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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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上元节,交待好予安院与余味斋的事后,陶知影便带着秋照先行赶去了盛京。


    谢颐行事迅稳,已习得云母石压片的制艺,现派了人去西域采石,也在江陵带了工役研制如何制成窗纱。


    陶孟扶和陶知林则一个回了平阳武学院,一个留在江陵静候朝廷的复官文书。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陶知影却还是被盛京的地价给惊到了——


    稍微气派的宅子耗资就需上万贯,即便是稍微一般的,也要个七八千贯。


    咬咬牙,她还是在靠近内城的地界置下一处三重的宅子。如此,伯父平日处理公务与会客自是方便许多,而且林哥儿与茹姐儿也该成婚了,看那日二人如胶似漆的模样,她想着等林哥儿考完武学,就该帮他把茹姐儿给娶回来了。


    交付完宅子,她又去牙市赎买了几名仆婢,且雇了一位管家理事,待一切安置妥当,这才去了秦府探秦婉姜,顺道拜见了秦夫人。


    秦夫人感念她劝回幼女,硬是留她一道用了晌食,复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让秦婉姜送了她出府。


    二月中,陶孟扶揣着朝廷的复官文书回了盛京,入宫谢过恩后,正式重返了任上。


    因着不停有陶孟扶昔日的门生故吏与旧僚上门做贺,陶知影着实忙了好一阵,待缓过劲来好生歇了几日,便接到了秦婉姜的贴子,邀她一同去相国寺逛集会。


    二人同行间,陶知影恍惚间又觉回到了上一世。


    每当她们二人站在一起时,肖培之总是洋洋自得,认为自己的一对妻妾抵天下百美。陶知影知道他其实对秦婉姜也一度非常动心,不然就凭秦婉姜曾经的舞伶身份,肖培之那时怎么也会央着安平伯想办法退了这桩婚约。


    奈何二人成婚后,秦婉姜这位神女每每与他在一处总连话都不说几句,肖培之一开始还颇觉新鲜,总是想着法的往跟前凑,试图逗她开心。只没过多久,他公子哥的脾气便出来了,于是便想起了陶知影的千般娇媚百般贴心。


    ……


    这相国寺会人烟市井,热闹非凡。


    还有一些年轻男女在家中长辈的带领下趁机相看,处处可见罗绮如云。


    早就除去舞伶服的秦婉姜,身着云缎长裙,挽着时下盛京城最时兴的发髻,整个人如空谷幽兰。


    与同样皮相惹人的陶知影站在一起,一对佳人引得不少年轻郎君心荡神移,有些甚至驻足相望,搜肠刮肚地想着由头,盼与佳人攀谈一二。


    这时,一位眉目雅逸的华贵少年郎君迎面走来,向秦婉姜揖手见礼:“秦七娘子。”


    秦婉姜僵直着身子回礼:“肖四郎君安好。”


    他又望着陶知影,礼貌问道:“不知这位小娘子如何称呼?”


    秦婉姜闷声回他:“这位是陶小娘子。”


    对方璨然一笑:“原是陶小娘子,某肖培之,幸会。”


    陶知影望着眼前温和从容的少年,欠身回礼:“郎君安好。”


    面上虽不显,陶知影却从不认为自己再遇肖培之,能做到心如止水。


    她只能压下心中翻腾,不去细品,只怕自己眼中恨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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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些时辰,肖府。


    肖培之坐在书房把玩着一枚金兽镇纸,听过下仆的回禀,心下暗叹可惜。容貌如此之盛,竟只是区区秘书监的侄女,还不如他白日相看的光禄大夫之女身份高。


    这般不上不下的身份,倒教人不好招惹,既不可纳做妾,又不堪为妻。


    又想到那秦七娘子,当时若非她主动提退婚,自己怎么着也会捏着鼻子娶了她,毕竟她姿色也不赖,又是秦侍郎之女,虽然现下退了婚,他可以另配其它仕宦女子,只是自己到底不是伯府世子,秦侍郎府已是他的身份能匹配上的最高门第了,若是…他能搭上那参政知事府上的的丰六娘子…这阖府上下都要听他的话,自己也不必在府中忙活着算计,奈何那丰六娘子一心只想着沈同晏…


    他暗暗咬牙,只怪兄长挡了他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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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月下旬。


    湖心亭中,一对男女正静默地对坐着。


    陈朗心中气闷,阿娘明知他与右谏议大夫府上的钟三娘子相好,却因嫌其略大自己一岁而耿耿于怀,今日见了这位与他年岁相当的陶小娘子,竟不顾他正在席间宴饮,当众将他扯来与人相看。


    而与其相看的陶知影,也是颇觉无奈。


    她今日本是随着大伯来这尚书府贺寿,却不曾想,频频被同席的官僚夫人们打量,她心中想着这些都是未来余味斋和窗纱店的大主顾,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付,多说了几句,倒将席间的夫人们哄得合不拢嘴。


    其中一位承宣使府的夫人,在得知了她的年岁后,竟当场要让她与自己的儿子相看,其他夫人也是七嘴八舌的撮合,她不好拒绝,只能应下了。


    如此沉默下去也不是法子,陈朗清了清嗓,正欲开口,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娇叱:“陈朗!你在作甚?”


