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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混蛋——◎

    草长莺飞, 正是由春入夏时,每年这个时候,陆琳琅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马球会。

    天家操办,无人不敢赏脸。这一年一度的马球会也算是京城的一大景致。

    □□民风奢靡开放, 公主性格不拘一格, 邀请之人遍布九流, 京城之人上到达官显贵, 下到商贾花魁, 只要是被公主邀请了,那绝对都是一件莫大的荣耀。

    苏婵坐在一众衣香鬓影之中,只觉得如坐针毡。

    “她就是高将军的那个妾……”

    “是她……”

    一声声窃窃私语漫不经心地响在耳边, 让人不得不去注意。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她很想平心静气地坐着,可是却忽视不了周围那一道道如芒在背的目光。

    她不知道周围坐着的都是什么人, 她也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场合, 只觉得一道道审视又轻曼的眼光肆意地朝自己打量着, 那眼光里的温度仿佛快要将她点燃。

    “姐姐,每年公主都会举办这样一场马球会,邀请的人都是京城鼎鼎有名的人物, 今年听说连探花郎都来了,没想到将军会带我们来参加,奴婢算是开了眼了!”露珠似乎没有在意周围的闲言碎语,兴奋地同苏婵议论。

    苏婵勉强与她交谈着,努力不去关注周围人的目光。击鼓阵阵,马蹄声急促, 各色公子贵女纷纷策马驰骋在草场上, 时不时有激昂的锣声击响。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目不斜视,手心传来一阵阵的刺痛,额角渐渐渗出了汗水。

    高行修坐在一群男人之中,手臂撑在小几上,喝了一口茶。

    周越山坐在小几另一边,看着场上酣畅淋漓的对决,不满地斥了一句绣花枕头,转头怂恿他,“来一场?”

    好久没有和高行修痛痛快快来一场了,遇到可以与他一较高下的机会,周越山从来是不会放过的。

    高行修没有看他,还在揣摩陆琳琅要邀请苏婵的意图,目光有些心不在焉地望向远远的女眷凉棚,“不来。”

    周越山哼了一声。

    自从上次在寿宴上见证了高行修与皇帝之间的对话,周越山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总觉得素来倨傲独来独往的人好像变了一些,他最近看高行修也勉强顺眼了那么一点。

    “听说过阵子,高老将军会回来。”

    周越山悠悠道,“想当初你在寿宴上弄出这么大的事,依老将军那个脾气,竟然事后也没有说你什么,看来老将军这几年还真的隐居世外、不问世事了。”

    高行修蹙了蹙眉,显然是不想回应。

    另一边的凉棚下。苏婵终于深呼了一口气,对露珠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眼看着两人离席,旁边一直默默关注她的李怀素也离了席,悄然离开了凉棚。

    离了凉棚,再也听不到见不到那些眼神和声音,苏婵只觉得透了一口气。露珠扶着她,慢慢道,“姐姐,旁人说的话,姐姐不必放在心上,她们懂什么,只管让她们说去好了,我们不必在意。”

    苏婵勉强笑了笑。“好。谢谢你。”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苏婵。好久不见。”

    苏婵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看见李怀素。

    李怀素已经不是西里那个时候的模样,一身锦衣华服让她年轻又明丽的一张脸更加光彩夺目。那料子她从千金坊见过,是很精致的一款衣料。

    此刻的她站在她面前,让她感到陌生又恍然。

    “李怀素?”苏婵复杂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李怀素春风得意地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神中藏不住的怨恨,“我以为高行修是有多喜欢你呢,结果还不是只是将你纳为了妾。”

    “不过像你这样的女人,当初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我哥哥,如果换来这样一个结果,想来也该知足了。”

    她不会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她不会忘记她和母亲是如何绑到她面前,母亲又是如何一下下跪下磕头向她认错的,这样的耻辱李怀素一辈子也不会忘。

    苏婵脸色一白。

    “如今哥哥成了探花郎,很快就可以青云直上,你心里该后悔死了吧?”李怀素慢慢走向她,死死盯着那一张黯然失色的美丽的脸,“若是当初你能够嫁给哥哥,现在怎么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官夫人,没想到千算万算,跟了高行修,你也不过是个妾而已啊……”

    原来露珠嘴里说的探花郎,竟然是李怀玉。

    苏婵心中震惊。

    她久居高府,对京城的风云变化一无所知,她不知道李怀玉竟然成了探花郎。

    第一时间,她是替他感到欣慰的,但是很快她又想到了高行修。那么他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他一定是知道的,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和她说。

    她怔了怔,心绪复杂。

    “恭喜……”她垂了垂眼,默默道。

    “少给我装这幅嘴脸。”李怀素轻声细语着,远远望去就好像两个关系不错的姐妹在聊家常,“当初你勾搭上高行修,差点害死我哥哥,你将他害的这么惨,将母亲害的这么惨,如今还敢说出恭喜这两个字。”

    “如今我们李家也算是峰回路转了,再不会受你欺辱摆布,你曾经做过的每一笔,我都好好地记着。”李怀素缓缓道,“苏婵,你如今该好好担心担心你自己,你以为高行修是真心对你吗?”

    “他不过是把你当做一个玩意罢了。你以为他为何不娶你,只是将你纳为了妾?”

    “因为他也瞧不起你。”

    苏婵心中一痛,像是被人一把揪住了心口。

    她说不出话来了。

    李怀素盯着她迅速灰败下去的脸色,心中一阵阵畅快,“你这样的卑贱身份,也只能做个任人发卖的妾。等到时候高行修新鲜劲过了,再娶妻纳妾,随意一个人就可以把你扫地出门。你和你那窝囊的爹,这辈子也只配摇尾乞怜,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罢了。”

    苏婵气的开始微微发颤,她瞪着李怀素,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很想一走了之,这尖锐的一句句犹如实质性的刀子割开了她的皮肉。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又忽的想起高行修曾经骂她软柿子的话。她停在了原地,没有走。

    她没有忘记李母和她曾经对她的欺骗与侮辱,她自诩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所以又为何平白无故遭受这样的恶意?

    她凭什么?

    苏婵忍着全身的颤抖,看着李怀素,怒声道,“我说过,今后与你们李家再无瓜葛,曾经的一切一笔勾销,我自认对你们李家已经仁至义尽,你也不用在这里装腔作势。”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给我走——”

    “怎么回事?”就在这时,一道慢悠悠的声音传来。

    陆琳琅长裙曳地,朝这里款款而来,身后随着一众宫女。

    李怀素和苏婵双双望去,皆是有些不知所措。

    有一宫女低声提醒道,“见到公主,还不跪拜行礼。”

    苏婵回过神来,心中一惊,忙要跪下身去,陆琳琅却止住了她。

    “不必了。”

    她轻轻抬臂,阻止了她的行礼,慢慢打量着她,“你叫什么?”

    苏婵心中紧张,欠身行了一礼,“……妾身苏婵。”

    “原来你就是苏婵。我正找你呢。”陆琳琅笑道,“抬起头来。”

    苏婵心中忐忑,依言缓缓抬起了头。迎上了一张笑吟吟的脸。

    看到陆琳琳的第一眼,苏婵想起了花丛中最为明艳动人的牡丹。

    眼前的女子很美,艳若桃李,雍容华贵。她的雍容不是通过锦衣华服来体现出来的,而是渗在骨子里的一举一动,有一种令人看一眼便忍不住想要跪拜的威仪。

    陆琳琅看着她,她的目光很温和,但温和中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审视,她分明是笑着的,但有一瞬间苏婵觉得她的眼神和高行修一样冰冷。

    过了片刻,她听到她缓缓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不等苏婵回复,她悠悠道,“我想起来了,那一日的街道上,是你救下了那个孩子。”

    “是妾身僭越……”

    李怀素铁着脸站在一旁听着二人交谈,感觉自己受到了忽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忍下满肚子的心绪。

    随后便听到陆琳琅漫不经心道,“你是李怀玉的妹妹?”

    李怀素抬起头,陆琳琅始终看着苏婵,但她知道她是在问她,她点了点头,激动道,“对,我是李怀玉的妹妹,民女参加公主殿下。”

    “你退下吧。”

    李怀素愣了愣,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旁边的宫女低身提醒道,“公主让你退下。”

    李怀素心中大怒,看了陆琳琅和苏婵一眼,默默咬了咬牙,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行了一礼,默默退下去。

    长得真的柔美惹人生怜,看到眼前袅袅婷婷的人儿,就仿佛让人联想到了那诗情画意的江南,怪不得高行修那么喜欢她。

    她要是个男人,恐怕也会忍不住。

    陆琳琅常年浸淫后宫,眼光何其毒辣,那看向自己的秋水杏眸如同一汪清凌凌的水,里面不含任何的杂质,与刚才那一位赤裸裸的尖锐与野心截然不同。

    等到李怀素离去,她收回了打量苏婵的目光,对她又笑了笑,“苏婵。你很好。我很喜欢你。”

    苏婵愣了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陆琳琅看到那小鹿一般怯怯又无措的目光,又忍不住笑了笑。

    陆琳琅悠悠道,“或许我们有眼缘。”

    这句话听着似曾相识,千金坊的那位太傅大人好像也这么对她说过。苏婵连忙低下身,急急道,“公主这样说,妾身实在惶恐……”

    动作有些急,她的荷包不慎掉在了地上。

    陆琳琅淡淡一瞥,宫女心领神会,快速地俯身捡起,下一刻放在了陆琳琅的手上。

    陆琳琅看着荷包上的并蒂莲花,“好精致的绣法,这是你绣的?”

    苏婵有些不好意思,轻轻道,“是我的娘……这是她留给我的遗物。”

    陆琳琅若有所思,又将荷包还给了她,慢慢道,“我曾经在另一个人的手帕上见过一模一样的图案和绣法。”

    苏婵怔怔看向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巧合吧。”陆琳琅淡淡一笑,“谁知道呢?”

    “——不知公主要对我的人说些什么?”

    苏婵愣了愣,不禁转头去看,高行修正悠悠而来,他的脸色看不出喜怒。

    她心中一沉,又想起李怀素的话,心中苦涩,默默垂下了眼眸,不再去看他。

    高行修越过苏婵,将她不着痕迹地护在身后,沉沉看着陆琳琅。

    “哦,你来了。”陆琳琅笑吟吟,轻松的语调听上去很熟稔,“别这么紧张,我可没打算对她做什么。你的这位妾,我很喜欢她。”

    “多谢公主美意。”高行修轻轻扶着苏婵的肩膀,冷冷道,“她累了,我带她下去休息。”

    苏婵轻轻避开了他的触碰,不动声色的。

    高行修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低头轻轻看了她一眼。

    “阿修。”陆琳琅叫住他,“你留下,我有话对你说。”

    苏婵行了一礼,轻轻道,“妾身先告退。”

    她始终垂着眼,没有看他。

    高行修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陆琳琅盯他若有所思的神色,心里有些好笑,悠悠道,“她叫苏婵?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总感觉她看着有些眼熟,你有没有查过……”

    高行修立刻打断她,“殿下想说什么。”

    他又问,“殿下为何要将苏婵邀来。是要干什么。”

    “我只是想见一见,那个让你宁愿违抗父皇意思的人,究竟是何模样。”

    “事到如今殿下也见到了。她性子柔弱,不适合这种地方,若是只是满足你的好奇心的话,殿下下次还是莫要这样的好。”他语气很不善。

    陆琳琅笑了笑,也不恼,漫不经心问道,“高行修,你是不是一直都不想娶我啊?”

    “殿下天子之姿,地位尊贵,末将从无此等僭越想法。”

    “得了吧。”陆琳琅嘲弄道,听上去倒不像是生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不想尚公主,本公主还不想下嫁于你呢。”

    小时候两人皆有傲气,谁也不服谁,从小就玩不到一块去,不过这么多年了,两人倒是生出了一种别样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出来。

    陆琳琅想起那清俊温柔的一张脸,微微一动,“本公主帮你的那一回,你打算怎么谢我?”

    “但凭公主定夺。”

    陆琳琅慢悠悠道,“好吧,此事容我好好想想,你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大人情。”

    高行修默默嗯了一声,仿佛心思已经不在这里。

    “你怎么跟谁都这么冷冰冰的,木头一样,真是没劲。”陆琳琅不满道。

    她转身离去,宫女一路逶迤。

    不说了。

    她要去找李怀玉玩去了.

    苏婵和露珠越走越远,凉棚她也暂时不想回去,她心绪一阵悲凉,也不知道要去哪。偌大的马球场竟无她的一寸容身之地。

    露珠悠悠道,“姐姐,公主殿下可真美,站在她面前,我都不敢直视她。我听说以前陛下好像还想将公主下嫁给将军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苏婵心中一沉,忍不住又抬头往那一方望去。

    高行修和公主仍在原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公主偶尔抬头对他笑一笑,两人站在一起,赏心悦目的就像是一幅画。

    临走之前她还听到公主亲切地唤他阿修,他们以前一定很熟悉吧。

    也许这样的两个人才是天生一对。

    而自己这样的人……只配当他的妾。

    露珠看着苏婵有些黯淡的神色,只觉自己失言,忙宽慰道,“姐姐别多想,奴婢知道将军心里是很看重你的,姐姐无需妄自菲薄。”

    苏婵回过神来,笑了笑,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有想。走吧。”

    她有些累,这样繁冗的场合她并不喜欢,此时此刻她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坐一会,没想到路上遇到了千金坊的掌柜。

    陆琳琅不拘小节,只要是她喜欢的,三教九流都会邀请。千金坊掌柜与苏婵有过几面之缘,虽然平时都是小二与她接触,但他也隐隐记得这个绣法精湛的美丽女郎。“苏姑娘,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苏姑娘最近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段日子都不来千金坊送货了?”掌柜殷勤问道,“姑娘不知道,很多客户收到了你的绣品,都满意的很呢。尤其是那个卢大人,隔三差五就派人来打听你的消息,真是关心的紧!”

    苏婵笑了笑,又想起那个温和有礼的卢大人,也不由得心中一暖。

    与掌柜礼貌告别之后,苏婵和露珠坐在林荫道里纳凉,脑海里还一直盘桓着掌柜的话。

    听到那样的夸赞,苏婵不可谓不高兴,整个心情又开朗了一些,刚才与李怀素对峙的怒气和委屈也不知不觉消了一大半。他问他要不要继续合作,他可以加倍出钱,也可以让苏婵以后专门负责苏绣方面的事务。

    她不在乎钱,也不在乎分成。刺绣是她的喜好,更是她获得自信的手艺,今日受到了太多指指点点的目光,她此刻从这里寻得了一丝慰藉。

    自打她入了高府成了妾之后,她便不再去千金坊,也不再刺绣,她一直都有些耿耿于怀。她刚才婉拒了掌柜,但是那想法却又像是在心里更加生根发了芽。

    对刚才的决定,她是后悔的。可是如今自己这个身份,又怎么能够随心所欲呢?

    她还在想着这件事,没有注意到身后有轻缓的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很轻,似乎怕打扰到了她。

    “阿婵……”她等到有人在轻轻叫她.

    苏婵回过头去。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李怀玉。

    李怀玉一身深衣,立在肃肃潇潇下,目光里满是忧伤和激动。

    苏婵缓缓睁大了双眼,眼眶泛起酸。

    她不是出于思念,她只是有些感动。她感慨过去了这么久,身边的每个人好似都变了,但是李怀玉却始终都没有变。

    他站在她身边,即使隔着很久的时光,还是以前那个挺俊如青松的模样。一看到他,她就会想起曾经在西里十七年那无忧无虑的时光。

    露珠有些犹疑地看着两人,看着苏婵对那个俊秀的男人缓缓道,“好久不见。”

    苏婵看着他,缓缓一笑,“还没有对你说一声恭喜,我说过你会成功的。”

    李怀玉心中一悲,低下头去,凄然一笑,“是啊,可是得到了这一切又如何,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始终都没有得到。”

    苏婵笑了笑,“你如今已经入朝为官,以后只要好好的,必定会是前程似锦……”

    “听说你成了他的妾。”

    苏婵止住了话语,她的眸光慢慢黯淡了下去。

    “他不该这么对你。”李怀玉淡淡道。

    她低下头,笑容有些勉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无数次,我都很想再重来一次。”李怀玉缓缓道,“我以前觉得只要得到了一切,就可以改变我的人生,改变周围的人,可是如今,我更想拿这一切,去换回以前。”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苏婵盯着那树梢上的柳枝,如今快要入夏,就如同西里的那个盛夏一般,再也没有了纷纷扬扬的柳絮。“怀玉,我们都要向前看。”

    “我可以向前看,可你呢?”李怀玉看着她,“如今的这一切,你甘心吗?我唯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可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安心?”

    他又向前凑近一步,“如果你愿意,我……”

    “这里好热闹啊。”陆琳琅笑吟吟的声音传来,“你们在聊些什么呢。”

    她站在不远处,还是那样微笑明艳的一张脸,身边跟着一身玄衣的高行修。

    他长身直立,立在挺拔的柳树下,正喜怒不定地看着她。

    苏婵仿佛被刺了一下,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陆琳琅慢悠悠走到二人面前,“我倒是不知道,你们以前是认识的吗?”

    “只是旧识而已。”李怀玉对陆琳琅行了一礼,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和,仿佛无人看到他刚才的失态。

    “哦,我忘了,你们都是西里人。”陆琳琅若有所思道,“京城之内能见上一面,也算有缘。”

    苏婵脸色发白,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时腰间传来一道禁锢,她心中一沉,抬起头。

    高行修正在看着她,深沉的眸光很锐利,很仔细,仿佛在通过她的脸色揣度她此刻的心绪。

    苏婵心中一紧,垂下头去,不动声色地想要躲开他的掌握。可是这次他没有如她所愿,他的力道很大,钳制住了她的进退。

    “高将军。”李怀玉站在不远处,淡淡看他。

    高行修揽着苏婵的力道又紧了几分,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两人隔空无声打量着,平静的眸光中都让人看不透是什么。

    陆琳琅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好了。本公主乏了,就先退了。”

    她临走一步,又悠悠道,“苏婵,你跟我来。”

    苏婵如获大赦,抬头看向高行修。

    他始终看着李怀玉,但是他松开了她。

    下一刻,他凑到她眼前,以一种陌生又亲昵的语气轻轻道,“不要乱跑,等我一起回府。嗯?”

