置,那离的他有些远的距离,她脸色一白,恐惧地摇了摇头。

    这么高,她怎么敢……

    高行修仰头望她,耐心道,“别怕。我接着你。”

    苏婵捏紧了手心,犹豫地闭着眼,羽睫胡乱颤着,还是不敢。

    “跳!”他再次扬声。

    在一次又一次的催促里,苏婵彻底放弃了,她心中一横,索性真的跳了下去,呼呼的风声刮着她的脸,带着实质性的刺痛,下一刻她便跌入了一个强健的怀抱。

    高行修长臂高高举起,稳稳地接住了她。

    “哭什么?”

    他将她抱在怀里,看着她的一双眼睛很沉又很亮,唇角微微挂着一抹笑,“有我在你怕什么。”

    第46章 第 46 章

    ◎克制地亲了亲她的唇◎

    他的身上一股强烈的腥味。

    高行修很快放下了她, 苏婵被他亦步亦趋地拖着走,一路上都是血淋淋的痕迹。

    路过死人时,她面色发白,几乎站不稳, 双腿一软便要跪下。

    高行修一把扶住她, 声音如铁, “走!”

    他将她放到了马车里, 然后出了马车, 一一清点完了人数,查看了伤亡情况之后,这才又重新返回马车。

    她坠坠不安坐在里面, 看到他掀帘,惶恐地抬头看他,表情很紧张。

    高行修与她对视, 落向她煞白的一张小脸, 心中一软。

    他坐到她身边, 想摸摸她的头安抚一下,又惊觉自己手中染血,掏出手帕先把一双手仔细擦了个干净, 才放在她的头上,揉了揉。

    苏婵似乎被吓得不轻,没有说话,她低垂着眼,他胸襟处的血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羽睫轻颤,怔怔看了片刻, 然后掏出了袖中的帕子。

    他眼疾手快, 握住了她的手腕。“做什么?”

    苏婵一怔, 指了指他的衣襟,轻轻道,“……将军,上面有血。”

    手缓缓放开了。

    高行修低下头,静静看她轻柔替自己擦血的动作,黑眸沉沉看不出什么情绪。

    等她擦完后,他伸出手,从她手中夺过了那条帕子。

    苏婵看着男人将自己的帕子从善如流地塞在了怀里,她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

    在刚刚的伏击中,在她一个人蜷缩在草地恐惧等待的时候,她在那一刻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了阿爹,想到了阿娘,也想到了高行修。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想让他快些来救自己。

    那是不是依赖,她不想弄清楚。她只知道在那个时候她想到了他的很多可能,若是他生倒还好,却是他死的话……她首先担心的是自己也会随之和他一起丧命在此,但之后更多的便是,她不想让他死。

    细数以往,高行修虽对她强取豪夺,但仔仔细细将一件件摊开了看,他其实也并没有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相反地,他对她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是做到了有求必应。

    当她默默跪在草地等待了许久,直到听到了他的声音,看到他还完好无损地活着后,她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杜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军,还有一日行程便到军营了。”

    高行修沉声,“改道。去京城。”

    发生了这种事,让她不在自己身边一个人走,他终归不放心。

    他有意想带她去军营,可是一想到她上次那么抗拒,他又将这个想法给压了回去。

    罢了,索性先把她给安全送达。

    这么一想,他又揉了揉她的头,放缓了语气。

    “别怕。”

    苏婵抿了抿唇,默默垂下眼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京城离江南路途遥远,一路舟车劳顿,高行修一行人皆是面色不改,没走过这么远的路的苏婵却是受不住了。

    高行修这阵子一直教她骑马,除了这一件事之外,苏婵基本上就是吃一点点,然后昏昏欲睡。一直颠簸在马车里让她很不舒服,她没想到京城原来是这样的遥远。

    所幸皇天不负,前方终于快要到了。

    上京两个大字高高刻在城墙上,马车一路缓缓进了关口。

    随着逐渐的深入,像是一下子打开了什么阀口,有热闹喧嚣的声音越来越大地传来,让人不得不清醒过来。

    马帘微动,苏婵轻轻挑起一方马帘,怔怔看着外面陌生的世界。

    人潮涌动,车水马龙,商肆琳琅满目,彩旗处处迎风。处处是和西里截然不同的地方,显得繁华又拥挤。

    京城,原来是这样的啊。

    旁边传来高行修缓缓的声音,“这里便是京城。”

    苏婵放下车帘,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眼中没有很大的惊喜和欢欣,看上去很平静。他默默看着.

    高行修带她到了一家宅院后便离去了。宽阔明亮的宅院里,苏大已经在这里等她。

    父女两人再次在京城聚首,两人相拥而泣。

    “京城果然是又大又繁华,我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能来京城看一看。”苏大感慨道。

    苏婵眸光闪动,只是默默嗯了一声,没有接话。她没有忘记阿娘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她以前也向往过京城,后来慢慢地再也没有提起过,她以为自己此生永远不会踏足这里。

    千转万转,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来到了这个地方。

    “阿婵,这是露珠。”苏大喜滋滋,将一个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孩介绍给她,“这几天都是多亏了她照顾的我。”

    苏大没被丫鬟这么伺候过,刚开始有些受宠若惊,后来看这女孩老实敦厚,不像是歪心思的,模样生的也面善,看着比苏婵小几岁的样子。他没把她当丫鬟看,心想等到苏婵过来了,介绍给她当个伴。

    “奴婢露珠。见过苏姑娘。”

    露珠是从高府拨过来的丫鬟,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子,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姑且先姑娘叫着。

    苏婵忙拉住她,阻止了她的行礼,“我叫苏婵。多谢你照顾我阿爹。”

    “你看着比我小,叫我姐姐就行。”自己本就是和她差不多的身份,谁又比谁高贵,她怎么能受得起如此行礼,她拉着露珠,慌张道,“以后莫要对我们行礼,我们……就平常相待吧。”

    女郎看着柔柔弱弱的,但却十分貌美。这个女郎和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将军将她放在这里,是养外室还是为了日后抬入高府?露珠有些看不懂。不过听着女郎婉转娇美的声音,果真是没有一点架子。她敛下心思,柔声道,“多谢苏姑娘。”

    舟车劳顿,但是见到了久违的亲人,疲惫都扫去了一大半,当夜高行修没有来,苏婵与苏大说了很多话之后,回到卧房安心宿了过去,一夜好眠。

    有了阿爹的陪伴,又有了露珠这样一个可以说话的女郎,苏婵这几日过得十分惬意。

    如果没有高行修来的话。

    她没有想到的是,高行修是来找她告别的。

    皇命犹在,匪患未铲,他如今还不能擅离职守,送她到了京城,又顺手处理了一些事,他现在就要马不停蹄再返回江南。

    “我把杜齐放在这里,有事你可以找他。”高行修嘱咐道,“京城不比西里,人多眼杂,不要随便乱跑。”

    她这么笨,万一被坏人拐跑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长指一动,捏了捏她的脸。

    这本是亲昵举止,她却以为是一种警告,默默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的乖顺让他很是消受,他眸光放软了一些,向她低下头去。

    苏婵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中无奈,双手轻轻揪住他的前襟,将唇凑到了他的唇边,闭上眼,吻了上去。

    他低下身,顺势揽上她的细腰,让这个吻更加深入,卷着缠着,非要发出一些让她脸红心跳的啧啧响声,才肯放过她。等到双唇分离的时候,苏婵已经被他亲的双眼恍惚,娇喘细细,任由被他抱在怀里,看上去乖的很。

    看她这个乖顺的小模样,高行修恨不得现在就推倒她,狠狠地再疼疼她才好。可是他才握着她的腰索要了好几回。

    他自知不可再纵,捺住了心中的欲。

    等到回来之后,便带你回高家。这句话他在嘴里打了个转,终是没说出口。

    几月后便是陛下的寿辰,一切都要等到那个时候才尘埃落定。没有结果的事,他不习惯先说出来。

    这么想着,他克制地亲了亲她的唇,一触即离。柔声道。

    “等我回来。”.

    高行修走了之后,苏婵的日子又获得了短暂的平静。

    她日日待在宅子里,与苏大和露珠说说话,虽不出门,日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

    偶尔无事,她会绣一些东西,打发时间。

    露珠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惊艳道,“苏姐姐,这是你绣的?好漂亮!”

