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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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闻秀兰故作热络地要与江陵来的表姐叙话,却被闻氏以他二人一路劳顿,需早些安置的借口给打发了。
她实在有些怕自己侄女,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闻秀兰望着自上车后便怔愣不语的闻传松,想起陶知影的姿容,以及他刚刚居然还为了陶氏姐弟截了自己的话,心中不由暗暗嫉恨,斟酌了几番正欲开口,犊车突然停了下来,仆从随即在外低声解释:“郎君,小娘子,前方有贵人车马。”
闻传松撩开车帘,望了几眼后说道:“是三皇子殿下。”
闻秀兰有些好奇,平阳城非贵人集聚之地,这次居然有天家儿郎光降,怪不得官府要清障。
她也不由撩起了车帘,望了过去。
华盖舆车缓缓驶来,车内人自是看不见的,可行于舆车后方的郎君,令闻秀兰怔住了。
郎君跨着一匹白马,头戴束发玉冠,眼衔风情,显见是富贵逼人。
闻秀兰有些看痴了。
闻传松见她瞬也不瞬地盯住那位郎君,只当她从未见过贵人,便道:“这位应是忠武侯府的沈世子。”
闻秀兰顿了顿,状似顺口问道:“兄长怎如此清楚?”
闻传松不甚在意地回道:“他们下榻在刺吏府。”
正巧这时,沈同晏骑马经过,似是感觉到了闻秀兰的视线,竟像是含笑投来了眼神。
闻秀兰连忙放下帘子,羞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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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家。
向宽一直住在铺子里,闻氏派人去请了几遭,他都未着过家,摆明了这姐弟二人不走,他就不会回家。
陶知影当然不甚在意,向宽不在,他们姐弟二人还省得受他的闲气。
祭拜过祖父母,她很快把疾方给了闻氏,并打算趁陶知林未复课,去他在武学中的起居舍看上一眼,为他添些日常用物,便准备返回江陵了。
仍如上世一般,闻秀兰扮出万般热情的模样,总是到向宅寻陶知影叙话,显得二人亲昵至极。
而上一世的陶知影也很积极地回应她的亲近,只因自己当时年幼,又是自己初来乍到,且寄居人下,总是希望能有个闺伴的。
这一世,虽她曾告诫自己放下上一世的仇恨,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但面对这个曾经的仇人,她实在热络不起来,于是一直有意远着她。
而且她心中亦清楚,闻秀兰这般痴缠于她,并非真为了毫无血缘的表姐妹情,而是想探他们姐弟的底,最重要的是,是否也觊觎向家的财产,毕竟在血缘上来说,陶家姐弟与向家可是比他们闻家近得多。
为着这些,闻秀兰也不可能当个知趣的人,仍旧恬着脸日日上门,陶知影不胜其扰,干脆早早带着陶知林与秋照出门。
又一次得知陶知影已出门后,闻秀兰羞恼地咬紧了牙,却碍于姨母不好发作,只勉强堆起笑状似失望地离了向宅。
尤其是听得陶知影给了姨母一张疾方,且姨母的头疾已有好转,她心中更是焦灼不安,生怕姨母与姨丈因此感念陶知影。虽她已知姨丈对陶家姐弟憎恶,但姨丈向来爱重姨母,难保不会就此生了要和缓关系的心,如此…向家的财产恐怕就没闻家什么份了。
想起陶知影的容色,以及那日闻传松眼中的惊艳,她不由心中又生苦恨。一时暗骂陶知影皮相惑人,一时担心闻传松被陶知影皮相所惑…
突然,她脑中浮起沈同晏的脸。
若是,她能嫁予那样俊美尊贵的郎君,入得侯府,哪怕是当个妾…也好。
毕竟闻传松不过是岳刺史府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能否真有认祖归宗的一日,还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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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陶知影正在一家商铺中,给陶知林挑选制衣的缎匹。
夏日将至,他又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去岁的夏裳已短了一寸有余,再加上在武学中成日耍枪弄棒的,一不小心就要割破外裳。男儿家又不懂得拈针引线,只好多给他备着一些。
这是一家三层的商铺,除了一楼的布匹外,二楼与三楼还分别卖着首饰与胭粉。
正选着布料,忽听身侧一名妇人轻轻“呸”了一声道:“真是晦气,怎么大白天的也能碰见这起子娼妇。”
陶知影闻言,顺着她嫌恶的视线望去,见是几名身着桃色长褙的娘子正从楼间走下来,想来应是哪处楼馆中专事歌舞的伶人。只是也属贱籍,良家妇人自然也是有理由万分轻贱。
陶知影的视线,定在了最末尾之人身上。
那女伶美目清皎,一幅仪静体闲之态,虽身处莺燕之中,却无端显露出一股清贵之姿。
待她自身旁走过,陶知影下意识唤了一声:“秦婉姜?”