    他慌忙转头,却见几位华服闺秀怒气汹汹地朝亭中走来。


    领头的,是丰六娘子。


    他心道不好,这丰六娘子可是钟三娘子的表姐,惯常是个跋扈的,这下教她看到自己与其它小娘子在此相看,发作起来怕是场面难以收拾。


    陈朗只得硬着头皮站了起来,行礼道:“丰六娘子安好。”


    丰嘉玉凤眼圆睁:“我方才问你话为何不答?”


    陈朗心下叫苦,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丰嘉玉转头斜看陶知影:“你的眼怎地如此蒙?见了什么货色都往上凑,如此可对得住我三妹妹?”


    陈朗不禁皱眉:“六娘子,可不好如此说话,这位是陶小娘子,原与你秋毫无犯的。”


    丰嘉玉冷笑一声,身后一位身着梳着节晕髻的小娘子不屑道:“不过是个刚复职的官员家中的孤侄女,并非什么正经小娘子。也不知道怎么就恬着脸不顾身份地巴巴来此蹭席吃…如此寡廉鲜齿之人,却也犯得着你替她说话?”


    沈念真方才在席间见陶知影言笑晏晏,左右逢源的样子,心下早就颇为不爽。


    陶知影对这场景并不陌生,自己上世碰见过几次,也心知这些女子之所以轻看她、针对她,主要原因还是妒忌自己的容色,只是上世她的身份确实不体面,不得不任人嘲讽讥笑。此次再遇同样的场景,她若再任人讥讽,便是白活两世了。


    陶知影溢出同样的一声冷笑,随即慢慢站了起身,向前缓行了几步,抬手懒懒地扶了一把发间的步摇,双眼带笑看向陈朗。


    “陈小郎君,方才你我可是半句话都没有说,我便无端被几位好货色出言相污,心下可是委屈得很呢。不若你与我说说,这几位似乎再正经不过的好货色到底是出自哪家铺子,哪间楼馆,抑或是哪条巷子,才被调教得如此貌婉心娴呢?”


    方才二人确实未曾搭过半句话,事实上,满腹心事走进来的陈朗甚至连陶知影的正貌都没有看清。此刻见她噙笑相望,不由有些看呆了。


    丰嘉玉等人几时被人如此暗骂过,又见她当众便一幅如此妖妖媚媚的样子迷惑郎君,当即怒极,丰嘉玉气得蛾眉倒蹙,几步冲上前,竟欲挥手扇陶知影——


    陶知影故作害怕地惊叫一声:“郎君救我!”


    陈朗回过神来,上前挥袖挡开丰嘉玉:“丰六娘子,你莫要太过份了!”


    丰嘉玉遭他大力一掀,失足歪到了地上,女使忙去扶她。


    沈念真见状,更是怒火中烧,也撸了袖子要上前教训陶知影,冷不丁听得身后一声重喝:“沈念真,给我动一下试试!”


    沈同晏脸色铁青地走过来。


    见是自家兄长,沈念真赶忙收回了手,还瑟缩了一下。


    “二郎!”


    刚被扶起的丰嘉玉一见沈同晏,立马期期艾艾地凑过去:“二郎,此女甚是嚣张,你快为我与真姐儿好生教训他们一番!”


    陈朗揖手,尴尬道:“沈世子,实在是令妹与六娘子连番挑衅,陶小娘子并无心相对…”


    不待他说完,丰嘉玉便尖声斥道:“你简直色迷心窍,居然还为这骚眉辣眼的贱人辩解!我定将此事告予三妹妹,教她看清你的为人!”


    陈朗也憋了狠气,他挺直了身子,硬梆梆回道:“丰六娘子还请自重。此番本就是你几人不对在先,出言冒犯陶小娘子。你且放心,今日之事我自会与三娘子好生交待,无需你代为转告,况她为人并不似你。”


    丰嘉玉瞪圆了双眼:“陈朗!你把话说明白,我怎么了?”


    陈朗不再理会丰嘉玉,他再次向沈同晏揖手:“想来世子定看得出来此间孰是孰非。某此番若有得罪,还望世子见谅。”


    沈同晏的脸已沉了个彻底,只听他冷声问:“你既觉得自己无错,又为何要请我见谅。”


    陈朗愣了一下,他只是礼节之言,沈同晏这样回,难不成真是要无理维护自家人?


    陶知影噗哧一声笑出来,她自陈朗身后走向沈同晏,仍是举步曼珊:“请世子见谅之言,自然是怕世子为了区区女儿间的不快就与陈郎君伤了和气,没得伤了自己体面,亦为他人徒增谭柄…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话虽是对沈同晏说的,眼神却是轻飘飘地落在了丰嘉玉脸上,见丰嘉玉怒得仿佛想生吞了她的样子,陶知影笑得更欢了,她将眼神收回看向沈同晏。


    沈同晏突然勾唇一笑:“陶小娘子所言极是。”


    陶知影怔了一下,她本是为了替陈朗解围,顺便“回敬”一下骂自己贱人的丰嘉玉,此刻却无端被沈同晏眼神相缠,她心中有些发慌。


    见得二人眼神勾缠,丰嘉玉牙齿咬得嘣嘣响,恨不得生撕陶知影。


    幸好太尉府的管事得知有人在府中生了冲突,连忙带了人来调解,几人本是来为前辈贺寿的小辈,也不好再继续争执,只得僵着脸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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