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纵马远去的身影◎
京城的盛夏在一连串刺杀的阴影中匆匆结束了。
夏末初秋, 每年这个时候,天家都会举办一次盛大的游猎会。
游猎会一年一度,规模盛大,届时皇子妃嫔、王侯臣子都可以悉数参加, 允许携带家眷, 并且不拘身份。旨在展示朝廷与民同乐, 上下一心。
苏婵和露珠两人坐在轿里, 马车一路轻轻颠簸着。
苏婵掀起帘子, 微微侧脸,打量着外面的世界,表情有些迷惘的心事重重。比起一旁兴高采烈的露珠, 她倒是一脸平静,甚至是有些冷静了。
她久久盯着高行修骑马的身影。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颀长挺拔。她盯着他冷峻的侧脸。
高行修剑眉微蹙, 沉默地骑在马上。他平时总是抿着唇, 显得一幅不可亲近的样子。他脸上的表情一贯不多, 就算是在暴怒的时候,也鲜少有多余的表情,但是她知道他也会笑。
薄唇一弯的时候, 他的眼睛也会泄露出一丝温情,如同冰雪消融,荡漾出几分涟漪出来。在他的眼底,在他的心间。
察觉到他的头开始向这边侧,她心中一动,快速地落下帘子, 阻隔了视线。
到了游猎场后, 皇帝已经等候在这里多时, 站在高高的观台上。马车齐聚,群贤毕至,众人纷纷向皇帝跪拜行礼。
苏婵随着众人一起跪拜。她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人,有陆琳琅、卢明镇,还有李怀玉。她注意到了卢明镇有意无意向她看过来的视线,她淡淡略过,装作没有看见。
来到了京城,她也算是见识到了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想到如今连皇帝都见了。她跪伏在地上,动作恭敬之至,一点差错也不敢出。
一方大手出现在眼帘,她怔了怔,随即将自己的手搭上。高行修攥着她的手,将她拉起身。
游猎会是男人们的活动,女眷们移步到旁边的凉棚下闲聊或者去前面游林赏花,两者互不干涉。高行修不会在她身边,他需要到前面去。
“不要乱走。”他叮嘱她。
苏婵看着他,点了点头。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向她刺来,她余光微微一动,李怀玉正在看向这里。
她挪了挪步子,有意无意遮住了他的视线。
她又对高行修笑了笑,自然道,“我晓得的。将军。”.
皇家别苑有一个非常大的林场,以及无数供人游玩的亭台水榭。苏婵和露珠两人跟在后面慢慢走着,与一众妇人闺秀有意无意地隔开距离。
相比于马球会上那一次如芒刺背的打量和议论,她如今已经能够很平和地面对,但是她还是选择自觉地与她们隔离。
她有自知之明,她们并不欢迎她。
远远的一边,绰约间有一道挺直的身影立在一处僻静地。苏婵看着那一道熟悉的背影,顿住了脚步。
她想了想,默默离开众人,和露珠向着那里走了过去。
果然是卢明镇。
看到了苏婵,他似乎也不吃惊,似乎本就是在等着她。
她更瘦了,风中摇曳的发丝和裙角都显得伶仃又柔弱,整个人带着还没有完全走出来的形销骨立,只看一眼,他便能够想象这些日子她都是怎么过来的,她的周身都萦绕着淡淡忧郁的气息,眼睛漆黑黯淡。
“阿婵。”卢明镇向前一步,眼中藏不住的担忧,“……你还好吗?”
苏婵默默后退一步,淡淡道,“我很好。多谢太傅大人关心。”
卢明镇止住了脚步,神色失落,“苏大的事……我很遗憾。我不该带他去万华楼。”
苏婵眸光晃了一晃,没有开口。
片刻后,她淡淡道,“不是大人的错,请大人不必自责。”
她垂着眼睛,声音像周围的风一样轻,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卷进里面消失不见,“其余的话,大人不必说了。我都明白。”她轻轻道,“我的爹,自始至终只有阿爹一人。如今阿爹去了,我与太傅大人也无可能。”
“阿婵……”
“我只是西里一普通农户家的民女,之后便做了高府的妾,仅此而已。太傅大人自始至终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从来不敢高攀。从此之后,请大人就当做不认识我,以免我们彼此都有困扰。”
卢明镇听得一阵心痛,他咬了咬牙,不甘心道,“难道你就甘心……在高府过这样的日子?”
苏婵沉默了片刻。
“对我来说,高府和卢府没有区别。”她说完之后转身,就要离去。
“等一等。阿婵。”卢明镇急急叫住她。
他盯着她停下来的背影,稳下心绪,缓缓道,“当年的你娘,宁死也不愿和我在一起,你可知是为何?”
苏婵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但他知道她在听。
树叶沙沙作响,燥热的风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沉了下来,那个盛夏蝉鸣的江南、荷叶连天的湖塘已经取代不见,而如今京城的夏她似乎也没来得及感受到什么,也一并悄悄在指间溜走了。
她看着头顶的碧天白云,有飞鸟划过短暂的痕迹,泯灭于无形。
是秋天来了。
苏婵心事重重地走出了林子。
她神色恍惚,随意地和露珠往前走着,不知不觉间走了很远,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周围突然静了下来,露珠挽着她的动作猛地僵住,她抬起眸,一方明黄色的衣角缓缓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众人。
苏婵不敢再看,和露珠两人连忙跪了下去。
“参加陛下。”
“高卿。这就是当初在江南,救了你的那个女子?”
高行修的声音淡淡传来,“是。”
苏婵听到他的声音有些远,但还是一贯的平淡无波。在一片陌生中抓到了一丝熟悉,她不自觉就松了一口气。
“你就是苏婵。”
心一下子重新被揪起,苏婵脸色微变,将头埋的更深一些,“……妾身参加陛下。”
“抬起头。”
苏婵忍住心悸,缓缓抬起了头。
皇帝站在她眼前,居高临下打量着她,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众目睽睽之下,她被诸多视线所注视,她已经感觉周围人神色各异的目光都向自己射来,那密密麻麻的视线仿佛要将自己刺成碎片。
这其中或许还包括高行修,但是她不知道他身在哪里。
她垂着眼睛,不敢直视天颜,却又仿佛被眼前压迫又深沉的注视紧紧束缚着,苍白了脸色,一动也不敢动。
“你来自江南?”
苏婵片刻才反应过来,忙回道,“……是。”
“江南……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钟灵毓秀。我记得李卿也是江南之人?”
传来李怀玉那清润的声音,“回陛下。臣是。”
“哦?这倒是巧。”皇帝淡淡道,“江南之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知你们之前可曾认识?”
苏婵面色一变,忘记了回话。
陆琳琅娇笑的声音适时传来,“父皇,您不是嚷嚷着要去前面打猎嘛,我看我们还是快走吧。今日您不亲自给儿臣猎个狐狸,儿臣可不干。”
她说的一派轻松,莫名地惹人欢喜,皇帝忍不住笑了出声。在场的人也似乎被这气氛所感染,皇帝一笑,他们也纷纷附和笑了起来。
王全喜道,“京城气派,江南繁华,都是我朝的繁华宝地,这一切都归功于陛下的英明神武。”
又是一通陆陆续续的赞美声。
“是个美人……”皇帝盯着苏婵,悠悠道,“高卿,倒是好眼光。”
“内人粗鄙,实不敢当。”她听到了那一道平淡无波、熟悉的声音。
苏婵跪在地上,默默承受着来自周围人的一切,不敢随意挪动半分,但是这里的一切还是都被她听到了耳朵里。
她跪在众人面前,忍不住仰起脸,去看向发出那一道声音的那双眼睛。
众人神色各异的视线形成了一道天罗地网,将她团团包围,快要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置身于一片蛛网之中,倏然被一道锋利的匕首划开了一道豁口,但是迎来的却不是救赎她的空气。
那是高行修如冰一样的,含笑的目光。
他微笑着,看着她,眼睛里没有半分温度,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温情,甚至是冷淡到了冷酷。
“不过是个妾而已。”
“还不快退下。”.
游猎会毕后,高行修没有随着她们一起,吩咐露珠陪着苏婵一道回府。
杜齐不在,将军也不在,一路上只有马夫和她们零星几个人,倒是也清净。街道上行人并不多,后面不知谁家的马车,缓慢地跟在她们马车后面。露珠落下了帘子,担忧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苏婵。
马车里的她是静默的,整个人一语不发。
虽然这段日子苏婵一直话不多,但是露珠觉得,此刻的苏婵总给她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也许是将军的那几句话让她伤了心。
她一直以为将军很宠爱苏婵,没想到也不过如此,露珠光是想一想,心里也忍不住替她难过,她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姐姐不要伤心,将军也许是无心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苏婵抬头,看了一眼露珠。
露珠愣了一下。
苏婵的眼珠黑黑的,那些让她多了几分忧郁的恍惚不见了,她以为她是悲伤的,但是并没有,她的眼底只有一片空洞的、笃定的黑,不再有纠结,也不再有沉思,好像已经下定了什么主意似的。
“我没事。露珠。”苏婵弯了弯唇,对她笑了笑,“什么事也没有。”
看着这笑容,露珠莫名心里升起一抹古怪。
不过她也松了一口气,笑了笑,“……那就好。”
“谢谢你。”苏婵又道,“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露珠不明所以,心里古怪的感觉更甚。
这古怪的感觉一直持续了她很久。行到花灯节的湖边时,又是那熟悉的拱桥,熟悉的水,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骚乱,马儿猛地嘶鸣了一声,似乎是受了惊,马夫猝不及防,马车剧烈地开始颠簸,翻腾着一路跌到了湖边。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露珠跌在马车里,头昏脑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马车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猛然一惊,掀起帘子,直到看着那一道纵马远去的身影后,才恍惚间明白——
苏婵对她说的这句话的深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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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好,很好◎
北狄最近又出战乱, 游猎会之后,几位将军聚在兵部一起商量对策,几人正在这里剑拔弩张地讨论着,周越山看见高行修身边的近卫匆匆跑了进来, 附在高行修耳边不知说着什么。
近卫说完, 高行修只冷冷说了一个字。“抓。”
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面色都有些变了变。这一个字的声音不大, 但是听起来隐隐有些不寒而栗之感。连周越山都忍不住看了一眼高行修。
他面上无甚表情, 只是脸色有些阴沉。
双方各执己见,一方想要立即开战,又一方想要按兵不动, 再争论下去也争论不出什么结果,很快这场会议就不了了之的结束了。
众人出了兵部,周越山寻着高行修的身影, 本来还想单独找他聊一聊, 没想到他人走的比他更快, 一道颀长的玄衣身影在他眼前策马离去,很快便没了影子。
这是府里着火了吗?周越山纳闷。
“封锁所有关口,没有文牒和路引, 她走不出城门。”高行修吩咐杜齐。
他的声音很冷静,甚至也看不出来有多着急的样子,但是杜齐清楚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下人们纷纷撤下找苏婵去了,杜齐也离开了。高行修策马来到了花灯节的湖边,坠落的马车还歪倒在这里,他下了马, 来到马车旁边, 露珠和马夫还跪在这里哭哭啼啼, 看到了高行修更是头也不敢抬。
“把刚才发生的一切,看见了什么人,都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露珠咬着嘴唇,犹豫着不肯说,旁边吓破了胆的马夫生怕她要跟他抢似的,战战兢兢地将刚才的事情全都说了个遍。
他嘴里连珠炮一样地说着,露珠就看将军望着湖面的侧脸越来越沉,越来越黑,沉的好像能够拧出水来。
有下人匆匆来报,“禀将军,半柱香之前,有一女子携着文牒骑马出了城。听关吏们描述……应该就是苏婵。”
露珠闭上眼睛,几乎不敢看高行修此刻的脸。
片刻后,她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冷笑。
“……好……很好……”
下一刻传来衣诀翻飞的声响,尖锐的令人刺耳,露珠睁开眼,高行修已经不在眼前,他离开了。
她跪在地上,心跳如擂鼓。她心里怕极了,她甚至心里隐隐祈祷苏婵能够逃跑成功,她不敢想象苏婵倘若被将军抓了回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苏婵拿着李怀玉给的文牒顺利出了城。
“……阿婵,无论以后遇到了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记忆又回溯到那一夜的花灯会,她与李怀玉双双坠崖,两人敞开心扉说清楚了之后,然后蹒跚着走出了黑夜,看到那星星点点的火光之后,她知道是找他们的人来了。
她看着黑夜里的点点星火。
她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
如果那夜卢明镇不提醒她,她不会知道没有文牒和路引这两样东西,是根本出不去京城的。但她并不想要卢明镇的帮助。
能帮助她的人寥寥无几,还要避开高行修的势力,这样的人她几乎没有一个认识的,她最后只能选择……李怀玉。
“那一天与你说的话,我一直知道,你根本是在骗我。你一直想走。”
“我帮你。阿婵,我帮你。”
花灯会的悬崖下,她请求李怀玉帮她弄两份通关文碟和路引。游猎会上,她与李怀玉相对而望,仅仅只是对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就什么都明白了。
一众人随着皇帝走后,她还愣在原地没有走,李怀玉的声音轻轻响起,他终于找到机会逗留她身边说几句话,“……阿婵,不要伤心。”
“苏大的事情,我很遗憾………如今我手里的文碟,你还需要吗?”
苏婵抬头看他,她黑漆漆的眼睛没有说话。
“需要。”她直直道,“我需要。”
李怀玉突然在那一刻释然了。
她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苏婵,或许从来都没有改变。
“你想好以后去哪里了吗?”
