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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裴延说这话时, 眼睛就没离开过江昭意,他们隔着遥遥人海对视,眼中只有彼此存在, 人群、灯光…所有的一切都沦为了背景板。

    江昭意听见身边几个中国女孩对话声:“月亮?难道裴神要唱那首歌?”

    “不会吧?”另一个女生皱眉, “从出道演唱会后, 裴神已经七年没唱过那首歌了,我听圈里大粉说过,他这首歌只会唱给传说中的月亮。”

    “你没听裴神刚才的话吗?月亮在场啊。”

    “……”

    江昭意雀跃心情瞬间消失, 心脏像被一根细线缠住,来回拉扯,密密麻麻的疼意蔓延开, 压得她喘不过气。

    回过神来,江昭意看着台上的裴延, 她记得他精通各种乐器,裴延提了提吉他,修长指节拨弄琴弦, 一道悠长转音响起。

    表演就此开始。

    现场观众默契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紧跟台上的裴延,干冰机轰轰作响, 白雾四散, 模糊了男人颀长身影,他眉眼低垂, 一道好听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

    “混沌黑夜束缚四肢

    万里长空不见天光

    我如信徒

    虔诚跪地

    仰望高台明月……”

    裴延嗓音很好听, 字字清晰,声线是独特的低沉。他唱慢情歌时, 和他唱摇滚乐时的狂放大径相庭,每一个字都藏着无限深情, 娓娓道来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

    台下那几个中国女生听见前面几句歌词,先是一愣,然后激动起来:

    “卧槽——!裴神真的唱的是《云端月》啊?!”

    “我天,姐妹们快找找啊——,裴神口中的月亮是不是真的在场?!”

    “想不到,有生之年,我居然还能听到《云端月》的现场,不虚此行了,不过,裴神口中的月亮是谁啊?”

    周围人都在讨论裴延口中的“月亮”是谁,还有几个人开始在身边寻找起来。

    台下一片吵嚷,裴延完全没受影响,依旧用手拨弄着吉他,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眉眼却全是深情。

    “昭昭,你在想什么?”原本该在台上表演的戚月笛挤开人群,来到江昭意身边。

    戚月笛自来熟地挽住江昭意胳膊,看着台上唱歌的裴延说:“阿延说过,这首歌是写给他的初恋的。”

    江昭意一颗心沉入谷底,裴延这首歌,不是唱给她的,是唱给戚月笛的。

    “没什么,”江昭意不着痕迹抽离自己的手,语气冷淡,“你怎么没在台上表演?”

    戚月笛借着昏暗光线打量面前的江昭意,小姑娘神情清清淡淡,眼底深处是一抹化不开的黯淡。

    戚月笛敏锐感觉出江昭意对她的抵触,瞬间想通是江昭意误会自己刚才的话了,忙出声解释:“你别误会啊,我和裴延虽然谈过,但他根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江昭意一愣,怔然看着戚月笛。

    戚月笛告诉她,她和裴延那段恋爱在二〇〇七年七月开始,九月就结束了,期间两人什么也没干,纯属俩小孩儿玩过家家。

    台上的裴延低头拨弄吉他,右手腕骨清晰突出,他倏地掀开眼,看向台下,镭射灯光像是有感应一样,照亮了江昭意所站位置。

    裴延看着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柔情,唇角勾起浅笑,低声唱道:

    “皎皎月光 长路迢迢

    能否照亮遥远的她

    皎皎月光 我心昭昭

    此意可否寄予她……”

    “裴神是在往这边看吧?”

    “那不是戚月笛吗?我记得网上有人爆料过她和裴神高中谈过,这歌不会真是唱给她的吧?”

    戚月笛闻言,语气急切,生怕江昭意误会了裴延:“裴延歌曲向来是摇滚乐,唯有这一首《云端月》是抒情情歌,你还不知道吗?”

    江昭意原本沉入谷底的心渐渐活了回来,可她还是不敢相信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就像一个馋糖果许久的小孩,忽然在某一天,从天而降许多糖果,说是上帝给她的恩赐。

    她害怕,她胆小。

    怕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我发誓,我真的和裴延没半毛钱关系!”戚月笛都快急哭了,“江小姐,裴延真的很喜欢你。”

    江昭意眼底光一点点亮了起来,一颗心被填的满满当当,她看着一脸焦急的戚月笛,弯起唇角,轻声:“我信,谢谢你。”

    裴延的表演已经到了尾声,江昭意站在台下,一双眼亮晶晶望着他,她的心脏像是裴延手里那把吉他琴弦,他修长指节轻轻一拨,心跳就响彻云霄。

    不知道是谁点亮手机电筒,跟随节拍挥动手臂,江昭意也打开手机手电筒功能,和台下所有人一样,挥舞着手臂,为台上表演的他欢呼喝彩。

    《云端月》中有一段歌词是戏腔,很考验唱功,但裴延吐字清晰,音准稳,吐息流畅,看着台下江昭意的方向唱到:

    “三月春日 风扬幡起时 佛音声声扬

    谁家豆蔻 轻扣少年心房 便听阵阵回响……”

    倏地,场内陷入一片黑暗,然后,江昭意看见裴延身后大屏幕亮起白光,一轮皎洁弯月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照亮混沌黑暗的世界。

    这是《云端月》MV的结尾片段。

    江昭意愣愣地看着台上的裴延,大屏幕里皎洁的银辉洒在他身上,男人眉眼深邃且黑,裴延直勾勾地看着她,低声唱道:

    “皎皎月光 她心遥遥

    此情不再隔云端 已见光

    星河迢迢 时光流转

    月亮已奔我来……”

    江昭意记得《云端月》结尾歌词是:“皎皎月光/她心遥遥/此情犹如隔云端/难赠她/待到星河流转/月亮可否奔我来。”

    裴延把这段歌词给改了。

    江昭意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她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眶涨涨的,一颗心仿佛掉进蜜罐,甜得腻人,心跳更是如雷,久鸣难消。

    她看向台上的裴延,恰巧,裴延此时也看向了她,他的眼睛很亮,像夜空里的星星,璀璨星河里,满满都是她的倒影。

    音乐声,欢呼声还在响起,江昭意什么也听不见,深深感动之后是惶恐难安。

    裴延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从出生起就是天之骄子,在读书时便受尽女生欢迎,可是就是这么一个骄傲的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她表露炽烈直白的爱意:

    江昭意,我喜欢你。

    你是我的月亮,我是你的信徒。

    因为你,我愿挣脱这世俗的束缚,像拥抱你一样,去热爱这个世界。

    江昭意不敢想,像裴延那么骄傲到极致的人,如果知道她明天不辞而别会怎么样?

    /

    碍于现场有裴延的粉丝,戚月笛把江昭意带到后台,她站在长长的走廊上,风从脸上吹过,看着窗外月亮,江昭意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不想回国,不想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结婚,只想和裴延在一起。

    身后响起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江昭意扭头看过去,裴延单手插兜走过来,廊灯白光倾斜而下,男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没等裴延走近,江昭意就跑向了他,白色裙袂翻飞,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圆弧。

    裴延张开双臂抱住向他跑来的小姑娘,手臂搂着她的腰,俯身低头,下巴抵在她发顶,轻笑一声:“投怀送抱吗?”