    说完,他状似无意,捏了捏她的耳朵。

    他的眸光却不像他的声音那般温和,余光里李怀玉一直在看着她,苏婵不敢看他的眼,耳垂似乎要烧起来,默默低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陆琳琅浅笑一声,苏婵不敢耽误,携着露珠随着她而去了。

    很快林荫道只剩下了高行修和李怀玉两人。

    两人彼此对视,高行修先开了口,缓缓道,“看来你这半年学到了很多,文官虚情假意的那一套,你已经掌握了精髓。”

    李怀玉脸色不变,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什么,直直道,“你竟让她做妾。”

    “你如今蟾宫折桂春风得意,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该称呼你为一声李大人了。”

    “高行修。”李怀玉直呼他名,一年的磨砺已经让他变得处惊不变,“我说过我会重新站在你面前。”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你应该没有忘记吧。”他直直看着他,“如果你给不了阿婵想要的,我会重新把她夺走。”

    “没想到清风霁月的李大人,竟然还关心别人家的内人。”高行修嘴角弯了弯,冷冷道,“她已入我高家门,我劝你不要玩火自焚。”

    “她只是被迫在你身边,你以为她愿意吗?你这样将她圈在府中,你觉得她真的快乐吗?”李怀玉拔高了音量,“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她心里的人究竟是谁,你应该很清楚。”

    高行修脸色沉了下来。

    他句话他不久前还听过,在他妹妹李怀素的嘴里。

    “李怀玉,不要老是强调你自己。”他压下心绪,缓缓道,“无论如何,她都是入了我高家族谱的人,生是我的人,死也要跟我葬在一处。你如今也只能拿这么一点虚无缥缈的陈年旧事在这里跟我重提,她待在我的身边很好,不需要你过多操心,希望你记住,这是她心甘情愿的决定,无论如何她都选择的是我而不是你。”

    李怀玉面色难看了起来。

    “人都是要往前看的,我劝李大人还是多往前看看,不要天天活在梦里。”高行修看着他的脸色,缓缓道,“至于感情这种东西……她既然跟了我,心,也早晚会是我的。”

    这话苏婵刚刚也跟他说过。李怀玉突然觉得心中一紧。

    突然间,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好。”李怀玉压住心里的恐慌,不甘心和不服输同时在心里萦绕,他看着高行修,一字一顿道,“终有一日我会让你看到,她心里真正的选择。”

    高行修冷冷看了李怀玉最后一眼,转身离去了.

    回府的路上,他骑在马上,一路面沉如水。

    露珠吓得小脸有些白,一点也不敢轻举妄动。她担忧地看着苏婵不太好的小脸,更不用提马车外将军那快要杀人的脸色。

    到了高府,高行修大踏步走在前面,一路无话,他直接去了书房。

    哐当一声关门的巨响,露珠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她与站在门外的杜齐默默对视了一眼,杜齐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露珠心有神会,搀着苏婵回了寝室,苏婵也沉默了一路。

    月挂中天,露珠心绪不安,看着坐在梳妆台上的苏婵。她已经梳洗完毕,沉默地坐在梳妆台上,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露珠想了想,试探道,“姐姐,天色不早了,要不要我去叫一叫将军。”

    “不必了。”苏婵淡淡道,“你回去休息吧,我累了。”

    露珠不放心,但还是依言退了下去。寝室里只剩下苏婵一个人,她呆坐在梳妆台,静静看着那一动不动的烛火。

    她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走到柜子里,将最底下压着的那只梅花簪子拿了出来。

    自从李怀玉再次将它给了她之后,她再也没有拿出来过,她都快要忘了它的存在。

    今日见到了旧人,她又将它想了起来。他说过这是她为了她自己留的念想,让她永远都不要忘了她自己曾经的样子。

    她曾经是什么样子?她快要想不起来了。

    他还是以前那样,一点也没有变,可是她却已经变了。

    她坐在梳妆台,静静看着手里的梅花簪子,目光里满是伤心。

    高行修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披着寒霜而来,阴鸷的脸色还没有消退,手臂撑在门框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听到了响动,脸色一变,下意识将那只簪子藏了起来。

    他缓缓走向她,直接问,“手里藏的什么?”

    苏婵紧紧捏着手中的簪子,心里一阵阵发沉,“没有什么……”

    高行修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将她背后的簪子一把夺了过来。

    他看着手里的梅花簪子,面沉如水。

    苏婵脸色一白,声音难得带着抹急切和慌乱,“将军!”

    高行修死死盯着手中的簪子,他的面色沉的马上要滴出水来。

    她看着他吓人的脸色,心中笼上了绝望,软下了声音,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谁给你的东西?”高行修晃了晃手里的簪子,看向她,他的声音很低缓,过于异样的低缓,“嗯?”

    苏婵吓得说不出话来。

    高行修俯下身,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真是情深义重,你竟然留到了现在,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不是……”苏婵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明明没有发怒,但是没有什么比他此刻的样子更可怕。

    他哼了一声。簪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下一刻,它被一双黑靴缓缓地、用力地碾碎。

    苏婵面色发白地盯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簪子。她被狠狠震慑住了。

    “别这样……”她默默摇头,眼眶蓄满了泪。

    “怎么?这就心疼了?”高行修捏住她的下巴,他又想起他今日看到的她看向李怀玉的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

    他幽幽盯着她的泪眼,心中那磅礴的怒已经快要控制不住。

    “还有什么东西,都给我找出来。”他平静道,“立刻。”

    苏婵一动不动,只是拿一双悲愤交加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他冷笑一声,捏了捏她的脸,语气缓慢到几近温柔,“快点。否则再被我找到,可不是碾碎这么简单了。”

    “没有了。”苏婵静静道,她的声音很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是吗?”高行修摩挲着她的唇,“你这花言巧语的小嘴,我还该不该相信?”

    苏婵闭上眼睛,有眼泪流了下来。

    盯着她无声流泪的模样,高行修又想起了李怀玉那一句句的话,他脸色更为难看起来。

    “莫要整天对我摆出这张哭脸,你如今又是在为了谁哭?”

    “睁开看我!”

    苏婵狠狠打了一个哆嗦,她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一把推开了他。

    她后退几步,冲他吼道,“你走开——不要碰我——”

    高行修被她推的晃了一下,他难以置信,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她脸上烧出一个洞出来。

    “看来我就不该让你去。”他古怪一笑,“让你敢这样对我说话!让你又去见你那旧情郎!”

    “对,我是不该去。”苏婵缓缓道,“我这样的身份,就不该出门给你丢人现眼。”

    她想起今日那冷嘲热讽的一张张脸,想起李怀素那针针见血的一字一句,想起高行修和陆琳琅并肩而立的画面……她又看向地上那破碎的梅花簪子,就像她如今破碎的自由和人生。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你放了我吧——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高行修猛地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他眼前陡然发黑,平静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苏婵颤抖了声音,几乎是乞求,“将军,你放我回去,可以吗?”

    她攥着他的胳膊,央求道,“就像以前那样就好,就把我放在外面,我不需要住到高府,将军以后想要娶什么人纳什么妾都可以……我绝不过来打扰,就再过回以前那样的日子,行吗?”

    “你不愿意在这里,还是不愿意跟着我?”高行修慢慢问道,“放你去外面,你是想要见谁?想要找谁?”

    “你不要忘了,你已经入我高家族谱,你的纳妾婚书还在我的手里,你想跑?”高行修冷冷道,“你能跑到哪里去?你的爹你不要了吗?”

    苏婵哭道,“混蛋!混蛋!”

    “我看是时候该提醒你一下,你到底是谁的人。”高行修两眼渐渐发黑,他急促地喘着气,手背青筋暴起,他现在必须要做一些别的事情来控制自己体内的烈火。

    他将她扛到了床上,飞快地抛下她,他的身子随即压了上来。

    似乎不给她留一丝反应的余地,他开始焦躁又飞快地解开她身上的衣服。

    “你放开我——”苏婵不断挣扎,“你就只会这样对我吗?你放开我!混蛋!”

    他并不爱她,始终看不起她,只是将自己当做一个玩物,一个供他床上享乐的工具,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混蛋——混蛋——”他的力气又大又重,根本就停不下来,她无望地哭喊着,奋力挣开的手高高扬起,毫不犹豫地打在他的脸上。

    “啪——”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高行修微微侧了侧脸。

    所有的一切都停了下来。

    苏婵飞快地爬起来,将自己紧紧包裹住,凌乱的发丝下是一双愤然的眼睛,她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高行修慢慢坐了起来,此刻的脸色已经黑的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一道清晰的巴掌印展现了出来。

    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寝室里没有了任何一点声响。

    两个人默默坐在床的两侧,高行修低垂着头,没有看她,也没有了接下去的动作。

    “我看你需要冷静一下。”

    他说完,缓缓从床上起身。

    房门砰的一声摔上,是他离开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笑死。感觉光写对话去了……

    第52章 第 52 章

    ◎……那个李怀玉有什么好◎

    “……好久不见。”

    “……我知道你会成功的。”

    李怀玉静静注视着桌上的茶水。

    碗口的热气袅袅升起, 翠绿的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开,一朵一朵悠悠打着卷,有的沉在了碗底,有的飘上了水面。

    清澈的茶水之上, 那一双清隽沉默的眼睛随着热气缓缓变幻, 水中倒映出另一双盈盈秋眸。

    苏婵的眼。

    那一双剪剪秋眸, 看向他时依旧美丽和忧郁, 但是里面却少了一些别的东西。

    有些无波无澜的平静。

    “怀玉?”有人在叫他。

    陆琳琅凑近了他。他抬头, 迎上近在咫尺的明艳娇颜,“你在发什么愣?”

    她蹙眉,仔细看了看他的脸, “怎么了?你的脸色有些差。”

    李怀玉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拉远了与陆琳琅的脸,淡淡道, “多谢公主关心。卑职无事。卢大人, 我们继续。”

    对面的卢明镇点了点头, 又落下一子。

    陆琳琅懒懒地倚在旁边的美人榻上,看着李怀玉和卢明镇两个人坐在窗台静默地对弈,还未入夏, 却已经有了几分暑热,宫女站在身后,为她轻轻摇着扇子。

    过了很久,李怀玉将棋子收了回去,“卢大人棋艺精湛,下官自愧不如。”

    卢明镇摇了摇头, 宽慰道, “半年以来, 你棋艺大涨,再这样下去,我恐怕不再是你的对手。”

    “卢大人过谦。”

    自打卢明镇读过李怀玉的乡试考卷,他就将这个满腹经纶的年轻人记在了心里。如今李怀玉已成翰林院编修,为人平和性格低调,别人的称道他都看在眼里,久而久之,他也生出了对他的赏识之心。

    两个人虽是在下棋,但听上去都兴致不高的样子,彼此都有些心不在焉。

    卢明镇掏出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他没有收回帕子,只是盯着上面栩栩如生的并蒂莲花,忧郁的目光若有所思。

    “你是西里人吧?”他问李怀玉。

    李怀玉愣了愣,“对。”

    “西里……江南……”卢明镇喃喃道。

    陆琳琅看着眼前两个同样忧郁又伤心的男人。她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她站在廊下望着风景,有贴身宫女凑了上来,“殿下,李怀玉的事查清楚了。”

    陆琳琅静静看廊外郁郁葱葱的花草,没有说话。

    她记得第一次见李怀玉的时候,他跪在满朝的文臣之中,虽是第一次面圣,却一点也没有露出怯懦,那种处变不惊的平稳,像是经历了很多才会沉淀出来的气度。他那双俊美又忧郁的眼睛……她那个时候就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忧郁呢?

    “不必说了。”陆琳琅悠悠道。

    马球会上看到他与苏婵还有高行修之间的互动,她大概就清楚了一切。

    “那么苏婵……”

    “你以为本公主会和那高行修一样,做出那横刀夺爱的事情吗?”

    “他的过往,本公主不在意,我要的是他的以后。”她淡淡道。

    “……是。”

    “老师那里,再多帮帮忙。”陆琳琅淡淡道,“如果查到苏婵和老师之间真的有关系,无需隐瞒。”

    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任何人。”

    至于高行修……

    与生俱来的笃定让他觉得自己能够掌握一切,但是他忘了人心向来是不可捉摸的东西。他太傲了,也太独了,这样早晚会害死他自己.

    露珠回想起前几日可怕的一切,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

    自打将军深夜摔门离去后,就再也没有踏进过这里半步。

    而苏婵也似跟他扛上了似的,这几天很无事发生的一直待在屋里。

    两个人谁也不找谁。

    这可苦了底下的人。露珠端着撤下的晚膳从苏婵的屋里出来,正好迎上了不远处的小厮,两人面面相觑,彼此心有默契地摇摇头。

    苏婵映着烛光,坐在灯下绣着东西,神色专注又平静,仿佛从她的身上看不到前几日丝毫的痕迹。

    她已经连续这样绣了好几天。她将尘封已久的针线和绣筐都找了出来,一整天都坐在这里绣着,仿佛不知疲倦似的。

    露珠默默看着,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自打马球会回来后苏婵就闷闷不乐,那一天她见了很多人,有李怀素、有公主、有千金坊掌柜,还有那个探花郎,但她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人带给了她苦闷。

    是那个李怀素吗?只有她的时候她退下了,两人说的话她不知道是什么,只是感觉两个人看向彼此的目光都很不好,苏婵似乎还发怒了。

    说到发怒,露珠没想到将军发起火是那副样子的,虽然一句重话也没有,但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脸色,已经足够让人心惊肉跳了……

    她以前还羡慕将军对苏婵的宠爱,如今心里不免有些同情。

    苏婵的性子那么软和,从来不会发火脸红的人,究竟是怎样才会那样对待将军,她好像看着将军是顶着一个巴掌印出来的……

    她以前还觉得将军和苏婵是郎情妾意,两人相貌好,无论在一起做什么,都极为赏心悦目,没想到第一次竟闹到了这个程度。看来这帝王将相家的女人,果然不是好做的,一个不小心就要面临被清理门户的风险……她现在不禁为苏婵的以后担忧。

    “姐姐,快点休息吧,仔细伤了眼睛。”她开始劝她。

    “马上好了。”苏婵头也没抬,轻柔道。灵巧的芊芊十指穿梭在眼花缭乱的丝线里,露珠看到了苏婵之后才相信世上真的有这样巧的一双手。

    高行修下了马,披着一身的月色回府,夜色将他寒霜的脸映的更为肃穆,看上去一脸的心事重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劳心劳力的会议,他飞快地穿过幽长的走廊,直奔书房而去,路过拐角处,看到不远处的一豆灯火,他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顿住。

    窗牖上映着一道芊芊的剪影,是她还没睡,似乎在穿针引线。

    杜齐跟在身后,望着高行修若有所思的侧脸,想了想,试探道,“……将军,今夜是否还宿在书房?”

    似乎是被这道声音所提醒,高行修转了身,很快便离去,“把周奉年和其他人都叫来,未讨论完的事情,今夜继续商议。”

    “……是。”.

    又是新的一天。京城街巷依旧人流如织。李怀素从千金坊出来,身后的丫鬟一堆大包小包,她昂着头,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缓缓走在了前面。

    不远处的万华楼,临窗的雅间,安荣王饮下了一口茶水,眯了眯眼,将那走在人群中明艳的一抹明黄看在眼里,随意指了指,“那是谁?”

    旁边的侍从看了一眼李怀素,心领神会,“回王爷。那是李怀玉的妹妹,李怀素。”

    “李怀玉?那个探花郎李怀玉?”

    “正是。”

    安荣王是皇帝的弟弟,当初皇帝位登九五后,身边的兄弟姐妹都因为各种原因杀的杀废的废,只留下了这个一直不起眼的十六弟,给了个安荣王的封号。安荣王也不复所托,努力将奢靡享乐发扬光大,成为了真正的闲散王。

    “把她弄过来,我玩一玩。”安荣王盯着李怀素,淡淡道。

    “王爷,李怀玉如今和公主殿下走得极近,这位又是他的亲妹妹,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侍从提醒。

    “怕什么?”安荣王道,“一个小小的编修,我还怕他不成?就算再论的话,她陆琳琅算什么?我还是她叔父呢。”

    “派几个人跟着她,把她最近的路线都摸清楚,找个合适的机会,送到我这里来。”.

    杜齐知道,高行修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喝酒。

    他仗着海量,与下属们在一起时也鲜少有喝醉的时候,但只有心情烦闷的时候,他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一碗接一碗,仿佛一点也不再节制。

    杜齐站在一旁不敢发话,高行修盘腿坐着,酒意让他不再端着姿态,以一种非常随意的方式舒展着,身边的酒坛倒了一个又一个。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端详着手里一条手帕,帕子上面绣了一朵精致的并蒂莲,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样式,他却像是看不够似的,酒意搅的迷离的眼睛久久凝着,拿在手里一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杜齐见他起身,身形似乎有些歪斜,忙上前扶住他,“将军!”

    他推开他,离开了屋,杜齐一路不放心地尾随他,他虽然酒醉,但头脑依旧清醒,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穿过层层走廊,径直去了苏婵的寝室,目标明确。

    杜齐见他进了苏婵的院子,松了口气,遂是放下心来。他没有跟进去。

    苏婵这几天有些头疼,睡得极不好,又隐隐觉得有些口渴,露珠早已在耳房睡下了,她下了床,轻轻点了灯,提着灯,掀起珠帘去了外间。

    看到外面桌上趴着的黑影时,她几乎是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叫出声来。

    暗暗的烛光下,高行修不知是何时进来的,又是不知何时趴在了桌上,他的身上携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气,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趴着,呼吸有些沉。

    苏婵提着灯站在远处,蹙眉看他。

    想了想,她转身进了卧房,拿出了一条毯子,轻轻披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动作很轻,她以为不会惊扰到他,但是她低估了一个行军之人的警惕心,披上毯子的那一刻,他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

    苏婵脸色变了变,“……将军?”