“我不知道……”苏婵轻轻道,“但总归不能留在京城了。”
如果可以,她永远不会再来这个地方。她的阿娘因这里而死,她的阿爹也死在了这里,她恨极了京城,她不会再踏入这里一步。
“我会把阿爹带回西里去,然后……一个人走一走看一看。”
李怀玉心里感到惴惴不安,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是那么的平淡与决绝。之后她果然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她的回答。
回去的路上,她的马车眼睁睁在他眼前受惊栽倒。李怀玉下了马,紧赶慢赶在她策马离去时追了上去,“阿婵,如果可以,我……”
“怀玉,你已经帮了我太多,我不能再连累你。”苏婵俯身看他,“别跟过来,回去好好过日子。你对我的恩情,日后一定报答。”
她在最后离去前,看着他,真诚道。
“怀玉,谢谢你。”
马儿高亢地跃起,她很快离去,策马的背影像飞掠而过的飞燕一般,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直至成为了一个黑点。他甚至都忘了问她,她是什么时候学会了骑马……
在高行修满城搜捕她的时候,苏婵早已经轻巧地离开了京城。
她走的匆忙,根本就没有准备什么金银细软,只有满身的环佩叮当和锦衣华服陪伴着她。她一路疾驰,扔下头上的钗环,这些昂贵的首饰立刻吸引了路人的注意,他们一蜂窝地聚集起来,拥挤的小道立刻水泄不通。
她很顺利出了京城,很快便去了一家当铺,换下了一身的锦衣华服,出来当铺的时候,她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粗布妇人,没有任何人能够注意到。
她夜里不敢独自上路,只能投宿,她找了一间并不起眼的客栈,想要将就凑合一晚上。
客栈的老板看见她一脸灰扑扑的样子,颇为嫌弃地撇了撇嘴。见她放下的银钱,倒也没有说什么,给她找了一间最普通不过的房间。
苏婵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以她现在这种打扮,估计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她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吧。这种伪装倒也成为了她最安全的保护色。
她身上还留了几个看上去有些值钱的首饰,估计能够抵挡住这路上的花销,她不敢租好一点的客栈,只能凑合着住在破烂房里,但她已经心满意足。
其实高行修平日里对她算是挺好的,吃的穿的用的从来不会短了她什么。虽然她平时也不怎么喜欢打扮,可是今天露珠愣给她在头上插了满头的金银首饰,说是今日游猎会不能失了阵势,她由着她弄了,如今才感叹这个决定的好处。
如今又是露珠帮了她一次。她心中不忍,又想到临走之时露珠那泫然若泣的一张脸,希望她走后高行修不会为难她。
可是露珠到底从哪里找出的这么多的首饰?她如今心里也明白了,估计是高行修派人给她置办的。
而高行修……
旅店里的被褥隐隐透着一股霉味,桌椅摆设也很陈旧,并不是很洁净的样子。分明苏婵在西里的时候也过着这样的日子,可是如今竟然多多少少感到了有点不习惯。
或许是在高府待的久了,被浮华的一切渐渐侵蚀了心智,她都快要忘了,曾经的那个为了几斗米而去努力刺绣挣钱的自己。
如今一切回归到了现实之中,这才是属于她的生活。
她真实的生活……
李怀玉看着苏婵远去之后,他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坐在一处凉亭,不安地等待着消息。
大约半柱香时间之后,开始有高府的兵马密集地出现在人流中,像是在找着什么人。李怀玉坐在凉亭里,静静喝着茶,目睹着一切。
很快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黑影,他还未抬起头,来人便将他一把攥着衣领拎了起来。
高行修一张脸黑的难看至极,直直盯着他,“苏婵哪去了?”
“我问你她人哪去了?!”
李怀玉平静地看他,一语不发。此刻他只想好好欣赏高行修脸上那气急败坏的表情,这种样子他还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真是新奇的很。
他施了力,从高行修手中挣脱,拍打了一下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像是在拍打着什么不洁的东西,又慢慢坐了下来,安静地喝茶。
“她已经离开高府,之后便不关你的事。高将军不要白费功夫了。”
高行修盯着他云淡风轻的一张脸。
慢慢地,他阴郁的脸色似乎也对他所感染,他也笑了笑,平静道,“好啊。那你就且等着,看看她到底……逃不逃的出去。”
李怀玉喝茶的动作停顿了。
“私通官眷,伪造文楪,这笔帐我先记着,之后再跟你算。”高行修冷冷看他,拂袖走了。两个人都带着莫名的势在必得,而这一切都要取决于苏婵……
夜里苏婵缩在客栈里不敢入睡。周围住了几个酒鬼,大半夜砰砰地敲门,嘴里说着低俗的粗话,虽然隔着一道门,苏婵仿佛都能闻得到那令人窒息的酒气。
高行修有的时候也会骂人,仅仅在床笫之间。苏婵以为他偶尔蹦出来的话就已经十分不堪入耳,现在听隔壁的几个男人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们肆意评判着床上的那点事,还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客栈隔音极差,他们说的话全部清晰地传进苏婵的耳朵里,交织的声音简直让她心惊肉跳。
苏婵吓得根本就不敢合眼,紧紧抓着手里的匕首,怀里的匕首是她唯一的依仗,像是给了她什么勇气似的,她紧紧抓着不松手。
突然间一道伶俐的小黑影窜了过去,苏婵吓得差点就叫出声。
是耗子。
她努力地控制着不让自己叫出声,以免被隔壁的男人们听了去,心砰砰狂跳。
以前在西里的时候,她最怕这等小东西,说来也怪,她其他的东西都不怕,就是怕这个。曾经有一次和高行修在苏家的时候,夜里她被吓的大叫,他躺在一边,浑身上下懒洋洋的,似乎还笑话了她几句。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发现耗子直挺挺倒在了地上,身上多了一个石子,又惹得她大叫。
苏婵愣了一下。
在这个时候,她竟然又想到了他。
明明已经远离他,为什么这种细枝末节的琐碎事,她以前都不曾注意,而现在却蹦豆子一般一股脑的都出来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她既然出去,就不会再回去了。
她闭了闭眼,将这个人从脑子里驱出去。
他现在在做什么,是开始召集高府的下人寻找她,还是不闻不问。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对他而言,她只是个妾,一个无关紧要的妾,就算丢了,又有什么关系,他转头就会忘记。
她曾经也是一心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郎。可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她没了阿爹,高行修把她做妾。
也许阿爹还在,她会无悲无喜地过着这样的生活一直到死,可是如今她已经没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
她并不在乎这些虚无的名分和宠爱,可是如今,她竟然开始念念不忘李怀玉对他的告诫。
还有卢明镇今日对她所说的话。
“……阿婵,卢家的人都是有傲骨的,她们不会给人做小伏低。你娘是。你是她的骨肉,相信你亦是。”
“……我不是来害你的,阿婵。我是你的亲人。”
“……苏大走了,你的亲人不是高行修,也永远不会是他……而是我。”
卢明镇缓缓道,“记住我今日说的话,你永远也不要忘了。”
她想着卢明镇,想着阿娘,她感到难过、羞耻。
她不知道阿娘当初带着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义无反顾地离开的卢明镇,可是如今的自己,逃出生天的时刻,竟然还在忍不住想那高行修……
她蜷缩在狭小的房间里,周围全是未知的黑暗,她的眼睛久久看着那烛光的亮。她好像渐渐明白了……阿娘当时离开京城的决心……
苏婵在战战兢兢的一夜里半梦半醒,等到天一亮,她眼眶深陷,状态憔悴的很,但她不敢耽搁,立刻便要离店快些出发。
店小二看着她那灰扑扑的模样,昨日的嫌弃更上一层楼,语气也更为不善起来,“今日怕是走不了了,京城里说是逃出了个大官家的姬妾,正在满城的找呢,这不又找到咱们这穷乡僻壤来了。”
苏婵心里咯噔了一下,“可是哪家的姬妾?”
“这咱就不知道了。不过听着说是什么…将军府。”
苏婵脸色都变了,还未听完小二的话,她便撂下告辞匆匆离开了店。
苏婵为了掩人耳目,只能放弃掉了马,她准备乘船去往南衡,那里是一处比京城更北的地方,高行修料定她会南下去西里,她只能先去南衡躲一阵子再说。
她离开客栈,不久便有一个黑脸男人进了客栈。店小二坐在柜台一抬头,便看见一个黑脸青年正面色不善地盯着他看。
“……这位客官?”
“最近客栈里有没有出现什么可疑的人?尤其是女人。”
店小二有些害怕,便将这几天的住客一五一十全部说了,他没将苏婵放在心上,所以也没细说。
杜齐蹙眉听了一会,没有听到自己想要听的,抬脚便要离开。
突然间他看向了马厩,盯了一会,又折了回来,问小二,“那是谁的马?”
小二一看乐了,唉嘿!白捡一匹马!“哎?刚刚那个女人走的急,怎么连自己的马都忘了,这可真是……”
“什么女人?什么样子?”杜齐追问。
“黑乎乎的,穿的破衣烂衫的,不过挺瘦的,唔,身材好像也挺不错……”店小二看着杜齐不善的脸色,有些住了嘴,又加一句,“她刚刚走不久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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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你也被人追?◎
苏婵没有想到高行修的速度这么快。她刚出京城第一天, 他就这么快找到了这里。
她如今只能急急忙忙快点走,片刻也不敢耽误,她不敢确定再晚一天,会不会就被他所找到。
苏婵如今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骑马, 索性把马弃了, 改从水路走, 只是她晚了一步, 她前脚刚到码头, 水陆两路都已经被封锁了。
她咬咬牙,只能选择原路返回。
出是出不去了,为今之计只能待在这里按兵不动, 只要她藏得住,等风声过去自然就能逃出升天……但愿,但愿他不会找到她。
高行修派杜齐满京城外找苏婵。一天的时间, 他确信她根本就跑不远, 他有条不紊地吩咐好了下人, 自己则在高府里等消息。
他信心满满,过不了多久,苏婵一定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脑子里已经想好了一百种等她回来之后如何惩罚她的点子, 他恶狠狠地想着,到时候就算她痛哭流涕求他,他也绝不会对她心慈手软。
不听话的反骨,就该好好长一长教训,教她永远不会再生出逃跑的心思。
可是当天夜里,苏婵并没有如他所想一般出现。他一人枯坐在床上, 几乎是一夜未合眼。
高行修在一夜里渐渐确定了一件事:苏婵背叛了他, 而且这种背叛绝不是一时兴起, 她是有计划有预谋地策划了这一切,否则她不会藏得这样好,到现在都没有让人找到。
他以为是苏大的死让她生了逃离的心,或许是他想错了,在更早以前,在苏大还在世的时候,她就早就和李怀玉串通好了这一切。
原来她这阵子所有的乖巧和顺从都是装的。
被背叛的怒火是如此的强烈,高行修简直要被气的两眼发黑,生平第一次,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他沉沉闭上眼,死死压抑住内心那快要喷薄出的怒火。
可是他又忍不住担心,她一个弱女子独身在外,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险恶在等着她。看来她宁愿遭受这样的危险,也要离他而去。这么一想,怒火和担忧两相裹挟,他只觉得胸中像是一团火在幽幽地烧着,已经快要控制不住。
高行修忍无可忍,从床上起身。
他决定了,无论苏婵是死是活,他都要亲手逮她回来。
高行修缓缓整理着箭袖,脸沉的要拧出水来。
这么多年,还没有人能从他手中放走,她也不会是个例外。他会让她明白,她想要的自由和希望,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那一张绝望又美丽的脸了.
“你这黑心店,穷乡僻壤的鬼地方,比我江都差了十万八千里,竟敢要价二两银子,你怎么不直接去抢,是不是看我们外地人好欺负!”
仆从不明白他和少东家还没到京城,怎么这里一间平平无奇的客栈都敢要这么多钱,这不是摆明了讹人嘛。他叉着腰跟掌柜的唇枪舌战开始理论,掌柜也毫不示弱,两人吵得你来我往,唾沫星子横飞。
林丛坐在一边支着下巴,看自己的仆从同客栈老板两人吵的脸红脖子粗。双方棋逢对手,竟是一时半会也分不出胜负,他饶有兴趣看了半天,看的都有些乏味了。
他伸出手,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这时一个女人轻飘飘进了店。
林丛一睁开眼看到来人,差点吓了一跳。
那女人一句话也不说,就像是游魂一样飘了进来。她戴了个帷帽,全身上下灰扑扑的,这很快让林丛打消了想要一窥究竟的兴趣。
“要一间房。”苏婵把钱放在柜台上,其余什么也没多说。
掌柜正跟仆从吵得不亦可乎,闻言指了指苏婵,又指着他的鼻子道,“你看看你看看,一个妇人都比你大度!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你在这里跟我锱铢必较半天,亏你还说自己是进京的有钱人!”
林丛放下了手,有些听不下去了。
他林氏富甲一方,说一句挥金如土也不过分,在江都他林丛也是富贵乡里的翘楚,要不是一路上把钱都霍霍完了,谁愿意住在这鬼地方,省这两个铜板子。
算了。英雄气短,想那盖世英雄项羽也被四面楚歌过,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跟这没眼见的计较这么多干什么。
仆从不服气,“我家少东家是谁?千金坊听说过没有?我家可是……”
林丛连忙咳了咳。
仆从谨记少东家的教诲,连忙说,“算了,少东家说了财不外露,我跟你说这么多干嘛。”
林丛:“……”
他对仆从施了一记眼刀,然后便看见刚才那个女人朝他看了一眼。
林丛愣了一下。
虽说那女子脸上黑漆漆的,容色实在堪忧,但那一双眼睛倒是如同剪剪秋水,往你轻飘飘看上一眼,仿佛能看到你的心里去。
很快她便转过身,跟着小二上楼去了。
林丛望着苏婵离去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
回过头,侍从还在和掌柜继续吵着,一幅誓要争个高下的架势。
他按了按眉心,莫名觉得有些烦躁,“行了行了,阿七,把钱给他,我们上楼。”
阿七立刻停下,像是一下子被人按下了闭嘴的开关,他放下银子,恶狠狠瞪了掌柜的一眼,屁颠屁颠跟着林丛上了楼,“少东家,小的差一点就杀价了,您怎么不让我再说一会?”
“行了。我好不容易从江都跑出来,还是低调一些好。反正明天就到了,先在这里忍一晚上吧。”
林家虽然家底殷实,但林丛属于私自离家,他又从小金尊玉贵的养大,一路上花钱无度,早已囊中羞涩,如今只得逼着住在这从来都不曾住过的寒酸客栈,还要为了几个铜板斤斤计较。他心中不爽极了,但比起林家的追捕,他受的这些苦也不算什么,只求赶紧去了京城,到时候他就什么都有了。
只要到了京城,一切就都好了,他在逃跑的路上只能一遍遍这样安慰自己。
“少东家,您说您这次私自逃婚,老爷和河东家都大发雷霆,不然您就回去跟老爷认个错……您到了京城,老爷恐怕也会追过来……”
“我都跑这里来了,焉有回去认错之理?”林丛不耐道,“再说我何错之有?”
“我可是林家少主,相貌堂堂,风流倜傥,怎么着也得娶一个天仙一般的人做妻子,那河东崔氏什么水平,这样的小姐还想做我的娘子?让我与她举案齐眉二十年?”
“少东家说的对!那河东崔氏容颜如盐,暴躁如虎,一点也不贤良淑德,她怎么配的上我家少主!”阿七附和道。
“行了行了,本公子我累了,赶紧上楼歇息去。”
“得嘞,小的这就去给您铺床。”
进了房间,林丛捏着鼻子围着房间转了一圈,阿七准备好了热水和用品,招呼他去沐浴,他嫌弃地看了一眼,悻悻跑去洗澡。
等到他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倒是心情变得好了那么一些。他准备美美躺床上睡一觉,到第二天就能去京城了,有了李叔帮他撑腰,老头子就算追到这里来,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什么来。
然而到了半夜他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
他浑浑噩噩,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阿七已经火急火燎地摇醒他,“少主,快点起来!老爷来抓你了!”
林丛一下子就从睡梦里醒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赶紧跟着阿七跑出了客栈。
两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后面的人马一直紧追不放,林丛从来都没有这样狼狈过,从睡梦中就这么一直被人追着跑。
他一把甩开阿七,跑的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坚持不住道,“不行了!我不行了!”
后面的人马还在追,林丛实在跑不动了,看了一眼周围的墙角,拉着阿七躲到了一处大缸边,大缸完美地遮挡住了两人的身影。
马蹄声停在他的不远处,片刻后,清晰地传来一道冷冽的男音。
“一寸一寸地找,她跑不远的。”
林丛和阿七大气也不敢喘,直到那道声音的主人又骑着马远去,两人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老爷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厉害的人?”听起来就不好惹。阿七心有余悸。
“别废话了,赶紧跑吧。”林丛起身。
“等等!”