    “不是,”江昭意从他怀里仰起脸,笑得眼睛弯弯,“是给你唱歌的奖励。”

    裴延挑眉,得寸进尺,“就这?”

    江昭意双手捧起裴延的脸,踮脚在他唇边轻啄了一下,很快离开,裴延扬眉,手掌放在她后颈,低头压下,加深这个吻。

    裴延先是亲了亲她的嘴唇,然后用舌描摹她的唇形,在她下意识张开唇瓣时,强势挤进,和她的搅弄在一起,不给她一点儿反抗机会。

    江昭意踮着脚,仰头被动承受,裴延搂住她腰的手使劲儿,把她提溜起来,让她踩在他鞋上,腰弯的极低,和她接吻。

    他们在灯下接吻,地上影子亲密相连,纠缠不休。

    结束后,江昭意他们一起吃了一顿晚饭,回去还是坐的戚月笛男友的车。

    一路上,戚月笛一张嘴叭叭个不停,江昭意安静听着,惊讶发现两人喜好很近,都喜欢歌剧《卡门》,同样爱看电影《飞跃疯人院》,最喜欢的组合是五月天。

    等车停在德文港,江昭意和裴延下车,戚月笛还舍不得放她离开。直

    到裴延一个冷飕飕眼刀射过来,戚月笛才恋恋不舍松开江昭意,不忘说:“昭昭,那说好了,等我回平京,我们一起去看《卡门》。”

    “好。”江昭意笑着点头,和戚月笛交换了联系方式。

    裴延牵着她上船,江昭意一路都弯着唇,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裴延侧眸看来,扬眉笑问:“你心情似乎很好?”

    “是啊。”江昭意点头。

    今天,她和喜欢的男孩在一起了,还认识了一个新的朋友,听了一场他为她一个人唱的歌,怎么看,都是很开心的一天。

    裴延牵着她往二楼房间走去,用低沉嗓音说:“我希望你每天都这么开心。”

    江昭意握紧裴延的手,感受彼此掌心相贴时的脉搏跳动,心也跟着跳个不停。

    很快,到了江昭意住的客房,裴延松开她,抬手揉了一把她头发,懒洋洋地笑,“今天累了一天,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江昭意正想说话,手机铃声响起,她拿出一看,唇角笑意荡然无存。

    是阿公江学名来电。

    江昭意和裴延说了抱歉,走到一旁按下接听键,礼貌叫人:“阿公。”

    “阿昭,玩够了,就该收心了。”江学名语气和蔼,但透着一股威慑。

    江昭意眉心一跳,从留学起,阿公就派人暗中跟着她,看似保护,实则监督,她永远活在江家人眼皮下,没有一点隐私权。

    就像摆在橱窗里的洋娃娃,外表光鲜亮丽,内里腐朽溃烂。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耳边似乎响起陈旧铁锁拖地的声音,在十字架上绞弄着,她的灵魂,被铁锁缠绕一圈又一圈,再也动弹不得。

    江学名声音依旧温和:“明天就回家吧,我会让你哥哥去机场接你。”

    江昭意看着无边黑夜下的海面,一望无际,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扼住她的喉咙,令人恐惧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她闭了闭眼,轻声应:“好的,阿公。”

    挂断电话,江昭意手撑在护栏上大口大口喘气,上身佝偻着,瘦弱背脊微颤,像只枯叶蝶,随时能被风吹走。

    裴延走过来,轻抚江昭意背,语气担忧:“怎么了?”

    江昭意不想被裴延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快速调整情绪,再抬起头,脸上笑意浅浅,一把嗓子轻盈又好听:“裴延,我能去你哪喝酒吗?”

    “想去?”裴延虚搂着她的肩。

    江昭意顺势攀上裴延肩颈,手臂环着他,唇弯着,眼底映着船灯的光,盛满他的倒影:“想。”

    裴延搂着江昭意,躬身低头,与她鼻额相抵,湿热呼吸喷洒在江昭意脸颊,白皙皮肤瞬间飞起红晕,他紧盯着她的眼,露出一个痞里痞气的坏笑:“那就去。”

    /

    从二楼到七楼,江昭意是被裴延搂在怀里亲吻,一路推搡着往他房间走,快到门口时,他从她唇离开,嘶哑着声音说:“宝贝,拿下房卡,在左边。”

    江昭意被裴延抵在墙上,他手捧着她脸吻着,她用残存理智轻嗯一声,颤抖着指尖伸向裴延衣服,摸索半天,却没伸进口袋。

    裴延呼吸骤然变得沉重,握住江昭意的手,眼底情.欲翻滚,黑眸一片深邃,吻她唇角,吊儿郎当地笑:“让你拿房卡,你往哪摸呢?”

    江昭意脸一下烧了起来,低垂着眼,完全不敢看裴延。

    裴延懒散哼笑一声,摸出房卡开门,回头看低头装鹌鹑的小姑娘,大少爷懒懒往墙上一靠,抱着肩,笑她:“你打算跟门口站一晚上?”

    “……马上进来嘛”江昭意语气染上撒娇的意味,红脸低头,走进房间。

    裴延房间很大,装修简约偏冷调,客厅、厨房一应俱全,像个小型公寓,水晶羽毛吊灯悬在头顶,室内明亮如昼。

    江昭意在沙发上坐下,双手局促地放在身侧握成拳,抬眼看着裴延问:“你房间没酒吗?”

    “没,”裴延拖着尾调应,给江昭意倒了杯水,“去老陆房间拿,你乖乖在这等我。”

    江昭意手捧着玻璃杯,乖巧点头,看着裴延从房间离开,在沙发坐了几分钟,外面响起重重关门声,她抬睫看去,裴延拎着一瓶酒走进来。

    等裴延把那支酒放在玻璃茶几上,江昭意才看清这是一支价值七位数的勃艮第黑皮诺。

    想起刚才那声“砰——”的关门声,江昭意忍俊不禁,陆政屿素来由收藏酒的爱好,据传他酒柜里的酒最低也是六位数起。

    裴延一拿就是七位数,难怪性子稳重如陆政屿,会被气得重重摔门。

    江昭意看着裴延熟练醒酒、开酒,把酒倒进高脚杯,杯中液体漾开波澜,泛着盈盈的红光。

    裴延在江昭意身边坐下,端起高脚杯递给她,江昭意道谢接过,低头轻抿一口,还没来得及细致品尝,下巴忽地被裴延掐住。

    江昭意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安静地看着裴延,眼神无辜又纯真。

    裴延喉结滑滚,微粝指腹揉着她染上酒液的唇瓣,眼底一片暗潮涌动,他低头凑近,紧盯着她的唇,嗓音又沉又哑:“能让我尝尝吗?”

