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


    清泰观位于涌金城东,本来只是一座小寺庙,在迎来令福公主后,嘉宪帝特意命人,将其扩建成了宫宇般的地方。


    陶知影与秋照去时,只见清泰观人烟寥寥,侧方有座宝塔攒着积雪,旁边则一处水域。


    因着令福公主的阻止,秦婉姜并未真的出家,只让她以居士的身份呆在观中清修。


    到底是亲祖孙,令福公主也不忍让自己如花似玉的孙女,自此与暮鼓晨钟相伴。


    迎了陶知影入屋后,秦婉姜除下了厚厚的大氅。


    屋内炭火燃着,暧意融融。


    在前来涌金城的路上,陶知影数次愧疚自责,只觉秦婉姜做出此番决定,自己难辞其疚。


    二人相对而坐,她轻声问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秦婉姜露出一抹苦笑,她双目失神,自顾喃喃间尽是黯然与卑微:“想来你也知道我的心思。他为我查清身世,除我贱籍,救我于楼馆之中,我对他当只有感念。只是…我不瞒你,刺吏府中,他扶住我的那一刻,我便…”


    “回盛京后,家中父兄议事时,每每谈及他,我便情难自抑,一颗心控制不住的狂跳。参加数次宴饮后,也知他是盛京多少官家小娘子们心中的情郎。人人赞他,我却只觉自己连慕他的资格都没有。况齐王妃貌婉心娴,我、我自愧不如…”


    “莫说他已有了正妃,就算没有,他身份如此尊贵,日后哪怕未能得继大统,也是大齐正统亲王,我…自是配不上他的。”


    “只是…若带着此份心思另嫁他人,我却耻于自己心中另有所属,只觉嫁作他人妇,未免对那人也不尽公平,又想到自己曾经的身份…”


    “那日读完你的书信,我心颤不已,竟似看到自己独坐于他人后院中,镇日寡欢渐渐老去的模样,真实得恍如前世之景。你说得对,宁于世上独自枯萎,胜于在后院中凄然绽放,如此一想,我便哀求双亲为我退婚…”


    “我回府后,得父母兄姐百般疼爱,此番却因一己之私累家人担上背信之名,我心下实难安。想来想去,只有余生把素持斋,受尽这清戒之苦,方可救我于愧悔之中…”


    听完这些,陶知影良久无言。


    女儿家的窃窃思慕,她无从相劝。


    只是,她确有其它的话要说:“你可曾想过家中二老?骨肉相离十余载,幸得一朝团聚,却又遭此分离。他们既愿为你担那背信之名,又怎会怪责于你?倒是你,可对得起家人的怜爱?你今一心要出家奉道,只为缓自己心中愧悔,可知对双亲来说,念再多的经文,却也比不上你的晨参暮省。你如今远离家人,在此自是得了清净。只不知在京中这半年来,伯父伯母到底得了你几分贴身的孝顺?你如此一意孤行,可觉亏心?”


    本是泪眼愁眉的秦婉姜,听得陶知影意切言尽,脑中浮现离京时,家人满目的不舍与痛色…


    她长久无言,整个人冥冥然,连陶知影悄声离开也不知。


    出门时,陶知影遇到了于门外默立许久的令福公主。


    曾经的娇俏帝姬,已华鬓初生。


    陶知影轻轻作揖行礼,她也微笑着双手合十。


    待得令福公主入内,秦婉姜才从怔仲中略略回神,眼中尽是迷离。


    令福公主看着这个像极她年少之姿的孙女,一脸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叹道:“这位小娘子是个好的。你若想通了,便去信予你爹娘罢,他们会遣人来接你…”


    秦婉姜此刻才如久梦初醒般,眼中淌下泪来,伏于祖母怀中久泣不止。


    ---


    刚回到客栈,正提步上楼之际,陶知影便望见了如见鬼一般盯着她的沈同晏。


    她也是结结实实怔愣了一下,心想怎么到哪儿都能碰见这人。


    而沈同晏,本是暗中到这涌金城安置自平阳赶来的军队,因着时间紧俏,他便与长落随意选了一间客栈下榻,却不料在此处遇见了陶知影。


    无论陶知影多想装作不认得他,却在对方眼也不错的注视下,只得带着秋照上前行礼:“见过沈世子。”


    沈同晏皮笑肉不笑道:“巧得很,陶娘子可是来些探亲访友?抑或商遍大齐…来此巡视贵商号的生意?”


    陶知影自然也听出了他话中的调侃,只语焉不详道:“世子说笑了,民女…只是偶然经过此处。”


    因着刚从外边回来,陶知影的脚已冷得有些发痹,此刻只想快些回房,燃起炭火暖一暖。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微微顿着足。


    蓦地,眼前递来一只铜制的汤婆子。


    她惊讶的抬眼,只见沈同晏脸上略带些不自在道:“既不耐寒,还是少些出去为好。”


    陶知影低声道过谢,伸手接过。


    顿了顿,又听得沈同晏压低了声音说道:“此间战乱将起,你最好快些回江陵。”


    陶知影怔然,上世的这个时间,并没有听说大齐哪处有开战的,难道是…


    她犹疑着低声问到:可是要与契丹开战了?


    沈同晏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见得陶知影一脸惊讶的表情,他只当这小娘子因久居太平之地,从不识干戈,乍闻得要打仗,难免生出了些惧怕。


    他心中不由泛起怜惜,温声安抚道:“无需担心,契丹虽强悍,朝廷此次却也早就铺谋定计,整军经武,想来不会过多牵连无辜百姓。”


    见陶知影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才转身离开。


    回到房中,秋照燃完炭后,期期艾艾地挪到陶知影身旁:“小娘子,你说…这场仗,我们能胜吗?”


    正在沉忆中的陶知影被冷不丁被打断,抬头看向秋照,只见她面带愁容,眼中却泛着些微的光亮。


    她心下了然,搁了手中的汤婆子,拉着秋照的手坐下:“不必担心,此仗…大齐必胜,固城会回来的。”


    秋照被陶知影语中的坚定鼓动得欢欣起来。


    她总是相信自家小娘子的。


    想了想,她又嗫嚅道:“那我们能不能晚些再走?此番朝廷若胜了,我想…回去看看。”


    陶知影怎会拒绝?除了考虑到秋照的心愿,她也察觉到秦晚姜今日已明显意动,想来再有几次劝说,便能将她劝返回盛京。况且,她也并非是为了安慰秋照才那样说,上世的这场仗,大齐确实是胜了的。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