他突然敏锐转身,猛地拔开腰间的剑,一剑劈开身边的大竹筐,竹筐应声而碎。
女子微微瑟缩,一脸惊诧地看着来人。他眯了眯眼,看清了里面的人,不禁深深地蹙眉。
是今日客栈里的那个黑脸女子。
“这位大姐……”林丛脸色不善,恼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女子似乎受了惊吓,她站起身,什么也没说,又仓皇地跑了。
“什么人啊这是!”阿七不满,“少主我们快走!被老爷抓到可就不妙了!”
两人又开始逃窜,很快前面又遇到了成群结队的人马,前后都被围堵,林丛咒骂了一声,赶紧拉着阿七又拐向露出一处巷道,两人又在那里碰到了刚才的女子。
“大姐,你老是跟着我干什么?”林丛又急又恼。
这本就是弹丸小地,只要围堵的严密,插翅也难飞,根本就跑不了多远。周围全是重重人马,林丛心浮气躁,预感到了自己接下来的结局,心中一阵绝望,忽然间衣袖被人扯了扯。
女子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不远处的湖面指了指.
高行修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水波不兴的湖面,静静听着来自杜齐的汇报。
“将军,要抓吗?”
连夜彻查,兵马紧逼,他轻松便将她逼到了退无可退之处,此刻她已经是股掌之中的猎物,他却并不急于一时了。
他生出了少有的耐心和狎玩,此时此刻,他有的是时间跟她耗。
“再等会。”
能够跑出去这么久,她会的技能应该不止这些,不妨再看看她还有什么底牌。高行修静观其变,默默地想着。
“你的意思是,让我凫水?”林丛问那女子。
可惜她已经跑开了,她对他指了指水面之后便不再管他,独自奔向了水面。
林丛怔了片刻,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少主!使不得啊少主,你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阿七我可怎么活啊!”看林丛那下水的架势,阿七哭天抹泪地跪在地上,扯着他的裤脚阻止他,“少爷你就从了老爷吧,回去认个错,可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我不回去!就算是淹死了,我也不回去!”林丛心意已决,他说完之后便一个鲤鱼打挺,跳进了水里。
林丛凫水算不得好手,他只能凭自己的一腔执念拼命地游,以至于不让自己被水流沉下去。等他马上就要到不知哪里的岸边时,感觉肺里的空气都快要抽干,他整个人都要炸开。
距离岸边只有一步之遥,可是他连半分力气也没有了,一双不知哪里来的手将他的手攥住,将他拖出了水面。
林丛像只蜕皮蛇一般倒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只觉得自己仿佛小死了一会。
“你没事吧?”
林丛猛地抬起头,苏婵正在看他。
他直勾勾盯着黑脸女人被水泡湿了的一张脸,愣了半晌,回过神来,干巴巴回了一句,“……哦,我没事。”
“你也被人追?”林丛后知后觉回过味来,他追上已经跑远的她。
她没有多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你也是逃婚吗?”
苏婵急急跑着,没有再搭理他。
“我要去京城,你要去哪啊?或许我能够捎你一程。”话说出口林丛便后悔了,自己如今都朝不保夕了,还被她莫名其妙救了一次,还谈何充大脸稍她一程。
苏婵想了想,轻轻道,“我去南衡。”
“南衡?”林丛没话找话,“这都快入冬了,南衡冬天多冷啊,你不如去江都,江都也是江南的富庶之地,离这里也远,他们找不到那里去的。”
苏婵怔了一怔,但是没有停下脚步。
“我家就在江都,看在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你要是以后……”林丛话还没有说完,脚边忽然射了一箭,然后又有无数箭矢朝他射来,他赶紧跳脚,像是走在了火地一样上蹿下跳起来,“怎么还用上箭了!哎——哎——”
高行修得知苏婵凫水去了对面,他什么话也没说,看起来是预料之中的平静,他平静地听着她是如何一路逃到了湖边,如何下的水,又是如何上的岸,当他听到苏婵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时,他的脸终于变了样,又听到那男人还衣衫不整时,他的一张脸可谓是黑到了极点。
他搭起弓,直接朝对面远远射了一箭。杜齐看着他冷戾的侧脸,没有说话,但他心领神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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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跑了这么久,还真是辛苦你◎
林丛为了逃婚, 不惜从江都千里迢迢逃到了京城,这几日因为囊中羞涩也风餐露宿地吃了一些苦,但还从来没有遇到此刻这种刀剑相向的局面。
箭矢一支支地射过来,他吓得跳脚, 声音都走了调, “要命了——要命了——”
他不明白老爹大人就算再气急攻心, 也不可能对他摆出如此不要命的架势。老爹怎么狠得下心, 他可是林家的独子啊!
命只有一条, 他当然不想死。他急的上蹿下跳,一边狼狈地躲着箭矢,一边嗷嗷地叫唤。
“救命啊——杀人啦——”
苏婵听到他的惨叫, 又看到一路尾随林丛的密密麻麻的箭矢,她脸色一变,心中猛地一动, 回身望去。
湖面的对岸一片星火, 一群人马正执着火把站在那里, 与她隔湖而立。
她心中一沉,强迫自己赶紧冷静下来,循着那密密麻麻的星火望去, 很快便找到了那一抹高大熟悉的身影。
高行修骑在高头大马上,朝这边望过来,他的身影透着一股压抑的平静。
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脸,也不知道他是何种表情,但她有一种预感。
他是在看着她的。
她脸上的颜色渐渐失色,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 愣愣与他遥遥对望, 一刹那忘记了所有的动作。
耳边又传来林丛的嚎叫声, “救命啊——救命啊——”
叫声将她拉了回来,她像是打了个激灵,猛地回头看林丛,他还在火急火燎地躲避着箭矢的射杀,那些箭矢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通通都射到了他那里去,仿佛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她心下一乱,一下子仿佛就明白了些什么。
高行修或许将他当做了跟她有关系的人,他是不会放过他的。
这么想着,她赶紧奔向林丛,冲他大声道,“你快跑——快跑——”
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被高行修乱箭射死。苏婵看了一眼湖对面,咬了咬牙,迅速跑向与林丛相反的方向。
看着那道背道而驰的逃窜身影,高行修冷声道,“追。”
箭矢随着苏婵的离开小了些,林丛顺势滚到了一处山坡,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没想到老爹这次竟然下这样的狠手,他筋疲力尽地翻了个身,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只觉得这次简直是死里逃生。
一方手帕悠悠飘到了他的眼前,他怔了怔,下意识伸手接住。
手帕上绣着一枝秀丽的梅花,他皱眉看了一眼,又看向那一道跑远的身影,除了她身上掉下来的还有谁。
他将手帕放在怀里,躺在地上剧烈地喘着,下一刻便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两个人拖了起来,“喂!你们干什么——”林丛高喊着,随即被人塞了一嘴布料,毫不留情地装进麻袋里带走了。
等他呜呜直叫地再次重现光明后,他已经被带到了高行修的面前。
嘴里的破布被杜齐拿开,林丛张口便开始大骂,“你们干什么——我说了我不回去!我不成婚!”
“让你说话了吗?”杜齐冷声道。
“你谁啊你?我爹给了你多少钱,给本少爷起开!”
林丛瞪着杜齐,一幅完全不憷的样子。杜齐面色淡淡,任由他骂,他以为他是怕,更加肆无忌惮骂了起来,他越骂越欢,猛然间一转头对上另一个人,愣了一愣。
高行修不知何时下了马,缓缓走近他,停下来,居高临下看他,那冷冽的眼神更像是审视与睥睨。
林丛愣了愣,莫名其妙心里有些发寒。
他有些不敢对上这个男人的目光,但输人不输阵,他梗了梗脖子,“你谁啊你?”
“你和苏婵,是什么关系?”
林丛又愣了愣,“苏婵?谁啊?”
他灵光一现,猛地想到这或许就是那个女子的名字。他恶从胆边生,不服输道,“我和她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然后他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神立刻变了。
林丛心里打了一个激灵,但还是嘴硬道,“怎么的?你要造反吗?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当看到高行修拔出腰间的剑时,他猛地住了嘴。
他往后退了一步,惊恐道,“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高行修将剑抵在他的脖子上,看着他。
“你和苏婵,什么关系?”他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苏婵李婵的,我根本就不认识啊!”林丛这下彻底不装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你先给我把剑放下!”
感觉到脖子一凉,他用手一摸,摸到了满手的血,脸都吓得白了,“我去你来真的啊——”
“来人啊——老爹——他要杀我了——”
“剑下留人——”
有人急急跑了过来,看上去像是风尘仆仆奔赴了很远的路,是千金坊的李掌柜。
“李叔,你可算是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没命了!”林丛一看到李掌柜,立刻像是看到了了救星一样,揪着他不撒手,泪眼汪汪看着他,“这是啥情况啊?我老爹真的要杀我吗?”
他对着高行修一指,狗仗人势道,“这是谁啊!他对我下死手!”
李掌柜抹了抹汗,无视林丛的控诉,先对高行修礼貌一揖,“见过将军。”
高行修收了剑,只是面色依旧沉沉。
“这是我林家少东家林丛,一路从江都而来,要赶往京城的,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林丛听得直皱眉头,什么将军?什么误会?“李叔,你在说什么啊?”
李掌柜没有管他,只是不断示意他不要多嘴。不亏是千金坊的掌柜,行商多年,言语谈吐就是斯文有节,娓娓道来间就将事情的原委理了个清晰,又对高行修解释了个清楚。
等他说完后,高行修什么也没说,很快他上了马,看了两人一眼,淡淡道,“林公子,既然是误会,失礼了。”
这像是道歉的态度吗?林丛听得火大。这人差点让他没命,就这样轻飘飘地道一句歉就想一走了之?他林丛要是能咽下这口气,那日后在江都就甘愿当一辈子的孙子。他指着高行修,正想骂些什么时,李掌柜咳了一声,连忙捂住他的嘴,笑着看高行修,“无事。无事。解开误会就好,既如此,我就带少东家先走了。将军慢走。”
高行修点了点头,策马离去,一众兵马也随着他逶迤离去,卷起一阵尘土,又很快归于平静。
林丛更气了,挣扎开李掌柜的束缚,“李叔,你干什么!怎么不让我说完,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你可知道他是谁?”李掌柜皱眉看他,又摆了摆手,“算了,回去再跟你讲。”
“还有你!你知道你这次逃婚,在江都惹出了多大的祸事吗!今夜要不是我来,你都快没命了知不知道!回去我再跟你算账!”
林丛撅了噘嘴,不以为意又问道,“到底是谁啊?搞这么大的阵仗,抓逃犯吗?”
“不是。抓姬妾。”
难道是抓那个黑脸女人?林丛不赞成地蹙眉。
这人口味够重的啊……
不对……林丛怔了怔,又想起了女人那张被水弄湿的半张脸。
他有些失神,幽幽地回想着那惊鸿一瞥,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回味。他又想起女人将他拖出水面的一只手,那焦急婉转的声音,在他被乱箭射的时候,她不怕死地跑向他,大声喊他快点走。
原来她叫苏婵……
他下意识摸向了胸口。那里多了一方手帕,是来自于她的。
无论如何,她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他自认虽不是个大善人,但也懂得知恩图报,若是日后再相见,他必定好好报答。
不过看那男人的架势……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惋惜和可怜。但愿……但愿她能撑过这一劫.
苏婵在黑夜里越跑越快。
她不能让林丛因为她而置身危险,只能拿自己作为诱饵。果然远远的听到箭矢声小了下去,然后彻底无声,仿佛风波已经平息下去。
她松了口气,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举目四望。
从湖面游过来之后,她才发现这里根本就是一个荒岛,前方不知通往何处,但是没有人烟的地方总是让人感到格外的渗人。
她站在原地,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如果再不继续的话,高行修的人马很快便会追到这里,她正这么想着,身后便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声音距离她越来越近。
她心中一紧,只能不作他想的继续往前跑。
脚边突然被射了一箭,然后便是第二箭、第三箭……每一箭都精准地射在了她的脚边,又像是在预判她的方向,那人似乎一点也不急,并不是置她于死地,而更像是在逗弄,在戏耍,甚至引诱着她改变路线。苏婵咬了咬牙,一点也不敢往后看,她不知道是谁在射箭,但她现在也想不了这么多了,现在只能用尽全力往前跑……
不知不觉间,她又跑到了湖边,那个她最初上岸的地方。
苏婵跪倒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已经感到精疲力尽。身后有马停了下来,有人下了马,脚步缓缓地朝她而来。
她心脏骤然一停,已经预感到了来人是谁。
她默了片刻,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缓缓回过头,看他。
高行修停在她三步之外,冷冷与她对视。
“跑了这么久,还真是辛苦你。”他看着她,声音缓慢,说不出的冰冷。
苏婵怔怔看着他,被他暗沉无垠的目光所攫取,那里面仿佛生出了无数细密的蛛网,将她牢牢困住,她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站在原地,一瞬不瞬看着他,冰冷的目光里没有温度。
“苏婵。”他唤她。
“要么,现在跟我回去;要么,你就当着我的面,再跳一次。”
她现在已经筋疲力尽,现在下水无疑是个死。他又在逼着她做选择,就像当初成亲之日那般。
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睥睨神色,毫不留情地、再一次的,让她做出,她该做出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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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
◎阿婵,你还跑吗?◎
两人在夜色里静静对望。
无边的沉默, 带来了无边的压抑,就像这夜色一般,将两人层层包裹住,浸泡住, 永远也挣不脱。不, 或许只是她一个人的压抑, 他看上去平静无波, 只是站在三步之外, 静静欣赏着她的失色与溃败。
她败了。
想尽了办法,最终还是逃不开他的手里。他就这样好整以暇、不费什么力气的就让她束手就擒,用那种一贯的胜券在握的神色, 加重了她的心灰意冷与深深的无力感。
苏婵心中大恸,悲哀地看着高行修,苍白的唇瓣失了颜色, 如同凋零的花瓣, 艰涩道, “你能不能放了我……”
“我想不明白。”高行修淡淡道。
“阿婵,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背叛,这两个字似乎太过于沉重, 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怔了怔。
苏婵看着高行修,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我没有背叛……”
她只是……只是太累了。她真的只是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去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可是在高行修的眼里,她此举就是背叛, 她擅自离开了他, 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这么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如果按军纪的话,她该是被他杖毙而死,这样的他,面对一个在他眼里背叛了自己的女人,眼里怎么可能还能容得下?
阿爹没了,她什么也没有了。
她又想起游猎会上他那冷冽无波的一双眼,他和众人一样高高在上地审视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温情,那眼神和一字一句都化为了锋利的剑刃,刺伤了她的眼。
这样的一个人,她还能对他有什么指望?