    江昭意愣愣眨眼,嗫嚅着声说:“……能,能的”

    裴延笑了下,拇指摁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来,江昭意眼睫轻颤,红脸闭上了眼,任由裴延亲她。

    这个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喝了一口酒的原因,唇舌交缠间,满是红酒的甘甜,微醺、迷人,令人忍不住沉沦。

    贪婪地想要更多。

    江昭意被裴延打横抱起,身子忽然腾空,她不禁搂紧他的肩,悬在空中的双腿晃荡着,在光下,泛着如瓷的白。

    他们一同倒下,柔软床垫微微塌陷。

    光线太亮,江昭意忍不住虚眯起眼睛,视线里,裴延单膝跪在床尾,修长指节穿过她的长发,攥住她的手腕,和她十指相扣。

    江昭意仰头看着裴延,从这个角度去看,她能看见男人紧绷下颚,流畅且利落,喉结上下滚动,弧线锐利又迷人。

    她望见他眼下那颗泪痣,红的像朱砂。

    分外妖治。

    裴延虚搂着江昭意,低头吻她心尖,在那颗红痣流连忘返,江昭意弓起身子,指节一点点抓紧身下床单,指尖透着害羞的粉。

    江昭意觉得头顶的光太晃了,让她都有些晕了。

    裴延不满只和她一只手相握,一边吻着她,一边去寻她的另一只手,低眸看去,小姑娘手指紧抓床单,白色床单褶皱遍生。

    江昭意被裴延看得脸热,侧脸躲开他的眼神。

    裴延低笑一声,强势攥住江昭意紧抓床单的手,从指节插入,和她掌心相贴,然后低下头,湿热呼吸萦绕在她耳畔,语气痞坏:

    “别抓床单,抓我。”

    第十六章

    白光泻下, 裴延看着怀里的姑娘,她的肩胛骨嶙峋削瘦,线条蜿蜒而下, 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

    江昭意微仰着头, 望着天花板, 白色水晶羽毛吊灯一晃一晃的,那羽毛漂浮在她心尖,令平静心湖荡出片片涟漪。

    裴延吻她眼尾的泪, 低哑着嗓笑,没一点儿正形,坏到了骨子里:“上面哭就算了, 怎么下面也哭了?”

    江昭意不知怎么回答,眼睫颤抖着, 瘦削的蝴蝶骨也颤栗着,只能被迫承受裴延的吻。

    “换指甲油了?”裴延声音很哑,眼睛盯着江昭意纤细的脚。

    江昭意足背紧绷着, 脚趾微微卷曲, 她的脚指甲修剪的整齐,从上次那一圈猫眼绿, 变成了冰透的裸粉, 衬得一双脚越发白皙。

    “换…换了……”江昭意颤抖着声音回答。

    来墨尔本之前,她和Joe去了一趟汉堡玩, 两人一时兴起, 便约好了去做指甲,江昭意原本选的是一款焦糖色, 临到做时,换成了现在的裸粉色。

    裴延赞她:“很漂亮。”

    湿润的呼吸喷洒, 江昭意脚趾羞耻卷曲,她眼睫颤抖着,几乎不敢看裴延,却听他低沉笑声在耳边响起:“下次我给你涂指甲油,怎么样?”

    ……下次?

    他们哪还有什么下次?

    江昭意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根烟,燃起的火苗无数次擦过烟草,但从没被点燃。

    就如现在。

    江昭意觉得自己开始变得贪心了,不只满足于现状,禁果这东西一旦触碰,就像无止境的深渊,想要向裴延索取更多。

    她想裴延吻她,想他拥抱她,想他用力地爱她。不是像现在,如同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

    江昭意睁开湿润的眼,看向裴延,一出声,嗓音是她从未有过的哭腔,带着轻轻的哀求意味:“……裴延”

    裴延没有应声,伸手握住她纤细的腕,和她十指相扣,他吻着她,动作闲散,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江昭意明白了,裴延就是有意戏弄她。

    她又出声叫他,这一次声音染上浓浓的撒娇:“裴延。”

    裴延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感受她砰砰乱跳的心。

    他虎口掐住她的下巴,掰过她的脸,和她对视,他挑着眉,神情懒散,但目光漆黑凶猛。

    “想要我吗?”裴延低头吻她的唇,手在那颗红痣流连。

    江昭意仰着头,主动去吻裴延:“……想,我想要你……”

    裴延很满意她的回答,嘴唇贴在她通红的耳垂上,声音沙哑:“宝贝,我是谁?”

    “裴延…是——”他忽然用力,江昭意声音被截断,再出声,是细碎的颤音,“……是…是裴延,是裴延——”

    江昭意仰长脖颈,余光瞥见玻璃窗外的夜景,月亮落入江面,风汹涌吹过,米色窗帘扬起弧度,又落下。

    “到了?”裴延吻她,语气温和,像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但字眼却露骨,“可我还没有,继续行吗?”

    江昭意摇头拒绝,挣扎着想要逃离。

    “跑什么?”裴延极有耐心,吻着她,“不是你想要我的吗?”

    “……”

    江昭意分不清时间了,只知道头顶上的吊灯晃了又晃,游轮开了又停,停了又开,浪潮无尽涌来,她被水彻底淹没。

    再寻不到一处干燥的地方。

    /

    游轮停靠在墨尔本港口,阳光穿透云翳洒满整个城市,路边行人匆匆,风吹来,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两岸节次鳞比的高楼。

    早上八点,江昭意撑开沉重的眼皮,眼神迷茫地看着头顶天花板,身后是裴延跳动的心脏,她侧眸去看把自己揽在怀里的人。

    平日,江昭意根本没有勇气敢正眼打量裴延,也只有在他睡觉时,她才有勇气细细去看他。

    裴延睡觉的模样,和平日浪荡不羁的形象判若两人,眉心紧蹙着,长而细密的眼睫垂下,在眼下拓出淡淡阴翳。

    他眼下那颗小痣,此刻颜色很淡。

    白色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呜呜的震动声,江昭意从裴延怀里起身,拿过手机一看,睡意全无,是哥哥江霁风发来的消息:

    【晚上和意大利外商有一个视频会议,时间约是两小时,会推迟接你的时间,抱歉。】

    江昭意回复:【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坐车回去。】

    江霁风:【阿公让我来接你,我就得把你安全送回家。】

    江昭意无奈,江霁风对她虽然很好,但对江学名是言听计从,从小到大,只要是江学名的嘱咐,江霁风就一定会照办。

    她回了一个好字,摁熄手机屏幕,一转头对上裴延打量的目光。

    裴延搂过她的腰,脑袋埋在她肩窝里,呼吸喷洒在她耳侧,嗓音是未睡醒的沙哑:“大早上的,你在和谁聊天?”

    “我哥,”江昭意说,想到待会就要分开,她眼睛一酸,怕被裴延看出端倪,迅速整理好情绪,把裴延手臂挪开,背对着他问,“你烟放哪了?”