    “这是什么绣法?这还没见过这种刺绣呢。”

    苏婵被她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千丝绣,是阿娘教给我的。”

    “姐姐你的手艺真好,怕是京城里的绣娘,也不及你呢。”

    这话勾起了苏婵的好奇,“京城的刺绣,是什么样子的?”

    露珠见她整天闷在宅子里,于是顺口提议道,“不妨出去看一看,姐姐整天闷在宅子里,也该出去透透气,看一看京城的繁华。”

    苏婵听的有些心动。她想去京城的绣坊看一看,看一看与娘教给她的有什么不同。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更加隐秘的想法。

    她想靠自己自力更生,并不想太依靠高行修。这样日后若是他不要她了,她也不至于养不起自己和阿爹。

    隔日杜齐来访,她于是向他婉转地询问了一下自己是否能出去转一转。

    杜齐想着将军是要让自己好好看着她,可不是让他拘着她,再说这阵子苏婵也一直安分守己的,他于是放下了心,同意了。

    到了晌午过后,苏婵戴上帷帽,伴着露珠,身后跟着杜齐,三人一起出了宅子。

    马车出了巷子,一路繁华鼎沸,路人商贩嘈杂的声音萦绕于耳,马车缓慢地一路行驶着,最终停在了一处气派的绣坊。露珠拉着苏婵走了进去,杜齐在外面候着。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刺绣铺子,姐姐想看的话,来这里就全都有了。”

    露珠说的很激动,其实她也没有来过这里,之前总听高府采买的丫鬟说这千金坊如何如何气派,里面的衣料如何如何的好,她早就想来看看了。

    一进千金坊的门,果然是琳琅满目的衣料,两个人站着不动,都有些看晃了眼。

    还是苏婵先回过神来,向这里的小二询问有没有千丝绣。

    小二看她穿着不俗,瞧着便是个富贵人家,就是看着有些眼生,以前好像从没见过。可能是外地新来的新贵小姐带着丫鬟第一次来千金坊,这么一想小二更加热络了几分,“千丝绣啊,那可是稀罕东西,一月才不过进几匹,姑娘可是要预定?”

    “咱们这里的千丝绣啊,在京城可是受欢迎的很,只有达官显贵们才会买,就连当朝的公主都很喜欢。对了,尤其是太傅府,月月都派人来这里打听,出三倍的高价收买。姑娘若是想要的话,到时候我给您偷偷留上一匹?”

    良久之后,苏婵和露珠两人出了千金坊。

    苏婵神色沉静,大约从小二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京城虽大,但是与江南相隔的远,苏绣与这里本地的绣品有些差异,是稀缺货,而难度极高的千丝绣,更是珍品。竟然还有人月月高价采购。

    或许她可以像以前在西里那样,做好了绣品,再拿到这里来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绣坊门前的人群突然嘈杂起来,轰隆隆的轿撵人马驶了过来,“闲人闪开——”

    “公主座驾,闲人闪开——”

    杜齐护着露珠和苏婵两人往边上走,突然一声小孩子的痛哭声突兀地传来,不知道哪里的小孩被人挤得跌了一跤,正好跌到了路中间,而那滚滚车驾正疾驰而来。

    苏婵脸色一白,不作他想地飞快冲了上去,连杜齐都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急促的嘶鸣声传来,为首的侍卫已经急急勒住了马。

    “何人惊扰公主——还不磕头认罪——”

    苏婵抱着孩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杜齐连忙上前,将苏婵护在身后。

    “什么事?”车内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随即珠帘被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挑起,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帘。

    是陆琳琅。

    众人纷纷跪地行礼,山呼公主千岁。苏婵被这阵仗看的有些发愣,身边的露珠忙拉着她一起跪了下去,埋头朝陆琳琅行礼。

    杜齐没有跪,躬身行礼道,“参加公主。”

    “属下是高府的下人,无意惊扰公主车驾,只是见有一小儿啼哭于路上,这才出手相助。惊了公主车驾,属下罪该万死。”

    陆琳琅点了点头,“救人是好事,本公主免你的罪。”

    说完后,她又话锋一转,语气慵懒,“你们这些人,走路都不长眼的吗?敢伤了路上的百姓,本公主拿你们是问。”

    侍卫讪讪,“属下知罪……”

    “让他们都起来吧。”陆琳琅说完,再次掀了珠帘,绝尘而去。

    苏婵怔怔望着陆琳琅远去的车驾,默默从地上起身,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竟然第一次出门便遇到了公主,这个当今世上最为尊贵的女人。

    另一边。李怀素忿忿放下了车帘,眼中流淌着嫉妒又羡慕的光。

    听说是公主的车驾,瞧着那阵仗可真是够大的。

    公主又怎么了。不就是投胎投的好吗,有什么可嚣张的。

    李怀玉进京赶考,三人今日刚刚抵达了京城。如今终于摆脱了西里那个穷乡僻壤,李怀素心里是说不出的得意,可是自打来京城的一路,三人过得算是颇为狼狈,处处遭人白眼,如今终于到了京城,这里繁华的一切都让她大开眼界,还处处都是嚣张跋扈的达官贵人,恨不得连路上的一只狗都比他们高贵。

    李怀素心中又妒又气,默默瞅了一眼马车里倚在一旁闭眼休憩的李怀玉。

    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

    她想要的那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呢.

    疾风猎猎。十里军营。

    大帐内,高行修坐在案前,手中转着一只箭矢,眸光盯着箭矢若有所思。

    周奉年站在一旁,小心翼翼问道,“将军怀疑这里面不对劲?”

    高行修面色沉沉,没有说话。

    他翻来覆去,怎么想怎么觉得那一次的伏击有蹊跷。

    按理说山匪伏击,往往恐吓居多,旨在让官员闻风丧胆,不敢继续管束下去,不会真的把朝廷官员置于死地。可是上一次的伏击,摆明都是冲着他来的,而且明明事后扣了几个活口准备审讯,没想到最后还是莫名其妙地都死了。

    他们这些人之间,或许还有鬼。

    “再去查一查,最近营中谁在与杨修文通风报信,一个也别放过。”

    “是。”

    烛影深深,月明星稀。高行修独自宿在大帐里。

    行军床上不甚舒服,他这阵子一直都有些睡不好。

    或许这个不是最大的原因,而是他已经习惯了身边躺着另一个她,如今温香软玉不在,他竟然开始辗转反侧。

    果然习惯了温暖的体温,就不会再喜欢一个人的冷。

    高行修在床上久久睁着眼,心烦意乱,索性下了床。

    他坐在床头,掏出怀中的那块手帕,映着烛光,细细端详起来。

    手帕上有他的血,也沾染着她的香,两种不同的气息糅杂在一起,诡异又和谐,就像他们两个人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镜前映出他颀长冷寂的身影,以及那一张阴郁不安的脸,他猛然转头去看镜子,眼神凝住。

    颧骨上的那一道伤口已经淡了许多,但是长长的划成一道,看着依旧很扎眼。

    高行修看着那伤口,剑眉紧紧地蹙起。他突然想起了李怀玉那张看着便教人不爽的小白脸,心中古怪的感觉更甚。

    大半夜,周奉年连夜被高行修叫了起来,睡眼惺忪地骑马出了营,去附近的药铺找最好的祛疤膏去了。

    作者有话说:

    周奉年:同样的领导,不同的命

    第47章 第 47 章

    ◎好阿婵,让我进去◎

    高行修一走便走了两个月。

    苏婵过了这段时间以来最悠闲的日子。

    有了苏大和露珠的陪伴, 日子过的惬意又舒心,足不出户的话,仿佛一切和西里也差不了多少。闲来无事她还可以做一些刺绣打发时间,她开始像西里一样, 绣好了绣品往绣坊里送。

    一开始她只敢偷偷将自己绣的东西送到小绣坊, 并没有打千金坊的主意, 后来千金坊从别的绣坊见到了她的绣品, 颇为满意, 开始向别人兜兜转转打听她,最终找上了她。

    今日是她与千金坊赴约的日子。

    杜齐最近有些纳闷。这两个月以来苏婵和露珠去往绣坊的次数有些频繁,隔几天就去一趟, 每次都说是去看料子,结果也没见买回来多少。他每次都候在外面不跟进去,不知道她们在里面干些什么。他心里有些好奇, 但最终看她一直安安分分的, 没弄出什么幺蛾子, 索性也没在意。