    高行修扶着额,撑着手臂,缓缓坐了起来。他放了手,抬起脸,眼珠黑黑的,一张没有表情的脸默默盯着她看。

    毯子从他背上滑了下来,逶迤到了地上,苏婵被他盯的有些发毛,又忍不住盯着他的颧骨看,他颧骨上的伤已经几乎看不出来了,他俊美的面孔再次恢复无损。

    他手臂一伸,很轻易就将她拨到了怀里,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苏婵咬着唇,想挣扎,但是他的手已经强硬地箍住了她的腰肢。

    他身上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还是令她心悸的感觉,她想起他上一次醉酒时发生的事,心中更加不安,挣扎的力度又大了大。

    “将军……”她软下声音,声音有些发颤,实在是很害怕这个时候的他。

    “如果你不喜欢,以后就不去……”她听到了他低低的声音。

    他只是箍着她,然后就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仿佛为了让她安心,就只是这么抱着她。她又听到他继续低低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苏婵愣了愣,动作停住了。

    高行修紧紧抱着她,她的脖颈似乎能够让他感到凉爽,他埋进去,低低喟叹了一声,灼热的呼吸一下下打在她的肌肤上。

    “……那个李怀玉有什么好?”

    他喃喃,保持这样一动不动的姿势,然后再也没有了言语。

    苏婵低头去看,他不安地蹙着剑眉,似乎是又睡着了.

    卢明镇站在灵堂里,看着眼前冷冰冰的灵位。

    亡妻。傅宛如。

    她的音容笑貌已经慢慢地不记得了,但她还是会时不时出现在他的梦里。他知道这是她对自己当年的惩罚。

    他永远也忘不了,她当年是如何眼睁睁地死在了自己面前,那场激流永远带走了她,他派人打捞了三天三夜,她就像泡沫一样消失了。这几十年他锲而不舍地派人去找,但是再也没有了任何消息。

    之后他便摆上了她的灵位。

    可是看到那张肖似她的脸,他死去的心又开始跳了起来……那个让他确信的死亡,好像变得有了那么一点希望……可是他仍是不敢抱有太大期待,这世上相像的人太多了,并不只有血缘关系一种。

    他查了苏婵半年,结果还是没有查到什么出来,他马上就要确信这又是另一场新的失望了。

    深沉的夜里,有小厮急急跑了进来,声音打破了静谧,“老爷,老爷——”

    过了半天,卢明镇似乎才回过神,他走向小厮,默默翻开了递给他的信笺。

    片刻后,他捏紧了信笺。一语不发。

    他连手指都是抖的。

    “去高府——现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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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第 53 章

    ◎这一吻轻若羽毛◎

    寝室里静悄悄, 浓郁的酒气依旧萦绕不散,有声音从窗牖一下下规律地敲着,在寂静无声的夜里。

    高行修第一时间睁开了眼。

    他缓缓从榻上起身,声音敲了三下便停止了。

    喝了太多的酒, 头仍有些不舒服, 他蹙了蹙眉, 揉了揉额角, 很快披上外袍, 从床榻上站起,顿了顿,他又回过头, 看了一眼熟睡的苏婵。

    她蜷缩在柔软的锦被中,睡的无声无息。

    他酒醒之后,睁开眼便看到了抱着自己的她。她坐在他腿上, 微微蹙着秀眉, 保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明明是不舒服的, 但还是一动不动地承受着他的重量,真是过分的乖顺了……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将她打横抱到了床上去, 他也随之躺下了。

    她睡着的样子极娴静,浓密的睫毛垂在眼下,像是小扇子似的,他曾在夜里无数次端详过她的睡颜,这个时候的她是不会睁眼看他的,他也就不会看到她眼中的忧郁、悲伤, 失望…她其实不知道, 无论面上隐藏的再好, 但是她的情绪都在她的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了。

    她睡得这般乖巧,让他有了他们已经和好的错觉,或许她已经消气了……高行修这么想着,起身出了寝室,他的脚步几乎无声。

    杜齐在外面等着,看了高行修一眼,有些迟疑地开口,“卢大人在正堂候着。”

    高行修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该来的还是来了。半夜匆匆而至,真是有够心急的,这么想着,他不紧不慢去了正堂,杜齐跟在他后面。

    桌上的茶一动未动,卢明镇面色发沉,心急如焚地坐在雕花木椅上,听到了缓缓的脚步声,还没等高行修踏进门他就先站起来迎了过去。

    “太傅大人。”高行修先向他客气行了一礼,“不知大人有何事,怎么半夜三更到我这里来了。”

    “高将军。”卢明镇努力忍住心中的急躁,稳声道,“我现在有一件事需要和家妾确认,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深更半夜,怕是有些不方便。”高行修坐了下来,“大人以前从未踏入过高府,今夜有哪些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大人海涵。”

    “你可知苏婵她!……”卢明镇无意与他打官腔,急急道,“她是我的……”

    “苏婵……她是我的女儿!”

    高行修剑眉一蹙,缓声道,“苏婵生在江南,她怎么会是大人你的女儿?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这半年以来我查过了,宛如在那场激流中活了下来,一路下了江南,在西里生下了她。”卢明镇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竭力地向他阐述这是一个事实,“她离开卢府的时候,明明已经身怀六甲……若是苏婵的年纪和生辰都对的上,那便就是了……”

    高行修:“我只知道她的母亲早已离世,他的父亲姓苏。”

    卢明镇:“让我见她一面,见她一面,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大人,她已经睡了。”高行修和激动的他简直就是两个反面,缓缓道,“大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卢明镇一怔,看着他平静的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高行修没有说话。

    卢明镇愤怒起来,那温文尔雅的神色已不在,“怪不得我以前百般试探,你都再三缄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世,故意拖着我,活生生把她拖成了你的妾!”

    “太傅大人。”高行修缓缓道,“你现在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证明苏婵是你的女儿,你刚才的所言都只来自你的假设,不过就算退一万步讲,倘若这些真的如大人所言,你觉得苏婵会认你吗?”

    卢明镇停住了。

    “太傅大人不如讲一讲当初那个激流溺死的一尸两命,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卢府?”

    “就算侥幸活了下来,或许她也不会希望有人来打搅她平静的生活。”高行修盯着他哑然失色的脸,缓缓道,“她的女儿亦是。”

    卢明镇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盯着高行修看了良久,片刻后退后一步,平缓了一下脸色,道,“就算如此……我也会想办法见她的。至于认与不认,我也会给她选择的机会,你不能拦着我。”

    “大人想要求证,我不会阻止。”高行修道,“但她已经是我高家的人,是我的内人。这可是陛下下的令,当初大人也是在场的,就算是位高权重的大人你,也没办法违抗皇命的吧。”

    “高行修,你这…!”卢明镇差点控制不住。

    “更深露重,我送大人。”高行修站了起来。

    “不必!”卢明镇气冲冲挥袖,走到门槛前,他又回过头,怒视着他。

    “高将军。”他叫他。

    “我卢家的人,可不会给你做妾!”.

    苏婵是在帐中醒过来的。

    她记得她口渴倒水,看到了趴在桌上睡着的高行修,然后他醒了,抱着她不肯让她走,说了一大通有的没的的话……后面的事她就不记得了,但是如今自己又醒在了榻上。

    那酒气还在若有若无,她坐在床上,有一点恍惚。

    她收拾好床榻,洗漱完毕,开了门,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她今日穿了一身蕈紫色的纱裙,整个人清丽婉约,一阵清风吹起纤细的腰肢间的衣带,柔美的宛如一只穿花蝴蝶。

    落在高行修的眼里,便是这般光景。

    卢明镇走了之后,高行修便一直待在正堂里,坐到了天明,直到杜齐来催,他才回到内院,准备更衣去上朝,穿过廊道的脚步在看到她时生生停住了,就这么立在不远处,静静打量着她。

    苏婵伸了一个懒腰,目光一转,也看向了不远处正盯着她看的高行修。

    她放下了手,有些赧,朝他福了福身子,“将军。”

    高行修嗯了一声,索性改了路线,径直来到了她的院里,走近屋里坐了下来。

    苏婵只得跟了进去,硬着头皮问,“将军用过早膳没有?”

    “未曾。”

    “那我让人传早膳过来,将军吃一些?”

    他嗯了一声,始终没有抬头看她。

    苏婵叫来露珠,叮嘱了她一些什么,然后露珠下去了。过了半烛香后,有小厮将早膳传了进来。

    很简单,是一些清汤小菜,只是略显清淡了。

    苏婵跟他不说话待了半烛香的时间,正尴尬的不知道做什么好,见到早膳摆了过来,忙将碗筷布好,她想了想,将一碗清粥轻轻推到了他面前。

    高行修抬起眼,看了看她。

    “还是不要喝这么多的酒……”她垂着眼,小声道,“对身体不好。”

    高行修蹙了蹙眉。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拿起了汤匙,开始默默喝起了碗里的清粥。

    温热的粥放到唇边的时候,他的嘴角不经意地弯了弯。

    他吃饭的速度一向很快,片刻后,见他放下了筷箸要起身的样子,苏婵不敢耽误,忙跟着他一起起身,他快速地洗漱,又径直进了寝室,他平时一向是宿在这里的,小厮已经将官服呈了进来,他随意拾起官服,苏婵看他正在一件一件地剥落身上的衣服,忙侧了侧身子不去看,等他快速地着装完成后,她又凑过去,帮他正好腰带,抚平袖子上的褶皱。

    他长臂伸展,任她仔细地整理着,看了又看,他长身俯下,轻轻亲了亲她的脸。

    这一吻轻若羽毛。苏婵怔了怔。

    “过几日带你去看花灯。”

    他说了今早的第一句话。

    他这温和的语气,好像前几天的事情全部烟消云散了似的……苏婵揣度着他此刻的心情,忍不住开了口,“将军,我今日……想出门见一见阿爹,可以吗?”

    高行修顿住了。

    他知道她说的是苏大,但是却忍不住想起了卢明镇的那一张脸。见他半晌没回应,苏婵心中一沉,以为他是不乐意,随后淡淡的声音便响起,“去吧。”

    “多带些下人,注意安全。”

    苏婵心中一松,点了点头,“嗯。我晓得的。”

    高行修抬脚跨上马,又忍不住转过身,看了苏婵一眼。

    她正站在门外,乖顺地目送着他,那样子看着真像个十足十的贤妻。

    她看着他回头,唇角弯了弯,对他笑了笑。

    高行修盯了她一眼,很快转过身去,踢了下马肚子离开了,杜齐随在他后面.

    苏婵这几日一直很想念苏大。

    马车停在宅院外,看到苏大后,她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苏大抱着眼睛红红的苏婵,心疼道,“怎么了阿婵,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没有,什么也没有。”苏婵连忙止住泪意,笑道,“阿爹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吗?”

    “我怎么可能忘呢?今日可是我家乖女儿的生辰啊。”苏大笑了,“我今日可是一大早就给你准备了好吃的,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这边的。”

    院子里的下人们看到苏婵来了,都恭敬地对她行礼。苏婵看了看这亮堂堂的院子,又看了一眼苏大红光满面的一张脸,心里也放了心,看来阿爹在这里待的是不错的。

    她捏了捏苏大的衣袖,“爹,您这身衣服都旧了,我给您再做一身新的吧。”

    “用不着。”苏大笑吟吟道,“我穿着这身挺好的,这里吃穿不愁的,哪用得着你亲自做啊,再说上次你不是刚给我做了一身新的吗?”

    “我想多给您做几身嘛。”苏婵撒娇道,“您是嫌弃女儿的手艺了?”

    “怎么会!”苏大连忙道,“我女儿的手艺,就是放在这里最好的绣坊里,那也是顶顶出挑的!”

    苏婵笑了笑。

    “说起来,来到京城这么久,我还没好好出去看一看……”苏大有些惋惜。

    苏婵听得有些愧疚。

    以前和露珠去千金坊,她都是瞒着苏大的,并没有让他跟着。想着阿爹自打来京城便一直困顿在这里,她很不是滋味。

    一旁的露珠看她伤心,提议道,“姐姐,不如今日就出去吃吧?正好带着老爷好好逛一逛。”

    “好啊!”苏大欣喜,“咱也看看这京城的繁华!”

    苏婵有些顾虑地看了看随她出来的下人们。

    这不是她说了算的,一切还得看高行修的意思,她只是让她到这里来,可没说让她随便出去……

    下人们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露珠看着他们,有些不满,叉腰道,“怎么?也没听说过哪家的妻妾不能出街吃酒的道理!将军也是这么吩咐你们的吗?今日可是姐姐的生辰!等将军回来,我定要好好向他禀报…”

    下人们想了想,最终还是同意了.

    美人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灿烂的舞台,楼上各处均可观望。不少达官贵人坐于楼上高台,还有一些隐匿在各个楼角的雅座,透过珠帘可以俯瞰到整个楼下。拍手声,鼓掌声,酒香气,不绝于耳。

    李怀素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她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碎,雪一样的肌肤上处处显着一道又一道的红痕,在提醒着她刚刚是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暴虐。

    一套华丽的新衣扔在了她的身上,安荣王餍足地叹了口气,俯下身,摸了摸她发抖的小脸,“小美人儿,你该知道我是谁,我劝你不要做一些以卵击石的傻事,到时候让人知道你这个未出阁的女郎清白无损,那可就不好看了……你若是乖一些,那就好好让我高兴了,到时候说不定,王府还能许你一个侧妃之位。回去之后就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懂了吗?”

    李怀素死死咬着牙,眼泪在眼中晃动。

    “明日继续给我过来,不要耍心思,你该知道我的手段。”

    苏大和苏婵被露珠带到了万华楼,三人被眼前的一切看的眼花缭乱,一路上苏大都在不住地赞叹。

    “妈呀……这么大的酒楼…我还没有见过呢……”

    “这是咱们京城最大最有名的酒楼,叫做万华楼。听说就连宫里的公主王爷,也都是这里的常客。”露珠有些得意,“奴婢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进来呢,可真是开眼了呢……”

    有小厮模样的小二迎了上来,往苏婵身上华贵的衣服上扫了扫,忙端着一张笑脸,引几人上楼。

    三人一路上楼,与脚步匆匆的李怀素匆匆撞上,她似乎有些失魂落魄,身子一歪,不小心跌到了苏婵的身上。

    苏婵迎面与她目光相对。

    她蹙了蹙眉,目光一沉,“你怎么在这里?”

    李怀素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急匆匆便走了,她的脸色看上去很狼狈。

    苏大皱眉看李怀素的背影,“阿婵,刚才那人,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

    “没事阿爹。”苏婵笑了笑,刻意回避掉这个话题,“我们上去吧。”

    李怀素没有走远,她还站在楼下,像一个幽魂似的,死死盯着苏婵几人的背影,看着她紫色的衣裙渐行渐远,她狠狠咬着唇,唇上咬出了血,那灼热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烧一个洞出来。

    安荣王心情大好,此刻正浑身慵懒地躺在软塌上听美人弹曲呢,很快珠帘一动,李怀素沉着一张脸又进来了。

    “小美人儿,你怎么又来了?”安荣王意外地笑了笑。

    李怀素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凑到他身边,往雅间窗外指了指。

    “王爷,那个人您看到了吗?”

    安荣王望向窗外,正好看到了款款而行的苏婵。

    他眼睛眯了眯,慵懒的坐姿直了起来,看了苏婵半天,没有说话。

    “她是高行修的妾。”

    安荣王若有所思地看着苏婵,他想起来了寿宴上高行修执意求娶的那个人,想来这个就是他嘴里的那个江南女子。

    他一直盯着苏婵,悠悠道,“真是一个美人……”

    李怀素脸色阴暗地看着安荣王的侧脸,默默道,“王爷喜欢的话,她也可以是您的枕边人。”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不让女主认爹,是做了两手准备。首先他是相信女主不会认卢明镇这个亲爹的,但是万一要是女主真的认了的话,她入了卢府,以卢府那样的书香清流大家,极大概率是不会把女主嫁给高家的,所以他就把这件事干脆拖到了纳妾之后。

    这个行为确实狗。啧啧。

    第54章 第 54 章

    ◎花灯会◎

    三人坐在万华楼, 望着外面纸醉金迷的一切。

    京城毋庸置疑是繁华的,这里的一切他们在西里都没有见过,但是这样的繁华也是让她感到陌生的。

    雅间内,苏婵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 又看了一眼低头津津有味吃着佳肴的苏大, 忍了又忍, 轻飘飘问了一句, “阿爹, 您……想不想回西里?”

    话未出口,连她自己都怔住了。

    苏大抬起头,诧异道, “怎么了闺女?你是不是想家了?”