    “衣兜里,自个儿拿去。”裴延靠着床头,手放在后颈,眼皮半垂着,一副疏懒的大少爷姿态。

    江昭意掀开被子下床,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

    裴延抬眼看过来,她皮肤白,一双腿也生得漂亮,只是这会儿,那双笔直的腿布满斑驳的红痕,彰显着昨晚的疯狂。

    江昭意回头,正好对上裴延的眼,男人眼睛微眯着,眸底一片暗潮,眼神是直白的欲,她被瞧得脸红,不自在地挪开了脸。

    裴延的衣服昨晚随手丢在了地毯上,江昭意弯腰捡起,从他衣兜里拿出烟和打火机,席地坐下,打开烟盒,磕出一支烟,低头含住,纤指虚拢着火苗,点燃了烟。

    顿时间,烟雾缥缈。

    裴延就静静看着她,江昭意微靠着墙,指尖夹着烟,仰头吐出烟雾,袅娜白烟模糊了她的眉眼,遮住了眼底一掠而过的悲愁。

    江昭意正抽着烟,没注意到裴延何时下床,来到她身边坐下,她吐出一圈圈烟雾,仰头看着他,轻轻唤了一声:“裴延。”

    裴延虚搂着江昭意的肩,修长指节扼住她的腕骨,夺走了她手里的烟,就着那圈湿润的唇印含住,吸了一口,懒散吐出烟雾。

    江昭意手抚上裴延的脸,眼睛深深看着他,从他利落眉眼到唇,连眼下那颗小痣也不放过,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灵魂里。

    裴延反握住她的手,含着烟,痞里痞气地笑:“好看吗?”

    “好看啊,”江昭意弯着眼睛笑,“我男朋友当然好看啦。”

    “嘴齁儿甜。”裴延捏她脸,眼底笑意化不开。

    江昭意:“我说的是实话。”

    裴延只眯眼笑,搂着她不语,江昭意也安静着,两人一起抽完了一支烟。

    江昭意拾起腿边的打火机,放在掌心细瞧,是Zippo的私人定制款,黑色硬壳,镂空雕花纹路,似乎是风信子,左下角是一个潇洒不羁的“裴”字。

    裴延把燃着火星的烟蒂在水晶烟灰缸掐灭,从地上起来,居高临下俯瞰看着江昭意,问她:“是叫餐来房间,还是去餐厅吃?”

    “餐厅,”江昭意起身,在裴延唇上亲了一下,用笑掩饰即将离别的悲伤,“我先回房间洗漱一下,待会儿餐厅见。”

    裴延同意,转身进了浴室洗澡。

    江昭意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啦啦水流声,盯着磨砂玻璃门看了许久,转身轻轻带上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来到走廊上,江昭意紧握的手缓缓伸开,那只黑色打火机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左下角那个飘逸不羁的“裴”字,在光下熠熠生辉。

    上次她顺走了他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偷偷留作纪念。

    这一次,她拿走他的打火机,能不能算为这二十四小时的恋爱留下一点儿痕迹?

    提醒她,这不只是一场暗恋成真的美梦。

    是真实存在的。

    她和裴延真的谈过恋爱,他们是真的在一起过,她是真的跨过漫长岁月,走到了她喜欢了一整个青春的男生面前。

    回到房间,江昭意快速换了衣服,白色针织短衫,蓝色牛仔裤,她把头发扎在脑后,露出一截纤细的颈,拿起盥洗台上的白边平光镜戴上,调整脸部肌肉,恢复一贯清冷的表情。

    收拾好行李,江昭意离船上岸。

    江昭意站在船艇来往的港口,望向游轮七楼,期盼能看见裴延房间,可距离太远,什么也看不见,她只能遗憾地收回眼。

    江昭意拿出手机,点开裴延头像,眼眶一酸,眼尾泛起一阵湿意。

    五分钟前,裴延给她发了消息:【先泡个热水澡,早餐我叫人送你房间,我们一起吃。】

    江昭意强忍住泪意,指尖颤抖在编辑框里打字,发送消息:【你那的酒,我喝腻了,不需要再喝了。】

    发完消息,江昭意快速删除裴延微信,走到路边,拦下一辆计程车。

    坐上车后,江昭意看向窗外,游轮隐在一片雾霭蒙蒙的白雾里,随着计程车开远,窗外风景如电影镜头倒退而过。

    那条承载她少女时的情思、她的自由、她的所有向往的游轮,完全消失不见。她的未来就是那片茫茫的白雾,看不到尽头,也不知来路。

    江昭意收回眼,靠着椅背,拿出手机登上微博,快速浏览一遍大号粉丝留言私信内容,切到一个叫“1027同学观察日记”的艾迪。

    这个微博艾迪是江昭意小号,在二〇〇八年十月二十七日注册,主页个签是“我对你的思念,旷日持久,最后无疾而终。”

    每一年的十月二十七日是裴延生日,“1027同学”是她对他的代号。

    在暗恋里,她是一个没有勇气的胆小鬼,永远不敢称呼他的名字,只敢用“1027同学”来代称,在这个微博记下每一条有关喜欢他的少女心事。

    “1027同学观察日记”从二〇〇八年十月二十七日注册的那天算起,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江昭意喜欢裴延,也快十年了。

    微博多是江昭意的自言自语,偶尔会有同时暗恋的女孩在评论区打卡留言,最热门的那条微博是:

    【我和我喜欢了一整个青春的男生,最近距离是高三时只隔一张课桌的前后桌。

    最远距离是他在台上闪闪发光,我站在一片耀眼的金海里,为他挥舞荧光棒。

    我悄悄藏在心底的少年,成了所有人都热爱的大明星。

    幸运的是,我可以不再掩藏对你的喜欢。

    遗憾的是,我只能用粉丝身份喜欢你。】

    ……

    这条微博发布日是二〇一〇年的十月二十七日,金色是裴延的应援色,有人扒出她暗恋的人是裴延,但江昭意从未回复。

    只是从那天起,这个微博再无更新。

    登上这个账号,手机卡顿了几秒,江昭意扫了几眼,大多数都是网友给她的留言,有人问她喜欢的人是不是裴延,有人问她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二〇一七年三月十四日,白色情人节,国内时间七点十一分五秒,坐标墨尔本,这个时隔七年再无动态的微博,有了新的内容:

    @1027同学观察日记:【我们匆匆相聚,海涨潮落,纪念这场重逢。】

    摁熄手机屏幕,江昭意再次看向窗外,一辆轮渡从她余光驶过,消失在一片茫茫白雾里,一切都已远去,一切都很短暂。

    江昭意眼睫一抖,豆大的泪珠落下。

    伊甸园的大门被上帝关上,偷尝禁果的人终回到现实,如我,如你,短暂交汇的平行线,被涌浪冲散,一切到此为止。

    第十七章

    另一边, 裴延来到江昭意房间,正好遇见送餐的侍者,他道谢接过侍者手中餐盘, 敲响江昭意房门, 半天不见人开门。

    房间窗户紧闭, 避光窗帘拉上,外面人看不见里面。

    裴延把餐盘放在一旁,摸出手机要给江昭意打电话, 此时,隔壁房间门打开,一个打扮精致的金发女孩从里走出来。

    金发女孩看见站在走廊上的裴延, 眼中掠过惊艳之色。

    男人长相中和了东西方特点,五官俊逸且深邃, 他穿了件黑色纯T,小臂肌肉线条流畅,雾蒙蒙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 身形冷峻又气场。