    今日苏婵又带着露珠出门了,再次踏入了千金坊。

    露珠一直在帮着苏婵瞒着杜齐这件事。当她从苏婵那里得知她的打算之后,她心里其实是有些震惊的, 她没想到一个将军豢养的女子竟然还有这样的想法,按理说只要讨好将军的欢心,就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不愁,苏婵这么做在其他人眼里简直就是多此一举,反而还会平白遭人嗤笑。但是露珠不这么想。

    她觉得和苏婵相处起来很舒服,她虽然是杜齐嘴里需要好好伺候的主子, 但是却没有一点架子, 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 不怎么麻烦她,还总是和她聊天,一直对她都很关照,就像是把她当妹妹一样,从来没有一个主子这样对待过她,露珠受宠若惊,这段时间也算是过上了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将军平时忙着在外面打仗,很少回高府,她还没有见过将军的真容,但从别人的嘴中隐约知道是一个威风凛凛的英雄人物,而苏婵算是第一个与将军有关系的女人。

    听说女子来自江南,如此美貌又温柔……原来将军喜欢这样的女子。

    小二迎了上来,苏婵向他说明了来意,他有些惊愕,“竟然是你。”

    苏婵上次光顾千金坊,他还以为是哪家高门富户的小姐或者妇人,还有模有样的问这问那,没想到原来是来卖绣品的,顿时有些看走了眼的气恼。

    他顿时失去了热络的心思,突然看到门口又进来了一个人,顿时两眼放光,当即把苏婵二人晾在了一边,飞快地迎了过去。

    “卢太傅!卢大人!今日您怎么亲自到千金坊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小的这就给您沏茶!您里面请!”

    苏婵听的心里一惊。第一次出门碰见了公主,第二次便又碰见了太傅,这京城看来真的是权贵遍地。她想起上一次的跪拜公主,此刻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给人行礼。

    她背对着卢明镇,只能听到男人沉稳而文弱的声音,“今日是亡妻忌日,每年我都要亲自过来,为她挑选一身料子的。”

    “卢大人真是情深义重!”小二谄媚道,“不知大人可要什么料子?咱们千金坊可是京城最大的绣坊,您想要什么样的料子都有!大人慢慢挑,慢慢看!”

    见卢明镇正在往苏绣那边看,小二看向站在一旁的苏婵,突然心念一动。

    他凑到卢明镇跟前,指了指一旁的苏婵,向他引荐道,“大人,您前阵子不是很喜欢我们新进的一匹千丝绣吗?很多都是那个女子绣的。”

    小二喋喋不休,故意向卢明镇套近乎,“她如今也算是我们千金坊的私人供主,大人您看,需要把她叫过来谈一谈吗?”

    卢明镇看向苏婵,苏婵被人提起,也转身看向他,两人视线相对。

    苏婵先回过神,不敢直视眼前这个文雅又威仪的男人,俯身行了一礼,“民女参见大人。”

    卢明镇目光恍惚,他好像一瞬间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眼前的这个女子,竟然与宛如有着几分像。

    他愣愣看着苏婵,“你叫什么?”

    “……民女苏婵。”

    卢明镇的目光没有从她身上移开,缓缓问,“那些东西,是你绣的?”

    苏婵怔了怔,轻轻回了个是。

    金线绣花,百线成结,他曾经从宛如的口中听过千丝绣。

    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绣法,从她走后这么多年,他寻遍了整个京城绣坊,但是再无一人比她绣的更好,再无一人能够完美还原她的千丝绣。

    直到上个月,他在千金坊收到了新进的一件绣品,那精致繁密的图样,那细腻工整的绣法,那第一眼的感觉竟然与宛如如出一撤。

    他今日本就也是存着几分问一下千金坊这是出自哪位绣娘的心思,没想到还真的被他找到了。

    “苏婵……”卢明镇悠悠念道,“你是哪里的人?”

    “民女来自西塘县。西里村。”苏婵如实回答。

    又是这个熟悉的地名。卢明镇微微蹙眉。

    “……江南来的啊。”他悠悠道,“江南据这里千里之远,为何又到了京城?”

    “我……”苏婵顿住,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她还是第一次与这么大的官说话,本来心里就有些怯,没想到男人还在一直问问题。

    眼前的男人虽已过中年,但面色清俊,岁月只是让他稍染了些许风霜,他看上去依旧很风度翩翩。虽是高官加身,但他好像并没有类似于高行修那般让人不可靠近的感觉,说话很温和,神色也很和蔼。

    这让苏婵稍微有些放下了心。

    卢明镇徐徐图之,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你的绣工,是谁教给你的?”

    “是我娘。”

    卢明镇眼中一亮,“那你的娘?……”

    “她已经不在了。”

    卢明镇眸中的光亮慢慢沉了下去。

    他顿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平声道,“是我逾礼,提到了你的伤心事。”

    “……阿娘已经去世多年。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卢明镇很想再问一些东西,可是见女郎神色悲恸,他也不好再问,他默了默,吩咐身边的小二,“我与这位苏姑娘有眼缘,以后每月千丝绣的绣品,交给这位苏姑娘吧。”

    小二忙应了下来,“好嘞,以后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千金坊务必做到让您十足十的满意。”

    似乎察觉卢明镇还在若有所思地打量她,苏婵垂下眼睫,又淡淡行了一礼,“大人,民女先告退。”

    “姑娘慢走。”

    露珠挽着苏婵,出了千金坊,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感觉苏姐姐与太傅大人面貌有些相像呢。”

    “慎言。”苏婵急急道,“太傅大人何等人物,不是我这种人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

    露珠俏皮地笑了笑,“嗯嗯,我知道的,我也是随便说着玩的。”两人随即一起上了马车,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卢明镇身边的小厮看着缓缓远去的马车,认出了杜齐,对卢明镇道,“老爷,那是高府的马车。”

    “高府?高行修?”卢明镇蹙起眉头。

    刚才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她说她来自西塘西里,那不就是高行修强抢民女的地方。

    她与高行修,究竟是何关系?.

    高行修不在的两个月,期间没有他的任何音讯。

    苏婵每日就待在宅子里,与苏大说说话,再与露珠边聊天边一起做事情,闲来无事便坐在院中刺绣,半月后再出府去千金坊一趟。日子过的随意又充实,她以为高行修还要一阵子才要回来。

    殊不知高行修前日便抵达了京城。但他是直接回了高府。

    杜齐匆匆赶来时,周奉年正在帮高行修包扎伤口。

    他浑身上下几乎都是鲜血淋漓的伤口,高行修坐在床头,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又垂下头,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将军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

    周奉年叹了一口气,“别提了,路上遇到了一波又一波的伏击,真是见了鬼了!将军中了一箭,幸好不是刺的要害,要是再往里偏一寸,那可就不堪设想了。”

    “也不知道是谁,存心是想要将军的命!幸好将军福大命大,这才安然无恙回来了。”

    而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将军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明明可以休养几天再出发的,可他非要马不停蹄往京城里赶,这才让伤势更加严重。

    周奉年气得很,忿忿不平,想不通将军为何这么着急回京城,明明陛下的寿宴晚些天回来也不耽误啊。

    杜齐听了之后沉默不语,没有对周奉年说什么。

    他心里清楚,将军这么赶,怕是要急着见苏姑娘。

    周奉年出去换水了,杜齐想了想,走到了高行修跟前,道,“将军,需要属下将苏姑娘叫过来吗?”

    高行修虚虚咳了一下。

    他缓缓道,“……不必。”

    “先不要让她知道我回来了。”

    没回来京城之前,他日思夜想往这里赶,一分一秒都不想耽误,可是真的回到了这里,他又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一身伤与血。

    至少等他好一些了,再去见她吧。

    杜齐见高行修若有所思的神色,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没有选择说什么。

    他又想起来了一件事,缓缓道,“对了,将军,你让属下查的事,属下有了一些眉目……”.