    苏婵顿了顿,轻轻一笑,“或许吧……我可能有些想娘了。”

    苏大停下了动作。

    他苦笑一声, 感慨道, “我最近也会时常梦到你娘。”

    “阿爹……”苏婵怔怔看着苏大脸上笑起来的皱褶, 他头上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

    阿爹老了,她心中泛起一阵酸,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若不是因为自己, 阿爹不会背井离乡跟着自己离开西里,她对不起他。

    她愣了愣,突然又想起另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太傅大人……

    她有些奇怪,她好像总是时不时想起他来,明明她们只有一面之缘……

    苏大喝了一些酒, 有些醉眼惺忪。他看着苏婵。

    他亲手养大了十八年的女儿, 他乖巧又懂事的女儿, 他和宛如的女儿……她已经出落的越来越美丽,她的美丽沾染了几分宛如的影子,让他隐隐约约恍惚了几分。此刻的她坐在他对面,就仿佛是宛如坐在他眼前。

    苏大眼眶泛起酸。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夏天……枯黄瘦弱的她昏倒在路边,他挤在一群人之中,听着一群人对她指指点点,她慢慢睁开了眼,第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她是那样的羸弱,可是那双眼睛又是那么的美丽。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道声音在指引着他,他立在人群中没有动,等到周围人全部散尽,他也一动不动,没有走。

    他最终带走了她。

    他问她从哪里来,她只说京城,其他的怎么也不肯说了。他知道她是怕的。她那个时候已经病得很重,浑身瘦的厉害,他不知道她是怎么一路从京城颠簸到江南来的,他只是觉得她可怜。

    他就这样一天天养着她,虽然艰苦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但是他毫无怨言。

    她慢慢脱离了枯黄,越来越绽放出本来的面貌,他才发现原来她是那样的美丽……他在一天天中渐渐自惭形秽,等到她伤好之后,他提出让她离开。

    “我家里很穷,我…长得也不好看,你走吧,回去之后好好过日子。”

    但是她没有选择走。她留在了他身边。

    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分毫不介意,只是欣喜若狂,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娶上一个这样漂亮的媳妇,两人很快结为了夫妻,不久后她生下了苏婵。

    面对周围人明里暗里的嘲讽,他什么也不在乎,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最好的东西,他的宛如,以及他的苏婵。尽管此后两人再也生不出一儿半女,尽管长大的苏婵出落的越来越不像他,但她就是他的女儿,是他和宛如的女儿。

    宛如最后是带着伤病离世的,她的勤劳和乐观让这个家焕然一新,但是这美好太短暂了……她死的时候,他和六岁的苏婵跪在她身边,哭的泣不成声。她那个时候已经很虚弱,眼泪从眼角无声流下来,他知道她是不放心他们,不放心苏婵,她或许也是有遗憾的,因为在弥留之际,他听到她极轻极轻地喊了一声“明镇……明镇……”

    他知道,她或许是在喊那个让她伤心了一辈子的名字,而那个人在遥远的京城。

    她曾经一辈子也不让苏婵踏足的地方,他们最终还是来了。他知道已经对不起她,她嘱咐过他的话,他一样也没有兑现。她九泉之下必是对他失望至极的。

    苏大看着眼前已经满十八岁的苏婵,心中感慨良多。

    “阿婵。”他慢慢叫她。

    “……其实有些事我应该早该跟你讲,这本是我烂在肚子里一辈子的话。”苏大静静看着眼前这张肖似宛如的脸。

    她已经嫁了人,她已经长大,那些尘封许久的往事,她有权利知道。

    宛如应该不会怪他的。反正她已经对他失望……索性,就再多一件吧.

    从万华楼出来,又送回了苏大,苏婵慢慢坐回到马车上,缓缓行在回往高府的路。

    脑海中还不断响着苏大对她说的话……她脸上愣愣的,一路面无表情。

    露珠坐在一旁,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马车在半路停住了。前面有一辆马车挡在了路上。

    马车骤然停住,苏婵回过神来,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露珠掀起车帘,面前的马车里走下来一个人,苏婵茫然地看着,是那张她会时不时想起来的脸,那个曾经在千金坊有着一面之缘的男人.

    高行修今日回府有些晚,他径直先去了书房,有下人通知他苏婵已经回来。

    他放下心来,先独自处理了一会公务,等到月挂中天的时候,他看了看天色,不急不缓地去到苏婵的房间。

    院子里出奇的安静,似乎已经沉睡。他蹙了蹙眉,院子里只亮着寝室里一盏灯,他走近屋子掀起珠帘,苏婵正坐在灯下刺绣。

    他站在门边,盯着她柔和的侧脸看了一会。她没有抬头,似乎是没有注意到他来。

    他突然想起来好像自打来了京城,她就没有怎么刺绣了。他静静走了进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在等将军。”

    高行修轻轻哦了一声,来到她身边,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垂下身子,看着她手里的刺绣一会,“很晚了,伤眼睛。”

    苏婵放下了刺绣,仿佛是听了他的话。高行修离开了她,坐在了床上。

    他刚坐在床上不久,她轻轻的声音便传来,“我今日见到了太傅大人。”

    高行修顿住动作,他蹙了蹙眉。

    她背对着他,没有动,“他跟我说了一些话。”

    高行修没有说话。

    苏婵转过身,静静看着他。

    她的眼珠很黑,很平静,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为什么不告诉我?”

    见他始终没说话,她站起身,忍不住走到他面前,更加逼近地注视着他,“你回答我啊。”

    高行修面色平静无波,他的声音和他的面色一般平静,“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苏婵怔住了。

    高行修缓缓道,“如果告诉了你,告诉你其实你的身体里流着的是他的血,告诉你其实你们是父女,那又怎么样?如果我不告诉你,如果别人不告诉你,你们这辈子或许都不可能有见面的机会,你见了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对他行礼,称他一句太傅大人。他不闻不问你二十年,一句简简单单的血缘关系,就能让你们的关系有所改变了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苏婵脸色苍白,他不疾不徐的话差点有一刻让她怀疑自己对他的质疑,但是她忍住了。

    她盯着他,眼角渐渐发红,“那你至少也该告诉我,不应该把我蒙在鼓里……”

    高行修沉默。

    “我有知道的权利……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什么都不配知道?”

    高行修面色发沉。

    苏婵笑了笑,烛光映在她苍白的一张脸上,这一刻的她有着一股惊人的美丽,不顾一切的,令人惊艳的。她与他默默对视着。

    “……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是不是就是你养在高府的一个宠物?让你高兴让你笑……”

    “闭嘴。”高行修冷声道。

    “难道不是吗?”苏婵没有理会他的不满,她是笑着的,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但是这一刻的她,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让他有些晃神,“你不让我出门,也是这个原因吗?是不是我就该一点自己的想法也没有,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就该安安分分地永远守着你……”

    高行修平声道,“外面很危险,我是在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我的安全……我的安全……可我的危险几乎都是你给我的。”

    高行修蹙眉不语。

    他忍下心绪,缓缓道,“很晚了,我们不提这些,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苏婵没有动,那双眼睛出奇的黑,眼中有着审视的冷漠。

    她想起今日对苏大说的话,她问他想不想回到西里去。她在想这个想法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细细究来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一旦冒了头,就深深地在心里扎了根。

    也许在高府一复一日的日子成了滋养它的温床,她现在无比怀念西里的小桥流水,他们那破旧的老房子,那里的风都是静谧的,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今日是我生辰。”她缓缓道。

    高行修愣了一愣,他脸色一变,声音有些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没有必要。”

    他顿住。

    “因为没有必要。”苏婵缓缓道,“将军日理万机,我也不想给将军带来任何困扰。有些事将军不想让我知道,我又何苦告诉将军?”

    高行修哑口无言。

    半晌后,他脸色缓了又缓,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就因为见了个卢明镇,让你有这么大的情绪?”

    “就因为见了卢明镇……”苏婵喃喃道,“再怎么样我与他都是有不可改变的血缘关系,在你眼里或许这种关系什么也不是…是吗?到底这世上有什么是你所在意的?”

    “你冷静一下。”她那冷漠的眼神和平淡的声音都让他有些受不了,高行修缓缓道,“今日是你生辰,我不与你争辩。”

    “你想要什么?阿婵。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什么都可以吗?”苏婵缓缓问。

    “你先说。”

    “我想要离开高府,可以吗?将军。”

    高行修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几乎是咬着牙,缓缓道,“只这一条,不准。”

    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苏婵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她静静嗯了一声,“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讲的了。”

    她坐了下来,“我累了,将军请走吧。”

    高行修面色一阵阵发沉,盯着她不语。

    “西里的时候,我们还好好的,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缓缓问。

    苏婵垂着脸,声音很轻,仿佛也在求一个答案,“我也不知道……”

    他盯着她的侧脸,倾了倾身子,伸手想要去抚摸她,被她侧过脸去。

    “我要睡了。”她平静道。

    高行修死死盯着她的脸。

    “我可以让你出府……你想什么时候出府就什么时候出府……但是要记得回来。”他缓缓道。

    苏婵闭上了眼,她知道他是做了最大的让步。她惊讶于自己与他平静对峙了这么久,但是这一刻,她忽然有点想哭。

    他看了看她,轻轻凑近她,将她揽在了怀里,外面的天还没有黑,今日还没有结束。

    “你的生辰,还没有过去。”他静静道,“还有什么心愿?”

    苏婵没有说话。她最想的心愿他都实现不了。

    她从前习以为常的自由,如今在他这里竟然成了赏赐。她还得假意感激,对他说一声谢谢。

    “明日带你去看灯。”他吻了吻她的脸.

    花灯会果然很盛大。一盏盏的花灯沿江而亮,烟花一朵一朵地盛开在夜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还有有名的花魁在游街舞蹈,引起一阵骚乱。

    苏婵携着露珠,挽着身边的苏大,三人喜气洋洋地沿江赏着花灯。高行修缓缓走在最前面,不用他吩咐什么,自有身边的护卫为他们开道。

    她盯着他高挺冷峻的背影。

    他好像并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也始终淡淡地不离开,自始至终都走在最前面,这倒是难得给了他们三人融洽的相处机会。

    很快杜齐匆匆赶来,附在高行修耳边说了什么,他脸色一变,立刻便要动身离开。临走之前,他与她的目光对上。

    他看着她,对她道,“我有事先走一步,我让人留在这里。早点回去。”

    苏婵心中一动,对他点了点头。

    他似乎有什么急事,走得很快,他们三人又慢悠悠走了一会,苏婵不住看着外面的天色。

    “有刺客——”

    人群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有人飞快地冲到人群之中,引起一阵剧烈的骚乱。

    第55章 第 55 章

    ◎你得跟我在一起,他就不敢动我◎

    再见到苏婵时, 卢明镇心情可谓是复杂百味。

    明明已经与她相隔了十几年的时光,可当得知她真的是自己女儿的那一刻,他片刻都不想再耽搁。

    再次见到她时,他很想从容地上前与她问候, 就像在千金坊时初见那样, 可是他已经做不到了, 激动、愧疚、怅然……种种情绪包裹着他, 他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连与她开口说一句话都变得十分艰难。

    那个时候,是苏婵平静地福身,向他行了一礼。

    “太傅大人。”

    一句话将他拉回了现实。

    卢明镇掀起车帘, 望着眼前喧闹的京城。今夜是花灯节,繁星如幕,烟花在夜幕中一朵朵盛开, 江边的花灯一盏盏浮动着, 如同一条发光的游龙, 众人言笑晏晏、摩肩接踵,尽享天伦之乐…他静静地望着。

    “……太傅大人一定是搞错了,刚才的话, 妾身就当做没有听到过。”

    “……妾身的父亲,从始至终只有苏大一人。”

    苏婵的话至今还回荡在他耳边,字字清晰。

    当真是宛如的女儿,看上去温温柔柔的,不显山不露水,可是那眼中的倔强和执拗是骗不了人的。她不认自己这个爹, 也是应该的, 这是他早已想到的结果, 是他应得的惩罚。

    下人们已经将苏婵的行迹搜寻来,卢明镇离开了马车,登高望远,在人群中顺着方位默默寻找着她,很快便找到了。他远远站着,一动不动注视她的身影。

    今日没有宵禁,也无需遮面,所有的女郎都大方地丢下了幕僚,显露出一张张姣好的面孔出来。她今日穿了一身杏粉色的衣裙,在人群中犹如一朵娇柔的花瓣。她生的很美,和宛如一样……找她并不需要太多的功夫。

    这样的花灯节,至少能够离她近一点……他知道高行修今夜会带她出来,而那男人也确实站在她身前,缓缓往前走着,他个子高挑,身姿挺直,乌泱泱的众人之中再没有比他要高的了,人群中的他甚至比苏婵还要好找。苏婵跟在他身后,她的身边还有一个贴身的丫鬟模样的女郎,另一边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或许他就是苏婵嘴里的阿爹,那个宛如后半辈子跟了的男人。卢明镇默默盯着他。

    过了一会,高行修急急离开了,卢明镇目光一转,远远盯着高行修的沉俊背影,面色缓缓发起沉.

    高行修走后,苏婵顿时觉得自在了许多。她携着苏大,挽着露珠,随着人流缓缓向前走着,不时观察着周围,眼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花灯节的人很多,差不多半个京城的人都出来了,她知道今夜没有宵禁,街上人挤人,难免人多眼杂,发生些混乱也是难免的。高行修虽然走了,但是只有杜齐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周围的护卫一个也没有少。她不住地观察着四周,视线带着些清醒和紧绷,有些突如其来的大胆想法正在默默滋生。

    或许今夜她可以逃走,带着阿爹一起。

    “有刺客——有刺客——”

    人群爆发出尖叫声,开始一阵激烈的骚乱,层层护卫立刻警戒地将她护在身后,苏大拉着她往街边退散,“这是怎么了?”

    周围开始有人心有余悸地议论,“听说今夜有人行刺太子殿下……是个从天牢里逃出来的犯人,还是朝廷命官呢……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逃了出来。”

    “那太子殿下没事吧?”

    “没事,幸亏高将军神兵天降,救驾的及时,据说好像是替太子挡了一剑……”

    苏婵脸色变了变。

    她望着茫茫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惶恐紧张的神色,她空茫地望着四周……

    他们嘴里的高将军,是高行修吗?他受伤了?

    她有些紧张,突然不是滋味。

    “现在京城已经重兵把守,层层围堵,满城抓捕这个刺客……估计这花灯节啊,也得不欢而散咯……”

    苏婵的心又凉了半截。

    “夫人,如今有些混乱,为了安全考虑,咱们还是早点回府吧。”有护卫提议。

    苏婵默默观察着四周,没有说什么。她现在觉得自己需要一匹马,有了一匹快马,或许她就能带着苏大逃出去,或者直接神不知鬼不觉地跌到水里去……她看着那护城河,默默拉着苏大往那边走。

    人群又突然往这里大规模涌了过来,前面又不知发生了什么骚乱,护卫们队形一时有些冲散,苏婵心中一急,赶紧拽着苏大见缝插针准备跑。不料这时却不知被什么人一把抓进了马车里。

    卢明镇紧赶慢赶,终于还是追上了苏婵,他手下的护卫将她一把抓进了马车里,事态紧急,一时动作也有些粗鲁,高府的护卫见状马上拔剑上前,下一刻就要刀剑相向,卢明镇适时地出了马车,不怒自威的往众人身上一扫,“好好看看我是谁,我与苏姑娘有话要讲,你们将军也是同意的了,你们胆敢对我拔剑?”

    护卫们面面相觑,放下剑,对卢明镇恭敬行了一礼,站在马车外守卫着。苏大和露珠不明所以,两人焦急地候在马车外面,可是没有一人与他们说明这是什么情况。

    马车里。卢明镇看着苏婵,语气有些不善,“你刚才想干什么?你想跑吗?”

    苏婵没有看他,语气有些生硬,“……这不管您的事。”

    卢明镇意识到刚才的语气有些不好,他缓了缓,平声道,“……我那天果然没有看错你。”

    他又想起了那日与苏婵的对话,他那日问了她一个问题,他问她是否真的愿意作为妾待在高行修身边一辈子,她当时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看到了她当时的眼睛,忧伤的一双眸子里有失意、有黯淡,他从她的眼睛里明白了她不甘于此。她果然是不想待在高府。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卢明镇缓缓道,“你以为这是哪里?今夜又是个什么情形?”

    “今夜满城戒备,你一无通关文牒,二无身契,要走是插翅难飞。何况高行修手眼通天,他找你是易如反掌,你看看你周围的护卫,恐怕你连这个花灯节都走不了,他便已经将你擒拿。”

    苏婵脸色白了下来。

    “你果然和你娘一样,都是不安分的……”卢明镇淡淡道,但是听上去没有责备的意思,甚至还有一丝宠溺,“但是这里可不是随心所欲的西里,这是皇城,处处都有重兵和眼线。今夜之事,若不是我拦你及时,恐怕你早已被高行修扣了起来。他是什么人?一旦败露你便再无出去的可能,你此生想要出府更是无望。”

    苏婵听他这一番分析,既暗暗惭愧自己的莽撞,又有了一丝庆幸。

    “你不想承认也罢,但你就是我的女儿。”卢明镇盯着她,“让你脱离高府是必然的,高行修使用卑鄙手段迫你,我早晚要跟他好好算这笔账……我不会允许让你做他的妾,此事我来想办法。”

    苏婵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然后呢?”她开口问。

    卢明镇脸色沉了沉。

    “是不是让我脱离了高府,又让我入卢府?”

    “太傅大人。”她看着卢明镇,缓缓道,“上一次我已经跟您讲得很明白。”

    “阿婵,以前的事我可以跟你解释!”卢明镇急急道,“我已经错过你十八年,我不能再失去你。只要你入了卢府,你就是卢府的嫡女,我会亲自向陛下请旨,断了你和高家的婚事,重新给你安排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过去。”

    “我姓苏,我只有一个爹,就是苏大;我的家乡只有一个,就是西里。”苏婵缓缓道,“无论是高府,还是卢府,我都不想去。我不是你们用来争夺的物件。”

    卢明镇怔怔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了。

    “多谢太傅大人,我并不需要您的帮助。”苏婵淡淡道,“妾身告辞。”

    “阿婵!”卢明镇叫住她。

    “请原谅我……我只是很想念你。”卢明镇深深看着她,他忧郁的眼眶似乎有些光点,“我很想念宛如,也很想你……请你理解,我如今的心情……如果刚才我说了让你不舒服的话,请不要放在心上。”

    苏婵看着他的神色,一时也有些怔住。她没有立刻离开。

    她垂下头,心间突然泛上一点酸。

    “以后不要拒绝见我,好吗?”卢明镇缓缓道,“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我。”

    苏婵没有说话。

    “外面的那个人,就是你的…阿爹是吗?”卢明镇顿了一顿,声音有些苦涩,“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他聊一聊,可以吗?”

    “我在万华楼等他。”.