    他只安静站在那, 完全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吸引走人的目光。

    裴延点开手机, 通知栏顶端跳出江昭意两分钟前发来的消息:【你那的酒, 我喝腻了,不需要再喝了。】

    屏幕里的字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争先恐后往裴延眼睛里钻。

    裴延紧盯屏幕须臾, 沉着脸,给江昭意发消息:【你什么意思?】

    消息发出去, 后面跟着一个硕大的鲜红感叹号。

    系统提示:“‘月亮’开启了朋友验证,您还不是他(她)朋友, 请先发送朋友验证,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裴延捏着手机的手青筋突起,脸色几乎阴沉如墨,眼眸微眯,眼底情绪翻滚,周身气压低沉的吓人。

    她可真行。

    又他妈提上裙子不认人。

    金发女孩瞟见他脸色不好,撩了撩长发,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嗓音甜腻:“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对方身上香水味浓郁,裴延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摁熄手机屏幕,没分给女孩一个余光,指着圆桌上还冒着白烟的早餐,撂出一句话:“送你了。”

    金发女孩:“……?”

    她是来搭讪的,不是来蹭饭的。

    /

    裴延推开陆政屿办公室门走进去,往沙发上一坐,两条长腿懒散踩在价值不菲的岩石圆形茶几上,眼皮耷拉着,神情倦淡,浑身上下写满了“老子现在很不爽”七个大字。

    陆政屿正在和国内分公司负责人视频,看见一进来就开始往沙发上躺的裴大少爷,抬手暂停会议,关掉摄像头和麦,看着他问:“被甩了?”

    裴延撩起眼皮,觑他一眼,又烦躁垂下眼,没有要搭理陆政屿的意思。

    陆政屿和他从小玩到大,知道裴延看似是一个放浪不羁的人,实际性子寡淡,他鲜少能见到这位大少爷情绪外露的一面。

    惊叹之余,陆政屿也明白江昭意在裴延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不是谁都能叫这位眼高于顶的大少爷,另眼相待的。

    陆政屿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支香槟,又拿了两个透明长笛杯,在裴延身边坐下,冲他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半开玩笑的语气:“喝一杯,祭奠一下你逝去的爱情。”

    裴延扯了下唇角,不想理会陆政屿的恶趣味。

    陆政屿给裴延倒了一杯酒,他不咸不淡道谢接过,仰头一饮而尽,把长笛杯往桌上一撂,要起身走人。

    “阿延。”陆政屿叫住他。

    裴延回头看来,拽着一张脸,不耐嗯了一声,“说。”

    陆政屿晃着手里长笛杯,杯中液体微漾,他看着裴延说:“上周五,裴牧迎回国了。”

    裴延拖着腔调嗯了一声,转身离开,走到门前,他单手插着兜,回头看向陆政屿,开口,语气感谢:“谢了,二哥。”

    /

    从陆政屿办公室离开,裴延回到房间,随意往沙发上一坐,姿态疏懒。

    他闭着眼,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江昭意身上的香水味,很淡,玫瑰与木质香交杂,是TF的失落樱桃。

    裴延喉尖微痒,犯了烟瘾,他摸出了烟盒,叼着烟到处找打火机,房间翻了个遍,都没有看见打火机的身影。

    “啧。”裴延舌尖抵着槽牙,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

    真不愧是她,睡完跑了就算了。还把他打火机给顺走了,这姑娘是真的挺牛逼的。

    最后,裴延让侍者送了打火机过来,点燃烟,他握着手机,点开备忘录,屏幕左上角显示一共571条备忘录。

    置顶那条备忘录日期是二〇〇八年三月三日,内容只有简短八个字:【风吹幡扬,我心有昭。】

    裴延抽着烟,拇指摁着屏幕下滑。

    二〇〇八年八月二十六日-

    【再次见面,她成了裴珩的未婚妻,我不喜欢,想把她抢过来,但我怕她讨厌我】

    二〇〇八年九月二十七日-

    【打算把工作室搬去你学琴的写字楼,那样能多见你几次吗?】

    二〇〇八年十月十三日-

    【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乖,居然想学抽烟,可我该庆幸,如果她不想学抽烟,那么我没有办法吻她。】

    二〇〇八年十月十八日-

    【关于她的一切,她对海鲜过敏,有低血糖,最爱吃的糖果是橘子糖,每天往她抽屉里放一颗橘子糖,别让她吃一点儿苦。

    她没有看起来那么乖,所有一切都是保护面具,要合时宜出现保护她,别让她受一点儿伤。

    爱她吧,不管她是谁的谁。

    在我这,她只是江昭。】

    ……

    二〇〇九年三月十九日-

    【被她撞见别的女生跟我表白,害怕她会误会,跟上去,却发现她和裴珩偷偷躲在天台抽烟,她对他笑得很漂亮,她从来都不会对我这么笑。】

    二〇〇九年四月二十九日-

    【记住了,农历四月初五才是她想过的生日,以后每年这个时间点,为她备上一份礼物。

    我的姑娘,我来疼。】

    ……

    二〇一一年二月二日-

    【陪她在纽约过的第一个春节,也不知道托房东阿姨为她送的那份饺子,她会喜欢吗?

    不喜欢也得喜欢。

    毕竟,这是我和她妈妈学了快半个月的成果。】

    二〇一一年九月二十二日-

    【她第一次登上国际舞台,因为行程原因,没能去成。以后她的每一场演奏会,无论风雨,不管再忙,都要去听。

    还有,记得在结束,为她送上一束白色风信子。】

    ……

    二〇一七年二月十三日-

    【在柏林逗留了一周,终于等来了她。】

    二〇一七年三月十日-

    【她问我,为什么要把白色风信子换成蓝色勿忘我,我告诉她,这花更合时宜,因为白色风信子的花语是不敢表露的爱,蓝色勿忘我是我不想她忘记我。

    人是贪心的,我也一样,拥有过月亮后,就不想放手。】

    ……

    从二〇〇八年三月到二〇一七年三月,十年时间过去,裴延手机换过无数次,但每一次换手机,他总会把这些备忘录誊抄下来。

    手机里的571条备忘录。

    是一个男生从少年时期,到而立之年,对一个女孩最虔诚的爱意。

    手里的烟抽完,裴延把烟蒂掐灭,扔进烟灰缸,点开空白备忘录,打字写下今日。

    二〇一七年三月十二日-

    【是我没有给够你想要的安全感,所以你才会离开。

    记住了,多爱她一点儿,无论是行动还是表达,让她感觉我的爱,习惯我的爱,最好再也离不开我。】

    退出编辑界面,裴延摁着屏幕上滑,看见第一条置顶的备忘录,那些因时间褪色的回忆,在这一刻变得鲜活起来。

    裴延认识江昭意时,她还不是江昭意,只是江昭。

    他一个人的江昭。

    /

    二〇〇八年的三月三,裴延在父亲强制要求下,陪母亲冯雪华去了杭市出了名的灵隐寺,为又因心脏病住院的裴珩祈求长生。

    那天是难得的好天气,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大雄宝殿前青烟袅袅,香客有秩序地排队上香,人流熙攘,几乎是摩肩接踵。

