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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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大齐军队正式攻打固城。


    契丹人虽疑惑一向只于春秋发战的大齐为何突然选了个酷寒时节进攻;但自嘉宪帝上位后,他们也屡屡听闻这位大齐的新帝颇为刚硬,一直暗中砥兵砺伍,并不似其父乐于偏安,故而他们也早就厉兵秣马,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战。


    双方鏖战一旬有余,皆奋力摧锋陷阵,舞刀跃马,战场一时血流漂杵。


    正相持不下间,大齐诸将于营中一番商讨,决定诱得固城中的契丹兵将倾城而出,并派沈同晏暗中去涌金城率领平州援军前来夹击,意欲一举歼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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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鬼使神差般,沈同晏打马经过陶知影下榻的客栈,正好撞见将将跨出门的主仆二人。


    他脸色一沉,旋身下了马,径直走了过去,劈头斥道:“你为何还在此处?”


    陶知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唬了一跳,见沈同晏披甲执戈站在她面前,他下巴微绷,脸色明显不豫。


    陶知影讶道:“世子…不是该在战场么?”


    沈同晏抿嘴,明显不满意她的“回答”,仍自顾发问:“我此前不是已告知你尽快离开?为何不听我言?”


    呃…


    陶知影有些心虚,知他之前的劝告也是出于好意,只是自己确实因故没有听从。


    她只好低头支吾道:“景江城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且前次世子也说过,此番朝廷派出了精兵强将,又有诸多部署,想来我大齐胜利有望。故略思索了一番,想着还是等打完仗再离开也未迟…”


    沈同宴只觉她过于乐观:“就算此仗我们会赢,却也难保敌方不会为了干扰视线,派人来附近城池骚扰大齐百姓。”


    陶知影听罢,心中忽然咯噔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她攸然抬头急急道:“敢问世子,今日…可是决战之日?”


    沈同晏皱眉,还未等他反应,陶知影却连招呼也不打,已调头走开,步态间似有些惶然。


    沈同晏见状气得直咬牙,他也抓着马鞭愤然转身。


    向前走了几步,却又陡然停住了脚,唤过身后的长落,含糊吩咐道:“去…盯着她。”


    长落听得有些不真切,他小心翼翼问道:“爷可是担心陶小娘子?欲让仆暗中保护她?”


    沈同晏一幅不自在的样子:“她算是爷什么人?爷为何要派人护着她?”


    见长落仍是一脸疑惑。他咳了咳,转过脸,又僵硬着道:“爷只是观她行踪诡秘,怀疑她是敌方细作,派你去监视于她,懂了吗?”


    长落:…


    他心下偷笑,面上却正色道:“还是爷英明,仆这就去“监视”陶小娘子,保证她毫发无伤。”


    沈同晏瞬间被气笑,抬脚踹他:“少跟爷这儿耍嘴皮子,还不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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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知影已急得愁眉锁眼,她发现自己迟钝到忘了一件大事。


    上世大齐与契丹决战之日,因大齐暗中引来了援军,契丹遭两兵夹击,直被打得丧魂落魄,四散溃逃。


    三皇子立此不世之功,按说顺势被封为储君也是无可厚非的,可嘉宪帝却仅草草嘉赏了参战士兵。


    陶知影记得,三皇子班师回朝之际,秦婉姜回了秦家服丧——令福公主逝了。


    据说是两军决战时,契丹不知由何处得知的消息,竟派了涌金城中的细作混入清泰观,掳了久居于观中的令福公主,并押了她到阵前,要求大齐退兵。胜利在望,只要坚持攻打,便能夺回固城,一雪前耻,且可大挫契丹兵力,如此紧要关头,大齐兵士如何肯罢休?