    陆琳琅的华丽车辇缓缓行在人群中,一路洋洋洒洒。

    忽然间,她抬了抬手,吩咐身边人停了停。她看到了人群中的李怀玉。

    李怀玉带着李怀素,身边携着李母,三人挤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李母的精神看上去还不错,今日难得出了宅门,她被丫鬟盛装打扮了一下。她的中风经过一段日子的精心调理好多了,如今李怀玉有了出息,她也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身边有着丫鬟服侍着,身上穿的也是绫罗绸缎,她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她现在就是遗憾不能回到西里,真该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李家现在的样子。尤其是那个苏婵,她现在想想当初给她那样子下跪,只恨当时怎么没把苏大一下子摔死。

    “公主驾到——”远远有人高喊,众人纷纷行礼跪拜,人群一浪接一浪地低了下去。陆琳琅坐在车辇上,如同神仙妃子一般不可逼视,她径直来到李怀玉身边。

    “参见殿下。”李怀玉朝她行礼。

    “今日是带着家人来赏灯吗?真是有闲情雅致。”陆琳琅看上去心情很好,她的小脸红扑扑的,看着李怀玉的目光很是妩媚,仿佛其他人都不在她的眼里一样,她只是看着李怀玉一个人。

    “殿下谬赞。”李怀玉倒是很谦和,他始终对她都是谦和有礼的。

    李母和李怀素一道随着众人向她行礼,她忍不住抬头看陆琳琅。

    她就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生的倒是有些美的,虽说能尚公主是天大的荣耀,只不过性格看着有些太嚣张,看看那车辇和个跟着的一群宫女侍卫的,也太过奢靡了些,而且听说公主嫁人都是不允许纳妾的,要是日后怀玉真的娶了她,万一两人闹不和,她的怀玉该怎么办。

    “这是家母。这是家妹。”李怀玉向陆琳琅介绍,打断了李母的沉思。

    “快请起。”陆琳琅笑道,淡淡看了李怀素一眼,“李怀素是吧,我们马球会上见过的。”

    李怀素想起当时被陆琳琅晾在一边的情景,还是忍下了,她笑颜如花,“民女参加公主殿下。”

    陆琳琅又淡淡扫了一眼李母,笑了笑,“这位是你的母亲?”

    这公主连车辇也不下,当真是不懂礼数。李母心中很不满,没有抬头回应,声音有些沉闷道,“民妇参见公主殿下。”

    陆琳琅弯了弯嘴角。

    “听说你们是西里来的,这京城想必还没有机会好好看一看,今夜花灯节,请怀玉带你们好好玩玩吧。”

    “不辱殿下所托。”李怀玉道。

    陆琳琅笑了笑,很快又坐着车辇离去了。

    等到走远了,陆琳琅脸上的笑放了下来,她望着层层叠叠的花灯,“你看到李怀玉母亲的眼神了吗?”

    身边的宫女:“看到了。”

    “虽然表面恭敬,实则内心倨傲,说不定她心里还在想,她的儿子可真是优秀,就连当今的公主都这么喜欢他,她很与有荣焉。”

    要是日后真的下嫁到了李家,难道还要被这种人压一头?

    陆琳琅冷笑。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公主,就连父皇她都没有看脸色过,她一个李怀玉的娘又算得了什么?她是喜欢李怀玉,又不是喜欢她。

    过了一会,李怀玉发现身边没有了李怀素的身影。

    “妹妹呢?”

    李母还在想着刚刚离去的陆琳琅,心中有些复杂,瓮声瓮气道,“管她呢,反正身边有丫鬟陪着,丢不了的。”

    李怀玉却是不放心,“这里人多眼杂,我去找一找。”

    另一边。苏大被卢明镇单独叫走了,苏婵心里空落落的,心里莫名的不安。

    他们两人会聊些什么呢?多半是些关于娘的事情吧……她真不该顺了苏大的意没有跟去的。

    她怔怔走着,正寻思着一些事,前面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有人飞快地冲了过来,人群引起一阵剧烈的骚乱。

    护卫立刻护着两人,苏婵护着露珠,很快几人被人群挤得不成样子,混乱之中苏婵好像看到了李怀玉,他也在人群中愣愣看着她。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人捂住了她的眼睛,不顾露珠的叫喊,来人目标明确地带走了她。他的身法很是凌厉,几位护卫竟然也没有制住他,被他飞快地掠走。

    “阿婵——”她听到了李怀玉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你跟我走。”苏婵挣扎间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愣了一愣,似乎感觉这声音有些若有相识。

    他带她飞快地略过人群,她回头,看向他蒙着脸的一双眼睛,她好像在高行修身边见过这一双眼睛……她想起来了,是他身边的那个校尉。

    “是你!”她惊呼。

    “杨修文已经伏法,我好不容易将他劫了出来……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我,我不能死,你得跟我在一起,高行修他不敢轻易动我……”李校尉急急道。

    护卫很快追了过来,李校尉猛地吹了一声口哨,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纷纷而来,与护卫飞快缠斗在了一起。

    李怀玉心中一寒,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李母焦急地阻止他,但是被他一把挥开,她心急如焚,只能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而去。

    有几个黑衣人突然倒地,身上插着箭矢。

    远远的一边,陆琳琅站在车辇上,手中拿着弓箭,华服猎猎,眉目飞扬。

    “杀。”她不大不小的一个字,隔着滚滚人流,却让李母莫名地胆寒起来。

    这个公主,还会杀人!

    李母一个愣神,李怀玉已经追了过去,她眼睁睁看着李怀玉随着黑衣人和苏婵而去。

    “怀玉——”她肝胆俱裂。

    陆琳琅匆匆赶来时,花灯会已经乱作了一团,人群纷纷跑散,只剩下了哭哭啼啼的李母和露珠,苏婵和李怀玉两人全部不为所踪。

    很快身边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高行修带着人马匆匆赶来了。他风尘仆仆,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

    他坐在马上,略略扫了一圈,看到了一地的死尸和血,鹰眼在众人之中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苏婵,他的神色下一刻冷了下来,凌厉的吓人。

    他飞快地下马,陆琳琅已经冲他跑了过去,狠狠揪住了他的衣领。

    她狠狠瞪着他,几乎是嘶吼。

    “去救怀玉——快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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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第 56 章

    ◎还是说……你喜欢上他了?◎

    苏婵不知道李校尉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周围全是呼呼的风声, 李校尉驾着马,带着她一路疾驰。她被他受制于怀,眼中一片黑暗,想要挣扎却被他结结实实地反手绑了起来, 她便一动不能动了。两人很快远离了花灯会, 一路疾驰而行。

    李校尉用力地甩着马鞭, 急急道, “高行修视你为眼珠一般, 我今日横竖只是想要一条活路,只要有你在,我一定能逃出去, 一定会。”

    像是为了安慰内心的不安一般,他把最后这句话说了两遍。

    苏婵听得却是心中一寒。

    自己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条命罢了,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别人拿捏高行修的把柄。她也从不这么认为。

    身后隐约传来了马蹄声, 有人在急促喊着她的名字。

    苏婵茫然地睁了睁眼。随即传来了李校尉的冷笑声。

    “这位难道就是你差点成婚的那位好郎君?”李校尉嘲弄道, “我倒也知道这位探花郎的名号, 听说公主殿下很喜欢他……你差点要成婚的男人说不定日后还会变成皇帝的女婿,不知你心里作何感想?”

    苏婵焦急道,“不要伤他, 这不关他的事!”

    “倒是个紧咬不放的,这就让他和你一起下黄泉。”

    李怀玉很快追了上来,“你放了苏婵!阿婵!”

    校尉飞快地朝他扔了一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李怀玉哪里是他的对手,躲闪不及之间被他刺中左肩, 苏婵听到了来自身后的闷痛声。

    “怀玉——”她脸色大变, 却无法回头去看, 只能急声对李校尉道,“他跟我不一样,你若是伤了他,有人不会放过你的——”

    她还没说完,脖子便被他一把掐住,她两眼一黑,简直要喘不上气。

    又行了片刻,李校尉飞快下了马,连拖带拽地扯着她下马,苏婵双手被缚,只能任由被他拖着往前走,手臂都快要被他扯的脱臼。她终于重见光明,发现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处山坡。

    她不知身在何处,很快马蹄声又追上来。

    李怀玉捂着流血的左肩,飞快下了马,“你放了阿婵——”

    苏婵看到他肩上的伤,脸色都吓白了,她被李校尉捂住了嘴,只能不住地冲怀玉摇头,试图不要让他过来。

    李校尉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来了。”

    苏婵忽然心中一惊,不明白他口中的来了是什么意思。

    很快有铁蹄甲胄之声传来,似乎越来越快,浩浩荡荡宛如乌云过境。

    等到高行修赶来时,苏婵和李怀玉已经跪在崖间,两人被李校尉双双制住,咽喉处各自抵着利器。

    高行修身形冷峻,周身如同铺了一层银霜。

    他收住缰绳,冷眼睥睨李校尉,“能劫了杨修文的狱,我倒是小看了你,我倒是不知道我身边一直藏着这样一号人物,他给了你什么,让你这般为他卖命,黄泉路上也要不惜跟他做个伴。”

    说完之后,他朝苏婵淡淡扫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便收回了目光,神色无波无澜。

    对上他冰冷的视线,苏婵莫名怔了一下。

    他的眼神冷酷的吓人,全然看不到往日的半分温情,她竟然感到有些微微发寒。

    李校尉呵笑了一声,“他们唾手就可得一切,我们浴血拼杀,又换来了什么?我用命拼来的前程,又得到了什么?我只是不想再过刀尖舔血的日子了,有什么错?”

    “这倒是说的有理。”高行修缓缓道,“那既然如此,你可以一开始便好好读书科举,也能搏一个前程,可你的能力也只配待在军营里,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如今又要左右逢源攀附那杨修文,我的营里岂能容得下你这样的二心。”

    “你可知那杨修文要做什么?勾结北狄,行刺太子,你们好大的胆子!如今北狄的刺客尽数擒拿,杨修文也已伏诛,你已经是瓮中之鳖,还妄图做垂死挣扎!”

    “我只想要一条活路,请将军放我一条生路。”李校尉道,“或者你看看我手里的人再定夺。你放我出城,我保她不死。”

    高行修面沉如水。

    “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他平声道。

    下一刻,又有一波马蹄声到了。是陆琳琅骑马追了过来。但是她与高行修不同,她没有看到任何人,直勾勾看着李怀玉。

    李校尉看着两人表情,顿觉玩味,“你们要是敢动我一下,我这两把刀也不是闹着玩的,要是稍微偏一偏,死了哪个,对你们都不好吧?”

    “不要伤了阿婵!”李怀玉道。

    李校尉:“或者你们现在也可以商量一下,看看是想先救哪一个,是这个美人呢?还是这个探花郎?”

    “你们慢慢想,但是时间不等人,今日我必要出城!”

    陆琳琅柳眉竖起,威仪道,“放了李怀玉,否则将你千刀万剐。周围已经是天罗地网,你以为你还有的去吗?”

    “放了他!否则本公主不客气了!”她已经将弓箭拉至了满弦。

    “不要轻举妄动。”高行修冷言提醒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陆琳琅陡然一怒,冲他吼道,“高行修!你若让李怀玉少半根毫毛,本公主定将你碎尸万段!”

    高行修不为所动,始终盯着李校尉,而他也在看着他。

    “李平,你今日是走不了的。你该清楚。”

    “放了苏婵。”他缓缓道,“我可以让你走。”

    苏婵愣愣看着他。

    “高行修!”陆琳琅怒不可遏。

    李怀玉也在对着李校尉急急道,“留下我,放了苏婵,我陪你出城。”

    李校尉蹙起眉,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但是如今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想了想,慢慢收回了苏婵脖子上的刀。

    “那你跟我走。”李校尉将李怀玉挡在了身前。

    高行修坐在马上,将弓箭拉至了满弦,直直对向了李怀玉。

    “高行修!”陆琳琅再次怒吼。

    高行修盯着李怀玉看了一眼,李怀玉突然福至心灵,猛地抬起头,用头狠狠地撞击着李校尉。

    电光火石间,高行修迅速调转了方向,羽箭朝着他离弦而出。

    李校尉痛呼了一声,往后倒了去,“阿婵!”苏婵听到李怀玉在叫她,下一刻她却觉得腰身被人一揽,她被李校尉一把拖入了山坡之下。

    李怀玉没有拉住她,只摸到她冰冷的衣角,他喊了一声,毫不犹豫也跟着跳下去了。两人双双跌落悬崖。

    “怀玉——”陆琳琅下了马,看向空无一人的山坡,已经吓得魂不附体。

    “下去找!都给我下去找!”

    高行修也脸色铁青下了马,他点了火把,飞快地吩咐了众人一声,径直下了山坡而去了.

    苏婵仿佛跌入了一个无边的黑洞,但是没有想象中那么深不见底,她似乎是落在了一片柔软的泥地里。

    “阿婵,阿婵!你有没有事!”朦胧中传来李怀玉急急的声音,他在不住地摇醒她,“你醒一醒!”

    苏婵只觉得被他摇的头晕眼花,她睁开眼,弱弱开口道,“怀玉,我没事……”

    李怀玉欣喜若狂,激动道,“好,我带你出去。”

    苏婵跟在李怀玉身后,望了望漆黑的四周,“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大约是一处荒郊野岭。”李怀玉慢慢道,“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我们,不要怕,我们会没事的。”

    两人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走着,这里并不是悬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紧张的心绪彻底平缓,他们两个人都放了心。

    “你身上有没有伤?”

    “没有。你呢。”

    “我也是。”

    然后很久都没有再传来其他的声音。一片空寂的沉默。

    离开了死亡的威胁,一切都重新归置到了原位。虽然身处险境,但这却是两人自打重逢后第一次独处的时刻,花灯会的喧闹在这里完全看不到影子,只剩下漆黑的四周和皎洁的月。

    一片寂静中,她听到李怀玉在轻轻问,“阿婵……你过得还好吗?”

    她轻轻嗯了一声。

    “真的好吗?高行修他对你……”

    “将军对我一直是好的。”黑夜里,她听到了自己平静的回答。

    时间又静默了许久。

    “阿婵。”黑夜里只剩下李怀玉空寂的声音,“你心里……可还有我?”

    他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从重逢见到她的第一面,可是他如今却像是失了什么勇气……既想听到这个答案,又不想听到。

    今晚的月亮真的圆啊,皎皎的清辉下,连周围的星光都黯淡了几分,手边似乎传来了温热的一方柔软,是李怀玉试图想要牵起她的手。

    她避开,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怀玉,我喜欢过你。”苏婵轻轻道,“但是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李怀玉愣了愣,他有些焦急,似乎在忙着驳回她的话,“苏婵,我现在已经有了改变一切的权利,我的家人也不会再阻拦我半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苏婵淡淡道。

    李怀玉愣住了。

    他突然有些庆幸这漆黑一片,无边的夜色遮住了此刻他脸上所有何的表情,他的落寞和不甘通通都隐秘了下去,不会被她所瞧见。

    他顿了顿,才问,“为什么?”

    “我已经跟了高行修,不会再嫁给其他人。”苏婵的声音很平缓。

    “可是你并不喜欢他!你忘了你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跟了他的!”

    “还是说……你喜欢上他了?”

    最后一句话他似乎说的很艰难,他在黑夜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都极为缓慢。

    苏婵沉默了片刻。

    “无论我对他感情是怎样……我和你都已经结束了。”

    她慢慢道,“怀玉,你如今前程一片大好,又有公主垂青,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走到了今日,你永远都不要忘了。我希望你过的好。”

    “高行修……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只是高行修。你知道的。”

    李怀玉往后倒退了半步。

    他的面色苍白。

    “说来说去,终究是你我相遇的时机不对……”李怀玉苦笑道,“如果我当时并不是一无所有,如果我晚一点遇到你,我们之间会不会就会不一样?”

    苏婵默了片刻,如实道,“……我不知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李怀玉缓缓道,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明明是到了夏,他却觉得冷。他整个人都浸润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中,看不到光亮。

    “阿婵,我说过,我祝福你日后遇到一个良人,但是如今看你这样子,我却怎么样也不甘心……其实我一直骗了你,我根本就放不下,我………”

    “你知不知道,在我最暗无天日的那段日子里,支撑下去的是什么……阿婵,是你。”他慢慢道,“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悔恨当初的一切,我恨很多人,但更恨的是我自己……”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并不只是因为你。”苏婵缓缓道,“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李怀玉停住了。

    “高行修带我来了京城,肯让我和阿爹在一起,他给了我荣华富贵,给了我锦衣玉食,他也……很疼惜我,我都知道的。这样的日子,我没什么觉得不好的。”

    李怀玉默不作声。

    “怀玉,回去之后好好过你的日子,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也没有什么亏欠你的了。我们都要好好的。”

    “不要再沉溺于过去,你有更好的未来,我们都需要向前看。”

    都需要向前看……李怀玉只觉得一阵讽刺,这句话似曾相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话…都与他越来越像了……”他苦涩道。

    苏婵怔了怔。

    这一点她倒是从来没有注意过。但是比起西里的她,她好像确实变了一些,最起码面对别人的冷言冷语,她可以平静地学会反击了。

    “我们该想办法出去了。”她淡淡道。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他后面,两人再次静默无言,有一种淡淡的寂寥和尴尬萦绕在四周。

    “可是,你就真的甘心做他的妾吗?”

    苏婵停了停。

    “如果他真的爱护你,他就不会仅仅让你做他的妾……我只是不甘心,我全心全意爱着的女孩,为何要在他手里遭受到这些……如果他真的肯好好对你,我也便罢了,可他不是……阿婵,他不是……”

    苏婵心间忽然一阵闷痛。

    李怀玉:“管好自己的心,他这样的人,一旦你给了他,就是致命的。你懂吗?”