    裴延陪冯雪华捐了香油钱,懒散站在一旁,等待她从蒲团上起身,视线不经意一转,看向跪在不远处蒲团上的女孩。

    女孩穿着洁白的棉布裙,乌黑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露出一截纤细脖颈,她闭着眼,双手合十,对着殿内诸佛祈愿。

    殿内香客祈愿皆是安静,唯有她,小声碎碎念不停。

    饶是裴延不想做那窃听他人心愿的坏人,也不经被女孩的碎碎念吸引了注意力。

    女孩声音清脆好听,只是念叨个没完,像只叽喳的小麻雀:“……我佛慈悲,我佛慈悲,一定一定要保佑我这次比赛赢得第一名,我也不是一定非要拿第一名,主要是第一名奖金很丰厚,昀昀又生病了,哦忘说了,昀昀是我弟弟,现在在医院住着呢,我想用这个钱给昀昀治病。”

    裴延唇角懒懒勾起,饶有兴致地看着碎碎念不停的女孩。

    她说完这段话,睁开眼睛,一双杏眼灵动又狡黠,眨眨眼,看着高台上的神佛,又闭上眼许愿:

    “佛祖,菩萨,请您一定要保佑昀昀早点好起来,不要让爸爸妈妈再那么辛苦了,我会心疼的,还有,还有,您一定一定要保佑爸爸妈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我的话…嗯,您就保佑我,这次比赛拿下第一名吧。当然,如果佛祖您愿意继续保佑我的话,让我每一次比赛都获得第一名就好了,我也不是非要得第一名,第二名也行,反正都能拿到奖金,替爸爸妈妈分担一点儿肩上担子,就很好了。”

    她说完这一长串话,双手合十,对着满殿神佛虔诚地拜了三拜,像是想到什么,又连忙补充:

    “佛祖,忘说了,我叫江昭,家住杭市栖塘镇顺宁街137号的左岸小区三幢五单元401,身份证号是33010019930426259X,我都告诉您了,您给实现愿望时,千万别找错人啊。”

    裴延听得忍俊不禁,这姑娘许愿也太严谨了点儿,家庭住址身份证号都报上了,饶是佛祖想无视她的许愿,也不能无视了。

    女孩许完愿对着佛祖拜了三拜,在功德箱里放下香油钱,写上自己的名字,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开,脑后马尾一甩一甩的,活像只兔子。

    裴延单手插兜,眸底笑意浓郁。

    冯雪华许完愿,从蒲团上起身,瞥见裴延唇角笑意,皱眉:“你大哥都进医院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那等他什么时候死了,我再笑,成不?”裴延笑意收敛,嘲讽地看着冯雪华。

    冯雪华气的个半死,碍于这是寺庙,又是公开场合,不好对裴延发难,只压低声音说:“你最好给我祈祷你大哥平平安安,他要是有什么事,我全算你头上。”

    裴延扬了扬眉,不置可否,插着兜往殿外走,冯雪华问他去干嘛,他回头,一脸的玩世不恭:“出去溜达,免得我这小杂种,玷污了这干净的佛殿。”

    冯雪华一张脸涨得通红,狠瞪一眼裴延,压下怒火,转身拿着求来的签文,在小沙弥带领下,去了住持房间探讨。

    裴延斜靠着树身,姿态散漫,低头玩手机,社交软件都是一些无趣消息,他随意扫了两眼,就退了出来。

    摁熄屏幕,裴延修长指节灵活转动着手机,眼睛不经意一瞥,视线落在远处一面之缘的女孩身上。

    只隔几米远的大雄宝殿前,身穿白色棉布裙的女孩手持长香,神情虔诚地对着满殿神佛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入有半个她高的香炉里,青烟飘浮,映着女孩盈盈眉眼格外好看。

    风吹来,卷起女孩裙摆一角,裙下双腿若隐若现,笔直又瘦,白色花边棉袜,包裹住细痩伶仃的脚踝,很是漂亮。

    一个身穿浅色毛衣的女人冲女孩招手,呼唤她的名字:“江昭——!昭昭——上完香了吗?该走了!”

    被叫做“江昭”的女孩回眸看来,脑后马尾在空中荡出漂亮弧度,她望向女人的方向,眼睛弯弯,笑着应道:“妈妈,再等一下,我马上过来。”

    裴延看着她又双手合十对神殿里的佛拜了拜,樱色的唇瓣微张,叽叽喳喳说不停。

    隔太远,裴延听不见她说什么,大概又是在求佛祖一定要帮她实现愿望,不知怎么的,他乱糟糟的心情没那么坏了。

    女人站的位置恰好就在裴延身后的树下,江昭迈着轻盈的步子小跑过来,白色裙摆划出漂亮弧度。

    随着女孩跑近,裴延能闻见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果香,像是一坛才开封不久的青梅酒,甜香扑鼻,引人沦陷。

    江昭跑到母亲身边,挽住她的手撒娇,她的母亲就一脸和蔼地听着她说个不停。

    裴延目送她们远去,才缓缓收回了眼,再次看向对面。

    远处风吹幡动,烟熏火燎,殿前菩萨慈眉善目,怜悯众生。

    裴延后知后觉红脸。

    于佛前动了春心。

    第十八章

    晚上七点, 飞机降落在平京国际机场,舱门打开,倒春寒的凉意一股脑的涌来, 江昭意穿的少, 冷不丁被冻得打了一个激灵。

    头等舱的旅客无须等行李, 江昭意推着行李箱,走出机场。

    航站楼外人群熙攘,两边霓虹流光溢彩, 主干道上的车辆疾驰而过,风从远处吹来,道路两旁栽种的银杏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辆京A开头, 字母结尾的亮黑色的劳斯莱斯古思特停在路边,站在车前的司机不时往机场大厅方向张望, 看见出来的江昭意,殷勤为她接过行李箱,拉开后座车门。

    江昭意道谢上车, 阅读灯光线明亮, 落在正手持文件夹的江霁风身上,男人侧脸轮廓被描摹的流畅利落, 手指指骨大且长。

    江霁风身着剪裁合体的枪灰色西装, 温莎结系的一丝不苟,领带是很淡的灰色, 黑发利落, 眉眼清冷,气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江昭意和他打过招呼后, 要闭目小憩,江霁风忽然递来一杯奶茶, 她低睫看去,是遇·茶的橘子星球。