她心中大悲,看着他,“既然你执意这么以为,那么我说什么你也不会懂。”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了下去。
水声哗啦,她坠落在水中,放弃了任何的挣扎,似乎要随着这无边的水波漂流而去。她喜欢这水流的声音,湿润的、温柔的水流,将她层层地包裹住,从里到外从心到身都湿透了,远离了黑夜,远离了他的目光……她沉浸在水里,慢慢地闭上了眼。
恍惚间仿佛听到有人在大声喊她,带着那样的焦急和不安,水流似乎也被波动了一下,又有什么东西跳了下来,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管这些了,她现在很累,累的只想大睡一觉,或许她可以早点见到阿爹……
……
不知过了多久,苏婵缓缓睁开了眼。
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周围氤氲着热气,这感觉并不是在冰冷的湖水里,意识回笼,她怔怔看着眼前的温泉池,而她此刻则是趴在温润的池沿,身后缓缓伸出一双手,像剥开美人鱼一样给她剥开她一层一层的衣服,动作暧昧又缱绻。
苏婵咬牙忍受着,微微瑟缩,但是身体一动不动,任他摆布。她闭上了眼。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侧。
“阿婵,你还跑吗?”
她以为他接下来要对她做什么,他却只是将她的外衣除去,然后横抱起她,长臂一扬,动作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抛到了温泉池里。
她微微咳着,呛了一口水,惊恐地看着他,他却只是冷冷站在池边,看了她一眼后,转身走了。
这一走便是大半天,久到苏婵已经被温热的泉水泡的全身舒展,她舒服地低吟一声,湿漉漉的衣服踩在水池,慢慢上了岸。旁边的架子上搭着干净的里衣,显然是给她准备的,她看了一眼,默默地换好。
她举目四望,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偌大的温泉池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周围的一切都精雕细琢。她淡淡略了一眼,便意兴阑珊地收回目光,坐在旁边的美人榻上,慢慢躺了下去。
事到如今,她突然一下子也看开了,她已经不在乎任何东西了,当然也不会在乎高行修,他要杀要剐,要去要留,她都懒得在乎了,疲惫让她闭上了眼,她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她只是很想睡一觉,她太累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手腕感到了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有人在揉捏她的手腕,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已经懒得回头了。
“怎么?万念俱灰,想当活死人是吗?”
苏婵背对着他,不说一句话。
看着她这幅样子,高行修冷哼一声。
“苏大走了,就没有让你留恋的东西了是吧?所以你选择毫不留恋地离开,选择勾结李怀玉,来背叛我。”
“苏婵,我看你总是容易忘记,你到底是谁的人?”
苏婵声音淡淡,“我没什么跟你好说的。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那就这样认为。”
话音刚落,揉捏她手腕伤疤的动作停了。
高行修蹙了蹙眉,猛地一甩。
他没有忘记这道伤疤就是当初她为了李怀玉而留下的。她为了他,拼命想保住清白之身,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就算到了后来对他的主动献身,也都是为了那个男人。
李怀玉……又是那李怀玉。
高行修怒火攻心,冷冷一笑,“你是我姬妾,却胆敢擅自勾结别人暗度陈仓,你既然做了,可曾想好后果?”
“将军不必提醒我,我明白。”苏婵冷冷道,“我既然被抓回来,就是任凭你打杀的。”
“很好。”高行修笑道,他长身俯下,贴着她的耳朵,慢慢道,“不过,对你……本将军始终是有些舍不得的,我不会杀你的,你放心。”
苏婵听着他温柔又古怪的声音,心中升起一阵诡异的感觉。
高行修拍了拍手。
很快杜齐进来了,他的手里带着一个挣扎的女人。
是露珠。
苏婵睁大了眼,一下子坐了起来,露珠凌乱着头发,也在与她对望,她的声音凄惨,“姐姐——”
苏婵回身看高行修,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这不关她的事——你放了她——”
高行修缓缓起身,仿佛并没有听到她的话,苏婵这才发现他的手里拿着一条鞭子,他握着鞭子,正缓缓走向露珠。
“不——不要——”苏婵起身追他,试图阻止他的脚步,“你有什么冲我来好了——你放了露珠——”
“我让她留在你身边,她却疏忽大意放走了你,这样的人,我还能留吗?”高行修回道,“再说,你离开高府的时候,你真的有考虑过,她的死活吗?”
苏婵大惊失色,错愕地看着他,一瞬间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苏婵,人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高行修缓缓道,“今日她若是死了……那你便是元凶。”
苏婵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高行修收回看她的目光,面对露珠,扬起了鞭子。
他的一切动作在她眼里都变成了极慢的慢动作,挥鞭的一刹那,苏婵猛地打了个激灵,“不——”
她朝他扑了过去,死死抱着他的腿,“你不要伤她——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高行修收回鞭尾,脸色沉的发黑,“你给我起来!”
苏婵死死抱着他的腿不松手,哀求道,“你放了她!一切都是我的错!”
“做错了,就要挨罚,这本就是她该受的!”高行修狠狠道,“不过一奴婢而已,你现在是在为了一个下人跪我?”
“她是奴婢,我难道就不是吗?”苏婵看着他,她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在你心里,我和她又有什么不同?”
高行修怔了怔。
“我若是贱籍,是不是你也是这般看我?不……你已经这样看我了,我不过是你一个人的奴婢。”
“苏婵!”高行修蹙眉,“莫要无理取闹!”
“是我擅自出逃!是我不识抬举!”苏婵狠声道,“你为什么不打我!”
“她若是死了,你也不活了,是这个意思吗?”高行修问。
苏婵没有回答,挺着脖子与他对视,目光愤恨又凛然。
高行修直直迎着她的目光,似乎要将她此刻的样子深深记住。他挥了挥手,淡淡道,“先下去。”
杜齐带着露珠退下了,殿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苏婵……你是真的好样的。”高行修收起鞭子,缓缓道,“为了无关紧要的人,你一次次地顶撞我、背叛我。”
他开始踱步,似乎受到了此刻心绪的影响,他的脚步越来越急,越来越乱。
他终于停了下来,死死瞪着她,拔高了声音,“你以为高府是哪里?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你把高府当做什么!”
“你又把我当什么!”
一个弱女子在外,又是高府出来的人,多少刀光剑影在等着她,她不会知道。高行修气急攻心,声音却是异常的沉缓,“京城没有你在意的人,你不在意我,想背叛我,好啊,好啊,我会让你有的,我会让你有的……”
苏婵看着他阴鸷的一张脸,声音都发了颤,“你要干什么——”
她被他扛起,还来不及尖叫,他便大步如飞,飞快地掀开帷帐,将她扔到床上,随即覆了上去,两人很快纠缠在了一起。
她踢蹬,尖叫,指甲划开皮肉,用血淋淋的伤口来阻止他,可是并没有阻止他激烈的掠夺。
……
狂风暴雨很快过去,又很快迎来新一轮的席卷,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似的……等苏婵慢慢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
一个新的侍女候在她的床头,她还来不及在意身上的酸软,急急问她,“露珠呢?”
“露珠姐姐没有受伤,夫人放心。”侍女似乎对她很畏惧,说话都颤颤巍巍的。
夫人……苏婵皱了皱眉,突然有些想干呕的欲望,她已经顾不得羞耻了,对她吩咐道,“去给我端一碗避子汤,好吗?”
“可是这……”侍女犹豫。
苏婵温柔地哄骗她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还不适宜有孕,侍女相信了,最终退下,为她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避子汤,她想也没想就喝了下去,滚烫的汤药烫麻了舌尖。
侍女默默看了一眼苏婵脖颈处密密麻麻的痕迹,红了红脸,转开了视线。
苏婵喝完了之后,就一直在睡,等到高行修回来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起身,只不过听到了动静便睁开了眼,没有看他一眼,也不说话,整个人懒洋洋的。
高行修坐在她床边,看她。
看到她脖颈处的斑斑痕迹时,他蹙眉,生出了悔。
他放软了姿态,试图想说些什么时,突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他蹙了蹙眉,很快便发现了桌上那碗还没有来得及被侍女收拾下去的避子汤。
他盯着那碗,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谁让你喝这个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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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下你◎
“怪不得跟了我这么久, 你的肚子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原来你竟是每次都背着我偷偷喝这个。”
那氤氲在空气里的味道一瞬间变得刺鼻无比,高行修捏着她的下巴,直直看向她的眼睛, 逼她回答他的质问, “就这么想和我撇清关系?”
“你就这么恨我?恨到都不愿生下我的孩子。”
苏婵扭过头, 厌恶地避开他的触碰。
他的温度和气息都让她觉得抗拒和恶心, 她干呕的欲望更强烈了。
“我没有非要为你生孩子的义务。”她道, “你可以选择其他的女人,选择你的妻子。”
她脸上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冷漠,高行修直直盯着她, 不放过她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仿佛要将她此刻的一切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为了李怀玉,你可以伤害自己守身如玉, 如今又是为了他, 你不愿为我留下一儿半女……你打的好算盘啊, 苏婵。你是不是以为没有了孩子,就和我没有了关系,和高府也没有了牵绊, 你就可以没有任何负累地远走高飞?”
他的声音因为暴怒而变得平静,“你看着我。回答。”
苏婵与他所愿,淡淡回视着他,平静道,“我这样出逃被捉的姬妾,还有什么脸待在高府?将军大可以把我赶出去, 您不必觉得为难。”
以前的苏婵根本不会这样强词夺理, 也根本不会用这样平静又冷漠的语气来一遍遍刺他。如今的一切又变了, 他感觉两人再次回到了那个不可调和的状态,只不过这一次最为严重。她已经成了一块金刚不坏的泥,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会照单全收,然后始终用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看着他。
她眼里的魂魄,飞走了。
高行修沉沉呼着气,一种难以言说的深深无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死死盯着她,黝黑的眼底蔓延出了血红。
“你死了这条心吧,只要我在一天,你就休想离开。”
“我说过,若是我哪一天战死了,被杀了,我也会化成鬼魂去找你;若是你哪一天不见了,在我面前死了,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也一定会重新找到你。”
苏婵颤了颤眼睫。
她记得这句话,在她西里的家里,他那个时候跟现在说的分毫不差。
那个时候,他们谈了阿娘,谈了大青,谈了很多很多,气氛还算是和谐,哪曾想如今物是人非,阿爹走了,只剩下她孑然一人,他和她的关系也降至到了冰点。
苏婵心中一阵悲凉。
所以……她现在,为什么还要和他绑在一起?
已经没有人再需要她。需要她的人,离她而去了。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刻,她幻想过高行修是她最后的救赎,可是显然他并不是。
她对曾经对他抱有的希望感到可笑和羞耻。她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想法。
她咬着牙,冷冷看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你让我走……放我……”
她不会再愚蠢第二次了。
高行修低头看她,与她平视,“苏婵,你生是我的人,死了也要跟我葬在一起。你最好永远记住。”
“你这个疯子。”她感到浑身冰冷,牙齿都在打颤。
“疯子吗?我倒是不在意别人说我任何。”高行修缓缓道,“你最好守好你的安分,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你知道的,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但是别人就不一定了。”
苏婵不说话了,全身都在微微发抖。她听到了腰带啪嗒的响声,猛地抬头看他,惊恐地往后退去。
高行修动作慢条斯理,缓缓道,“你忘了吗?只要我还在一天,你就是我的妻妾。为高府开枝散叶,是你应尽的责任。”
“我真后悔。”苏婵颤声道,“我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下你。”
高行修不以为意,但是也没有说话。
两人坐在床上,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默。苏婵看着他遒劲的上半身,那一道道纵横的伤疤刺痛了她的眼,犹如永远甩脱不了的魔咒一般,让她在每一个夜里都无法挣脱。
她不断往后退,试图挣脱,他长臂伸展,下一刻将她揽在怀里,低头深深吻了下去。
“不准再喝药……”
帷幔垂下,阻隔了一室的春意……
高行修找到苏婵后,在温泉别苑休整了两天,很快将她重新带回到了高府。
又回到了熟悉的院子,熟悉的奴婢,露珠也在等着她,两人相拥而泣,什么都没说,但一切尽在无言。
看到露珠惊喜又憔悴的一张脸,苏婵愧疚万分,“露珠,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
她心下暗暗发誓,等到下一次的时候,她一定不会再牵连到她,她会保她平安。
露珠哭着摇头,“姐姐,你平安无事就好,将军没有对我怎么样,你放心,倒是你……”
她咬了咬唇,小心翼翼道,“姐姐,你日后……是怎么想的呢?”
苏婵没有说话。
“我不会再逃了,我已经死心了。”她的眼睛里像是亮了一团火,幽幽道,“就算我逃,又会逃到哪里去呢?”
“那也好。那也好。”露珠喃喃道,“姐姐,日后就安心待在府里吧。将军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你走了之后,他几乎彻夜不休,一直在找你……”
苏婵听着她的话,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轻轻嗯了一声……
苏婵又仿佛回到了逃跑之前的状态,不吵不闹,乖顺无比,每日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刺绣,安静地待在院里。
高行修每晚都会来,他会坐在一旁,看着她绣衣服,两个人什么话也不说。他略略扫过去一眼,仿佛还是苏大那一身。
他默了默,也没有说什么。
她这次回来,他也感觉变得宽容了许多。只要她安分守已,她愿意做什么他也不多干涉。
苏婵也做到了他期待的样子,每天基本上不出院子一步。某日天色正好,她坐在廊下和露珠百无聊赖地逗着小狗,小狗忽的跑远了,她和露珠去追,不知不觉间两人出了院子。
“姐姐,我听说……那个探花郎李怀玉,或许会尚公主……”露珠看着苏婵的脸色,犹豫开了口。
苏婵那天出逃,她是亲眼看着那个探花郎前去找苏婵,和她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苏婵便骑马走了,马球会那天也是,听他们两人说话很熟稔,她预感到两人曾经的关系或许非同一般。
她说了之后便后悔了,或许她不该对她提那个探花郎的事,可谁知苏婵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哦,那很好。”
露珠松了口气,一时又感觉到心绪复杂。
两人默不作声,各怀心事,不知不觉间走了有些远,直到几步之外出现了一道陌生又巍峨的背影,两人齐齐停住。
露珠看了那背影一眼,大惊失色,下意识就拉着苏婵往回走。
“出来吧。”高显扬淡淡道。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苏婵,“你退下。”但苏婵知道他说的并不是自己。
露珠不安地看了一眼苏婵,默默退了下去。
苏婵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身上的气息和高行修一样,冷酷,又危险,甚至比他更甚,从他的眼中,她甚至感受不到一点人类该有的情感,只看他一眼,苏婵便知道,他就是高行修的父亲。
她上前一步,咬了咬唇,朝他行了一礼。
“拜见……公爹。”
“不必这么叫我。”他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冷酷,“我知道你的事,你并不是真心想成为修儿的妻妾,自然也不是真心称我为公爹。”
苏婵一时觉得难以应对。
“苏婵。”高显扬冷冷打量着她,“你可知,他当初为何非要纳你?”