    翌日。苏婵发现院里多了一条狗。

    她认出来了,那是军营里的那条小狗。

    一段日子不见,小狗已经长的很快,有了浑圆的体格和毛茸茸的绒毛。她受宠若惊,蹲在它身边,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耳朵,柔声道,“是你呀。”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呀。”

    小狗对她还算乖顺,并不排斥她的接触,她温柔地将小狗抱在怀里,给它喂饭喂水,露珠一早起来也发现了这只可爱的小狗,两人陪它在院子里玩的不亦乐乎。

    虽然有了小狗在,日子又多了一些乐趣,但苏婵心里一直闷闷的,她也说不出来为什么,直到到了西落西山,杜齐每日踏进宅院日常询问状况时,苏婵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慢慢问道,“……将军回来了吗?”

    杜齐没想到苏婵会主动问将军,一时还有些吃惊,但他也没忘记高行修对他说过的话,他顿了顿,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将军过几日便过来。”

    苏婵不说话了。

    她抿了抿唇。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

    她突然有些后悔,她不该问杜齐这个问题。杜齐说的这话……就好像她很盼着他来一样.

    九重宫闱。

    皇帝捏了捏太阳穴,面色沉沉,“朕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太子和燕王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各怀鬼胎,又不约而同地对皇帝躬身行礼,“儿臣告退。”

    太子先转过身,离去之时,他对王全喜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王全喜心领神会,无声地看着他。

    等到二人离去,皇帝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了闭眼。

    王全喜看了一眼皇帝此刻的表情,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轻轻为他揉着头,“陛下万勿忧心,保重龙体。”

    皇帝闭着眼睛,悠悠道,“你说,朕这次该如何处置高卿?”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太子和燕王两党争权夺利,高家如今是他们两人的必争之地,朕本意就是让高行修尚公主,然后再日后找机会慢慢释了他的兵权,这样既不会让两党得力,又可以让兵权一点点收归朕的手里……可是这高行修,是铁了心不顺朕心啊……”

    “本来强抢民女就罢了,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他又千里迢迢把此女送到了京城,就放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摆明了想要安置她的心思……”

    “……你说,他是早就看出了朕的心思,不想放下他的兵权呢?还是真的就是单纯的不想娶琳琅呢?”

    王全喜心中有数,默默道,“奴婢不可妄言,一切全凭陛下定夺。”

    他想了想,又状似无意道,“不过高卿此次擅离职守,有失圣威,国有国法,陛下此次……确实应该略施小戒一下。”

    陛下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言。

    两人出了御书房,太子叫住了燕王。

    “想那高行修行事乖张,背后必定有你作靠山。三弟想保他?”太子走近燕王,语气不善,“你是想拉拢高家,与我相争吗?”

    燕王微微一笑,笑容看上去有些深不可测,“兄长妄言,愚弟实在惶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太子缓缓凑近他,轻轻道,“不过就算你怎么做……这东宫之位,也只能是我的。”

    燕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兄长慢走。”

    两人分道扬镳,神色均是不明.

    小狗淘气的很,苏婵精心喂养了它一段时间,它似乎又长得更大了一些,它总是在院里溜达消食,一刻也不消停。

    到了夜里小狗还在外面扑腾,今夜的它似乎格外闹,一直在不停地叫,苏婵被它吵得有些闹,想起身出去看一看。

    小狗突然突兀地叫了一声,听上去很仓皇,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吓跑了。

    苏婵听着有些不妙,连灯都没有开,马上推开门想出去看一看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后背突然被人一把抱住。

    她心中一跳,立刻便要挣扎,奈何那人的力气很大,竟是半点也挣不开。

    她心如乱麻,惶恐又害怕,挣扎的力道更大了一下,立刻便想要放声求救,没想到那人似是看穿她的一切,飞快用手堵住了她的唇,她在这一刻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试探开口,“……将军?”

    高行修从背后抱着她,声音听上去很沉,“是我。”

    苏婵停住了挣扎。

    她此刻背对着他,自然看不清他,轻轻道,“将军回来了?我去点灯。”

    高行修淡淡嗯了一声,不过还是抱着她,没有让她动作的余地。他埋在她的脖颈里,呼吸又热又深,手下的动作不停,苏婵只觉得小腿一凉,有风灌了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很快觉得浑身烫了起来。

    黑夜完美地掩盖住了她脸上的潮红,她咬着唇,连气势都弱下去了几分,“……将军?”

    旷了三个月,待在京城的每一日更是度日如年一般,明明她就在身边,他却没办法来见她一面。高行修微微喘息着,快速掀开她的裙摆,动作又急又快,像是飞快地翻动着哗啦哗啦的书页。

    苏婵被抵在门框,小脸整个早就都烫红了,浑身微微颤抖着,一动也不敢动,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羞的。

    她的紧张和生涩处处都是阻力,他额角突突地跳,又仿佛回到了第一次,一切都变得分外的艰难。

    他百般无果,只得俯身凑到她的耳边,“……放松。”

    漆黑的夜里,她看不到他的脸和一切,只能听的到他微哑的声音,“……好阿婵,让我进去。”

    苏婵哭出了声,小声哼喘了一声。

    被他这又低又磁的声音唤着,她心间突然一阵痒痒的,感觉半边身子都快要酥了。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个小bug半月改为几月

    第48章 第 48 章

    ◎风花雪月,秀色可餐◎

    直到终于陷入那温柔乡, 高行修蹙着的眉终是舒展开,高挺的鼻梁深深埋在柔软馨香的后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无人知晓蜡烛是何时被点燃的,也无人去在意, 小狗的叫声渐渐听不到了, 只剩下一片空茫又凌乱的夜。风从外面扬了进来, 带着深秋的冷意, 可是没有人觉得冷, 两个人此时都是热的,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苏婵小声地抽噎着,双腿一软, 慢慢从门框上滑了下去,身后的男人眼疾手快稳住了她,长臂挽起她的腿弯, 将她横抱进了屋, 放在了榻上。

    她还在一抽一抽地小声哭, 眼角红红的,像是淋了雨的湿淋淋的兔子。

    高行修看不得她这个样子,将她缓缓揽在胸膛, 手指捋着她汗湿的发,低头轻轻问,“怎么了?疼了?”

    苏婵不说话,只是默默摇头,还在小声地哭。

    “那就是舒服了?”

    苏婵噎了一噎,抬起头, 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一番云霄雨露后, 这一眼含着湿漉漉的水汽, 就像是含羞带怯般的欲语还休,他简直被看的心都要化了。他心中又甜又麻,忍不住将她搂的更紧了一些,长指捏了捏她的脸,她却皱了皱鼻子,轻轻地侧了侧。

    倒像是在嫌弃他。

    高行修也不恼,微微的笑,“怎么?嫌我了?”

    身上又湿又黏,不舒服的很,而他却衣衫完整,一幅正人君子的模样。苏婵心中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有了点说不出来的小脾气,也不看他,只是垂着羽睫,闷闷道,“……将军,我要去沐浴。”

    高行修不动声色地看了她的小模样一眼,微微一笑,索性顺着她,“好,我抱你去。”

    净室里,露珠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澡巾,她半夜忍着呵欠,忍不住往里面偷偷瞥去了一眼。

    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坐在里面,隐隐约约显现出一道硬朗精悍的剪影,而他怀里抱着一个女子,女子被她严严实实地裹在怀里,只能看到一双莹莹的玉足露了出来,衬在男人的黑衣上,白晃晃的吓人 ,一室绮迤暗香浮动。

    露珠看了一眼便面红耳赤,默默退了下去。

    苏婵泡在热水里,耳垂血红,闭眼侧过头去,忍着羞,任由男人将她下面扣了个干净。高行修好兴致地将她上下洗了干净,再解下他自己的外裳将她裹了起来,将她打横抱上了榻。

    苏婵躺在塌上,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心中烧烧的,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听。

    高行修不久上了榻,又从背后抱上她,将她严丝合缝地搂在怀里,随口问了一句她这几个月以来的日常,她也简单地如实回答。他问一句她便答一些,不知不觉间两人也说了一会,一时气氛倒是也算静谧安然。

    高行修顿了顿,状似无意问道,“听说你最近总是出门?”

    苏婵莫名紧张起来,不动声色地扯着慌,“是……就是随便出去逛一逛,老是待在府里,觉得有一些闷。”

    “有没有遇见了什么人?”