    她道谢接过,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冰凉的四肢温暖起来。

    江昭意闭目养神,江霁风处理公司事宜,一路无话到家。

    /

    江家老宅所在的“西溪花间”,位于平京东二环的燕山路,中式风的独栋别墅群,修建于旧朝末年,迄今已有百年历史。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因祥汇集团要开拓内地市场,作为家主的江学名便做主举家迁往祖上所居的平京。

    车稳稳停在车库,司机拉开对车门,刺骨寒风从外涌进,江昭意不由抖了一下身子,正要下车时,肩上一沉,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柔软暖意覆盖。

    江昭意垂睫,是江霁风为她披上了一件卡其色风衣,她和江霁风道谢:“谢谢哥。”

    江霁风轻颔首,算作回应。

    江昭意两人并肩走出车库,入目而来的是青砖白墙的中式风建筑,别墅占地面积大,曲折悠长的风雨游廊,将庭院分为南北两院。

    庭前花园里有假山流水,是仿著名苏州园林修建,墙角栽有数只青竹,昏黄烛火映照下,竹叶泛着似翡翠的光辉。

    管家权叔让佣人接过司机手中行李,送至江昭意房间,领着他们穿过悦动门,来到灯火通明的主院,和江昭意说:“小姐,董事长在书房等您。”

    江昭意要和权叔上楼去书房,才踏上红木台阶,身后传来江霁风冷淡疏离的嗓音:“阿昭,待会来我房间一趟。”

    “好。”江昭意点头应下,跟在权叔身后来到二楼书房。

    权叔为她推开虚掩的书房门,江昭意浅笑致谢,迈步走进去。

    书房装修复古,泼墨山水的屏风分出私人和公共区,左边繁琐花纹交错的黑色书柜,里面摆满藏书,右边的墙上挂满了字画。

    正中间的是齐白石《延年益寿》真迹,是江学名早年以高价在一位北美藏家手中淘来的。

    江昭意绕过屏风,来到后面,墙角摆放的镂空花纹铜檀香炉青烟袅袅,满室馨香。

    江学名一身浅灰中山装,手握狼毫,正站在书桌前练字。

    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黑白婚纱照,照片上的女人身着老式白婚纱,眉眼清丽,端坐在椅子上,年轻时的江学名,一身军装,眉目俊逸,满眼温柔看着她。

    照片上的女人是江昭意的阿婆舒怡,是民国乃至新国成立期间著名文学家、知名作家,与江学名是自由恋爱结婚,两人极为恩爱。

    可惜红颜早逝,舒怡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离世,从此后,江学名便不再娶妻,只专心养育二人老来得女的江舒慧。

    江昭意看着正提笔写字的江学名,轻声唤了句阿公,便乖巧站在一旁,等待江学名发话。

    香炉青烟袅娜,书房安静如斯,几乎针落可闻。

    江昭意内心忐忑,用余光去看江学名,老人低头写字,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偌大江家,江昭意最怯怕的人就是她这位阿公。

    未被寻回来时,江昭意便在在近代历史书上,看过这位老人的传奇事迹。

    他生于动荡年代,早年投身革命,后任政.界要职,却在即将高升时,突逢父亲离世,毅然选择辞职,回到港岛接手家业。

    在江学名带领下,昔日只是一家百货公司的祥汇发扬光大,涉猎科技、电子网商、百货经营、文娱传媒等多个领域,从祥汇百货更名为祥汇集团,于二〇〇年早夏在美国成功上市。

    墙上的复古石英钟挂表时间分秒而过,江昭意想再出声叫江学名时,他将毛笔搁在陶瓷笔山上,掀眸看向江昭意,语调淡淡:“过来写个字。”

    江昭意听话走过去,江学名侧身让她。

    江昭意将右手袖口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右手执笔,在白色宣纸上写下一个硕大的江字,笔锋犀利,字迹遒劲。

    江学名双手背在后,冷冷扫了一眼,点评:“在外太久,心气浮躁,这字都写不好了。”

    江昭意低头不语,握着毛笔的手指节紧张到泛白。

    江学名到底对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孙女怀有慈爱之心,缓和语气,温声开口:“过来,陪我下一局棋。”

    紧邻书柜一侧放着一张紫光檀方木活面棋桌,江昭意和江学名相对而坐,一边矮脚茶几上正煮着一壶香茗。

    江昭意纤指夹着一只白棋,观局许久,才落下手中棋,和江学名一边下棋,一边聊天:“阿公,我听说,哥会和温家千金联姻,是温家那位大小姐吗?”

    “不是,”江学名下棋又凶又猛,他的黑子几乎把棋盘上江昭意的白子围杀殆尽,“是温家二姑娘。”

    江昭意一愣,连落子都忘了。

    整个平京圈都知道,被誉为平京“盛世明珠”的温大小姐有多喜欢江霁风,当年江霁风出国留学,她也不远万里跟去。

    可临了,嫁给她哥江霁风的却不是温意浓,而是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温二小姐。

    “阿公,为什么不让哥哥娶温大小姐?”江昭意疑惑地问,“而是娶那位温二小姐。”

    无论家族还是社会地位,温意浓几乎甩温槿禾八条街,江昭意不明白,向来利益至上的阿公,为什么让江霁风娶温槿禾。

    江学名落下一子,缓缓开口:“阿昭,一颗蒙尘,终会大方光芒的明珠,和一株养于温室,涉世未深的莬丝花,在能带来同等利益情况下,谁更好掌控?”

    静默许久,江昭意答:“莬丝花。”

    江学名沉淀岁月痕迹的眉眼锐利又骇人,看着江昭意说:“这个道理你既然明白,便该知晓,疯狗和绅士,谁才是你的良配。”

    江昭意没有立刻回答,在棋盘上淡定落下一子,扭转整个棋局,轻松赢了江学名。

    “我懂了,阿公。”江昭意笑意浅浅,但不达眼底。

    江学名把手中黑子扔进棋盒里,靠着椅背,微眯着眼睛笑:“好孩子。”

    江昭意浅笑不语,不着痕迹岔开话题,和江学名聊起自己工作上的事。

    在她开始巡演前,平京音乐学院校方就向她发来邮件,想邀请她担任管乐系大提琴专业特邀外聘讲师一职。

    “这些琐事,你自己处理就好。”江学名对此没什么兴趣,“我和你裴爷爷说了,让你和牧迎那孩子先私下接触培养感情,等下个月清明家祭,你就随他一起回青芜市的裴公馆,算是把你们的婚事正式定下。”

    江昭意点头同意:“好。”

    江学名已然有些疲惫,挥手让她离开,江昭意轻手轻脚带门从书房出来。

    一阵凛冽的穿堂风吹来,江昭意冷得打了一个抖,恍然惊觉,自己衣服全湿了。

    /

    回房间洗了个澡,江昭意换上一套居家服,从北院二楼下来,穿过回形的风雨连廊,来到南院,迈步上楼,敲响江霁风卧室的门。

    得到应许后,江昭意才推门进去,里面只点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暗,衬得本就暗色装潢的房间,气氛越发压抑。