苏婵看着他。
“如果没有你,他本应该被尚公主。”他缓缓道,“但他不想成为驸马,我们高家这样的门第,一旦成为皇亲国戚,便只能沦落为一辈子的富贵闲人,他这个决定是没错的,但是皇命不可违,他不能直接抗旨,于是将目光落到了你身上,只要将你纳为了妾,陛下便不可能再将公主嫁给他。”
苏婵默不作声,心中慢慢沉了下去。
“你不过是他权衡利弊的一颗棋子,起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为了你杀了安荣王。”
提起这个人,苏婵大惊失色。
“不必惊讶,我虽然告老还乡多年,但高府上下的眼线还是有的。我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胆识,竟然为了一个女人真的杀了陛下的弟弟,直到你逃跑,他还在想尽办法地找你。”
“因为小时候的一些事,修儿不会凫水,但是却为了你下了水……这怕是他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
高行修不会凫水?这倒是让苏婵没有想到。
怪不得,她好像从来没有见他碰过水。她心中默默想着,这又算是他的一个弱点。
高显扬面色冷冷,睥睨着苏婵。
多么柔弱又美丽的生命,就像他死去的娘一样,经历不住炮火的洗礼,只能跟着灰烬一起被埋葬。
“修儿小时候并不是这个样子,他喜欢那些花花草草,喜欢美丽又无用的东西,性子算不上决断,甚至可以算的上一句懦弱……”
“你知道吗?”他看着她,慢慢道,“他小时候喜欢的东西,我都会让他亲手杀掉。”
苏婵怔怔看着他,脸色失了血色,忘记了言语。
他饶有兴致看着她此刻的神色,声音低沉又缓慢。
“所以,你觉得你逃得掉吗?”.
片刻后,高显扬若无其事地离开。
苏婵失魂落魄地逃离了花园,她拼命地跑着,连露珠的叫喊都没有管,仿佛身后跟着什么洪水猛兽。
第67章 第 67 章
◎阿婵,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苏婵回到院子后, 一直坐在一个地方,神色有些怔忪。
露珠不知道高老将军跟她说了什么,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她心中又急又悔,明明将军已经吩咐好了他们不要让苏婵见到高老将军, 没想到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
苏婵神色怔怔,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高行修回来, 她似乎是受惊了一样, 这才动了动。
她抬眼看他。
她美丽的眼迷蒙又复杂,像是潮汐包裹住的层层波光,里面既有恶鬼对神明的畏惧, 又有神明眼中该有的怜悯。
高行修看不懂她此刻的眼神。
他走近她,问,“怎么了?”
苏婵看着他, 什么也没有说, 轻轻摇了摇头。
高行修注视着她, 然后长臂一伸,将她抱了起来。
“怎还是这般轻?”
他将她放在案上,俯下长身, 平视她,又问道,“怎么了?”
苏婵抬头看他,神色有些迷蒙与恍惚,还是没有说话。
“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苏婵勉强笑了一下,“我很高兴。将军。”
高行修静静看着她。
这段时间以来, 她收敛了锐气, 放低了姿态, 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个乖顺温柔的苏婵。
伪装也好,真心也罢,他不愿再分辨的那么清楚,但是他知道她此时此刻的神色,明显并不属于两者。
“李怀玉要尚公主,你不舒服了?”他沉声询问。
苏婵抬头看他,微微蹙眉。
“没有。”她回答的很平淡。
“那是为什么?”高行修眼神变厉,有些压迫地看着她,“告诉我。”
苏婵看着他有些锐利的目光,像是誓要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罢休一样,那里面的某些东西令她抵触,她垂下眼睛。
她当初为了阿爹和李怀玉选择跟了高行修,如今阿爹去世,再无牵挂之处;李怀玉位极人臣,并不轻易再受桎梏,他们有的人已经到了终点,有的已经开始了新生活,某些意义上都有了各自的归宿。
没有人再需要她,只剩她一个人活在泥淖之中。
是高行修拉着她一起沉浮。
苏婵盯着自己的衣角,那上面华丽的花纹化成了密密麻麻的丝线,攀缠上她的心口,泛起一阵阵淡淡的苦涩。
她垂着眼睛,淡淡道,“将军日理万机,我只是一介微末之人,不必让将军知道。”
“但是我想知道。”
高行修平视她,慢慢道,“阿婵,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苏婵心中一动。
乍一听,这句话倒像是一句含着淡淡浓情蜜意的告白,但是仔细一听,其中那令人难以负荷的霸道与执念,让她感到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看他,淡淡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下,可以吗,将军?”
她最近不知道怎么的,总是懒懒的,时不时会感到困倦。她不想去想刚才与高显扬之间的对话,只能通过这个方式来回避。
高行修倒是也没有再追问,将她放躺在榻上,给她盖好被子。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直起长身,站在床头,低头凝她。
她缩在锦被中,只露出那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黝黑的眸子与他对视,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如果有一天……将军会杀了我吗?”
高行修蹙起眉,在想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么一句。
不等他开口,她便随之朝他淡淡笑了笑,闭上了眼。仿佛刚才只是无心一问,也仿佛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高行修站了片刻,最后看了一眼她安静的睡颜,转身出了寝室。脸色有些阴沉如水。
刚踏出门,便看到露珠跪在了门外,伏在地上。
“求将军责罚。”。
卢明镇站起身,将手中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
“欺人太甚——”
身后的侍女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他。
卢明镇焦灼不安地踱着步,步伐因为恼怒的情绪而越来越凌乱,踩在一地的碎片上也不自知,就这样保持了很久之后,他停下了脚步,抬起头。
“更衣。我要入宫。”。
高显扬负手而立,静静站在祠堂里,望着摆满了灵位的列祖列宗。
很快身后传来快而有力的脚步声。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高显扬拿出三炷香,拜向灵位,他的平静无波与身后之人略显急切的质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跟她说什么了?”
高显扬将三炷香插进香炉里,没有说话。
高行修走进他,声音又提高了一度,“你跟她说什么了?”
“你现在是在为了一个女人质问我吗?质问你亲生的爹。”
从小到大,高行修就恨极了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仿佛什么也不会在上面留下涟漪,就算是他差点溺死,母亲的死去……都没有让他改变一丝一毫脸上的神情。他是没有心的,而这样的人,他还要称之为一声父亲。
高行修直直看着他,声音也静了下来,“你给我滚回杭州去。”
高显扬冷笑了一下,“为了一个女人,你做下种种不过脑子的事,究竟是谁在给高家蒙羞?”
“修儿,你就这么怕,就这么怕在她的心里,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闭嘴!”高行修目光寒意骤起。
高显扬神色不变,继续道,“你如今是变了很多,战无不胜、杀伐决断,北狄将你看作战屠,从高小将军到高将军,人人都要称你一句英明神武……可是与小时候那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你相比,你还是有一点没有变……”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的蠢,这么的不计后果。”
高行修不发一语,看着他。
“我说过,这个女人利用完之后,我不会再留她。”高显扬看着他阴鸷的一张脸,淡淡道,“你若再执迷不悟,你知道我的手段。”
高行修面色沉凝,与他相对而立,“我也说过,有我在,你就动不了她一根手指。”
高显扬不为所动,目光里充满了冰冷的怜悯,“她和你的母亲是一类人,柔弱温柔,但是也没有丝毫护身之力,注定会成为乱世中的浮萍,你是不是觉得,你可以改变她的命运,她和你娘终究会不一样…”
“不要再提我的母亲!”高行修怒目而视,杀气骤然闪现,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豹。
乱箭、鲜血、冰冷的湖水……那些最不堪的记忆再次翻涌出来,在一片浓稠之中,记忆的最深处,是母亲那流血的笑容。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她是怎么死在了我眼前……”
高行修看着高显扬,默默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会杀了你的……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杀了你……”
“看来你还是难以释怀。”高显扬平静道,“这么多年,你的娘就是你心里的一根刺。如果你真的认为是我害死了你的娘,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我不介意。”
高行修指着眼前的灵牌,冷冷看着高显扬,“在你的心里,只装着这些不会说话的木头,还有外面那一块高高在上的高家牌匾。我和母亲的死活,你根本就不会在意。”
“既然你不在意母亲,百年之后,你也不配和她一起合葬……我说到做到。”
高显扬久久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灵牌,转身离去,“她是我的妻,自然要和我在一处,你的意志不算。”
“修儿,我等着你,等着你真正下得去手的那一天。”。
李怀玉已经五天没有上朝。
陆琳琅每天都在殿后等着他,以便在每一天下了早朝后她都能够第一时间看到他,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出现,他称病在家。
陆琳琅望着鱼贯而出的一众大臣,意兴阑珊道,“什么生病,他现在躲在家里不出来,只是为了不见我罢了。”
自打父皇有意开始关注他后,他便仿佛敏锐地接受到了什么信号,一贯勤勤恳恳的人开始称病在家。她当然知道其中原因。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愿意娶我,难道本公主真的有这么差劲吗?”她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公主在说什么,公主天人之尊,国色天香,他们只是有眼无珠罢了。”一旁的宫女宽慰道。
陆琳琅叹了口气,倒是也没有表现的太过伤感。她是骄傲的,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做出任何不符合身份的表情,哪怕是一点违背皇家尊严的情绪也不行。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相反的,她现在觉得充满了挑战性。
陆琳琅很快便将失意挥去,重新抖擞起来。突然间她目光一亮。
她看见了人群中的高行修。
过于高的身量让他在一众大臣中格外引人注目,他的表情若有所思的沉凝,与他一贯的干练和冷漠不相符。
陆琳琅挑了挑眉,想起一个人来,然后很快,她又想起另一个人来。
她朝他走了过去。
有一个想法很快在脑子里构思,三天之后的赏花会,她决定邀请苏婵出来……
苏婵捂住唇,推开了碗。
“露珠,端走吧,我不想吃。”
露珠端起碗,看了看碗里的鱼羹,几乎分毫未动,犹豫了一下,道,“姐姐,你最近胃口一直不大好,要不要请陈太医过来瞧一瞧。”
苏婵忍住干呕,下意识心底颤了一下,她佯作平静道,“那就请过来看一看吧,就说我最近头疼不舒服。”
她又叫住要走的露珠,加了一句,“先不要惊动将军。”
陈太医很快便到了高府,与苏婵垂帘把脉,露珠和其他下人候在了外面,半柱香之后,陈太医出来了。
露珠赶忙迎了上去,“太医,我家夫人身体可好?”
陈太医温和道,“秋日转凉,夫人只是有些脾胃虚弱,微臣为其开了一个温补的方子,不必担忧。”
露珠点了点头,莫名其妙的,她也突然放下心来,赶紧吩咐人下去煎药。
药煎好后,露珠和另一个侍女将汤药和漱盅端了进来。苏婵还是坐在床头,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等到露珠走到她跟前时,她似是才反应过来,抬起眼看了看她。
“姐姐,喝药了。”
苏婵始终看着露珠,闻言眼睫动了动,轻轻哦了一声。
她将药端在了手里,手指拂在碗沿上,没有动,似是在发呆。
“姐姐?是不是烫?”露珠问。
“有一点。”苏婵慢慢道,她的声音有些轻。
“夫人刚才请陈太医来,我还以为是夫人有喜了呢。”苏婵没什么架子,脾气也温和,院里的下人都对她很亲近,另一个侍女道,“夫人要是有喜,将军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苏婵没有说话。
碗里的波纹晃了一晃。她似是掩饰一般,顺势抬起了药碗,将里面的汤药慢慢喝了下去。
露珠看了一眼那个侍女,微微皱了眉。
那是个新来的,自然不知道将军与苏婵之前的风波,她刚想使眼色让她住嘴,没想到她又接着说,“说起有喜,我倒是刚刚听别的丫鬟跟我讲,王大人府里的一些事情……”
露珠不禁也有些好奇,问道,“何事?”
“王大人家的妾怀胎十月,本来好好的胎相,今日生产之日突然难产而死,一尸两命从王府裹了出来,正好被那个丫鬟从路上看见了草席里的尸体,她吓得不轻。听说是被正室夫人所嫉恨……”
苏婵和露珠双双变了脸色。
那个侍女还未说完,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说错了话,她急急住嘴,勉强笑了笑,弥补道,“夫人不要往心里去,夫人如今没有身孕,奴婢不过是随口说个新鲜事罢了,没有别的意思,另外咱们将军这么宠爱夫人,就算是哪一天娶了正室夫人,肯定也不会像王大人那般的……夫人放心。”
苏婵没有说话。
汤汁有些苦,此刻她更是感觉从舌尖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说不出来的涩麻。
作者有话说:
昨日狗狗生病住院,没登晋江,忘了请假条,很抱歉 ……orz感谢在2023-06-10 00:01:50~2023-06-11 23: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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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不要◎
今日高行修回府到了很晚。
他没有去书房, 径直去了苏婵的院子。
有了前车之鉴,他不再允许苏婵随意出院门。当他踏进屋内,看到苏婵正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神色似是有些发呆。
他坐在床头, 手抬起, 随意摸了一下她的额头, “听说你今日请了陈太医, 是有哪里不舒服?”
苏婵抬头,静悄悄地望着他。
她的神色有些奇怪,似乎是有话要对他说, 当他想仔细追究她的神色时,她又恢复到了一贯的平静和淡然,仿佛刚才的只是一个错觉。
“只是脾胃有些不舒服, 让将军挂心了。”她对他笑了笑。
高行修蹙了蹙眉, 但也没有说什么。
自打回来之后, 她便一直对他恭敬谦和,这种举止在他眼里更像是一种别样的疏远和抗拒,他心中不满, 但也改变不了什么,他感到一阵无力和疲惫。
他拂过她的发,“苏婵。你不用老是对我这样。”
“你知道吗?你的眼睛是会说话的。你的真心和假意,我能够分辨的出来。”他慢悠悠道,“所以,不想笑的时候, 就别笑了。很难看。”
苏婵凝住笑容, 淡淡道, “我知道了。”
高行修冰冷地看着她。片刻后,他起身离开了。
他离开了很久,没有再回来,或许他今夜不会再来了,苏婵下了床,索性又拿起那一件衣服开始绣。
等到她绣累了,刚放下手中的衣服,高行修端着一碗药回来了。
他的身上有一股浓重的药味,坐到了她面前,道,“把药喝了。”
苏婵看了一眼碗里黑乎乎的汤药,又看了一眼他,“这是什么?”
高行修默了片刻,神色似是有些不自然,道,“治病的药。”
苏婵盯着药碗没有动,似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可靠性。
“你的药方我看了,虽是调理脾胃,但你的脾胃虚弱,药方里的一些药材恐怕有些强效,这药很温补,放心喝吧。”他难得解释了这么多。
苏婵心中一动,他竟然看了她的药方……但听这句话的意思,他好像没有看出什么来……
她接过药碗,垂下的眼睫掩饰了心中的不安。喝药的时候,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以前我小时候不舒服,我娘就是熬这个给我喝的。”他突然道。
苏婵顿了顿动作。她再一次从高行修的嘴里听到了他的娘。
在杭州时,他带她祭拜他的娘,却只字不提他的爹。高老将军为何住在远离京城的杭州,偌大的高府成了高行修一个人的宅院。如今在高府,她不能再随便出院,相当于变相的禁足,其中原因她也大概猜出了一些。
看来他和高老将军的关系,果真是传言不虚。
究竟是什么样的纠葛,让父子成为了如今针锋相对的仇人。她直觉告诉她应该和他的娘有关系。
听高老将军说,小时候的高行修不是这样的,他描述的高行修和现在的这个高行修,简直像是两个人。
究竟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让他成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高行修蹙眉,盯着她。
她此刻看着他,眼中有着畏惧和恍惚,似乎还有一丝丝的怜悯。那日她和高显扬对话完之后,看他的也是这种目光。
他不喜欢别人这样看他,尤其这个人是苏婵。
她好像一直都是对他有些怕的,这么想着,高显扬说的话又不合时宜地蹦了出来,他的脸色开始越来越不好看。
“为什么这么看我?”他慢慢问道,声音已经发了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一个……?”