    苏婵怔了一下,她还以为他接着要问她出门都是去哪里,去做什么,没想到他是问这个,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高行修缓缓道。“听杜齐说,你不是在千金坊遇到了卢太傅?”

    苏婵想起了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点了点头,“对,太傅大人和我聊了几句,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聊了什么?”高行修不动声色看着她,声音很平静。

    “聊了刺绣什么的,大人似乎对苏绣很感兴趣,还问我从哪里来……我有些怕,很快就走了。”

    高行修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寂静的夜,他熄了烛火,抱着她慢慢入睡。他躺在她身边,睁着幽深的双眼,默默看着她恬静的背影,缓缓道,“这段时间就不要出去了。”

    苏婵睁开了眼。

    为什么三个字马上便要脱口而出,很快便被她压了下去。

    她忍住心底的失望,极轻地嗯了一声。

    他不让她出门,她便只能选择接受,没有抗拒的余地。

    刚才那股子隐隐约约的温情和柔软又再次被缓缓的灰烬覆了上去,成了一片苍凉的白,她眼眶酸涩,默默闭上了眼。

    高行修又从背后贴了上来,语气平静,“若是以后真的想出门,我陪你。”

    他等了许久,可是她没有再给他回应,似乎是睡着了。脑海中又想起杜齐白天说的那些话,他眸光暗沉,心中升起一股隐隐的焦灼与不安。

    苏婵是他的。

    没有人可以把她夺走。

    想到这里,他将她默默又拥紧了一些,眼底闪着沉寂又诡谲的光。他不知道此刻的她也是心绪难安,两个人都在黑夜里无声地睁着眼睛,各怀心事.

    卢明镇回府之后,时不时会想起千金坊见到的那一位江南女郎。

    他心绪难安,每一天都有些心烦意乱,那女郎的一颦一笑记忆竟如此清晰,渐渐和宛如的重合在一起。他实在有些放心不下,等到了取绣品的时候,又亲自去了一趟千金坊。

    可惜并没有再看到他想看到的身影。小二在一旁谄媚道,“哦,大人说她啊?苏姑娘这段时间都没有来,都是她身边那个小丫鬟过来送货的。”

    卢明镇掩住心中失望,平和道,“好。如果苏姑娘再次过来的话,烦请务必通知我。”.

    今日日头不错,苏大在屋里睡午觉。苏婵和露珠则围坐在庭院,在逗小狗玩。

    距离高行修上一次过来又过去了好几天,男人似乎很忙,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而且那次过来还是半夜,苏大都不知道有这件事,露珠也没有提起,他们几人都很默契地自动规避掉了这个人。

    小狗汪汪地叫着,在地上滚了一个又一个滚,调皮的很,苏婵和露珠咯咯笑着,玩的不亦乐乎。露珠见玩了有一段时间了,担心苏婵喝了饿了,便起身给她端点茶水点心过来,等她端着果盘返回的时候,便看到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正站在她们刚才的地方,小狗不见踪影,只剩下垂着头噤了声的苏婵。

    她心里一紧,认出那人就是前几日夜里传水的那个,忙对高行修行了一礼,唤了声将军,将果盘放在石桌上,默默退了下去。

    高行修负手而立,低头凝着苏婵那一张垂头不语的小脸。面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刚才他进来的时候明明就看见她还逗着小狗有说有笑的,怎么他一来就又垂头耷眼的,他就这么不受她待见?

    他坐在石凳上,长腿交叠在一起,对她道,“过来。”

    苏婵捏了捏手指,有些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刚才她还和圆圆玩的好好的,结果男人一来就将它给吓跑了。他又不让她出门,她如今千金坊也去不了,只能成天在家里待着,什么事都得劳烦露珠。她心里本来就存着不满,静静走过去他身边,垂着眼淡淡道,“将军来了。”

    高行修看了看她的小脸,蹙了蹙眉。

    这是又闹什么脾气?

    他不动声色,将她揽抱在腿上,看了一眼桌上的点心,淡淡问,“没吃饭?”

    “回将军,吃过了的。”苏婵淡淡道。

    她不知道她虽然掩饰的很好,那一丝一毫的不满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高行修默默看她,这是摆明了不想拿正眼看自己。

    他不动声色,存了几分兴致,“正好我有点饿了。陪我用膳。”

    苏婵顺着问道,“那将军想吃点什么?”

    高行修微微一笑,只是定定看着她,慢慢道,“你说呢?”

    他凝着她的脸,低沉的嗓音慢悠悠的,带着意有所指的意味,“……风花雪月,秀色可餐。”

    苏婵怔了怔,终于肯抬起眼与他对视,很快便迎上了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她似乎被烫了一下,耳垂热了起来,慢慢垂下眼去,红唇咬了咬,小声道,“……下流。”

    高行修捏了捏她的脸,心情也舒展了几分,“好了,不妨说说看,你为什么闷闷不乐?”

    苏婵心中一动,她以为她没有将那份情绪表现出来,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他看出来了,她抿了抿唇,眼神黯淡了一些,并不想将这件解决不了的没有意义的问题与他讲,干脆扯了个慌,“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家了而已。”

    高行修默默看着她,淡淡道,“是吗?”

    苏婵轻轻嗯了一声。

    高行修沉默了一会,揉了揉她的头,“你若实在想,以后每年,本将军可以陪你回去看一次。”

    苏婵没想到自己的这个无心之说竟然换来了这样的结果,一时有些惊讶,她怔怔抬头看他,“将军说的是真的吗?”

    高行修淡淡嗯了一声。

    苏婵心中动容,静静看着他,然后勾起唇,对他笑了笑,“多谢将军。”

    高行修看她重新鲜活起来的一张脸,那一双亮亮的杏眸,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长指一动,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这就高兴了?”

    苏婵笑着点了点头,又觉出不妥,“……一直都是高兴的。”

    是吗?刚才那小脸可是都不肯给他一个好脸色,高行修心里默默想着,怀中倩影这时一动,苏婵作势要从他怀里下来,“将军不是饿了?我去给您拿点心。”

    高行修也随着一动,想说声不必了,下一刻蹙了蹙眉,闷哼了一声。

    苏婵吓得也白了白脸,收起刚才不小心碰到他胸膛的手肘,关切道,“将军没事吧?是我不小心……”

    她看着高行修有些白的脸色,心中一紧,“将军可是受伤了?”

    怪不得前几日都没怎么碰她,也没有脱衣服,这么一想苏婵也有些不忍心,想起男人身上历来那纵横可怖的伤口,放缓了语气,柔声道,“让妾身看看吧……”

    高行修却淡淡道,“无事,小伤而已。”

    他揽住苏婵,阻止了她的动作,让她只能仰躺在自己的臂弯,“不必走动,就在这里陪我。”

    苏婵脸一红,乖顺地窝在他的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高行修望着眼前碧净如洗的天空,沉默地看了一会,悠悠道,“过几日,我要去皇宫,参加陛下的寿宴。”

    苏婵安静不语,等待他的下一句。

    到时候……便接你入高府。高行修久久不语,望着长空万里,想了想,只缓缓说出了几个字,“这几日,乖乖的。”

    苏婵不明所以,看着他的侧脸,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间,寿宴如约而至。

    皇宫灯火通明,处处衣香鬓影,太子燕王陆琳琅均在场,连久居宫中的皇后都出席了,满座尽是皇亲权贵。

    高行修坐在武将一列,与文官相对而坐。燕王一早便看到了他,对他遥遥致意,他也淡淡回之。杨修文当然也在,还是那样一贯的皮笑肉不笑,只不过高行修心里清楚,他已经快要笑不出来了,那目光里分明是满满的怨毒与惧。陆琳琅坐在最高处,紧挨着皇帝,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暗潮汹涌的一切。

    高行修将这些目光一概接受,注意到对面还在有人一直默默打量他,他抬头寻去,视线落向了卢明镇,与他遥遥相望。

    高行修先回过神,他面色平静,朝卢明镇颔了颔首。卢明镇怔了怔,也对他微微致意。

    皇帝坐在最高位,举起手中的盘龙酒盏。

    高台之下皆是他的臣子,他目光扫视一圈,淡淡一笑, “今日诸位齐聚于此,定要尽兴而归!”

