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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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康六年岁晚,三皇子齐修被正式立为皇太子。


    五皇子齐瑞因蓄图谋害皇族长辈,且有卖国求利之嫌,险遭嘉宪帝流放,因潘皇后抵死相护,求嘉宪帝念其为帝嗣,着轻发落。并言愧于训子无方,甘愿自请终生于太庙礼佛一年,为儿赎愆,向祖宗请罪。


    五皇子最终被罚俸三年,着圈禁府中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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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眼间,已是腊月尾的除夕。


    除旧布新之日,陶知影与秋照在余味坊帮了一整日的工,待要回家时,街巷已响起鞭炮之声,燃上烟花之色。


    陶宅的门神、桃符、钟馗、春帖已粘好,大门和厅堂还挂了一些金彩。


    陶孟扶正站在门口,等着在余味斋帮了一天工的陶知影。


    陶孟扶含笑看着走近的陶知影与秋照:“可算回来了,年夜饭就等着你二人呢。”


    蕡烛之下,用过年夜饭的几人其乐融融地叙着闲话。


    缕花和幡胜是茹姐儿差人送来的,蝴蝶和飞蛾栩栩如生,陶知影直夸茹姐儿手巧,引得陶知林又是两腮泛绯,却禁不住也小幅度的扯嘴偷乐,明显是暗戳戳地觉得与有荣焉。


    院外传来鼓乐吹打之声,是驱摊的人来讨赏了。


    陶知影叫秋照每人予了一两银子。几人本就是穷户人家所扮,只为在这一夜多讨些钱米绢布,没成想在这不甚起眼的院落前竟得赠如此多的钱财,一时惹得几个驱摊人皆大喜过望,连连揖手,不断向院内高声唱福道谢。


    家家宴饮,笑语喧哗。


    京城。


    齐瑞面无表情的看着桌上的素色纸笈上,那上头,落着句他每年都能亲耳听到的话:祝我儿福寿绵长。


    他木着脸坐在椅中,心头凄楚悲切之感不断袭来。


    他慢慢抬起双手,撑住低垂的额头。


    想着他母仪天下的阿娘,本是金玉凤体的潘皇后,此刻却为了保他安恙,独自一人在清寂幽冷的家庙中,对着满堂的牌位祷告诵念,甚至连一张金花笺都未寻得。


    外间处处笙歌鼎沸,而他的府中,却被一片愁云惨雾罩着…


    他忽然于愧惭中生出强烈的愤恨,这愤恨如蚕丝一般纵落飞袭,裹紧全身。


    石寄蓝那贱妇心思了得,早知父亲暗慕令福姑祖母,故意与其交好,又借头疾之因,将齐修送予姑祖母照看,如此几番才得了父亲喜爱。


    而他阿娘潘皇后虽出身潘国公府,祖上有从龙之功,家世显赫的后宫之主却偏生是个性子软的,多年来被爹爹无视,屡屡遭石寄蓝明里暗里挑衅,却只知吞声饮泣,甚至昏头昏脑地教他要爱敬父兄。


    还有他的父亲,身为君王却目渎伦常,不仅觊觎皇姐,且纵着宫妃欺压皇后,如今甚至立庶子为储君。败德至此,他何当为父?又何堪为君?


    齐修端直起身,交手望向庭院中的一地月光。


    他想,这大齐天下,合该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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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日一早,陶知影刚从予安院派过利是袋儿回来,便碰上了前来拜节的谢家兄妹。


    互道过新岁吉祥后,陶知影主动开口留了谢颐,谢颐自是欣喜不已。


    陶知影被他炙热的眼神盯着颇不自在,只好直奔主题:“不知谢二哥可有去京城行商的打算?”


    谢颐一怔:“影姐儿是指…盛京城?”


