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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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慈园后不久,闻得沈同晏离开了江陵,谢颐也随之出狱。
毕竟是一贯甘衣好食的富家郎君,自牢狱中走过一遭,他出狱时,已有些形销骨立之态。
陶知影不耐与谢家众人打交道,只遣了陶知林前去探望,对谢氏送来的一应厚重谢礼却皆照单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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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得四月,春光渐远。
立夏之季,陶知影突然接到舅母闻氏寄来的书信。
闻氏于信中说道,自己由仆从处听得陶知林曾前到访闻宅,遭向宽无礼驱逐,她心中甚感愧疚难安,已斥责于向宽,并经几番打听才探得陶氏姐弟住所;此遭特意自平阳遣信而来,除向他二人致歉外,亦邀陶氏姐弟至平阳向宅一叙,字里行间,恳切之意溢于言表。
恰逢陶知林春假将满,略斟酌一番后,陶知影便拟了回信,告过伯父,去信嘱于谢颐商船之事后,带上秋照与胞弟乘了船去往平阳。
上一世,陶氏姐弟到了平阳后,虽然向宽还是日常对他们恶声恶气,且不闻不问,但舅母闻氏是个宅心仁厚的,因着自己膝下无子女,对陶知影姐弟二人倒是赤心相待,细心照拂,可以说是视如已出了。故而,姐弟俩在平阳的生活也算不得艰苦。
哪怕单单为了舅母上世的矜恤,她也该亲去一趟平阳,探望舅母,顺便将前番陶知林欲赠予的疾方捎上。
平阳地居东南,因尚武风盛且出过不少武状元,一向被誉为大齐的“武状元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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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陶知影一行人抵达了平阳。
闻氏带着仆从早等在了泊头。
这是个柔净瘦弱的妇人,因常年受头疾所侵,束了一条防风的抹额。
见得陶知影几人下了船,闻氏忙疾步迎了上去。
陶知影欠身行礼:“舅母。”
闻氏温和的应过,又轻轻捉了陶知影的手,细细端详了她一番,随之柔声笑道:“影姐儿姿容颇似婆母。”
外祖母于氏是川蜀女儿,年轻时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因年少时眼高于顶,对夫婿人选挑挑拣拣数年,错过了最佳年纪,禁不住家中催促,才草草嫁来平阳闻家为妾。
而陶知影,在承了外祖母美貌之余,上一世却也没少因这张脸,而受向宽讥讽。
陶知影笑笑,转头介绍陶知林:“舅母,这是林哥儿。”
陶知林恭敬执礼:“见过舅母。”
闻氏頷首应下,又赫然道:“前次实在是对不住林哥儿,只怪我那日卧病在院中,未能知晓前院之事,倒叫你们舅父做出那般失礼之举。今日,他——”
“舅父生意繁忙,我们省得的。”陶知影摆出明事理的模样,轻声接了句。
今日若向宽亲自来接了,她才该觉得奇怪。
陶知林也忙拱手道:“那日乃是知林唐突,未提前去信予二位长辈,贸然登门…舅母万莫挂碍才是。”
两位外甥一番贴心慰藉,对于向宽之事,闻氏也再不好多说,只吩咐了仆从接过行李,引着他们上了犊车,往向宅驶去。
闻秀兰目不转睛地望着正从犊车上下来的娉婷美人,见她皮相委实招人,不由望了眼与自己同立于檐下的兄长。
而在望见兄长果然直勾勾盯住前方之人,眼中似有惊艳之色,闻秀兰瞬间捏紧了手中的巾帕。
见到闻氏领着陶知影几人往宅子门口走来,闻秀兰心中暗暗咬牙,脸上却立即堆出亲热的笑与闻传松一同迎了上去,柔柔地向闻氏行礼:“姨母。”
闻氏奇道:“怎你二人今日来了?”
陶知影心中嗤笑,怎么会不来?
闻秀兰可是受她娘亲徐氏精心“教导”过。闻氏与向宽膝下无子,待他二人终老后,不出意外的话,向家的一应财产田屋可都该是要留给闻家子孙的,单指着这个,闻秀兰平时可没少来向府讨好卖乖,这一次居然冒出向宽的两名外甥,闻家自然是如临大敌,急急地派二人前来作探。
闻秀兰乖巧羞怯地低下头:“我前些日子为姨母与姨丈纳了几对鞋底子,想着今日天儿好,兄长也凑巧休值,便拉了兄长一同前来。又听得今日有客人要来,想着姨丈不在家,无人迎客,恐怠慢了客人,我二人便在此代为相迎。”
“如此说来,你们四人倒是有缘了。”闻氏拍拍她的手,对闻秀兰两兄妹道:“来,他们姐弟是你们姨丈在江陵的一对外甥,影姐儿与林哥儿。我在路上问过他们二人生辰了,影姐儿月份上是略大于兰姐儿的。”
又转头笑着对陶知影两姐弟介绍道:“这是我母家的一对侄儿女,他们两兄妹分别唤作松哥儿与兰姐儿。”
四人各自行礼,打过招呼。
安置好行李后,正值晌食,一行人便入了饭厅。
席间,闻秀兰故作好奇地问道:“二位表姐弟既是姨丈的外甥,姨丈今日却为何不亲留在家中招待?”