    诸位皆举起手中酒盏,山呼陛下万岁,齐声高祝陛下福泽绵绵,万寿无疆。

    皇帝面色洪福,拍了拍手,一众盛装的宫女随即从殿门流水般进入,琴姬在大殿两侧落座,优美的琴瑟之音便飘扬而来,舞姬开始翩翩起舞。

    琴舞和鸣,熏香阵阵,宫殿内处处灯火通明,恢弘富丽,无不展示着□□的繁华与鼎盛。酒意微醺,已经有文臣开始相互攀附起来,一边调笑,一边貌似不经意地略过翩翩起舞的舞姬,再不露声色地品评一二,又或者视线又落到彼此身上那价值连城的珠玉衣饰上,相互攀比一下价值几何,来历深浅,最好还要再说上那么几句拗口的诗词,附庸一下风雅,一切都是那么的浑然天成。

    高行修沉默地饮着酒,不发一语。旁边有人似笑非笑,“将士们在外面浴血厮杀,他们这些文官倒是只会待在京城里夜夜笙歌,行酒飞花。哼。”

    是周越山。

    其实不光文臣与武将互相看不顺眼,他们武将与武将之间也有不对付的,就比如说高行修与周越山。两人职位差不多,都是将军,但是一个是靠家族世袭为将,一个则是靠军功从白丁一步步走到了现在。前者觉得后者目不识丁草包一个,后者则是看不上前者吃老本没有一点真本事。不过在这一件事上,两人则是难得达成了默契。

    周越山:“北狄那边情况如何?”

    高行修:“北狄首领已死,他的儿子继了位,与我朝签了休战合约,三年之内不来再犯。陛下开春命我撤军回京,又留了一半在那里驻扎,以防万一。”

    “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周越山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对于我们这种将门而言,有战,是好事,也是不好的事。”

    高行修微微吃惊:“你什么时候会读书了。”

    周越山一噎,没好气道,“……我闲着没事学的不行吗!”

    高行修略过了这个话题,悠悠道,“说的不错。自宗皇开朝以来,重文抑武便成定局。如今边境未平,朝廷自然还有用到我们的地方,等到时候边境平定,海晏河清之时,改朝换代之日,朝廷第一时间处理的,怕不就是我们这群手握重兵的武将。”

    周越山沉吟不语。

    酒过三巡,一顿推杯换盏之后,寿宴由热闹缓缓归于了平静。平静代表着新一轮即将要发生的波澜,众人按兵不动,彼此皆心照不宣。

    “看着你们这些臣子,朕心里真是高兴啊。”皇帝笑道,“一个个都是国之栋梁,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有了你们,朕的江山才放心啊。”

    “这么一看,还不乏有一些尚未娶妻的青年才俊……说明我朝人杰地灵,皆是人中龙凤!”皇帝悠悠环视了一圈,缓缓道,“俗话说的好,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这里面当中的哪一环,都不能少。你看就譬如高卿、杨卿几个,你们这些尚未成婚的臣子,是时候该好好想一想成家立业的问题了——高卿,你说呢?”

    陆琳琅挑了挑眉。

    众人之中突然被点名,高行修站起身,向皇帝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陛下说的是。”

    “那朕现在有一门很好的婚事要赐予你?”皇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悠悠道,“卿可愿意?”

    这时杨修文突然起身,朝皇帝躬身一揖,“陛下,臣有话要讲。”

    皇帝闻言,顿住了言语,看向他。

    “何事?讲。”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还想多写一点,但是我的时间不允许,哭

    第49章 第 49 章

    ◎曾经抢亲的那位江南女子◎

    宴会已是暗戳戳的不动声色。所有人都将目光移向了杨修文。

    皇帝看向他, “杨卿。有何话要讲。”

    “陛下有所不知。”杨修文行了一礼,缓缓道,“高将军在剿匪途中,曾经回了一趟京城, 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个人。”

    “据臣所知, 高将军金屋藏娇的那个人——正是他曾经抢亲的那位江南女子。”

    群臣哗然, 皆都目光交错。

    高行修强抢民女这件事, 他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是这件事谁都没有放在明面上讲,就连陛下都充耳不闻,摆明了就是置之不理, 他们又岂敢轻易提起。

    这段时间,陛下想将陆琳琅下嫁给高行修的消息更是不胫而走,他们更是不敢提了, 可如今杨修文此举, 就是明晃晃地将这件事直接摆到了明面上。

    皇帝面色难看, 看着杨修文,“是吗?”

    “高卿,你有何话要讲?”

    高行修面色无虞, “回陛下。确有此事。”

    毫无避讳的承认,群臣再一次哗然,开始有小声议论的声音,就连旁边的周越山也挑了挑眉,抬头看了看不卑不亢回话的男人。

    ……好家伙,这么直言不讳的吗?

    高行修躬身垂目, 面色平静。他早就料定了杨修文会反咬他这一口, 杨修文不会知道, 他蓄谋已久的此举,却是正合了他的意。

    皇帝的面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陆琳琅托着腮,一脸笑吟吟看戏的模样,好像此事与她全然没有关系。

    高行修躬身垂目,缓缓道,“臣在江南剿匪的途中,曾遭人陷害,坠马身负重伤,幸得那女子相救,才死里逃生。臣对她一见钟情,后来分别之后,得知她要嫁与别人,臣一气之下便想尽办法将她抢了来。臣自知犯下大错,做下此等巧取豪夺之举,臣甘愿受罚,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脸上的肉动了动,险些有些绷不住。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皆无人说话。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之后,皇帝终于发了话,“高卿……倒是坦然。”

    高行修半跪在地,声音恳切,“还请陛下责罚。”

    燕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高行修,笑了笑,温和道,“父皇,今日是您的寿宴,这些事情还是等以后再说吧。今日尽兴最重要,可不能让别人扫了父皇的兴致。”

    北狄未灭,而高行修又是边疆举足轻重的人物,朝廷需要他,他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处置了他。本来千里迢迢将他从边疆召回,就是为了日后陆琳琅的下嫁作打算的,到时候只要他尚了公主,到时候慢慢瓦解高家的势力也就不费吹灰之力,没想到这下全部落了空。

    皇帝脸色沉了又缓,反复权衡下来,终是点了点头。

    燕王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心有神会,继续道,“各位大人的寿礼可谓都别出心裁,不过这里面,儿臣觉得还是当属高将军献上的北狄边防布局图最为有心。如今北狄虽与我朝签下三年的不战之约,但仍是盘踞北方,虎视眈眈,幸得我朝将星荟萃,才能镇守边疆得一方安宁,有高将军这样的臣子,是我朝之幸。”

    皇帝的神色终是平缓了下来,缓缓道,“高卿,看在你平时为朝廷奋勇杀敌的份上,这件事,朕就不追究了,就罚你半年俸禄,回去之后自省吧。”

    高行修伏地一叩,缓缓道,“臣谢陛下圣恩。”

    “但是——”皇帝话锋一转。

    “既为抢夺,终究有失礼数。此女只可为妾,不堪为妻。”

    历朝历代没有公主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的道理,赐婚的事如今也只能咽回到肚子里。既然高行修不顺他意,那他也得堵堵他的心。

    高行修剑眉一蹙,慢慢道,“高家有祖训,只可娶妻,不可纳妾。”

    “你这样,让我想起了一个典故……”皇帝缓缓道,“曾经前朝也有一位英勇无双的大将军,做出了同等强取豪夺之事,民女的家人宁死不屈,将这件事一路告上了官府,最终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为了不让此女贞洁有失,又能安抚将军,皇帝便将此女纳为了将军的妾,以示两全。”

    卢明镇蹙了蹙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此情此景,朕便做一回同样的选择,将此女纳为你的妾,进你高家的门。你们高家的祖训……也该是时候改一改了。”

    高行修无动于衷,“……臣愿娶她为妻,请陛下恩典。”

    “怎么?”皇帝睨他,声音已是不悦,“你要抗旨吗?”

    燕王看了看高行修,和缓道,“高将军,此女能进高家府门已是天恩。陛下既已不作追究,又全了你的心思,还不快谢恩。”

    高行修闭了闭眼,又睁开,他缓缓俯首,头颅深深叩在地面。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臣,谢陛下圣恩。”

    皇帝顿了顿,看着依旧跪地的高行修,诧异道,“高卿可还有事?”