    陶知影郑重点头:“不瞒谢二哥,我大伯…约莫要回朝中了。”


    陶孟扶已收到朝中旧僚确切的书信告知,朝廷的任书,预计下月就会发到。


    大齐除宰执外,其它官员并不配给府宅,她得先去盛京置办一处宅子。


    陶孟扶既已待官复原职,他们日后行事便再不用小心翼翼。她此前储下的银钱虽不算少,但盛京是寸土寸金之地,宅子颇为昂贵,还得雇买一应仆役置于府宅中。


    伯父既复为朝官,人情往来也是少不了的,还有宅中所有人的一应日常嚼用。她这世既打定主意不嫁人,便得有足够的银钱傍身。


    况且她还有个未娶妻的弟弟,自然也要为他盘算一番。因此,她打算在京中做些生意,开铺行商固然可以有稳定长远的进项,但余味斋这样的铺子,毕竟进项小。


    思来想去,还是找谢颐商量一番,毕竟谢氏是商贾大家,他也是个头脑致密的,就算不能继续合作,给她指条路子也是好的。


    听了陶知影所述,谢颐心下一暗,陶家伯父要回朝任官,那陶知影今后便是仕宦人家的女儿,他一介商贾…


    随即他又想到,她连去盛京都会想与他一起行商…单凭着她对自己的这份信任,他觉得,自己还可以争上一争。


    况他也早想过要挪去盛京,还可带上族中一些子弟去求学谋仕…


    略一思索,谢颐道:“影姐儿可有想好的路子?”


    陶知影有些犹豫:“倒是有一个念头,只是…我不甚懂行,不太能琢磨出具体的方向…”


    “如此…不若说与我听听,你我二人一道琢磨。”谢颐有些羞赫,为着这话中的些许亲密。


    陶知影倒没太在意,她一径捊着自己的想法:“我听闻…朝廷或将于年后为官员修筑廨舍…”


    谢颐接道:“如此大的工程,需要不少的木材…可你我若想做这木材生意,怕是难以疏通各方采买的官员…”


    陶知影点头:“此话正解。且采伐需耗费大量人力,搬辇不便不说,算上官府的抽解…怕是无甚赚头。”


    沉吟半响,谢颐继续开口道:“虽做不了木材生意,但有一项与材木相关的倒可周虑一二…”


    见他望了望自家半开的窗棂,陶知影顺口问道:“可是门窗?”


    谢颐摇头:“门窗造艺讲究,不仅需囤购木材,还得广罗雕工,雕工薪俸并不低,江陵此处的雕版工日薪亦需二百六十余文,盛京城中,想来不会少于三百文…”


    陶知影不禁咋舌,这工匠日薪可抵普通仆从半月薪粮了。


    谢颐继续道:“况身为主家,还需寻人监工,此间琐事甚多,你我初涉其中,恐难堪其虑,想来司此职事之官员,也不会放心将此差事予了你我。”


    听得他如此条理清晰,陶知影笑笑:“谢二哥想来是已有主意了。”


    见她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谢颐心中不由突跳了一下,他略带些结舌:“约莫…有一些,但也不甚明确…”


    “谢二哥但说便是。”


    谢颐定了定神:“窗纸。”他轻轻叹气:“我虽早有此思,却仍未寻得合适之物可替之。”


    确有难度,陶知影亦心下谓叹,此物需轻薄有余,但不失坚韧,且观之精美,不似那粗俗之物…


    顾自思索间,她的视线移开窗间,转到正在院中葡萄架下叙话的一对小儿女。


    也不知林哥儿方才说了什么,惹来茹姐儿一阵暗嗔,做出一幅不欲搭理他的样子,小女儿的娇羞之态尽显。


    林哥儿这个呆子连忙起身去哄,却显见是不得要领。他急着再三挠头,自袖中取出一朵缕花递了过去,那飞蛾缕花比昨日所见茹姐儿裁的要大,想来是他自己照着茹姐儿的手工样子自己裁的,用的应是陶知影素日用来裁花笺的纸,那纸上是撒了云母粉的,在日光下有些熠熠发光…


    陶知影脑中忽有一念闪过,她开口道:“谢二哥可还记得前岁夏时,你我遣去西域贩物的船曾带回一堆云母石?”


    谢颐略作回想:“那堆云母石当时似是转卖给了纸行。”


    “纸行一般碾碎了是用来制笺。虽说是云母粉,但我记得有些粉片却并不小。想来既为石料,硬度自是不差,若能制成片状之物,以其形色…当是上佳的蒙窗之物。”


    听完她的话,谢颐不由两手相击:“影姐儿说的是,此物既为石料,想来亦是耐潮防腐的,待我此去寻一些来试制。”


    陶知影也有些兴奋:“若试之可行,我听闻西域不少的矿山都有云母石,你我可雇石人采拓,届时大量合制…”


    谢颐忽面露忧色:“却不知是否能得朝廷选用…”


    陶知影却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谢二哥且宽心,此事我自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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