女伶驻步侧首,略带犹疑道:“小娘子可是在唤奴?”
陶知影也有些迟疑,欠身向她行了礼道:“唐突娘子了。只因娘子与我一位旧人颇为相似,不知娘子可方便告知名讳?”
对方友好地笑道:“奴贱名逐晚,乃是飞虹楼中舞伶。”
陶知影怔了怔,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走至门口的几名优伶回头唤,逐晚应了声,歉意地朝陶知影笑笑,行了礼便随着同伴出了铺子。
正巧陶知林也从裁缝子处度了身量回来,陶知影不理会对侧妇人扫视的眼光,速速选完缎匹,定了款式,便上了车回向府。
车中,秋照疑惑地问道:“小娘子,你莫不是真的认识那舞伶罢?”
陶知影沉吟道:“约莫是…认识的。”
秦婉姜,是上一世肖培之的正妻。
上世,陶知影因着朝廷欲重新启用伯父之事,入京向为伯父奔走的旧僚道谢,却于机缘巧合之下撞见了肖培之,肖培之对她一见倾心,她也很敏锐地抓住了机会,借口探望闻秀兰,继续留在了盛京,在与肖培之的百般纠缠中,陶知影也深深被肖培之的贵家公子哥气度吸引,受他甜言蜜语攻势,只等着入安平伯府嫁他为妻。
孰料肖培之却是与秦侍郎府中的七小娘子秦婉姜早有婚约,且在与陶知影相好之余,与秦七娘子过了大定。
陶知影愕然之余又心乱如麻,勉强定了定神后,委婉地试探肖培之,不料肖培不以为意,不仅很爽快地证实了消息为真,且认真承诺她,自己与秦七娘子成婚后,会尽快纳她入府。
陶知影在那瞬间,被他言辞中的理所当然刺得心口阵阵发苦,只觉难堪到了极点,才明白过来自己有多天真;以为钻营心机,让这高门中的显贵公子喜爱上自己,便能顺利得嫁高门。却原来对方从未考虑过要以正妻之位娶她,凭她再是姿容动人,身份始终是不够看的。
对他来说,只堪为妾。
陶知影心灰意懒,她羞辱万分地回了平阳,接受了闻氏为她安排的相看,正准备定下人选时,在忠武侯府中的闻秀兰突然给她来了一封信,信中说肖培之与秦七娘子虽已完婚,但两人非常不和,只因秦婉姜是秦府遗失在民间的女儿,且非良家子,乃是贱籍女子。许是因着这个原因,成亲不足一月便有肖培之轻视秦婉姜,二人频频分房的传言流出。
信中还提到,肖培之私下找过闻秀兰,向她询问陶知影的去向,闻秀兰在信中着重描述了肖培之自离了陶知影后魂不守舍的样子,仿佛对她情根深重,难以自抑。
末了,闻秀兰于信尾又暗示陶知影,给她支招说可以先入伯府为妾,待生下长子后,凭肖培之对她的情意,休妻将她扶正也不是不可能的。
陶知影看完信,心中竟也鬼始神差地又浮起了希望。她迅速提笔给闻秀兰回了信,信中凄诉着自己的失望与悔痛。
果然没过多久,安平伯府的纳妾礼便送到了平阳向宅。
如愿嫁给肖培之后,陶知影却发现,她的主母秦婉姜是个非常温婉良善之人,不仅从未与她为难,妻妾二人常常在一处闲聊消遣。
在陶知影怀孕后,秦婉姜更是颇为上心地照顾她,而肖培之却开始偷偷养外室,陶知影有些崩溃地质问他,却被他不耐烦地讥讽了一番,言下之意只说妾不过是玩物,并无资格管他。
之后,他更是堂而皇之地将那名女子抬入了府,那女子本就是勾栏中人,惯会作烟视媚行之态,入府后不仅勾得肖培之日日宿在她院中,还与闻秀兰合谋设计陶知影与外男私通,又撺掇着肖培之怀疑陶知影腹中非他骨肉,肖培之大怒之下给她下了药强行引产,彼时腹中胎儿已成形。秦婉姜曾奋力阻止,却被他着人看守住。
最终,陶知影生生痛死在了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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