后面两个字他终究没说出口,闭了嘴。
别人怎么看他他都无所谓,但是她不可以。只有她不可以。
他从她手中接过喝光的药碗,在桌上放下,发出有些力道的一声响,这响动让苏婵回过神来。
她看着他阴鸷的脸色,心中一沉,忙摇头,“……我没有这样想。”
高行修盯着她,他盯着别人看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审视的压迫感,“是吗?”
苏婵:“别人怎么说都跟我无所谓,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夫君。”
高行修怔了怔。
片刻后,他缓了神色。
他还是第一次从苏婵嘴里听到夫君这两个字,竟然让他心里缓缓一动,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让他的血液都变得不再迟缓,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苏婵看着他缓下来的脸色,心中继续组织着措辞,慢慢道,“将军对我一直很好,我是知道的。只这一点,就足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高行修沉默了片刻。气氛又变得安静下来。
过了会,他抬起手,慢慢拂上她的发。
“但愿你心里也是这么想。”
他的语气缓了下来,苏婵松了一口气。然后腰间一紧,他将她静默地拥住了。
他很少有这么温情的时刻。他一贯强横惯了,但是偶尔的一两次温柔,足以令人神魂颠倒。他一直是个很容貌出众的男人,只要他卸下冰冷的不近人情,不知道长安城有多少贵女会为他倾倒,但是他仿佛并不懂得如何利用这种优势,也不屑于如此。苏婵垂下眼睛,任由他抱着,默默捏了捏手心。
“公主的赏花会,你想不想去?”在一片静默中,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苏婵心中一动,抬头看着他,有些迷蒙不解。
自己做了那样的事,他真的还敢带她出门吗?
她心中当然是想出门的,但还是极力控制住了。
她摇了摇头,装作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平静道,“我不想去。”
“去吧。”高行修道,“整天闷在府里也不好。”
苏婵这次是彻底不懂了。
她忍下心中滔天的巨浪,道,“我真的不想去,将军。”
说不想去,也是真的。她并不想看到那些人对她若有若无的打量与议论,那种感觉让她如芒在背,似乎自打跟了高行修之后,她便在无意中成为了风浪中的焦点。她真的很想逃离这里的一切。
高行修点点头,也没有再挽留,“好。”
他果然是在试探她。苏婵捏了捏手心,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犹豫和心动。
高行修摸了摸她的头,温和道,“我最近有些事,可能会回来的很晚,不必等我,你先睡吧。”
果然如他所言,高行修这几日忙了起来,但是苏婵也丝毫不敢放松。
她知道自己的院子始终被人监视着,如今除了一个露珠,她不知道身边到底还有没有可靠的人。她每天装作安安分分的样子,白天就刺绣,或者和露珠在廊下坐着玩一会,夜里就早早休息,一幅再无非分想法的模样。
苏婵从浴房里出来,慢慢绞着自己的发。她走到衣架前,看到上面那身藏青色的君服,停了下来,默默地看着。
这阵子高行修总是早出晚归,有的时候晚上会回来的很晚,她睡了之后他才上榻,她醒了之后他人已不见,只是睡梦中总是会感到一阵喘不上气的压迫感,似乎有人在紧紧抱着她。
这样倒是很好。苏婵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陷入了沉思。
他是将军,能够让他忙的事无非就那么几个。苏婵猜测他是不是要打仗了。
认识他以来,他好像还没有正儿八经打过什么仗,一直是半清闲半忙碌的状态,听说他以前是驻扎边塞的,一去便是几年,去年才刚刚回京。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去。
烛火突然晃动了一下,有人贴在了她的背后,无声无息的。苏婵吓了一跳,立刻想要回过头去看,被来人制止住,他的力气很大,但是并不粗鲁。
他贴着她的背,大手顺着她的蝴蝶骨滑下去,力道缓慢又温和,让她的腰更弯了一些,另一只强健的手臂箍住她,让她无从挣脱。
苏婵急促喊了一声,“将军!”
身后之人顿了顿,但也仅是片刻,下一刻,他掀起了她的裙角,动作轻柔但不失快速。
苏婵连忙合拢双腿,开始挣扎,“别——”
她的反抗似乎令他不满,他呼吸变沉,随之力气粗暴了一些,长腿抵开她,腰间钳制的手更紧。
苏婵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他冷硬又略带暗哑的声音,“……就这样。”
苏婵一刹那脸便红了个透。
但她也顾不得这些了,她紧紧蜷缩着自己,急急道,“……将军,我今日不舒服。”
他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摩挲着,一点点啄吻她滚烫的耳根,低哑问,“……哪不舒服?”
他说完,一个施力,将她翻转了过来,把她的双腿交叉在腰后,箍住她的腰,逼她与他直视,又问一遍,“哪里不舒服?”
苏婵咬了咬唇,“……肚子,肚子疼。”
高行修蹙了蹙眉,大手来到她的小腹,引起一阵滚烫的窸窣,轻轻揉了揉,“这?”
苏婵忍着绯红,点了点头。
高行修将她放开,托的稍稍远一些,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他开始揉着她的肚子,一下又一下,动作有力又沉稳,问,“好点了吗?”
苏婵玉颈绯红,贝齿轻轻咬住。
她语气低缓,竟然听上去有些商量的意味,“将军,今日先放我好不好?我实在是……”
高行修不说话,只是盯着她。他没有说话,苏婵却从他的眼中读懂了意思。
她当然感受到了。他此刻烫的惊人的体温,全身上下就像是一触即发的火星子似的……她心里很怕,很怕他真的会这么的不管不顾,他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么干过。可是不行,不行。
她忍着羞和怕,视线躲闪,声音轻的如同蚊子,“要不……”她微微抬了抬身子,附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高行修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打横将她抱起,步子又大又快。他将她放了上去,自己随即翻了上来,手臂一抬,落下了帐子。
他亲了亲她,“……这可是你说的。”
……
云深雨露,帐内春意苒苒。翻涌重归平静。
高行修仰头看着帷幔,大手搭在她的肩头,一动也不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只是重复着这一个动作。
他侧过来,拂了拂她的唇角,“还疼吗?”
他很少有这样慵懒又放松的姿态。这次比起之前更加神魂颠倒,他现在浑身上下都透着餍足的舒爽……他盯着她的唇,又凑过去吻了一吻,他温柔起来总是令人难以招架。
苏婵软的仿佛陷在了泥里,手指都懒得动上一下,她锁骨缩了缩,躲开了他,“……脏。”
他轻笑一声,贴在她耳边,揉着她红肿的唇角,慢慢道,“……不脏。”
她闭了闭眼,浑身耻的发烫,逼着自己不再去想,没有回应他。
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体力,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点子,她再一次感受到了男人与她悬殊又恐怖的差距。无论是从哪个方面,她都难以招架。
帐里的气味很浓,她身上的气味更浓,由表及里,从里向外,粘稠的令她不适。她轻轻抿了抿好似裂开的唇。
他抱着她,半晌没有言语。
“你在想什么?”高行修看着她。
“将军,我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
苏婵沉默了片刻,声音还带着微微的低哑,慢慢道,“露珠跟我年岁相仿,就比我小了一两岁,如今她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我想给她寻一门亲事。”
高行修没有说话。
苏婵心中一紧,心想自己是不是找错了时机,下一刻便听他道,“难得你这么为她着想,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婵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又道,“将军,还有一事。”
“过几日……是阿爹的生辰。”她的语气很哀伤,“我想回他京城的宅院看看,将他的骨灰带回去。”
高行修沉默,想她最近安分守己的状态,一时卸下了心防。
“去吧。”
反正她身边都有自己安插的人,跑不了的。
“如果需要我的话,我陪你一起。”他又道。
苏婵窝在他的怀里,抬起头,对他笑了一笑,“多谢将军。”
高行修看着她的笑,又想起她刚才柔顺又温存的样子,别样的风情与妩媚,他心间一荡,感觉又缓缓热了起来。
他终究捺下欲念,只是垂下长睫,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
高行修最终没有和她一起去,他被事情绊住了脚,只是让几个下人跟在她身边。
但苏婵知道这并不是普通的下人,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小心。
不过并不如高行修心中所想,她今日真的是什么也不想干,就真的只是想在苏大曾经住过的地方看一看。
她将苏大的骨灰盒放在屋里,看着屋里陈列的一切,静静站在门前,心中百感交集。
她打扫了庭院,将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做完了这一切,她准备打道回府。
这只是开始,她不能表现出丝毫的着急。只要高行修放宽了态度,她以后有的是机会出府。
但是她没想到会在门口遇到卢明镇。
他像是有备而来,见到她时表情虽然激动,但也仿佛在意料之中。下人戒备地看着卢明镇,将苏婵围在中间,虎视眈眈看着他。
卢明镇站在原地,久久盯着苏婵那一张憔悴的脸,心如刀割,他丝毫不顾下人的目光威势,走向了她。
“你跟我过来说几句话。”他将苏婵带走,远离了下人。
他心急如焚,想问苏婵这阵子究竟发生了什么,高行修对她到底做什么了,但是还没有开口,他的衣角便被人死死抓住了。
苏婵紧紧地看着他,她的眼眶红的惊人。
“求您……救救我……”
第69章 第 69 章
◎她不见了◎
因为北狄的动静, 高行修这阵子一直忙于公务,苏婵的乖顺也让他稍微放下了心,院子里的戒备松了一些,她可以自由出入院子, 但是与高显扬的地界还是泾渭分明, 绝对不碰。
高行修视他如蛇蝎, 也让苏婵离他越远越好。
兵部。高行修又和几位将军商议到了深夜, 周围几人喋喋不休的话还在耳边响着, 他端坐最前面,望着窗外的夜色。
“高将军,你意下如何?”
北狄是他的主场, 几位将军各自说了自己的看法,都在等着他的最后示下,他们正一致地看着他。
高行修回过神来。
他面色不变, 平声道, “容我再考虑考虑。”
众位将军点点头, 没有说什么。可是他们心里都知道,没有几天考虑的时间了。
会议散去,周越山离席最快, 郭将军调侃他,“老周,最近属你跑的最快,干什么呢?”
“都说你新娶的夫人性子彪悍如虎,看来诚不欺我,可是家中管教甚严, 不许你在外太晚?”说完之后, 一阵哄堂大笑。除了高行修。
周越山是个火爆脾气, 听了难得没有恼,反而有些沾沾自喜的炫耀,“我家夫人有喜了,最近害喜的厉害,我得赶紧回去伺候着。”
众人一阵哗然。
有人吹起了口哨,“这才刚成亲不到两个月,就这么快怀上了?你小子……行啊!”
“等过一阵子,各位再来喝我的满月酒啊!”
“哈哈哈好!不醉不归!你就等着被灌吧!”
高行修抬起眼,也看了一眼周越山。
周越山的成亲之日,他是去参加了的,他娶的夫人是尚书家的庶女,瞧着是个女中豪杰的模样,一眼看上去和苏婵截然不同,如果说苏婵是水,那么她就是一团火,他对她的脾气长相倒是忘了个干净,但是他却记住了她的一双眼睛。
他注意到了她看向周越山的眼神里,全都是明晃晃的爱意。
那天周越山喝了很多的酒,他看出来他是真心的高兴,他一直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夫人嫁给他实属委屈,她不嫌弃他是个粗鲁武夫,他便已经感恩戴德了,他一定会一辈子对她好。
此刻看着周越山红光满面的样子,他的语气和笑容表露了他发自内心的高兴,高行修心里突然说不出的滋味。
他又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苏婵。
苏婵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他们也不会过得像周越山和他的夫人那样,他心里很清楚。
他以前是不会在意这些无谓的事情的,可是他此刻却一直在看着周越山,听着他嘴里那些甜蜜又烦恼的琐碎事,鬼使神差下,他第一次没有选择拂袖离去。
他在想若是苏婵怀上了他的孩子,会不会情况就会变得好一些。
至少她和他有了羁绊。她是个传统的女子,如果她的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有了高家的血脉,久而久之,她一定会将心全部收在他的身上。
她不会再跑,不会再离开,她会相夫教子,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对于北狄,如今武将们分为了两派,拖延派和速战派。他本人也是偏向于战的。
从前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一定是想也不想地选择速战,可是换成了现在,他的心里开始有了波澜,和迟疑。
他知道他心里已经滋生出了名为牵绊的东西。
夜色渐深,高行修骑马回到了高府,一路上都面沉如水。
等他踏进屋的时候,苏婵正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的月色。
她背对着他,自然看不见他。高行修站在门前,静静盯着她纤瘦又沉默的背影。
这一阵子以来,她一直安安静静待在府里,每日做的只不过是穿针引线,从不主动要求出门。
前几日,露珠拿走了身契,她将她放出了府,又给了她丰厚的嫁妆。
露珠出府的那一日,两人拉着手说了好多话,又哭又笑的。她当日看上去是高兴的,但是露珠走了之后,她变得更加沉默了起来,每天一幅安于现状与世无争的样子,仿佛真的失去了逃跑的念想。
高行修走过去,静静抱住她。
熟悉的气息传来,苏婵知道是谁,她没有回头。
“怎么还不睡?”他淡淡问。
最近自己一直忙于公务,有的时候深夜回来,她大多数的时候都睡着了。此刻看着她恬静又寂寥的样子,他心中泛起愧。
他该好好陪陪她的。
“将军。”苏婵轻轻道,“今夜的月色真美。”
高行修不语,仰头和她一起望向窗外。
一轮皎洁的月亮高悬在夜幕之中,散发着冷冷的光辉。
“以前的时候,我看到的一直是西里的月亮,我以为每个地方的月亮都是相同的,但是到了京城之后,我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怎么?”高行修问。
说完后,他突然想到一点,他和苏婵,很少有这样平静的交谈。
想到此,他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感觉。
他默了默,又问了一句,“有什么不一样?”