    最终大齐大获全胜,令福公主,却被契丹残忍斩首于阵前。


    消息传到盛京,民心大振,朝中却气氛诡异。


    秦侍郎府大放悲声,当即与三皇子决裂。


    而对三皇子来说最致命的,还要属嘉宪帝那冲天的怒火,自此牵出一桩皇家秘辛来。


    嘉宪帝生母原是藩妃,只因先太子不慎染病逝世,而先皇犹育了先太子一位皇子,先太子又一直体弱多疾,早逝时才刚及弱冠,还未生得一位皇孙。


    先皇硬挺了几年后,终是抗不住大臣逼迫立储的压力,选了嘉宪帝认先太子为父,定做皇孙,又将他封了储君,自小便接到了东宫。


    而令福公主则是太后所出的唯一帝姬,地位自与其它帝姬不同,自小,便享受着来自帝后的无限宠爱。


    那时的令福帝姬与嘉宪帝,是一对相差十三岁的姑侄。


    集万千宠爱的令福帝姬,哪怕顶着一张清丽婉然的脸,却仍然于帝女矜贵的气质中,更多夹杂着明艳调皮之感。


    而自小接受帝王之术教导,被要求寡言持重、喜怒不形于色的嘉宪帝,渐渐迷恋上了这位活泼跳脱的姑母,甚至把对她的迷恋变成了一种执念。


    在登基后首年,便暗中使计杀掉了令福公主的驸马,也就是秦侍郎的父亲,又欲强行接公主回宫做他的禁脔,公主以死相逼,他这才无奈放人出宫。


    公主随即远离盛京,去了北地涌金城的清泰观中出家,自此长斋绣佛,成了不问世事的妙慧元君。


    而嘉宪帝持续了几十年的执念又怎会轻易散去。因着数年不得见的原因,公主在他脑海中不断翻滚,一生爱而不得,故而对她的感情,反而加深了许多。


    因着齐修曾被公主带过一段时间,嘉宪帝爱屋及乌,本也对三子多有偏爱,不论朝中五皇子党的立嫡之呼多高,他心中却一直属意三子为储君。


    幸得三子亦争气,与虽为嫡子却嫉贤妒能的五子相比,要持重勤敏得多,更是使得他的偏爱与照拂,多了几分顺理成章。


    可那番痛失至爱,嘉宪帝的悲怮透骨酸心,几欲要举国哀悼,遭朝臣死谏才不得不放弃。


    只他心中却对齐修生出极大不满,不仅仍由储君之位悬空,甚至暗中打压齐修。


    幸好齐修苦心经营多年,不仅在朝堂风评上佳,心腹拥趸众多,更因此仗扬名朝野,在民间备受称颂,民意皆向,这才没有被摒出储君之争。只是嘉宪帝一直因此耿耿于怀,直到陶知影离世前,都未闻储君之位最终花落谁家。


    此刻的陶知影心焦不已,拔足向清泰观狂奔间,她暗自祈祷历史不要重演。


    秋照被她突然的慌张吓了一跳,跟在身后气喘吁吁道:“小娘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陶知影跑了一会儿也觉胸闷气短,她停下脚步,剧烈地喘着气平息。


    身后嗒嗒的马蹄声传来,长落勒停了马。


    仲冬的寒天,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津津薄汗,下马问道:“陶小娘子这是要去往哪处?何以如此慌张?”


    长落心下正苦笑,京中哪家小娘子不是一幅身娇体贵,风吹欲倒的模样,他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能跑的女儿家。


    自己不过与世子爷调笑两句的功夫,一晃眼她就跑出了街。他此间哪里还顾得着世子爷交代的“暗中”盯着,跨马便追了上来。


    喘匀了气,陶知影渐渐镇定下来。


    若历史重来,凭她和秋照两个弱质女流并不能改变什么,她需要帮手。


    正暗自盘算间,就见长落有如神降般出现。她大喜过望,上前紧紧盯着长落道:“郎君可记得秦侍郎府新认回的七小娘子?”


    长落被她铮亮的双眼盯着有些发蒙,点了点头。


    陶知影抓紧了胸前的大氅:“她此刻正在这涌金城中的清泰观探望令福公主,我方才听得世子之言,心中陡然浮起担心…”


    见长落还是一幅不解的神情,她不由急道:“公主在清泰观一事,知晓的人怕是不少,若是契丹派人前来胁持她于阵前…郎君认为…可会对此仗有影响?”


    三殿下约莫会迟疑,但与契丹有着杀父之仇的世子爷…恐怕还是会继续攻打。可令福公主并不是普通的皇家女子,届时大齐军队怕是会进退两难…


    “陶小娘子心细如发,我这便去清泰观。”长落抱拳说罢,便欲上马离开。


    陶知影忙叫住他:“郎君可有帮手?”


    长落摇头:“现下只有仆一人留在城中,世子爷前去领兵,想来也已出发。”


    陶知影果断拦下他:“契丹尽是穷凶极恶之徒,若他们当真派人去掳公主,郎君单枪匹马,如何能敌?且公主应是并未见过郎君,她未必愿听信于你,这一番攀扯怕是会浪费许多时间…”


    说完,她又掐了掐手心:“如此…郎君先莫要着急,我与秦七娘子交好,还是先由我去观中寻人,若歹人未至,我可先行劝得公主等人躲避。另,我于客栈房中藏了些交子,烦请郎君带我这使女前去取来,换成银两后,到这城中的武馆或铁器铺子中雇一些个身强力壮,有几分武力的帮闲,再带人赶去观中;若是那时公主已不幸被掳,然郎君已有了帮手,亦可全力追击相救…哪怕一时救不回公主,只管与歹人缠斗,教他们无法脱身,没得将人掳到阵前便是。”


    秋照一下撰紧了陶知影,促声道:“小娘子,你莫不是真的要只身前往清泰观?这样太危险了!”


    陶知影拍拍她,安抚道:“若真有歹人,他们的目标也是公主,我只是先去碰碰运气…且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一阵万事听这位郎君的安排,千万不要慌。”


    长落沉默了一下,也不再纠结,拱手向陶知影行了礼,便带着秋照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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