    “回陛下。臣确实还有一事。”高行修缓缓道,“关于发生的这一切,还都与一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哦?”皇帝问道,“谁?”

    高行修缓缓起身,目光一挑,看向不远处面色尽失的杨修文。

    “关于杨修文,臣有话要讲——”.

    一夜之间,苏婵从无名无分的外室成了妾。

    一顶花轿,一行人马,她就这样悄悄进了高府的门。

    洞房花烛夜,苏婵端坐在喜床上,身上穿着高行修前几日派杜齐送去的嫁衣——金丝为线,凤冠霞帔,比她之前的任何一件嫁衣都要精致华美,可惜华丽的衣裳总是太过冰冷,太过沉重,沉重地仿佛缚住了她的心,牵绊住了她的脚步。

    未娶妻便先纳妾,还是入的正门,凤冠霞帔皆披上身……但是还是抵不过这个事实,她成了高行修的妾。

    一切皆如母亲所言,她最终还是成为了一个妾。

    夜已经很深了,她安静候在喜床,心里无悲无喜。没有人的屋子里,她等的快要睡着,这时有脚步声缓缓传来,一双黑靴进入眼底,下一刻她头上的盖头被人挑起。

    高行修依旧是一身玄深黑衣,面色有些疲惫,仿佛风尘仆仆披着寒霜而来。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到了她一般 ,“等久了吗?”

    苏婵摇了摇头,轻轻道,“没有。”

    “妾替您更衣。”

    高行修看着她身上的嫁衣,眸光沉沉,心绪有些复杂。

    他曾经亲眼见证过她一针一线缝制过与别的男人的嫁衣,如今她终是还是将他的嫁衣穿到了身上。

    她站在他身前,动作轻柔,一举一动极为温顺,高行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的芊芊十指穿过他的腋下,取下他沉重的衣,他轻轻抱住了她。

    没有之前禁锢似的拥抱,这一个抱很轻柔,仿佛仅仅只是一个拥抱。

    如今也算是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了,所有人都得到了应有的处置。

    但是唯独却委屈了她。

    他抱着她,低头看她,轻轻问,“跟了我,你可委屈?”

    “我知道妾这个身份太过低微,但是这里毕竟不是西里村,你且忍一忍,一切都得徐徐图之。”

    他没等她回答,仿佛在自言自语,声音淡淡,“阿婵,你信我,我会一直对你好。”

    “不了。妾身如今这个身份就很好。”苏婵淡淡道,“将军给我带来锦衣玉食,让我享了这辈子做梦都不敢想的福,我没什么可委屈的。我感激将军。”

    高行修仔细看她,仿佛在斟酌她此刻一丝一毫的表情,“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苏婵微微笑了笑,“当然。”

    高行修深深看着她,看着看着,他俯下身,开始吻上了她。

    胸前一阵窸窸窣窣,他开始解她的衣。

    苏婵面红耳赤,小声制止,“……去床上。”

    高行修听得这话,一把抱起了她,将她放在了喜床上,动作没有停止。

    苏婵眉目低垂,玉颈泛红,“……把灯熄了吧。”

    “可我想这样看着你。”

    ……

    烛影深深,沉香袅袅,两道交叠的影子分分合合,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的时候,又坚若磐石地再次痴缠在一起。两个人沉默地做着,似乎都在憋着一口气,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大汗淋漓,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拥着晨曦,昏昏地睡了过去……

    翌日,高行修起身上朝,苏婵也起了床,服侍他更衣。

    她已经梳上了妇人发髻,一身袅袅婷婷,垂头整理他着装的动作轻柔又细致。高行修盯着那陌生又美丽的一切,心里感到迷惘又甜蜜。

    他俯下长身,亲了亲她。

    “等我回来。”

    苏婵愣了愣。

    曾经不苟言笑的冷面之人,如今却能越来越从善如流地展露出可以称之为柔情的一面。她微微地泛起了一丝波澜,也是也就仅仅为止。

    她敛下羽睫,掩去眼底的一切情绪,点了点头,淡淡道,“嗯。我等将军。”.

    日子过的很平淡,她入了高府。露珠陪她一起入了府,她会偶尔出府去看望苏大,但也只是偶尔,因为妾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她再也不能做刺绣拿出去卖了,因为如今她已经是高府的人,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高府的颜面。

    就是这样一天天简单的日子,高行修每日都要上朝,有的时候忙的一天都见不到人影,没事的时候,他会回来陪陪她,与她坐一会,两个人说会话,但更多的是做一些不需要说话的事情。高府里冷冷清清,偌大的府邸更加体现出了空寂,她每日几乎无事可做,只能等着高行修回府,她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加沉静,每天做的最多事情,便是静静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日升日落,一直看到了春天到来,万物复苏。

    恍然之间,她才发现,冬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每年的春闱之后,便是殿试。

    所有的会试入榜的进士们聚在一起,鱼贯入了宫殿,等待着天下最为尊贵之人的检阅。

    这是最后的一道门槛,成功的话,平步青云,不成功的话,也足够光宗耀祖了。但是谁都想做那最前面的三个人。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李怀玉静静跪在殿中,等待着来自高台之上皇帝的发话,这时一道衣裙翩翩而来,有暖香淡淡传来,头顶有了一道声音,“抬起头来。”

    李怀玉缓缓抬起头。

    “叫什么名字?”

    “草民李怀玉。叩见公主。”他跪下身去。

    “李怀玉。”陆琳琅看着这张清俊又忧郁的脸,若有所思道,“李怀玉……”

    她微微一笑,伸开手臂,有宫女将盘子毕恭毕敬呈了上来,她拿起盘中的花枝,将它轻轻放在了李怀玉的手上。

    众臣纷纷叩首,“恭喜陛下——”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这样前三甲已出。你们都退下吧。”

    李怀玉随着另外两人一起退下,期间一直有人向他恭喜道贺,他有些听不见,脸色始终有些恍惚,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记不住他们的脸,只是处于礼节随意回应。

    他恍恍惚惚,也是回去之后才明白了过来,他就这样成了前三甲,成了探花郎。

    第50章 第 50 章

    ◎亲我◎

    今日没有上朝, 高行修早上出门去了一趟兵部。

    双方商议好了下个月的调兵和粮草,日挂正午时,他出了兵部,骑着马行在甬道上。正午的街市熙熙攘攘, 路过千金坊时, 他似有所感, 勒住马停了一下。

    前几日的入朝, 下朝之后, 卢明镇有意无意地接近他,与他谈话。

    太傅位列三公,德高望重, 又是陆琳琅和诸位皇子的老师,平生从不结党,高行修之前与他从无交集, 他没想到他能够主动找上自己。

    他或许在这半年里查到了一些什么, 此刻是想要找他获得一些求证。他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当他字里行间婉转地询问起苏婵时,他还是给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他知道就算他不说,苏婵早晚有一天也会知道。卢明镇那焦急又忧郁的一双眼睛让他抗拒, 让他浑身难受,他知道这是体内对苏婵的占有欲又在燃烧着。

    他阴暗又无情地想着,如今木已成舟,苏婵就合该是他的人,无人有权力再将她从他身边夺走。苏大不行,李怀玉不行, 卢明镇更不行。

    他久久看着千金坊的里面, 却不下马, 也不进去,本来就威仪的气势倒是看着有些唬人,不知道是在里面看些什么,又或者是在思考些什么。路过的人不自觉就噤了声,有好几个吓得过门而不入。

    “……将军?”身后有一道不确定的声音传来。

    李怀素站在马下,仰头看着高行修,小脸红扑扑的,似乎是很惊喜。

    她今日本就是来千金坊买新衣的。如今李怀玉成了探花郎,入了翰林院编修,她和李母也一朝鸡犬升上天。贵气果然是能养人的,全身上下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已经再也看不到曾经的半分影子,身后有丫鬟跟随着,她如今再也不是西里村那个平平无奇的姑娘了,她可以趾高气扬地行走在京城任何一个街道,因为她的哥哥是当今风光无两的探花郎。

    经历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李怀素终于再次见到了高行修。她心中难掩激动,一双妙目都要泛出水光来。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还是那样的高挺、冷俊,令人心动,她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他的样子。她深深看着他,轻轻道,“将军……你还记得我吗?”