    苏婵点了点头,但是意识到他看不见,她又轻轻道,“我知道的。”

    似乎怕他听不见,她又说了一遍,“我知道的。”

    “阿婵,我只希望你过的好,就像你希望我过的好一样。”李怀玉道。

    “无论今后遇到了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这句话在苏婵的心里终是泛起了涟漪。

    她看向四周空茫的黑,如果这是白天,她或许还能看到这里的地势和一草一木,她或许……还能存着几分逃跑的打算。

    但是不行,她的阿爹还在这里,她不能抛下他一个人。

    她又想起了高行修的那张脸。

    在看到他风尘仆仆带兵赶来时,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冷静,他素日的眼神便是很冷静无波的,但是在那一刻,还是让她触动了那么一下,仿佛有什么火星子燃烧到了她的心房。

    她没想到他真的会来救她。

    是否真的逃走,背负上高行修搜寻一生的阴影;或者待在高府安稳度日,承受着他的给予和索取……她第一时间感到迷惘了。

    或许只要让她和阿爹不分开,她可以和他一辈子好好过的,日后他要娶谁纳谁,她都不会介意,就像怀玉说的,她只要守好自己的心就好,只要守好自己的心……

    可是,真的是这样的吗……

    有火把在靠近,苏婵和李怀玉同时朝那光点望去。

    苏婵的脸色变了变。

    她内心的晦暗念想在这越来越接近的光亮中逐渐消失殆尽,她突然像是被慢慢抽离了灵魂。她怔怔望着那不断接近的火把,仿佛钉在了原地。

    火把声越来越亮,最前面的身影高且直,是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高行修举着火把,然后他停住。

    他举着火把,静静望着她,她也在望着他。

    他没有分给李怀玉一个眼神,李怀玉却在看着他,他看了一眼高行修,忽然之间,他又看向了苏婵。

    她慢慢靠近了高行修,慢悠悠的,像一道轻捷的蝴蝶一样,在他眼底飘走了。他看到高行修也将她揽在了怀里。

    高行修举着火把,单臂揽住她,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温和,“好了,没事了。”

    苏婵忍着酸涩,默默点了点头。

    等到高行修带着苏婵回来的时候,花灯会已经结束。等了一夜的露珠哭着扑到她的怀里。苏婵心疼不已,擦干了露珠的脸上的泪,告诉她自己没事,让她担心了。

    她在人群中巡视了一圈,脸色突然煞白。

    “阿爹呢?”

    “阿爹怎么还没有回来?”她惶恐不安,忽然感觉心跳的很急促,那种感觉就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她无助地看着高行修。

    而高行修蹙眉不语,一言不发.

    高府的下人找了一夜,不过都没有在花灯节找到苏大的人影。

    苏大不见了。

    翌日。万华楼里发现了他的尸首。

    第57章 第 57 章

    ◎……做吧◎

    卢明镇和苏大相约在了万华楼。

    看到卢明镇的第一眼, 苏大不由得怔了怔。

    长得太像了……

    他和苏婵,太像了。

    甚至不用问他就可以确定,他就是宛如来到西里之前的那个男人。眼前的男人一身官场浸润的威仪气度,却仍然遮不住通体的翩翩风华, 这才是宛如能够喜欢的人, 而他……只是她迫不得已的选择。

    那样美好的人儿, 他本就不配肖想的。

    苏大的头微微低了下去, 看向卢明镇的目光都不敢伸直了。

    两个陌生的男人相对而坐, 没有说一句话,彼此都在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对方,他们在复杂又诡异的气氛里共同缅怀着同一个人——那个再也回不来的故人。

    最终是卢明镇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她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苏大愣了愣。

    他看着虚无的空气, 悠悠道, “她是得病走的, 走的时候很安详。”

    卢明镇静默了好一会,眼睛微微湿润了。

    “这么多年,谢谢你照顾她。”

    苏大眼角也渐渐红了, 想起那温柔动人的一张脸……可是她再也回不来了。

    “有时间,我想去看一看她,可以吗?”卢明镇低低道。

    “她回不来了!”苏大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委屈,替宛如觉得委屈,他一想到他第一次见到的她那枯瘦如柴的狼狈样,就心如刀绞, “你当初为何如此心狠!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她奄奄一息……她在最后的时候……都在喊着你的名字……你好狠的心!”

    卢明镇悲恸地闭上眼。

    以前的事, 他不想再提,是他负了她,他无话可说。他甚至九泉之下都不敢去获得她的原谅,只能日日活在无尽的自责与思念之中,这是她给他的惩罚。

    “我知道你找我来想干什么……”苏大恨声道,“但阿婵是我的女儿,是我和宛如的女儿,不是你的……你害了宛如,休要再抢走我的女儿!”

    卢明镇睁开眼,直直盯着苏大。

    苏大被他眼中那一瞬间的威压愣了一愣,他咬了咬牙,强忍着自己迎着他的目光,“……这个没的商量。”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苏婵终究是我的血脉。”卢明镇道,“我是不会放弃她的。至于她认不认我这个爹,选择权在她,而不在你。”

    苏大被他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弄的哑口无言,他的脸色难看下来,眼看着卢明镇起身站了起来,缓缓道,“你照顾宛如和苏婵多年,我绝不会亏待于你。你能给苏婵的,我也能给,我不能给她的,我同样也能给。她如今的日子是个什么光景,你心里该有数,只有我能够带她脱离现在的生活,你好好想想。”

    不等苏大回答,他已拂袖离去。

    这里是万华楼最顶层,比起苏婵上一次带他来的雅间要精致和大的多,像是个专门供人品茶谈事情的地方。也许这里的香茗茶水都是价值不菲之物,但是苏大还是一气之下掀了个干净,他将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

    茶水泼了一地,他踩在粉身碎骨的碎片上,也离开了雅间。

    他此刻一脸阴沉,还气愤于男人那胸有成竹的态度,刚走到门边却不由得定住了,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次来万华楼他就见过了,他还以为是看错了。

    这个楼层显然是最顶级的一批达官贵人才能来的地方,他为何在这里瞧见了李怀素?

    李家与他的纠葛,他至今耿耿于怀,他不知道怎么到了京城这富贵繁华地,怎么还能遇到这阴魂不散的一家子人。存着几分好奇和余怒,他悄悄跟了过去。

    李怀素走到一间雅间门口,警惕地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她进去了。

    苏大悄悄跟了过去,不知是有意还是刻意,门并没有关的太严实,他趴在门边,隐隐约约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对话声。

    “她今夜来了,我看到她了。”

    “既然如此,那你把她弄过来,我今夜就要玩一玩。”是一道他并不熟悉的、浑厚的男音。

    “她身边有高行修,恐怕并非易事。”

    苏大眉头皱了起来。

    男人不以为意地哼笑了一声,“高行修?怕是此刻在忙着抓刺客呢。你且放心大胆的去。”

    苏大还在纳闷他们说的人是谁,门却在此时一下子开了,他迎面撞上了李怀素。

    两人都很震惊地看着对方。

    苏大面色有些白,喃喃看着她,“……怀素,你说的人是谁?”

    李怀素阴沉地盯着他,一语不发。

    她的背后出现了一个男人,来人漫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苏大,像是根本不怕被他听见什么似的,懒懒道,“怎么?这个人你认识?”

    是刚才与她说话的那个声音。

    李怀素面无表情,“哦。高府的一个下人罢了。”

    苏大睁大了眼睛,怔怔看着两人,不可思议地用手指着他们,指着李怀素,“你……你们……怀素,你怎么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们在干什么?”

    安荣王笑了笑,“既然是下人,那就不用顾忌了。来人。”

    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人迅速地将苏大绑了起来,苏大不可置信地被制住,怒目圆睁看着他,“你们要干什么?!”

    “听到了不该听的,你说呢?”安荣王缓缓道,“带下去。”

    苏大眼看着要被人拖走,他猛然一寒,感到一阵阵的恐惧,他只能死死盯着李怀素,将这唯一的希望押在了她身上,“怀素——李怀素——”

    李怀素不敢去看他那灼灼的目光,她闭上了眼,转身走近了雅间。

    苏大脸色煞白,她消失的裙角就如同他的心一样慢慢冷了下去,他再也发不出声来。

    他想起花灯会上的苏婵,他那美丽可爱的女儿,临走时她看着他那一双不放心的眼睛,她还在等着他回去……

    他哆嗦着嘴,眼前一片模糊,“不——不——”

    恍惚间又一道盈盈的身影冲他走近,是宛如在向他招手……

    安荣王看了眼前这个狼狈又疯魔的男人最后一眼,皱了皱眉,不耐地挥了挥手。

    “带下去吧,处理干净。”.

    水波潋滟的湖面,层层叠叠的莲叶上,有蜻蜓悠悠地飘荡着,偶尔停在一两片摇曳的莲叶上,又很快被微风惊醒,消失在空中。

    女人坐在岸边,低头绣着刺绣,时不时抬头看一看湖面,面带微笑,无波无澜的湖面突然晕开圈圈涟漪,一层层朝外散开,有人哗地一声从水中冒了出来,手里举着长长的莲藕,正朝这里大大的挥手。

    “哇!爹爹好厉害!”岸边的女童鼓掌。

    男人很快游了回来,身上背着满满的一筐莲藕,身上的水哗啦啦往下落,三步并作两步朝她们走来,他摸了摸女童的头,“走!回家让你娘给你做莲藕汤喝。”

    “好呀好呀!阿爹阿娘最好!”

    女人温柔地笑了笑,慢慢跟在两人身后,湖水在余晖的映照下,仿佛也浮上了一层粼粼的光,三人缓缓行在夕阳之下,与这烟雨江南融为了一色。

    苏婵默默地哭着。恍惚间有人坐在了她身边,那身影是如此的熟悉,他在默默擦掉她的泪。

    “别哭,没什么好哭的……我也到了该走的年纪了,我只是去见你的娘……”

    “阿爹这辈子没本事,连累了你娘,连累了你……如今只剩下你,让我怎么放心……”

    苏婵浑浑噩噩地发着颤,微微张着嘴,似乎是很想回应梦中的声音,可是却只能急促地喘息着,死死地闭着眼,说不出来一句话。她的脸憋得越来越红,仿佛一个溺死之人,仿佛已经快要透不过气来,恍惚间似乎又有什么声音在一遍遍地叫着她、喊着她,喂给她什么东西,是一种柔软的触感,不让她这么死过去……她猛地睁开了眼。

    “阿婵!”高行修急急叫她。

    苏婵睁开了眼,眼珠却一动也不动,只是空茫茫地盯着帐子,虽然是睁着眼,却仿佛什么也看不到,她的眼睛里没有焦距,像蒙了一层灰。

    似乎是太久没有接触光线的原因,她怔怔盯着帐子,干涩的眼角缓缓流下了两行泪。

    看她这幅样子,高行修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狠狠蛰了一下。

    他托着她滚烫的脸,又叫了她一下,“阿婵!”

    自从那天在万华楼发现了苏大的尸首,将他运回来了之后,她便是这个样子,魔怔了一样跪在苏大身前,眼睛是睁着的没错,却又像是什么也看不到了似的,只是机械地、一动不动地跪在他身边,用那双黑漆漆、空洞洞的眼睛久久看着他,粒米不进,不说一句话,也不允许任何人将他挪走。正当下人们一筹莫展时,又听到砰的一声,她昏死了过去,不省人事倒在了苏大的身上。

    高行修将她扶坐起来,他俯下身,两手托着她的脸,额贴着她的额,“阿婵,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额间一阵舒适的冰凉,苏婵似乎终于被他唤回了一丝神志,她转了转眼珠,静静盯着眼前人,她的视线里依旧没有焦距,但是总算有了一丝活气。

    他也没好到哪里去,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眼里都是血丝,她不知道她昏睡了两天两夜,他就这样熬着看了她两天两夜,可是她看不见,她此时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一片空茫茫的白,或者是一片暗无天日的黑,除此之外她什么也看不见了,也什么也听不见了。

    “是谁……是谁……”她的声音脆弱而又干涩。

    “我要……杀了他……”她死死咬着牙,一字一句就像是从齿间蹦出来的一样,“我要……亲手……杀了他……”

    “好。”高行修应道。

    他的这一句很轻,但是却像是无形中给了她什么力气一样,她好像朦朦胧胧中看的见了……她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周围的一切渐渐明朗,开始染上了颜色…她好像重新听到了风的声音,还有落叶的声音,甚至还有滚滚浓药的味道……她怔怔望着眼前的高行修,高行修也在看着她。

    他的眼中有憔悴,有痛惜。

    苏婵睫毛一颤,怔怔看着他。

    “我没有爹了……”她轻轻的声音发着抖,像是随风就能化过去,说不出来的心疼和凄凉,“我没有爹了……”

    高行修将她轻轻抱在了怀里,“想哭就哭出来吧。”

    苏婵狠狠抖了抖身子,她闭上眼睛,终于汹涌地流下了泪。她死死抓着他的衣服,留下一道道凌厉的皱褶,哭的泣不成声,哭的肝肠寸断。

    “我没有爹了……没有了……”

    高行修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像是轻叹,又像是安抚,“你还有我。”

    苏婵哭的已经不能自已,脸像是被水洗了一样,泪水不断地划过她的脸庞,又流到他的身上来……她一下一下抽噎着,眼前一黑,又再次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又过了一天的时间。她形销骨立,几天的功夫已经让她惊人的瘦了一圈,就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高行修将她扶坐起来,舀起一勺药喂给她。

    “喝药。”他淡淡道。

    他以为会费好一会功夫,但是意料之外的,苏婵没有拒绝,她张开了唇。

    高行修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依旧空茫没有焦距,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排斥,他几乎是惊喜,又赶紧喂给她一勺,她依旧乖乖咽了下去。

    她几乎是机械似的,他喂一勺,她便喝一勺,很快一碗苦药便见了底。

    “阿婵。”高行修放下碗,用手帕擦了擦她的嘴角,摸了摸她的脸,轻轻问道,“你还好吗?”

    “我很好。不用担心。”苏婵淡淡道,“我不会想不开的,我还要事情要做。”

    高行修愣了愣,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不过这也很好,至少可以支撑着她好好养起身子来,他点了点头,“我会去查,我会查明白的。”

    苏婵终于转了转眼珠,她静静看了他一眼,“谢谢你。”

    “真的谢谢你。”

    高行修愣了愣,竟然被她这又黑又沉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他勉强弯了弯唇角,又道,“阿爹的尸首还没有动,你看看要如何处置?”

    苏婵怔了怔。

    她转过脸,不再去看他了,半晌后,轻轻道,“火化了吧。阿爹说过,他死后要葬在西里,和阿娘埋在一起,如今,至少可以把骨灰带回去……”

    高行修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良久的沉默,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苏婵又轻轻道,“将军,我没事的……你不用一直在这里陪着我,你去上朝吧……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吧……”

    “你这样我不放心。”高行修道。

    他觉得这样安安静静的苏婵,比哭起来的苏婵更加可怕,总给他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我没事的……真的没事……”苏婵轻轻道,“有露珠陪着我就好。我要去做衣服了……我给阿爹做的新衣,还没有做好……”

    高行修蹙眉不语地盯着她。

    他拽住她想要起身的胳膊,冷声道,“你现在需要休息。”

    “阿爹的衣服还没有做完……他会着急的。”苏婵不看他,徒劳地想要下床去,轻轻的声音带着些焦急。

    “苏婵。”高行修制住她,将她轻易压回到枕上去,她凌削的锁骨简直要隔的他手疼,他心中涌出别样滋味,沉沉地眼睛却是始终在盯着她,“你现在需要休息。”

    声音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哦……好……”苏婵怔怔看着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乖顺道,“我休息……休息……”

    在他的注视下,她竟然真的闭上了眼,很快睡了过去。

    高行修静静看着她,脸色一时沉一时浮,他盯着她的睡颜良久,焦灼地蹙着眉,半晌后俯下身来,吻了吻她干涩的唇。

    他起身出了门。出门前吩咐露珠和下人,需得一刻不离地守着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告诉他,等他们都应了声,他才放心地出了门。

    苏婵果然是很乖顺,她将他的话都听在了耳里,她乖乖喝了几天的药,每次等到高行修回府,她不是在喝药就是在躺着休息。

    等到第三天之后,她便下了床,开始绣那件新衣。

    她呕心沥血,夜以继日,简直将那件新衣当做了一件无价之宝,她不停地绣着,像是将自己所有的精气神都灌注在了里面,一针一线仿佛不是绣的线,而是她的血。

    等到高行修回来的时候,便是看到她正在挑灯夜战地绣着手中的衣服,空洞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绣的几乎忘我,忘记了时间,也忽略了他这个人,甚至走近去看时,她的额角上都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当看到她的指尖都是密密麻麻的针眼时,高行修面沉如水的脸终于在那一刻爆发。

    “够了——”他一把挥开她手里的衣服,不等她去抢,猛然将她一把提了起来,将她放到桌上,攥住她的衣领,逼她直视着他。

    “你要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他浓墨似的眼中有凛然的冰与火。

    绣衣被他一把挥开,苏婵怒气未消,死死瞪着他,苍白的脸上丝毫未见怯色。

    “阿爹死了,你想想还要帮他做的事!你这样对的起他吗?”

    苏婵死死盯着他。不说一句话。

    突然之间,她猛然仰起头,狠狠吻上了他。

    高行修愣了愣。

    她的力气很大,简直将他当做一个肉撕咬着,锋利的虎牙毫不留情地咬着他,他的唇瓣很快渗出了血。

    高行修任她这样报复发泄似的吻着,他没有动作,任她胡乱着这个血腥的吻,可是她不止是吻着他,她贴的他越来越近,手还在胡乱摩挲着。

    她冰冷的手伸进了他的里衣。

    高行修一把阻止了她。

    他握着她的手,蹙起了眉,“阿婵?”