“西里的月亮是柔的,映在水里,挂在天上,仿佛触手可及;但京城的月亮,看上去总是那么的远。”
苏婵缓缓伸出手,手指轻轻触动着,仿佛要触摸那夜幕中的月。
她修长的手指在月色下轻点着,仿佛在跳着一支优美的舞蹈,泛着一阵淡淡的光辉。
高行修听她的轻言慢语,慢慢道,“塞外的月亮比这个更大,更亮,也更冷。”
“塞外……”苏婵喃喃道,似是在进行徒劳的想象。
“狼烟万里,荒无人烟,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去……”高行修缓缓地描述,他在那里待了五年之久,那是一段深刻又潦草的回忆。
打仗并不是儿戏,也不是轻松的例行公事,他心里清楚这次并不是一场轻松的仗,或许一去又是几年的时间。
以前在京城,他对家人、对高府都没有感情,他可以毫不留恋地离开去远征,可是如今京城里有了她,有了让他放心不下的人。
他对分离,对死亡都看的很轻,然而现在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无法忽视的重量,他现在想尽可能的活着,活着回来。
他关上窗牖,阻隔了外面有些凉的风,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里屋,轻声道,“来。”
“将军,您想喝酒吗?”苏婵突然问了这样一句。
高行修看着她,语气并不是询问,还是平静道,“你想喝酒。”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今天的夜色真是不错呢……他看了一会,吩咐人拿来了酒,自己坐在桌前,先给她斟了一杯,将酒杯推给了她。
苏婵坐在对面,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她还从未喝过很多的酒,每次都是浅尝辄止,今夜却突然很想酩酊大醉一场。听说酒能消愁,也不知道第二天醒来之后,她会不会好受一些……
高行修并不与她碰杯,只是淡淡垂着眸,喝着自己手中的酒,样子更像是在自饮自酌。
两人各怀心事,均是沉默着。
他慢条斯理的小酌与她接二连三的饮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他并没有阻止她。
在苏婵喝了第四杯的时候,他终于抬手,阻止了她倒酒的动作。
“够了。”他淡淡道。
苏婵怔了怔,有些迷蒙不解地抬眸看他,她的脸颊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你醉了。”他看着她恍惚的眼。
他将酒杯从她手中抽走,俯下身,将她拦腰抱起,一路带到了床榻。
他将她扶坐在床头,自己也随即坐了下来,深深看她。
他知道苏大离世后,她一直过的很辛苦。她需要一个契机,来好好释放心里的郁结。而他……他今夜倒是也想喝一点酒,为了忘掉那即将面临的选择。
他注定要和她分别几年的时间,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他实在对她放心不下。
她太柔弱了,放任她一个人留在高府,他是绝对不会放心的,可是让她跟着自己去那苦寒之地吃苦受寒,他也于心不忍。
他轻轻拂了拂她滚烫的脸颊,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声音温柔,“睡吧,醒来之后,明天就会好了。”
苏婵抓住了他的衣袖。
“别走……”她抓着他的衣袖,声音带着醉酒后的暗哑,“陪陪我吧……”
高行修怔了一怔。
下一刻,他微微笑了笑,“好。”
他蹬下长靴,躺在了她的身边,长臂环抱着她,“我在这里。睡吧。”
苏婵侧过头,怔怔看着他。
或许是因为喝多了的缘故,她的目光时而恍惚,时而专注又仔细,仿佛要将他的眉眼全部看清似的。
她确实是醉了,高行修摸了摸她的眉眼,淡淡催促,“快睡。”
苏婵仍是看着他不说话。
然后,她微微仰头,亲上了他。
这个吻是轻柔的,因为沾染了浓重的酒气,便多了几分肆意和失控的味道。高行修唔了一声,忍不住启开唇,去迎合她这屈指可数的主动。
酒意上头,很容易就将火苗点燃,高行修吻的力气越来越大,翻身压住了她。
然后他突然停下了。
他双臂撑在她的两边,头颅垂下,在黑暗中静静盯着她的脸。
“苏婵。”他的声音在帐内肆虐的酒气中显得格外的冷静,“我是谁?”
苏婵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想他为何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她黝黑的眼睛因为醉酒而变得湿漉漉,“你是将军。”
“我叫什么?”
“高……行修。”
“我是你的什么人?”
她醉的头有点昏,但还是耐心地回答了他的一个个问题,“……夫君。”
她又重复一遍,“你是我的夫君。”
高行修便不再问了。
他定定盯着她,神色在一片黑暗里晦暗不明,苏婵只能感觉到一双幽深的眼睛始终亮在帐里,在注视着她。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时,他已经俯下身含住了她,她的声音被吞了回去。
苏婵睫毛一颤,眼前被一片黑色的阴影慢慢罩住,她感觉自己仿佛要和黑夜融为一体。
她闭了上眼,手指颤了颤。
她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推开他。
他今日难得像一个君子,并不在意结果,而是着迷于过程。慢慢地,高行修的动作缓了下来。
他吻着她的脸,“……为什么哭?”
“疼……”苏婵哭着,轻轻道,“我疼……”
高行修吻着她的泪,动作变得又轻又缓,他舐着她苦涩的泪,心里也不好受,有什么东西在揪着他的心脏。
他又想起了周越山和他的夫人。
“阿婵……”他拂着她的发,声音低沉,“你能不能对我笑……”
可是她还是一直在哭,仿佛怎么也止不住似的……她迎合着他,痴缠着他,她的主动令他意乱情迷,可是她的眼泪和眼眸又是那么的悲伤。
高行修沉溺在她温柔的沼泽中,喘息着流下热汗……夜晚变得格外的长,只有窗外皎洁的月陪伴着,伴随着一室暗香,他们终于相拥着沉沉睡去,谁也不愿意最先醒来,去面对第二日那崭新的明天.
高行修醒来的时候还是五更天,他照例悄悄起了床,他看了看旁边熟睡的苏婵,看了一会,低头吻了吻她。
等他洗漱好了准备回来更衣时,苏婵已经穿戴整齐,在等着他。
她微笑地看着他。
高行修有些吃惊,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怎么不多躺回。”
“妾身为您更衣。”
苏婵动作温柔,一点一点地拂开他官服上的褶皱,为他细致地更衣。他比她高不少,她必须得弯腰才行,高行修伸着长臂,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两人用了早膳,高行修起身,“我得走了。”
他骑上骏马,苏婵在府外目送着他,她今日坚持送他出府。
高行修骑上了马,临走之前,他转过身,又看了她一眼。
她站在府门口,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裙,显得是那样的清丽婉约,她在静静看着他。
对上他转回来的目光,她面色不变,只是唇角一扬,对他缓缓笑了笑。
那笑容如此纯粹。
高行修看着她那动人的笑容,心中一晃,他也勾唇,对她笑了笑。
“等我回来。”他留下这句话后,便打马离去了.
杜齐随着高行修一路骑马走在长街,他时不时去看高行修的脸色。
他的侧脸不算坏,甚至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杜齐看着他微微翘起的唇角,也不禁笑了笑。他的目光很快被街上的小贩所吸引,他们开始摆摊,迎接着崭新又忙碌的一天。
杜齐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从来没觉得这种琐碎的事情竟然会让他看的这么津津有味。
突然,前面的马猛地勒住缰绳,引起一阵嘶鸣。这突然的声音让杜齐回过神来。
“不对……”
高行修停下马,突然喃喃了一句。
然后他猛地将马掉头,“回府!”
杜齐不知道高行修莫名其妙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闷头跟在了他的后面。高行修一路策马疾驰着,速度快的他差点就跟不上,等他到了府门的时候,高行修已经下了马,疾步进了府门。
他停好了马,一路跟随着高行修的脚步,等他追上高行修的时候,他正站在苏婵的院落外,停住不动。
院落里没有苏婵的身影。
苏婵已经不见人了.
因为陆琳琅的原因,李怀玉这阵子一直都闭门不出。
他称病躲在家里,李母整天唉声叹气的怨怼也没有改变他的一丝主意,他打定了心思不去见陆琳琅,更不想当什么驸马。
他称病这几日一直还算风平浪静,但是这永远不是个办法,他总有出去面对的一天。
他心中犹豫,在思索着一个合适的处理办法,所以当一群人马冲进府里来的时候,他以为是陆琳琅终于忍不住了,要把他逮回去。
他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高行修。
来者显然是来势汹汹,等到李怀玉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李母和李怀素早就站在外面了,李母惊惧不定地看着高行修,李怀素则是神色不明。
李怀玉还未开口,便被来人一把揪住了衣领。
高行修几乎是将他提了起来,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道,“苏婵呢——”
李母尖叫,“你放了我儿——”
李怀素则是一动不动,她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高行修。
李怀玉听到苏婵两个字后,怔了一怔。
他帮她逃出京城之后,有一阵子时间,他一直不敢去打听她的情况,他很怕她会被再次抓回来,但是一直到了现在,他还是没听到苏婵的半点消息。他心里又是放心又是担心,若不是他此刻禁足在家,他真的很想去寻她一寻。
他不知道的是,高行修将苏婵带回来之后便封锁了消息,除了个别的人知道实情之外,李怀玉根本就不知道苏婵早就被抓了回来。
“苏婵哪去了?”高行修又问一遍。
李怀玉听得不明所以,但看着高行修此刻阴鸷的脸色,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安,“高行修,你什么意思——”
高行修也不与他废话。
“搜——”
李怀玉愣了愣,继而怒声道,“高行修,你敢搜我——”
高行修的人动作飞快,还不等李怀玉出言阻止,已经开始飞快地将整个府邸搜了起来。
李母急的胡乱大叫着,险些又要犯了病,从看到高行修之后,她便吓了个半死,那个噩梦一样的黑夜又开始在冲击着她,她现在处于崩溃的边缘。
李怀素愣愣站在原地,也不管李母的死活,只是直直盯着高行修。
她头脑倒是飞快转着,已经快速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苏婵没有逃走,她没有死。
当初得知她逃离高府的时候,她高兴的差点笑出声。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苏婵作出了这样一个决定,但绝对是顺她的心的。因为苏大的死,她还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生怕安荣王的死再把她给牵扯出来,但是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静,想必是根本没有查出来,她这才放下了心。
也是,她当初去找安荣王,都是极其私密的,如今能够提供证据的安荣王和他的手下全都死了,没有人再知道他们之间的勾当,她完全不必害怕,不必再将精力放在这件事上。
她现在想的,就是怎么把苏婵搞死。
苏大死了,苏婵留着始终是个隐患。以高行修的性格,她以为苏婵逃了,他肯定不会放过她,没想到苏婵都这样打他的脸了,男人还能够留着她,还大费周章地再一次去找她……这已经不是执念的问题了,李怀素不想承认这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她日后若想真的嫁进高府,苏婵绝对不能留……必须想个办法除掉她,一劳永逸。李怀素冷冷地想。
很快高行修带来的人出来了。他们没有在这里找到苏婵。
高行修也不浪费时间,马上就要离开。
临走之时李怀玉急急抓住了他,焦灼问道,“高行修,你告诉我,阿婵怎么了——”
“阿婵怎么了——”
“与你无关。”高行修冷冷丢下这句话便走了,随行的人马很快便随之齐刷刷消失在了府邸。
李怀素看着李怀玉急的团团转的样子,想了想,走到他身前,道,“哥哥,你若是这么担心,不如就出府去看看吧。”
她善解人意,又加了一句,“我陪你一起去。”.
高行修离开了李怀玉的府邸,很快又策马去了卢府。
他记得苏婵前一次出府的时候,她是遇到了卢明镇的,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话。
他当时没有在意,也没有细问。以他对苏婵的了解,她是不会和卢明镇沾上什么关系的,自然也不会求他帮什么忙。他当初是这么以为的,可是如今想来,他越想越不对。
他去了卢府,卢明镇正坐在厅上悠闲地喝茶。
“高将军来了。坐。”他看了一眼高行修,难得的心平气和。
高行修也不跟他兜圈子,站定在他面前,问道,“苏婵呢?”
卢明镇坐在太师椅上,淡淡看着他。
他冷笑一声,突然拔高了声音,“放肆!”
“高将军,你不过是正二品,而本官位列三公,品级在你之上。将军的仁义礼数呢,见了本官都不行礼的吗?”
高行修沉沉看着他。
片刻后,他躬下身,朝卢明镇缓缓行了一礼。
行完礼后,他直起身,再次盯着他。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卢明镇不禁暗自佩服,就算是到了此刻,他的表现依然算的上一句镇定自若。
他又问道,“苏婵呢?”
“你当初用卑鄙手段迫她,还好意思问她去了哪里?”卢明镇站了起来,有些怨恨地看着他,“你做下种种恶行,就该清楚该迎来什么样的结果。”
高行修抿唇不语,脸色难看了起来。
“实话告诉你,她当初是求我帮她,我也确实使了手段让她出了府,但是她现在并不在我这里,高将军还是不必白费力气了。”
“她不愿意认我,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想要帮她达成夙愿,并不求什么回报,她回不回来这里,都是她的自由,我也没盼着她真的会来卢府。”
卢明镇看着他,缓缓道,“她真正想去的地方,你应该知道的……”
高行修脸色一变,他盯着卢明镇的眼睛。
他从他的眼睛里读出来,他没有说谎。
高行修很快出了卢府。
卢明镇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脸色冷峻的吓人。
福叔给他递上一盏茶,看着他的脸色,犹豫了一下,道,“老爷为何对他说这么多,万一要是真的找到了苏姑娘,出了什么纰漏,岂不是白费功夫。”
“你不了解他。”卢明镇摇了摇头,缓缓道,“高行修这样的人,若不是亲眼让他看见,让他死心,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他要让苏婵亲眼“死”在他的面前。让他永远断了念想。
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筹谋,他一点也不担心.
高府的人已经在京城布下了天罗地网,可是苏婵的消息依旧是杳无音讯。
杜齐看着高行修沉到滴水的一张脸,注意到他握着缰绳的大手都是暴起的青筋白骨。
高行修抿着唇,什么话也没说,他死死攥着缰绳,此刻的心绪已经处在翻涌的边缘,这种漫无头绪的焦灼和不安令他发疯。
她最想去的地方,你应该知道的……
卢明镇饱含深意的话始终回荡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
他突然停了马,脸色一变。
他想起了一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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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
◎你是我妻!◎
李怀玉很快带着李怀素出了府。
偌大的京城, 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想要找到苏婵简直是大海捞针。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急得团团转,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有车辇缓缓驶了过来。
是许久不见的陆琳琅。
她在人群里早就看到了一脸焦灼的李怀玉, 停下了车, “怀玉?”
她听说高行修大张旗鼓去了李怀玉家, 本来想往那里赶的, 没想到竟在半路遇上了他。
看来高行修并没有为难他, 她松了一口气,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李怀玉看着眼前的陆琳琅, 定住了。
他为难地看着她,犹豫片刻,终是开了口, 声音带着央求。
“殿下, 能不能帮我一次……”
车辇停住不动, 陆琳琅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的神色很平静,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她从人群里很快发现了高家的人, 他们游移在人群中,似乎在焦急着寻找着什么。
她盯着他们,慢慢道,“你这样是找不到她的,她若是在这里,肯定会第一时间被高行修找到。”
“她若有心要跑, 肯定会反其道而行之。”
“或许你可以想想其他的地方……”她想起了卢明镇, 心中一动, 慢慢道,“如果你是她的话,你该去往哪里?”
“在偏僻的、隐蔽的、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讲。
李怀玉忽然一震。
像是受到了她的提醒,他很快真的想到了一个地方。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似乎很惊喜,李怀素转头盯着他的脸。
片刻后,陆琳琅看着他纵马离去的身影,她揉了揉额角,似是有些苦恼,道,“你说我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
身边的宫女:“殿下,那可是苏婵啊……您就放心让李怀玉和她……”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陆琳琅想起他刚才因为焦急而变红的眼眶,幽幽道,“他一直执迷不悟,也该让他是时候好好清醒一下了。”
“再说了……”她恶作剧地笑了笑,“这很好玩……不是吗?”.
李怀玉想到了他和苏婵曾经遇险的那个山崖,苏婵有很大的可能就在那里。
他走的匆忙,把李怀素都落下了。李怀素看着他焦急离去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心中有了盘算。
她离开了陆琳琅,离开了李怀玉,自己来到了人群之中,她刚刚也注意到了高家的侍卫混迹在这里,她走到他们面前,一名侍卫问起了她,从他的种种描述之中,他找的人果然是苏婵。
李怀素不动声色地问,“大人?怎么了?可是这个人走丢了?”