    她弃了那些令人不好的回忆,只挑拣着说道,“以前的时候,你救过我的……将军记不记得?”

    高行修蹙了蹙眉,目光有些不善。

    他对她早已经忘记,但终于慢慢地想了起来,一看到她,他就想起另一张令人不妙的脸,以及她们对苏婵所做的一切。

    他对她们已是仁慈至极,她竟然还敢出现在他面前。他平声道,“有事?”

    李怀素讪了讪,但是她不是容易气馁的人,很快又恢复了娇俏的神色,状似轻松道,“如今哥哥做了官,我们一家人从西里来到了京城,想来与将军真是有缘。”

    她有意在讨好,他却认为是一种宣示,来自李怀玉对他的宣示。

    李怀玉成了探花郎,如今入朝为官,他当然都知道,但是苏婵已经是他的人,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更改的事实。所以就算李怀玉居住京城,就算以后与他会经常见面,但他不在意,更不在乎。

    他神色不变,眸光却渐渐发沉。

    “回去之后,替本将军道一声恭喜。”他缓缓道,很快便打马回头,不欲再与她浪费时间。

    “哥哥一直没有忘记与你的约定——”李怀素见他要走,急急道,“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一句话让高行修成功回头。

    李怀素暗暗握拳,心道自己猜对了。果然,一提到苏婵,他是这么的在意。

    李怀素心里清楚,这是男人的本性,就算一个男人不爱他的妻妾,他们也不容许她们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这完全是在挑衅他们的权威,一个男人的尊严。

    高行修或许并不多么喜欢苏婵,他只是占有欲在作祟罢了,他无比地在意苏婵曾经和哥哥的一切,因为这是他无法更改的事实,他们的确差一点就在一起过,他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这一点。

    她知道苏婵如今只是成了他的妾。成了妾,就说明别人还有机会,就说明高行修心里也不是多么在意她。而一个妾,是没有什么地位和权力的。

    “将军,家母曾经为了哥哥的前途,做了拆散哥哥姻缘的错事,哥哥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如今他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证明了自己,他怕是再也不会听家母的话了。”

    “以后家母说些什么,他怕是不会再去听,也不会再去管。可是纵使哥哥惹得京城的无数名门贵女倾慕有加,他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姻缘,但是哥哥依旧无动于衷,将军可知是为何?”

    高行修沉沉看着她。不说话。

    “因为哥哥觉得,是家母拆散了他和苏婵,是造化弄人让两个有情人终不得善果,是他自己没有力量改变这一切。”李怀素缓缓道,“因为哥哥觉得,他心里还一直有着苏婵,而苏婵心里也一直有着……”

    “闭嘴。”高行修冷冷道。

    李怀素住了嘴,表情平静,她朝他微微一福,似乎看不到高行修那张可怕的脸,淡淡道,“将军,是我失言。”

    高行修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中满是阴沉之色。

    “将军,我还有事,请恕我先走一步。”李怀素见好就收,又礼貌行了一礼,“将军慢走。”

    高行修冷冷看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策马飞快离去了,一路扬起了阵阵烟尘。

    李怀素望着高行修阴沉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如今自己的身份,想见到高行修也不再是难如登天的事,以后她会想方设法在他面前晃悠,再动不动提一嘴那些令他膈应的陈年往事。只要他的心里堵了,那还会有苏婵的好日子过吗?

    论她如今的身份,不是苏婵那种村妇比得了的,以后要嫁给高府也不是不可能。那种毫无反手之力的妾,就只能慢慢地零落成泥,任人摆布。她仿佛已经看到苏婵那一张凄惨流泪的小脸了。

    她心情大好,随着丫鬟入了千金坊,一口气买了好几身料子.

    高行修策马疾驰回府,一路上面色都沉的吓人。

    到了高府,他下了马,杜齐迎了上来。他看也没看杜齐一眼,大踏步进了府,一句话也没说。杜齐睨了一眼他不太好的脸色,心里有些纳罕。

    他一路穿过廊道,长发在风中掀起一阵凌厉的弧度,随着那曲折幽深的廊道的逐渐加深,他的脚步慢了下来,脸色从阴沉慢慢变得平缓。

    他停了下来。

    苏婵正坐在廊下,在和露珠玩投壶。

    春日渐浓,廊下的藤蔓已经开始抽芽开花。她坐在廊下,小狗蜷缩在她脚边,她小心翼翼地捏着箭矢,挺直了脊背,目光专注又安然,随着那一道清越的弧度和砰的一声响,箭矢跌出了壶口,砸到了地上,引起了露珠的咯咯调笑,她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红脸,柔柔笑了笑。

    高行修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苏婵,盯着那笑容。

    高行修以前是不喜欢待在高府的,宁愿住在军营里,也不愿意回来这个冷冰冰的大宅子。可是当他穿过曲折幽长的走廊,看到花间疏影下那一道纤细柔美的身影时,看着她恬静的一切,这一切都在慢慢熨平了他的所有情绪,他似乎找到了如今想要回府的理由。

    想要看到她,想要早点见她。

    又一道箭矢应声落地,苏婵无奈地蹙了蹙眉,选择了放弃,“算了,我还是不玩了吧。”

    露珠收起了笑,马上鼓励她,“姐姐你再试一下嘛,说不定下一只就中了呢!”

    可是根本就一只也没中啊……苏婵看了一眼密密麻麻堆在地上的箭矢,有些汗颜。

    她自认在其他方面学得很快,以前阿娘交给她识字或者刺绣,她都学的游刃有余,怎么一到投壶就不行了,她心里既有些气馁,又有些不服输。

    “姐姐,别灰心,再试一次嘛!”露珠还在鼓励她。

    小狗突然汪汪一叫,飞快地逃走了。苏婵还没来得及回身看一眼,身后便传来一阵熟悉又阳刚的气息,有人贴在了她的后背,执起她的手,和她一起拿起箭筒里的箭矢,对准不远处的壶口,瞄准,抛掷,投中。一气呵成。

    露珠弱弱叫了一声,“将军……”

    “你退下。”身后淡淡道。

    露珠行了一礼,很快退下。苏婵不敢回头,默默又挺直了脊背,轻轻道,“……将军回来了?”

    高行修嗯了一声,又带着她的手拿起了一只箭矢,“投壶需要全神贯注,你在想什么?”

    又一个简单的抛掷,箭矢再次干脆利落地落入了壶口。苏婵抿了抿唇,感到有些脸热,默默道,“是我太笨了……”

    声音带着笑意,“还有些自知之明。”

    苏婵更觉得有些赧,玩了许久她也有些倦了,索性道,“……好了,我不玩了。”

    高行修收了手,丢下了再要拿起的箭矢,拉着她起身。

    “将军今日怎么回来的怎么早?”

    高行修微微垂眸,又想起那令人不悦的一幕,索性不去再想,淡淡嗯了一声,“今日不上朝。”

    “那将军饿了吗?我去给您准备午膳。”

    “不饿。还早。”他随口说着,将她拉进了屋,屏退了下人,下一刻关上了门。

    相处这么久,苏婵一下子便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她红着脸,开始轻轻推他,小声道,“将军……这是白天。”

    “怕什么,没人瞧见。”高行修将她抵在门上,淡淡道,“今日正好无事,我也正想试一试那话本子里说的,白日宣|淫的滋味。”

    他一本正经说骚话的时候,总是让苏婵措手不及。

    苏婵颤着羽睫,一张脸刹那间红了个透。

    暖暖的日光透着门框上的雕花照了进来,春日已经携带了一丝丝的燥热,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全身都热极了。

    高行修长身俯下,让她无处可躲地看着他,眸中带着奇异的诱惑和诡谲,指了指自己的唇。

    “亲我。”.

    陆琳琅慵懒倚在美人榻上,粗略扫了扫手中宫人们替她拟好的请柬,这是几日后即将举办的马球会的请柬。

    “李怀玉请了没?”她随口问。

    “回殿下,请了。”

    陆琳琅满意地点了点头。

    过了会,她想了想,又轻轻勾了勾唇,吩咐道,“去把高行修那个妾叫出来吧。我想见一见她。”

    作者有话说:

    其实男主脾气挺好的,情绪稳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要不涉及小李的话……

    最近白天有些忙,有些短小,明天尽量多更一点……下章修罗场?或许。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