    他盯着她,声音不知不觉变哑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苏婵没有说话,她此刻的行动表明了一切,她将自己的一侧衣服剥了下来,她的动作很快,然后再次贴上了他,她开始扯他的腰带,动作带着些急躁。

    “做吧。”她轻柔又急促道。

    “就现在。”

    高行修看了她一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便抿上唇,再也不说什么了。他握住她的腰,将她飞快带到了榻上。

    他轻松地拽下腰带,长身俯下,抚弄着她的眉眼,一点一点吻着她。

    他的温情脉脉显然并不是她想要的感觉,她死死抓着他,冰冷的身紧紧缠着他,逼迫他变得粗暴,变得喘息气促。

    她盯着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央求他,“……用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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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第 58 章

    ◎她又在逼着他做一个混蛋◎

    明明是亲密无间的姿态, 却有着剑拔弩张的张力,既是交缠,又像是对峙。

    她不是在吻他,而是在撕咬, 带着发狠的力道, 尽管她的力气与他相比实在是蚍蜉撼树。

    尖利的虎牙很轻易就破开了他的唇, 留下染血的伤痕, 那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似要将这些天以来所有的痛苦,都要通过那流血的伤口,一点一滴地灌注在他的身上……这样的苏婵是让高行修震惊的。

    她是痛苦的, 她的痛苦急需有人与她共享。她需要一场新鲜又剧烈的痛苦,来洗刷掉她现在内心巨大的悲恸。他心里明白。

    她又在逼着他做一个混蛋……再一次的。

    他明知道……可是他已经停不下来。

    明明索取的人是他,她却才像是这场欢愉中真正的主导者。他在她的引诱和厮磨中一步步丢盔卸甲, 被迫沉溺于那带着蜜糖的沼泽, 他在一片暗沉的泥淖深陷其中, 难以自拔,于是掠夺与冲撞成为了本能。

    她在这疯狂的一切中终于哭了出来,哭的悲痛欲绝, 滚烫的眼泪流不尽似的,引起他一阵战栗的窸窣,可她的肌肤却冷的像冰,好像怎么样也焐不热似的……他气息不稳,双目猩红,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角流下, 与她的泪混在一起, 她的痛苦成为了他罪恶的蜜糖。

    终于不知到了何时, 一切都结束了,她在昏昏然中睡了过去。他在黑暗中垂身,双臂撑在她的两侧,无声又压迫地俯视着她,如同猎豹窥伺着手中的麋鹿,眼中闪着诡谲不定的光,但是她不会瞧得见。

    她无知无觉,疲惫地沉睡了下去,修长的羽睫紧紧闭着,苍白的面庞染上了红,凄艳又羸弱。

    帐中暗无天日,不见一丝光亮,他静默地伏在黑暗中,面无表情的脸垂在她的脸颊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长发洒在她的锁骨窝,就维持着这样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似乎成为了一座寂静的雕像。

    高行修凝着她,视线游离在她陷入沉睡的面庞上,语气轻缓,又似梦中低喃。

    “阿婵……”

    “你只有我了。”

    “不许你离开。”他低下头,在她湿润的唇上印上一个轻若羽毛的吻。

    “永远都不许……离开我的身边。”

    她微微蹙着眉,轻轻咕哝了一下,姿态是安然的、舒适的。

    今夜的她似乎不会再梦魇缠身,她脸上的泪痕犹未干,他抬手,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她没有回应。他就当她是答应了.

    翌日。高行修起床上朝的时候,苏婵还没有醒。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临出门之前,回过头,又看了帐中的苏婵一眼。

    他有些担忧,又吩咐了露珠几句,然后带着杜齐离开。

    朝堂之上又是每天都会发生的群臣纷争,争论,永远都是争论,无非整日里围着那些大大小小的事翻来覆去地争论不休,每个人都有着千万分的道理,就算没有,当着皇上的面那也要扯出几分出来。

    高行修面无表情地站在武将一列中。

    他早已厌倦了这里的一切,不过还是得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缄口不语地听着。对面的卢明镇似有若无地朝他看了好几眼,他装作没有看见。

    皇帝退朝,众臣也纷纷下朝,他走在皇宫长长的阶梯上,面色仍是一派沉如水。他听到有人在叫他,是卢明镇。

    高行修停住脚步,等他追来。

    “高将军,前几日没有见你上朝,我听说府中出了一些事情……”卢明镇开门见山,顿了顿,道,“苏婵……她还好吗?”

    高行修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被他这审视的目光盯着看,饶是身经百战如卢明镇,也觉得心里有些发寒。

    他顿了顿,解释道,“苏大确实与我在万华楼见过面,但是我也是走了很久才知道的这个消息……我并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高行修仍是不说话。

    片刻后,他缓缓道,“大人无需解释,我相信大人的人品。”

    卢明镇怔了怔,只觉得心里简直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稳了稳心神,又缓缓道,“苏大是养育了苏婵十几年的人,他骤然遇险,我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我也会尽我之力,我今日找你,也是因为……这几天我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

    高行修蹙了蹙眉,“果真?”

    “方便的话,高将军请到府上一叙。”卢明镇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走开——别来找我——”

    李怀素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李怀玉伏在她床前,擦了擦她额头的汗。

    他关切道,“又做噩梦了?素素,你最近是怎么了?”

    自打花灯节回来之后,好好的人突然就发起了烧,还时不时做起了噩梦。

    李怀素缓了缓神,见是李怀玉坐在她床边,她心中放下心,勉强冲他笑了笑,不知又想到什么,她的笑容又止住了,看上去很是僵硬。

    “哥哥,我没事。”

    李怀玉担忧地看她,抿唇不语。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这个妹妹好像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整天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翰林院清苦,他忙于朝政,疏于她的管束,想要抽时间一问究竟,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想了想,看着她,问道,“那日的花灯节,你去了哪里?”

    他看到李怀素的表情明显一滞。

    “我没去哪里的……哥哥。”李怀素慢慢道,“当日人太多,我一时迷了路。”

    李怀玉犹疑地看着她,显然是不信。

    “素素,你可不要骗我。”

    他的这个样子不禁让李怀素心中一凝。或许是官场的历练,她的哥哥变得越来越深沉,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好糊弄的了,她此刻竟然在他的眼神中感到了无声的压迫和追问。

    “听下人说,你这段日子,经常去万华楼。”李怀玉问道,“你去万华楼做什么?”

    李怀素心中一沉,轻松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吃酒啊。”

    李怀玉不动声色,“是吗?”

    “你如今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那些地方就不要去了。”见她不回答,李怀玉缓缓道,“过阵子我和母亲会帮你相看合适的人家,你这段时间就安心待在家里吧。”

    李怀素突然看他,“哥哥要将我嫁给什么人?”

    “自然是良人。”李怀玉道。

    “你是我的妹妹,我自然是要上心的。翰林院虽然清苦,与我相熟的几个同僚,虽是寒门出身,但人品能力都是好的,日后必然能有一番作为,有时间我会找机会让你们相看一番。”

    李怀素只觉得心中一寒,脱口而出,“我不嫁!”

    李怀玉蹙了蹙眉,问,“那你想嫁什么样的?”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就像是哥哥这样的,也要苦苦熬十年二十年才能出头,哥哥就忍心把我许配给这样的人家?”

    李怀素以为李怀玉中了探花郎进了翰林院,至少能够让全家飞黄腾达一番,结果到了后来才知道,那翰林院根本就是个清苦地方,每年就靠那么一点俸禄过活,虽然如今的日子和西里已经是天翻地覆,但是锦衣玉食怕是也艰难,和其他的大户人家根本就没法比。

    李怀玉心中不满,“放到以前,你本应该嫁给庄户人家,如今能够攀上仕族,已经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你还有什么不知足?莫非你还想嫁王爷?嫁将军?”

    “许你尚公主,就不许我嫁给王侯吗?”李怀素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你——”李怀玉简直被她气的翻脸,“休要胡说八道!”

    “公主何等身份,岂是我能够攀附的?你若再口不择言,别怪我动用家法!”

    李怀素丝毫不怕,对他怒目而视。亏她还以为哥哥这样得公主垂青,怎么也能得到点好处,让她们一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没想到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看自家哥哥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李怀素如今对他这浑身的古板劲是又气又恨。

    “哥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李怀素悠悠道,“你莫不是还对那苏婵念念不忘?如今她可是做了将军妾,风光的很,良禽择木而栖,连她都懂得这个道理,也就是哥哥你,还在守着那点莫须有的傲骨和念想过日子,你倒是舒服了,那我和阿娘怎么办?你把我们一家人当什么!想让我嫁给穷酸大夫,成全你那两袖清风的好名声,做梦!”

    “你闭嘴!”李怀玉站了起来。

    “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他忍住怒气,冷声道,“我看你是被外面的纸醉金迷迷了眼了,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家里,不许再出门。”

    不管李怀素怎么叫喊,他已经走了出去,砰的关上了门.

    高行修回府后,穿过藤蔓竹影,苏婵正坐在廊下,与露珠不知在说着些什么。

    他脚步停下,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

    她的面色不再那么苍白,眉目也仿佛有了一丝活气,看上去不再是前阵子那样的活死人状态,好像重新灌注了什么精气神。他慢慢放下心来。

    等他无声无息走近后,她看到了他,她的表情似乎愣了愣。

    露珠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到了高行修,连忙行了一礼,识相地退下。

    把不知所措的苏婵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苏婵快速地垂下眼,不去看他,当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如今是初夏没错,她却觉得自己身上哪哪都透着一股热气,仿佛快要冒烟。

    高行修很快走到她身边,无视她的尴尬,牵起了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真是轻啊。他皱了皱眉,随即道,“来。”

    苏婵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他有些温和的声音让她微微一怔。

    她抿了抿唇,什么也没有问,还是跟着他一路去了。

    他带她走到府门,将她抱上了马,自己随即骑了上来,他带她纵马出了府,两人很快来到了一个地方。

    马蹄在一片山坡处停下,苏婵看着眼前的落日余晖,忽然有些心惊,又有些恍惚。

    这分明是她和李怀玉落崖的地方。

    可是它竟然和西里是那么的像。

    苏婵下了马,情不自禁地往前走着,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山坡。

    那夜的惊险一幕,她当时什么也没有看清,竟然不知道这个地方和她第一次救高行修的那个后头山坡是那么的像,有一瞬间她简直以为自己回到了西里。

    “那日来到这里,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苏婵怔怔看着,眼眶有些湿润,她点了点头,沉醉于眼前的一切,没有顾得上说一句话。

    “这里真美。”好半晌,她轻轻道,声音微微有些哑。

    伊人独立坡上,背影伶仃修长,落日将她的周身染上一层昏黄的余晖,一阵微风吹起她轻柔的裙摆,如同一只柔美的蝶。

    她背对着他,而他抱臂,立在她身后,她的身影翩跹在他的视线中。

    她今日又恢复了端庄娴静的模样,昨夜那狂肆又陌生的苏婵已经悄然不见,如同一个消散而去的梦境。

    他竟有些怅然若失。

    她站了很久,不知厌倦地盯着眼前的一切。她站了多久,高行修就陪了她多久。

    这里不只是山坡,不远处竟然还有一处悬崖,崖下有着激流,激流回溯到了这里,形成了大片的泥泞和沟壑,怪不得那一夜摔下去的时候没有丝毫磕碰,她原来是陷在了柔软的泥地里。

    看苏婵望着那一处悬崖出神,高行修走到她身边,对她解释了一嘴,“那是一处悬崖,深可百丈,平时无人过去。”

    苏婵点了点头,倒是没有说什么。

    高行修看了看天色,山下已经是华灯初上。

    “时候差不多了。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婵抬头看他。

    他看着天幕,只留给她一个冷峻的侧脸,眸光明灭不定。

    她突然有种直觉,这怕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万华楼。”

    苏婵缓缓睁大了眼。

    高行修转过头,唇角弯了弯,眼睛亮的吓人,整个人有些说不出来的阴沉和诡谲。

    “怎么样?”他看着她,“敢去吗?”

    他是微笑着的,看着他俊美的一张脸,苏婵突然想起了阿娘所说的罂粟花。

    据说这种花最为艳丽,但却是有毒,寻常人根本沾不得。看着现在高行修脸上的笑,她忽然就想起了阿娘的这句话,很自然的将这两者联系在了一起。或许他们都是美丽而又危险的。

    若是放到以前,看着他这个样子,她一定会冷不丁地打一个寒噤,但是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想法了。

    她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留着李怀素这个坏女人再过两天,哼哼。

    第59章 第 59 章

    ◎给我生个孩子◎

    安荣王百无聊赖地坐在雅间里, 喝了几杯酒。

    “滚。”

    他酒意微醺,脾气难免暴躁,不耐烦地挥手赶走了身边的女人。

    女人全身赤|裸,躲在旁边瑟瑟发抖, 听到他这一句话简直如蒙大赦。

    “庸脂俗粉。”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 安荣王冷笑。

    忽然间, 他愣了愣。

    他目光悠远起来, 又想起了那日的惊鸿一瞥。美人紫衣翩翩, 身段婀娜,天然的风流姿态。

    瞧着一派正经,还不知在床上是个怎么骚的……高行修的女人, 真是令人眼红耳热,他是真的很想尝一尝。只是可惜啊,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吃上一口。

    “来人。”他叫了一声。

    身边没有一个人回应。

    “来人。”他蹙眉, 又叫了一遍。

    一片死寂的沉默。

    安荣王猛地直起了身子, 酒意都醒了一大半。

    忽然间, 他身形不稳,酒杯哐当一下打翻在地,他捂住心口, 面目忽然变得狰狞起来。

    全身燥热无比,仿佛下一刻就要炸了一般。

    “走水了——走水了——”

    很快周围传来密密麻麻的叫喊声,泼水声、踩踏声、惊叫声不绝于耳,根本没有人关注这里,他痉挛地倒在床榻上,徒劳地伸着手, 五指痛苦地伸开。

    半晌后, 雅间的门开了。

    安荣王睁大了眼, 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徒劳呜呜地叫着,死死盯着门口。

    然而进来的却不是近卫。

    是一个颀长的男人,朝他一步一步而来,他的黑衣和面容在烛光下逐渐清晰。

    是高行修。

    他的身边还跟了一个女人。

    是那日的那个紫衣美人。

    高行修走近,蹲在他身前,缓慢打量着他。

    他的眼底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丈量一个即将死去的物件。

    “酒里多给你加了几味媚药,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浑身抽搐,心悸而死。”他缓缓道,“安心走吧,这个死法很适合你。”

    安荣王死死暴睁着眼,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脊背突然一阵发寒,他缓缓移开视线。他瞪着男人的身后。

    高行修身后,他魂牵梦萦的紫衣美人缓缓现身。

    她的手里,拿了一把匕首。

    匕首镶嵌的珠宝很精致,在外面通天火光的映照下,闪着寒光,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苏婵。”高行修淡淡道,“杀了他。”

    安荣王不可置信地盯着苏婵,而她也在看着他。

    她漆黑的眼睛无波无澜,映照在耀眼的火光下,这样的她美的简直惊人。

    “为什么杀我的阿爹?”他听到她轻轻问。

    安荣王不住摇头,他根本就不知道谁是她的阿爹。

    “为什么……要杀了他?”她又问一遍,仿佛很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可是他没办法回答她,他现在连动都动不了了。

    “杀了他。”高行修催促。

    苏婵拔开了匕首,匕首上的寒光一闪。她始终盯着安荣王。

    她以为见到了杀死阿爹的凶手之后,她会愤怒、激动、仇恨,但是她的心里如今只剩下平静,一片麻木的平静。

    她面无表情,死死盯着安荣王求饶的一双眼。

    她要将他临死的绝望之态仔仔细细地记住,她要让他在黄泉路上都会永远记得,他是死在了谁的手里,又是因为什么而死。

    她死死盯着他,然后手腕一扬,心如铁石地、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插在了他的心脏之中。

    安荣王错愕地暴睁着眼,不可置信地瞪着苏婵。

    很快,他慢慢停止了动作。

    他毫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他这辈子做梦都没有想到,他最终会死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皇宫。

    “老师,该您了。”陆琳琅唤着发呆的卢明镇。

    卢明镇回过神来,看着陆琳琅似笑非笑的嘴角,忙一揖,“失礼了。殿下。”

    “怎么了老师?看您心不在焉的,昨晚可是没有休息好?”

    卢明镇笑了笑,疲惫地拧了拧眉心,端起棋桌旁的茶水,“……有一些。”

    这时殿外的宫女匆匆进来,似乎有事要讲,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卢明镇。

    陆琳琅挥了挥手:“无妨。讲吧。”

    宫女将头磕在地上,道,“安荣王殿下,昨夜万华楼……薨了。”

    有茶盏砰然一歪,热水溅在了棋桌上。

    陆琳琅转头看卢明镇。

    眼疾手快的宫女立刻前来收拾残局,卢明镇后退一步,淡笑道,“抱歉……失礼了殿下。”

    陆琳琅看了卢明镇一眼,没有说什么,又转头平静地问宫女,“如何死的?”

    “昨夜万华楼忽起大火,发现安荣王时,他已死在了自己雅间,有太医验尸,说安荣王服用了大量媚药,毒发而死,还有……”

    “说。”

    “他的胸口,还有一处刀伤。”

    “可有羁押嫌犯?”

    “当夜混乱,无人特别注意,安荣王身边的人也都莫名失踪,只剩下一个琴妓,但是她只说什么也不知道。”

    陆琳琅顿了半晌,“父皇那边怎么说?”

    “陛下……震怒。”

    陆琳琅挥手让宫女退下,她思忖了一会,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卢明镇。

    “老师怎么看?”

    卢明镇抿唇不语。

    “我这皇叔虽说一贯跋扈,我与他关系也并不亲厚,但他毕竟是皇家人。”陆琳琅缓缓道,“兹事体大,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这件事,想必父皇绝不会善罢甘休。”

    卢明镇连连称是.

    卢明镇出了皇宫,马车缓缓行在路上。

    “……高将军,有任何需要,我卢府自当效劳。”

    他神色凝重地坐在马车里,不断回想着昨日对话的一切,犹豫再三,掀起了帘子,吩咐人去高府。

    “算了。”

    他又很快阻止,顿了顿,道,“回府吧。”.