那人含糊其辞,没有问到自己想要的,很快就从她身边离开了。然而过了片刻,又有一群高府的人前来搜寻,然而他们的态度却是有些不对劲。
他们的态度更为强硬,比起搜寻,更多的则像是在抓捕。李怀素悄悄躲在了一旁,清晰地听到为首之人的命令,“老将军有命,找到人之后无需抓回府,直接射杀。”
李怀素听得心中一动。
她想起李怀玉絮絮叨叨的那个地方,她走向了为首之人。
“你是谁?”那人神色戒备地看着她。
李怀素丝毫不怯,脑子里飞快地计划着。看来高府有人不想让苏婵活着回去。她需要在李怀玉赶到之前找到苏婵在哪里,如果可以的话,她可以顺手让他们解决了她。
“我是谁不重要,但我或许会让你找到你想要找到的人。”
为首之人很快就走了,李怀素长舒了一口气,等到她转身之后,陆琳琅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
陆琳琅看着她,“你刚才做了什么?”
她直直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是令人感到威压的心虚,仿佛什么也逃不过她的眼睛。李怀素心里咯噔一下,目光躲闪,“我……我什么也没有做。”
陆琳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高傲又轻蔑的眼神,令李怀素感到一阵阵不适。
李怀素能感受得到,从一开始,她便不受这位公主殿下的青睐,她的眼里除了李怀玉之外,看其他人的目光都很淡,她甚至对苏婵都温和有加——所以她凭什么对她如此?
哥哥宠爱,母亲顺从,虽然幼年丧父,但李怀素从来没觉得有什么,无论是西里还是京城,她都从未抹去身上的傲气,可是这个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一切,然后再用让你毫无反手之力的目光淡淡审视着你。
她们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够让你自己自我怀疑、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她从哥哥的身上深深体会过,她知道哥哥是作出了多少努力,才勉强得到了他们的正视,虽然与她心中渴望的还很远。
陆琳琅,她凭什么看不起她,就因为她生在了皇室?就因为她是公主?而苏婵,明明一个低贱的比她还不如的人,却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她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
李怀素忍着心里的恨,虽然她不得不对陆琳琅卑躬屈膝,可是有一样东西,她永远都不如她,那就是哥哥的爱,她甚至连苏婵都不如。
“公主还不知道吧?哥哥和苏婵曾经的关系……”李怀素幽幽道,“我、哥哥,还有苏婵,我们都是西里人,都住在一个镇上,那个时候,哥哥和苏婵感情甚笃,还一度……”
“还一度有了婚约。”陆琳琅平静接了下去。
李怀素脸色变了变,“你知道……”
“你是不是想说,如果没有高行修横插一脚的话,他们还会成为夫妻……你是想跟我说这个吗?”
陆琳琅淡淡看着李怀素,她的脸因为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结果而变得难看,而她却是看到她此刻花容失色的脸而高兴了。
她唇角翘起,缓缓道,“我一直在想,你和李怀玉明明是亲生兄妹,却为何行事作派截然不同,李怀玉他究竟知不知道,你私底下是这个样子的?”
“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是觉得,本公主……和你是一样的人?”
李怀素脸色愈加难看。
“可公主难道就甘心……”李怀素不甘心地咬牙,“哥哥的心里只有苏婵……”
“本公主不会和任何人去比较,也不会在乎任何人,你们都不配与我相提并论。”陆琳琅缓缓道,“就连你的哥哥,如果他当初不够努力的话,本公主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李怀素错愕住。
“探花郎,他愿不愿意当,在他。我只给他一次机会,他也就比别人多一次机会而已。”
任何人和皇族的威严相比,都不值一提。哪怕是他李怀玉。
“别耍什么小手段,本公主看不得脏东西。你的伎俩,我从小到大看多了。”
陆琳琅说完之后,也不再多看她一眼,也没有罚她,只有淡淡摆了摆手,似是有些意兴阑珊,“走吧。”.
有了卢明镇的相助,苏婵这次逃的很顺利。
她很轻易就避开了高府的人马,一路有人都在暗中护送,想必很快她就能够离开京城。
一路上关于她的流言已经不胫而走,她穿过闹市的时候,已经一遍遍听说了不知哪个府邸逃出来了一个妾。他们说的绘声绘色,她知道他们说的就是自己。
“一个妾而已,卖身契都攥在别人的手里,怎么敢跑的?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你猜若是被抓到了,会怎么样?”
“不好说啊……门第越高,规矩越严。照我说,这种人就该浸猪笼,或者被乱棍打死。你忘了前阵子王大人府里的那个妾了?听说就是逃跑不成,路上被抓回来,又一尸两命抬出去的……”
苏婵默默听着,一路走远。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远离了闹市,一路来到了和李怀玉曾经遇难的地方。
这里的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恍若西里一般。没有了一切杂乱的逃跑和恐惧,只有无边的宁静。她眺望着远山,静静地看着。
突然传来了破空的箭矢,箭矢射在了她的脚边。
苏婵大惊失色,她抬头,山头不知何时站着一队兵马。
有人虎视眈眈地立在山头,平静看着她,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她认出来了,这是高家的衣服。
箭矢更密集地射了过来,她赶忙离开了刚才的地方,几乎是连滚带爬的。
这次的箭矢和上一次的箭矢完全不同,每一支都带着十足十的杀意,仿佛就要直接将她射杀在这里。
她艰难地逃脱着,一路不知走到了那里。很快肩胛处传来撕裂的痛,有锋利的箭矢钉了进来,接着是胳膊、小腿……她死死地捂住小腹,咬牙支撑着往前走。
她记得卢明镇会派人来这里接她,只要她走到这里……她死死咬着牙,感觉到一阵摇摇欲坠的昏迷,但是她不能就这样倒下,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前跑。
她撑着身子,一路跑到了悬崖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的身上全是伤,而她死死地护着小腹,她的小腿、肩膀都被射伤,脸颊一阵冰冷的湿润,她拂了拂脸,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她很清楚,她此刻的流泪并不是来自于身体的痛觉,相反地,这痛觉与她此刻心里铺面盖地的悲恸而言,简直微不足道。
她仿佛感觉心里裂开了一个黑洞一般的口子,有什么东西正在源源不断流了出来。
他们说的没错,高行修真的会要了自己的命。
她跪在崖间,耳边是轰鸣的水声,下面是万丈的激流,她闭上眼,无边无际的酸涩和绝望将她吞噬。
在她跑到半路的时候,她就知道箭矢声消失了,很快便传来了刀剑撞击的声音,或许有人正在交战,至于是谁来了,和谁交战,她已经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泯灭成了灰烬.
高行修很快便策马到了崖间。
他还没有看到苏婵,便听到了别样的声音,那声音来自于箭矢,声音密密麻麻。
他心中大乱,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身边的人马闻声而去,很快便投入到了战斗之中,而他则是马不停蹄地去找苏婵。
他有一个很强烈的预感,刚才那箭矢就是冲着她去的。
好像有什么事情,正在脱离了他的控制。他方寸大乱,额角已经渗出了汗,暴躁而焦灼的情绪已经濒临边缘,他从未有过这样毫无把握的时刻。
等他找到她的时候,苏婵跪在那一处百丈的悬崖边,平静的背影看上去像是无事发生。
高行修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提了起来。
她的背影平静又孤寂,她还好好的。他久久看她,松下心,这就下马走过去,可是等她回头看他的时候,他死死地定住了。
他的脸色煞白一片。
她的身上全是伤,肩胛还插着一支箭,鲜血将她紫色的衣衫浸的一片鲜红。
高行修死死盯着她的身上,他看到了她脸上的血,她的目光隐匿在一片平静之中,黝黑又亮的吓人。
“阿婵……”他的声音难得变的颤抖了,“你怎么样?”
他朝她走过去,然后他脸色猛地又一变,他再次钉在了原地。
他一动也不敢动了。
苏婵拿起了袖中的匕首,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她平静地看着他。
高行修猛地停下,他脸色大变,“……阿婵,你别乱来——”
苏婵抵着匕首,头微微仰起,她在这一刻终于看向了高行修的眼。
他的脸色很慌张,她的神情很平静,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可是他们都在看着彼此。
“我真不该救下你,真不该让阿爹来京城。”她像是在径自喃喃。
“我每一天都在后悔。”
她手持匕首,站在悬崖下,悬崖下是湍急的流水,不知道要流到哪里去。
“阿婵……”高行修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他心中钝痛,“你先把它放下……”
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眼中弥漫着深深的惊恐。苏婵有些恍惚。
明明在前一刻,他还对她乱箭相向,可是在这一刻,他又换成了现在这幅心急火燎的模样,好像离开了她,他真的会非常痛不欲生一样。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她明明…明明已经一点指望都不报了。
可是看到他此刻看着她的一张脸,里面映着如此浓烈的恐慌和担忧,她无法看不见。她像是着迷了一般,看着他惊慌失措的一张脸。
“我受够了……”
“我真的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她心中苦笑。
高行修说的没错,她果然是个软柿子,到了这个境地,她竟然还是对他硬不下心肠……
她忍着酸涩,看着他,悲哀道,“……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高行修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便会想不开,他的声音很大,像是透过所有的杂音传达到她的心里去,“……你是我妻……”
“你是我的妻!”
苏婵愣了愣,她直愣愣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看他一般,她很仔细地看着他。
片刻,她垂下头去。
她轻轻道,“不,我只是你的妾……”
高行修亦步亦趋,一步步靠近她,“阿婵!你别乱来……”
她眼中的平淡与绝然是那么的清晰,他忍住心底呼之欲出的急躁与喧嚣,耐着性子与她周旋,“你听话,你先放下它……”
“你心里有我,我知道。”苏婵没有理他,似乎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
她的语气很低,淹没在一阵哗哗的激流中,但他听见了,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
“但我也仅仅只是知道,你心里有我。”
高行修眸光一晃,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在这一刻竟然无言以对。
“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我们两清了。”她没有看他,她的声音淡淡。
“高行修,我不想再遇见你了。”
高行修心中钝痛,脸色猛地大变。
像是接收到了什么讯息,他猛地扑向了她,他以为她刚才的举止是松懈,就在他马上要触碰到她的衣角的时候,苏婵却比他反应更快。
她扔开匕首,匕首砸在了他的脸上,划开一道细细的艳红,而她本人从手中逃脱,轻捷地纵身一跳……她在最后都没有留给他一眼。
像是一只翩跹的蝶一般,她坠落到了悬崖之下。
高行修眼瞳暴睁,他在这一刻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他眼睁睁看着苏婵从他眼前跳了下去,她就这样毫不犹豫,跳下了深不见底的水流之中。
他在那一刻想也不想,也跟着跳了下去。
冲过来的杜齐大叫,“快救将军——”
杜齐心急如乱麻,他知道将军不会凫水!
高行修追逐在激流之中,他的眼中只剩下空茫茫的一片白。
很快源源不断的水流将他淹没,那种熟悉的窒息的感觉,就像小时候一样……但是他此刻不能下坠,最后的意识还在死死提醒着他,他不能够闭上眼……他的肺都要撑爆了,这湍急的水流,一旦下去,便是有去无回……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他们只找到了高行修一个人,而苏婵……
平静的水面一丝波纹也没有了,她如同大海捞针一般消失了。
高行修目眦尽裂,眼眶惊人的红,全身上下湿淋淋,如同一条狼狈的落水狗,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愤怒,他的全身都在发着抖。
无人见识过他如此狼狈的一面,可是无人敢说些什么,因为他此刻的眼神,比杀人还要骇人。
“阿婵——”他气息都不稳了,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喃喃重复着这一个名字,“去找——找——”
可是这湍急的水流,已经堙灭了所有的声息。
杜齐沉默着没有开口,他们捞出高行修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过么这么久,想必苏婵……已经九死一生。
“找——去找——”
远远的山头一处,陆琳琅掀开帘子,平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缓缓转眸,视线另一边的山头处,另一批高家侍卫已经悄悄离去了。
她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回了崖间。
在皇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她也存了一些阴暗的不为人知的心理,她喜欢看这些人世间的悲喜,喜欢看人们无望地挣扎,那种样子很有趣,也很美,所以面对什么样的闹剧时,她都能够一笑而过,甚至带着毫无感情的调侃和戏弄……她看着此刻的情景,倒是难得没有笑出来。
她想起卢明镇前阵子央求她的话语,又看向此刻掀不起一丝波澜的水面……她沉静的眸光若有所思。
别人都说她是天人之子,她是最尊贵的公主,可是有的时候,她倒是很羡慕这些自由自在的人,就连选择生死,都是这么的坦荡……
她并不是无所不能,与天相比,她微不足道,她不会帮忙,也不会掺和,或许她此刻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永远作为一个旁观者,将这一切都无波无澜地收入眼底。
只有这样,她的日子,才永远不会无聊。
高行修撑起身子,一把挥开欲要搀扶他的下人,他踉踉跄跄,再次一步步走入水中,他的全身已是沉重的湿淋淋,而水面已经成了一片虚无的平静。
杜齐忙上前一步,一个更快的人影一把挥开了他,然后砰的一声响,高行修再次摔倒在了地上。
李怀玉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手握成拳,一把揪起地上的高行修,将他死死拽了起来,“苏婵呢——苏婵呢——”
高行修充耳不闻,像是根本就看不见他这个人,听不见他的话,他的表情平静又麻木,又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古怪。
“是你害死了她……我那天就应该帮她逃走的……都是你害死了她!”
李怀玉心中大悲,发了狠一样地对他拳打脚踢,那样子像是恨不得要他现在就死。
“混蛋——畜生——”
他一遍遍大骂着,神态癫狂又愤怒,而高行修则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任他打骂,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直到下人将李怀玉死死捆住拖走,他还在挣扎着一遍遍大骂不绝。
“陈太医来了——”
一声大叫终于让混乱不堪的场面暂时安静了一瞬。
陈太医跪在地上,把着高行修的脉搏,风尘仆仆的面色深凝着。
高行修全程都在望着水面,望着正在水中搜寻着的侍卫的身影,紧紧抿着唇,一语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身森寒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陈太医收回手,一路上也大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起那个柔弱美丽的女子,他摇了摇头,忍不住惋惜道,“可惜了……好好的两条命……”
高行修突然转头看他。
似是没有听清他刚才在说什么,他的面容还处于怔愣的状态。
他死灰一样的眼睛终于有了焦距,他盯着陈太医。
这一刻他的面容像鬼,“——你说什么?”
陈太医被这刺目的眼神一慑,心里咯噔一跳,他缓了好一会,才如常道,“夫人还没有给你讲吗?夫人有喜了!”
杜齐心中一紧,他马上一瞬不瞬地盯着高行修的脸。
高行修沉默了。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杜齐紧张地关注着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以为他会做出什么反应,可是他什么也没有,他看上去是如此的平静,只是慢慢低下了头去。
片刻后,他蓦地一咳,吐出了血。
“将军——将军——”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在一片杂乱的叫喊声中,高行修缓缓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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