本就不热络的席间,气氛瞬间滞上了一滞。
闻氏一时尴尬,正思衬着如何解释时,陶知影却状若未闻地夸了道菜色,闻氏连忙接话,一同避过了这个问题。
许是不甘心被忽略,闻秀兰竟又故作无意地开口道:“听闻林哥儿曾来过家中,却不知何故,竟被姨丈当场赶将了出去?”
她故作嗫嚅道:“想来姨丈前番并非有意,且姨丈毕竟是长辈,还望二位表姐弟莫往心里去才是。”
陶知影暗叹,果然也还是那个闻秀兰,蠢笨至斯,只会耍些不够看的小聪明,也不知道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得以嫁入忠武侯府…
不过…
陶知影沉眸,这个仅有些许小聪明的闻秀兰,却能在上一世害了她的命。
闻氏拧了眉,正欲开口斥责,闻传松见状不对,连忙挤出一丝笑,转头与陶知林攀谈道:“听闻陶表弟在平阳入武学,不知跟的是哪一位都头?”
陶知林爽朗笑答:“跟的乃是江远江都头。”
说罢,他略一思索又道:“方才在车中曾听舅母提起,闻表哥原也是平阳武学学子,且颇受都头称赞,想来若参与武举,必可得好名次;却不知缘何弃了武举之路?现又在何处高就?”
闻传松略僵,神色中带了些些黯然,勉笑道:“让陶表弟见笑,愚兄无甚大志,只求能长伴家人左右。当初因顾虑家人均在平阳,我实在不忍抛下父母幼妹入京,这才弃了武举之路。幸得友人举荐,现于岳刺吏府中任护卫总领。”
陶知影扫了一眼闻秀兰,果然见她桃腮泛绯,低头拧着手中巾帕,一副娇羞的模样。
陶知影心下冷笑,闻传松哪里是不忍抛下家人,分明是不忍抛下“佳人”才对。
闻传松与闻秀兰,表面是兄妹,实则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小情人”。
闻传松并非闻秀兰亲兄长。
当年,闻秀兰的母亲徐娘子许是体质不易受孕的缘故,嫁入闻家后数年无所出,却死活也不许丈夫纳妾,硬是不知从哪抱养了一名男婴,这名男婴正是闻传松。
在闻传松长至三岁时,徐娘子忽然生下了闻秀兰。
而闻传松原是岳刺吏外室所生,因外室被他正妻戕害,岳刺吏俱内,不敢阻拦于正妻,又不忍小儿落于正妻之手,只得安排仆从偷偷送予人家收养,自己暗中关照。
这也是为何区区一介武学学子,却能到刺吏府中,担护卫总领的原因。
也正是因了这个原因,闻家处收养闻传松后,商路越走越顺,如有神助。
徐娘子是个机敏的,猜想到是与闻传松的身世有关,便多了心眼留意,果然叫她探得其中原由。
她暗自得意,不仅因此更有底气阻挠丈夫纳妾,且在生下闻秀兰后,为攀紧岳刺吏这樽大佛,直接予闻秀兰告知闻传松身世,有意无意地让二人以青梅竹马的相处模式一同长大。
而闻传松,也早就在徐氏的精心安排下,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二人镇日相伴,端的是两小无猜。年岁渐长,情窦渐生,少年郎与小娘子早就如胶似漆,只差捅破那一扇窗户纸。
闻传松当初入武学,想来除开个人志向外,怕也难说不是岳刺吏的授意,毕竟以他的权力,便是闻传松只取了个武进士,他也能借机给自己的儿子在军中安排份好差事。
所以,闻传松会放弃武举留在平阳。不消说,定是被闻秀兰所磨。闻秀兰生怕其去了盛京后,在岳刺吏的帮助下发迹,再瞧不上她一个平阳的商贾之女。
她惯是会做样子的,尤其是在闻传松面前。
陶知影曾于向府撞见过一次。
彼时闻秀兰惯常维持着假腥腥的热情,隔三差五的总要来找陶知影说话,那日闻传松于刺吏府下值后赶来接她,闻秀兰见得闻传松后,便有些魂不守舍,连帷帽也忘拿便辞行了。
陶知影拿着帷帽追出去时,只见二人不知为何,还未出向府便开始小声争执,只见得闻秀兰声声娇泣,闻传松见状心急,竟也不管周遭是否有人,便扯了闻秀兰入怀轻声安抚,还亲了亲她的唇角。而闻秀兰见状大惊,忙推开闻传松,便见陶知影一脸愕然地立于廊下…
自那时起,再见闻氏兄妹,陶知影心下便觉万分复杂。
闻秀兰几番寻她,欲作解释,都被陶知影躲开了,闻秀兰一度惊惧非常,害怕陶知影泄露这桩秘辛。
闻传松不忍她日日郁郁寡欢,竟是亲自找了陶知影,男子不似女子,没有百转千回的心思,他非常坦诚地将二人的事告知了陶知影,包括他的身世,末了只说闻秀兰惧于世情不敢公诸,只等岳刺吏将他认回后,他再以岳姓迎娶闻秀兰,故恳求陶知影对此事暂作不知,以宽闻秀兰之心。
不料,闻秀兰于不久后,被忠武侯世子沈同晏纳入府为妾。
听得闻传松数次递信,甚至屡屡亲到忠武侯府以兄长之名未见,闻秀兰竟是万分决绝,连一面都不肯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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