    入夜。

    苏婵独自窝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的身子冷的像冰。无尽的黑夜将她包围。

    她双眼麻木呆滞,微微颤抖着,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能够安全。

    从万华楼,高行修将她带回高府之后,她的脑中就反复地回荡着昨夜的一幕幕。

    杀人的那一刻,她什么感觉也没有,但是后知后觉的,她终于感到了心惊肉跳,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杀人了……

    她在昨夜……杀人了……

    她似乎是很冷,无尽的黑暗里,她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渐渐地,似乎听到有人在不断叫着她,她恍惚间看到了昨夜的高行修。他在深深看着她。

    “……你做的很好。”他的眼底诡谲而又狠厉。

    烛火静静燃着,宽阔的书房一片莹亮。博山炉里的檀香燃成一线,高行修坐在书案前,慢悠悠翻看着兵书。

    “知道了,下去吧。”

    汇报完安荣王的事之后,杜齐并没有马上离去,“回将军,属下还有一事。”

    “讲。”

    “老将军飞鸽来信,他不日……便会回京城。”

    高行修将兵书合上了。

    他没有抬头,淡淡道,“知道了。”

    杜齐很快离去,高行修静默了片刻,重新翻看起兵书。他保持着一个动作,一动不动地盯着书中的一行字,脸色越来越沉。

    他剑眉一蹙,将书狠狠摔在了案上。

    帘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一刹那似乎滞住了,他抬起头,苏婵正站在帘外,犹疑不定地看着他。

    她的脸色雪一样的白。

    她手中端了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汤盅,碗沿袅袅的热气还在飘着。

    他看着她受了惊的脸色,缓下了声音,“进来。”

    苏婵抿了抿唇,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来。

    高行修一瞬不瞬看着她朝他而来,等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后,他长臂一伸,将她揽在了怀里。

    他低头看她,温和道,“怎么过来了?”

    苏婵还在回味他刚才的凶狠样,心道自己此刻来的怕不是时候,这么想着声音便小了下去,“见你忙到这么晚……”

    高行修看了一眼桌上的汤盅,又盯着她的脸,“怕我饿?”

    苏婵想了想,似乎想保持沉默,但片刻后,她还是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高行修轻轻笑了笑。

    汤盅的香味飘着,这么闻着他倒是真有那么一点饿了。不过他没有动,只是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腰肢扣紧了一些,淡淡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苏婵沉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她轻声道,“我……睡不着。”

    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梦里总是会梦到阿爹,还有安荣王那临死时死死瞪着她的一双眼,那些错综破碎的一幕幕都装满了她的脑海。

    白天心绪不宁,梦里更是变本加厉,她如今是睡不成一个好觉的。

    她迟疑片刻,问,“安荣王……他?”

    高行修淡淡道,“他死了。”

    “可是……”

    “你就当从没有见过这个人。”

    高行修拂着她的一缕发,缓缓道,“放心。我会处理好。”

    他的语气虽然很简短,但是却让她感到了放心。

    苏婵点了点头,再不问了,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突然之间,她一顿,脸色微微变了变。

    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她对高行修的心境便不再像以前那般,她不再排斥他,尤其是阿爹走了之后,她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他……

    也许是一个人的痛苦太难支撑了。

    看不见他的时候,她会开始心乱,她会开始不自觉地找他,目光追随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竟想不起来。

    这是什么……

    ……依赖吗?

    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她不敢往下想了。

    又想起李怀玉告诫她的话……苏婵闭上了眼睛,心绪一时之间有些复杂。

    “想想以前的黄四,李母,再到现在的他……你应该已经了解,对他们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高行修缓缓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心脏像是被猛然一击。

    苏婵睁开眼,愕然地盯着他。

    “阿婵。”高行修俯身看她,双手搭上她的肩,缓缓道,“以后要懂得保护自己。”

    “记着,无论何时何地,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在保护你自己的前提下,你可以伤害任何人。”

    “包括我。”

    苏婵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她微微启唇,然而说不出话来。

    高行修此刻心情不错,没有注意到她此刻翻涌的心境,单臂抬起,他弯了弯唇,将她抱着站起了身。

    他步伐平稳,带着她一路走出书房,进了寝室,将她重新抱到了床榻,平放她下来,随即撑起上半身,立在她头顶,一言不发,就这样深深看着她。

    目光里仿佛带着实质,空气也变得沉重了下来,化为了雾,化为了水,仿佛要剥夺掉她所有的呼吸,直到她苍白的小脸终于爬上了一抹微微的艳色。

    苏婵微微侧首,锁骨合拢,躲闪他的目光。

    他垂下头,开始轻轻吻着她的脸,力道很轻,一点一点的,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嘴角,犹如微风拂面,春风化雨。窸窸窣窣的声音慢慢响起,他利索又快速地动着指尖,如同星罗密网的丝线,缠绕着她,她的手指尖微微蜷起。

    他吻着她,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柔。

    “阿婵……”温存时刻,他低低唤她。

    “生个孩子吧……”

    她眼波如水,蹙起的眉眼渐渐染上了点点春色,高行修轻抚她的颊,缓缓问,“嗯?”

    感到她骤然的紧绷,他不动声色,不紧不慢地细碎吻着她,直到她紧咬的红唇终于松懈,贝齿松开,细碎的喟叹再次从口中一滴一滴溢出。

    苏大的骤然辞世让她心神皆碎,他知道她如今是将他当做了一个依赖,一个唯一的依赖。

    他不介意,如果这样能够让她死心塌地,他愿意用他的所有柔情来熨平她、抚慰她,他甚至阴暗地想要将这段时光停留至永远。

    见她没有回应,他吻在她颈侧,低哑的声音一下下传来,又重复道。

    “阿婵,给我生个孩子……”.

    翌日。

    苏婵醒来的时候,高行修已经不见了。

    她缓缓起身,看了一眼凌乱的帐中。

    她掩在被子里,沉默地盯着帐中,又似乎是在望着虚无的空气,脸上的表情很凝重,像在想着什么事情。

    她的动作很慢,缓慢地整理好了自己之后,她叫来了露珠。

    第60章 第 60 章

    ◎我不过一妾而已◎

    每次和高行修同房之后, 苏婵都会让露珠偷偷备一碗避子汤。

    露珠心知肚明,昨夜早就提前备好了。

    汤汁是苦涩的,苏婵喝的极慢,将避子汤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指尖因为心绪都在碗沿微微的发着抖。

    差一点……

    高行修昨夜说的话, 她差一点……就动摇了。

    露珠盯着她不太好的脸色, 关切问道, “姐姐, 你没事吧?”

    苏婵回过神来,她看着露珠,笑了笑, “露珠。我没事。”

    “以后准备这些的时候,小心一些,千万不要让将军知道。”她声音很轻, 似乎有些羞于启齿, “你知道的, 我如今……还不想有孕。”

    “为何啊姐姐?有了孩子,不就在这高府有了依靠吗?”露珠很不解。

    “我不过一妾而已。”苏婵不动声色地扯着慌,“哪有正妻不过门, 妾先有孕的道理。这并不合规矩。”

    露珠倒是愣了一愣。

    将军是很宠苏婵的,让她住在最好的院子里,吃穿用度都是用的最好的,虽然面上表现不出什么,但从来不肯委屈了她半分,这些高府的下人们都看在眼里。而且将军纳了妾之后便再没有传出娶妻的消息, 久而久之, 高府的下人简直将她当做了半个夫人对待。尽管她不怎么喜欢出门, 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对待下人也没有一点架子,但是府上没有一个人敢轻慢她。

    若不是苏婵此刻强调自己的身份,露珠都差点忘了,她只是高府的一个妾.

    安荣王大丧,高行修参加了安荣王的丧礼。

    他倒是面色如常,仿佛刺杀一事和他毫无关系。他和卢明镇见面于王府,两人在人群中遥遥相望,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挪开了视线。

    出王府的时候,卢明镇叫住了他。

    “作为苏婵的亲生父亲,如今苏大已死,我觉得我有必要将苏婵接回卢府。”

    高行修道,“她是我高府的人。”

    合作完成,两人再次袒露出了彼此的鬼胎。卢明镇忍住怒意,轻声道,“将军若有心,便将苏婵还给我,我会立她为嫡女,给她堂堂正正的身份,她不该过现在这样的生活。”

    “她现在生活的很好。”

    “安荣王的事你也看见了,她这样的妾室身份,只要有心之人就可以随意将她欺压,你若真心爱她,怎会不知道这一点。”

    “别忘了一开始,你是怎么把她抢到手的。”卢明镇附在他身边,低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在叙旧,“你将她当做什么?用来权衡高家与皇室的一个棋子吗?高行修,只要我在一日,就不会再让你欺她一日!”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高行修道,又加了一句,“她不会一直是妾室。”

    卢明镇直直盯着他,“你拿什么保证?”

    他冷光一现,目光像是在逼迫,“我问你,如果你不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如果她只是西里的一个普通民女……你还会这么想吗?”

    高行修蹙起剑眉,准备要回答之时,敏锐地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眼珠划过眼角,默默瞥向了一旁。

    卢明镇也噤了声。

    “二位大人都在啊。”一道笑吟吟的声音传来。

    王全喜停在几步远,朝两人躬身作礼。

    高行修和卢明镇转身,不约而同回了一礼,“王公公。”

    “安荣王突遭不幸,陛下伤心过度,不便前来,特意派奴婢前来王府哀悼。”

    “还请陛下节哀,保重龙体。”

    “卢大人的心意,奴婢一定带到。今日事毕,奴婢就先回宫复命了,二位大人不送。”王全喜道。

    他拜别了两人,坐上了回宫的车辇。

    起驾之时,王全喜回眸,若有所思地看了卢明镇和高行修一眼,在高行修的背影上尤其停了一停。

    他放下车帘,“回宫。”.

    苏婵坐在镜前,露珠为她挽发。

    “姐姐,听说老将军就要回府了。”

    “老将军辞官之后就一直归隐在杭州,将高府上下全部交给了将军,自己则是过起了闲云野鹤的日子,这次不知为何又回来了。”

    杭州?苏婵心念一动。

    她想起了高行修带她去的杭州的那个府邸,那一次只是匆匆给他母亲上了一炷香,他便带着她离开了,她并没有见到传说中威仪残酷的高老将军,纳妾之日到如今,她都没有见过他一面。

    “……听说老将军和将军的关系十分不好。”露珠道。

    苏婵蹙了蹙眉。

    这句话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其实有些想象不出来高行修和他的爹娘在一起该是何种光景。他一贯独来独往、冷酷无情,将亲情看的如此淡漠,不对,他将任何感情都看的很淡,情感对于他而言反而像是累赘。

    不知这个高老将军又是什么样的人。俗话说有其子必有其父,高行修凶名在外,高老将军也不遑多让,这两个人恐怕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苏婵闭了闭眼,又想起了那兵荒马乱的伏击,那跪在军营外哭天嚎地的难民,一幕幕的鲜血又在她的脑海中爆竹一般绽开……而她要在这样的高门府邸里过一辈子。

    苏婵睁开眼,慢慢张开自己的手。

    修长的一双手柔软、干净,而这双手也是亲手将匕首推到了安荣王的心脏。

    那一日的温热触感至今历历在目……她如今也是双手沾上了血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评价别人。

    阿爹和阿娘要是知道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该会说些什么呢。

    想必现在,他们该是在地下团聚了吧……

    阿爹。女儿为您报仇了。她多想与他亲口说。

    可是阿爹已经回不来了。

    她低下头,苦涩地笑了笑.

    “我要出府,你不能困住我一辈子。”

    李怀素坐在床上,双臂抱着膝盖,冷冷看他。

    “你倒是想,也出不了了。”李怀玉将今日的饭菜放在桌上,坐了下来,缓缓道,“安荣王薨了,今日大丧,这段时间你给我好好待在家里。”

    李怀素一脸震惊,“什么?”

    “安荣王死了?”

    李怀玉蹙眉,莫名其妙盯了她一眼,“怎么?”

    李怀素赶紧闭上了嘴。

    她心里一片乱麻,一张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恍惚低下头去,慢慢道,“我知道了。”

    李怀玉盯着有些被吓坏了的李怀素。

    他此时心里疑惑,但终究也没有多问什么。

    “过来吃饭吧。”.

    皇帝看着手中的奏折,脸沉的要滴出水来。

    北狄去年换了新主,本以为是个安于享乐的,没想到却是在隐忍不发厉兵秣马,如今北狄雄踞北方虎视眈眈,三年之约马上要成为一张废纸。

    太子和燕王依旧你争我斗,工部户部近来频频生事,朝堂之上也是唇枪舌战议论不休。

    而令他眼前更为糟心的便是安荣王之死,过了这么多天,仍然没有一点眉目。

    他称病几日,糟心事却一件接着一件,不禁怒从心起,狠狠将奏折摔在了地上。

    安荣王虽然死的意外,但他却并不信这真的是个意外,此事一定另有蹊跷。

    安荣王死是小,可皇家的颜面却是大。如今朝堂内忧外患,竟然有人公然刺杀皇族,无疑是将他天家的颜面踩在脚下,叫让他如何能忍。

    王全喜捡起地上的奏折,毕恭毕敬送回到皇帝的手上,道,“陛下切莫动气,安荣王之事,一定会有水落石出之时。”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花灯节前后太子和安荣王双双遇刺,朕这心里……总不是滋味。”

    王全喜附和道,“听说当夜高府的姬妾也遇了袭。”

    “这个朕也听说了。”皇帝道,“就是不知,高行修的那个妾,竟然还和探花郎搅在了一起。”

    王全喜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笑道,“奴婢倒是还听说了一件趣事。”

    “何事?”

    “高将军的那个妾,曾经和李怀玉是有婚约的,只是到了后来……被高将军给截胡了而已。”

    皇帝静默了片刻,缓缓道,“倒确实是个趣事。”

    “还有……卢太傅卢大人,似乎对高家的这个妾,也有些不同寻常。”

    皇帝蹙了蹙眉,久久不语。

    窗外一片郁郁葱葱,一片碧云如洗。这是他的皇宫,他一个人的皇宫。可是在皇宫里待久了,总是免不了让外面的猫猫狗狗生了威风。

    是时候该出去走走了。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若有所思道,“如今是盛夏,半月后便天高气爽了,倒是个游猎的好日子。”。

    临窗而坐,苏婵低头绣着手中的东西。

    这段时间她一直穿素,整个人看上去苍白又消瘦,一阵穿堂风从窗牖拂过,吹起腰后的发丝翩翩,整个人都被暖旭的午后阳光所笼罩,娴静又柔和。

    高行修刚从外面回来,径直而入的脚步看到这一幕后生生停住。

    他立在门前,静静地凝着她。

    自打苏大去世之后,她变得更安静了,有的时候一整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她沉浸在悲伤中,不为所动、不问世事,可是她也并不是以泪洗面。

    每天她都在安安稳稳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让人挑不出错来。可是这样同样令人不安。

    她变得忧郁,也变得坚强。

    高行修静静看着她,轻轻挥手,让露珠退下。

    半个月以来,他过了一段相当惬意的日子。她顺从他、依赖他、体贴他,令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心畅意。

    冰冷冷的高府不再是令他恶心的存在,他每日都想早点回府,早点看到她。

    如今得偿所愿,每日都像是踩在了云里。他心中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如若继续放任自己这样下去,他会变得越来越不似从前。

    但是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将她纤细的身影全部笼罩在自己沉沉的目光里,顿了顿,他将脑中暗沉的想法全部清走,抬起脚步,缓缓地走到了她背后。

    余光瞥到了一角玄色的衣角,苏婵抬起头,搁下了针线。

    “将军回来了。”

    “绣的什么?我看看。”

    苏婵抿了抿唇,乖乖地抬手,将手里的刺绣给他看,脸色有些微红。

    他以前从来不会关心她这些的。

    阿爹死之前,她轻易不敢在他面前刺绣,她总觉得这样并不好,他可能会看不起她,虽然他从来也没有说过什么。

    一方清秀的手帕,上面绣着一枝挺秀的红梅。

    高行修目光锁在那精巧又细致的图案上,他盯着那枝梅。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久远的一幕画面,那间昏暗的柴房里,他曾经透过窗牖看到的那一幕:她坐在廊下,含笑绣着手中的手帕,手帕上赫然绣着一段翠竹。

    想到这里,他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他抿着唇,只是盯着它不说话,脸色却有些变了。苏婵看的心中一沉,手指下意识缩了缩,就要悄悄收起来。

    他抬手,止住了她。

    片刻后,他道,“挺好的。”

    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婵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刚刚是嫌弃,她弯了弯嘴角,轻轻道,“……多谢将军夸奖。”

    高行修找了一凳,坐了下来,随意问道,“你……为什么绣梅呢?”

    “梅花傲寒独立,阿娘曾经说过,她很喜欢梅花的风骨。”

    “那是否在你眼里,阿娘的风骨,便是梅。”

    “……算是吧。”阿娘的某些行为,确实挺像那傲寒的梅。

    所以阿娘在她的眼里,便是梅,不染尘俗,不惧寒苦;李怀玉在她眼里,便是竹,挺秀风骨,宁折不弯。

    高行修不动声色凝着她,脸色又不好看起来。

    她至今都没有主动送给他一样东西。

    苏婵看着高行修时明时暗的脸色,心中升起一阵古怪,忍不住试探问,“将军?您怎么了?”

    他看起来好像有话要说。

    “那……”

    高行修开了口,她还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他却顿住了,眼睛定定看着她,闭了嘴。

    “算了。”他淡淡道。

    “明日的游猎会,带你出去走走吧。”他转了话题。

    老是闷在府中也不是好事。她现在需要出去透透气。至于其他的,他不愿再自寻烦恼了。

    反正她人已经在他身边,其他的他都不愿意太计较了。他懂得细水长流。

    他这样想着,却没有看到苏婵听到这句话后,那倏然一动的目光。

    漆黑的眸中瞬间亮起来了一团火,惊鸿一瞥般炸开,又很快消散不见。

    像是石子很快地落入到了水中,再不见半分涟漪。她无声又迅速地将所有的情绪都完美隐藏了下去。

    她看着高行修,点了点头。

    她没有拒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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