    江昭意走过去,发现江霁风正在看书,手里是一本封皮画满涂鸦的不知名诗集。

    “哥,你找我什么事?”江昭意在江霁风身边坐下。

    江霁风小心翼翼地合上诗集,轻轻地放在一边茶几上,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方盒递给江昭意。

    “这次的归家礼物。”江霁风言简意赅地说。

    她每一次离家再回,江霁风总会为她准备礼物,大到高珠高定,小到生活用品。

    江昭意道谢接过,打开方盒,里面是一条Chanl No.5的流苏项链,做工精致,碎钻熠熠生辉,极为好看。

    她合上盒子,再次和江霁风道谢:“谢谢哥。”

    每年的二月二十七日是江昭意真正的生日,但江舒慧夫妻俩总会忘记,只记得给江枝意庆祝,唯独江霁风会记得她也是这一天的生日。

    这些年来,无论再忙,江霁风都会为她精心准备礼物,在这一天送到她手里,每一件礼物,都是按照她喜好严格挑选的。

    江昭意和江霁风聊了一会,打算离开,走到门口时,江霁风叫住她:“阿昭,家里有我,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

    江昭意一怔,呆然地看着江霁风。

    江霁风走过来,想抬手摸江昭意头发,动作僵在半空,最后收回,看着她,露出一个很淡,却很温柔的笑:“如果这个家得有一个人担起重担,我希望是我,而不是我们。”

    江昭意内心涌上一阵暖意,鼻尖一酸,眼尾泛起湿意,她忍着涩意,和江霁风说:“哥,我不是才回江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江昭意。”

    她清楚知道,如果悔婚,会给江家、给祥汇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她既然享受了江家带给她的资源、地位,就得回报家族。

    江霁风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后化为一声轻叹。

    从江霁风房间离开,回到自己卧室,江昭意把他送给自己的项链放进衣帽间里的抽屉,转身出来,来到书桌前坐下。

    江昭意拉开书桌第二个带锁的抽屉,把黑色纽扣和那只Zippo的打火机一起放进去,风吹起窗帘,月光从窗棂溜了进来。

    光线照过来,抽屉里除了新放进的纽扣和打火机,只有一只绿色塑料打火机和一枚已经脱漆的金色铭牌,铭牌上面刻印的字体是——

    平京一中高二(十)班裴延。

    第十九章

    江昭意捻起那枚脱漆的铭牌, 指腹摩挲光滑表面,停在了最后的裴延二字上,许久, 她放下铭牌, 锁好抽屉, 留下一盏落地灯,上床休息。

    不知是因为看见了抽屉里的旧铭牌,还是分别的离愁没有冲淡, 江昭意盯着被落地灯晕出浅黄光斑的天花板,一时间,脑海里冒出许多高中的片段。

    过去记忆像是老电影的镜头, 一帧一帧缓慢播放,每一个画面里的主人公都是裴延。

    少年白色15号球衣被风吹起的矫健身影、国旗下讲话的意气风发、站在路边低头抽烟散漫痞坏……发黄镜头从眼前快速掠过, 最后停在了他们抽烟的那个傍晚。

    和裴延一起抽完那支烟后,两人分道扬镳,江昭意坐上了回家的车, 窗外风景飞快倒退, 凛风吹弯树梢,江昭意的心狂跳不停。

    她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浅淡的烟味, 舌尖无意识舔过, 那股燥喉,却让人迷恋的感觉再次袭来。

    江昭意靠着椅背, 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残影, 想起刚才和裴延抽完一支烟时,他要起身离开, 她一时不知从哪生了勇气,追着他问:“我以后还能和你一起抽烟吗?”

    这一句话落地以后, 江昭意觉得自己脸烧得慌,连风都是热的。

    往前走了几步的裴延回头看她,他薄薄的眼皮垂着,眼底情绪不明,许久,江昭意才听见他轻笑了一声,似是嘲弄:“我们很熟吗?”

    江昭意没想到,刚还和她亲密接吻的男生,下秒就变脸不认人。

    那时的她脾气还没有现在这样内敛,听见裴延这样的话,气得瞪他一眼,抓起桌上的烟和打火机,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半分余光都不给他。

    回到家里,祝诚济和江舒慧已经吃完晚饭,谁都没问她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江舒慧一脸焦急盯着落地窗外看,嘴里念叨着:“这天气这么糟糕,枝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江昭意嘲讽扯唇,和江舒慧两人冷淡打了招呼,上楼回房。

    练完一遍《月半小夜曲》后,江昭意抬眼看向窗外,天空阴沉如墨,狂风大作,狠狠拍打着窗户,雨珠砸在玻璃窗上,划出一道道透明水痕。

    不知怎么的,江昭意喉尖泛起痒意,她又开始想念刚才抽烟时窒息又燥喉的快感,特别是裴延朝她唇渡来的那口烟,让她发疯似的迷恋。

    江昭意放好大提琴,从包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走进浴室,反锁好门,打开露天窗一角,冷风从外灌进,雨丝斜斜地落进来。

    江昭意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低头含住,学着裴延叫她的方法,手指虚拢着火苗,点燃了烟。

    青白烟雾被风吹散,飘进一片雨雾里。

    江昭意猛吸一口,燥喉烟味灌进嗓子眼,呛得她佝偻着背,咳嗽不止。

    缓过来后,江昭意再吸了一口,这次动作缓慢,烟味蔓延开,带着丝丝缕缕的沉香甜味,她吐出一个烟圈,随后掐灭了烟,扔进马桶,按键冲进下水道。

    江昭意靠着墙,仰头看着明亮天花板,唇齿间还残留着烟味,但她总觉得味道不对,一点儿也不像裴延朝她唇渡过来的那口烟。

    很久以后,江昭意才明白。

    她迷恋的不是烟,是裴延。

    洗完澡,江昭意从浴室出来,吹干头发,留下一盏落地灯,躺上床玩手机,登上了平京一中的论坛,论坛里最热的帖子全是关于裴延的。

    有女生在论坛里发布了一张校园里偷拍的裴延,照片上的男生穿着白衬衫,藏蓝色长裤,瘦高挺拔,他懒靠在树身,侧头和旁人说话,一脸的漫不经心。

    江昭意摁着屏幕下滑,帖子评论过千,很快被顶成新一个热帖。

    【我天,裴延这张脸也太绝了吧,简直就是上帝最完美的艺术品。】

    【话说这月二十七号是裴延生日吧?你们给他准备生日礼物了吗?我还没想好准备什么呢。】

    【去年不包括我们学校女生,光外校和裴延粉丝送的礼物,都装了满满一货车,我看啊,即便是送了,礼物也不会被拆的。】

    ……

    评论区全是一群女生在讨论裴延,虽然知道他很受女孩欢迎,但江昭意没理由地觉得烦躁,把手机屏幕摁熄,盯着天花板发呆。

    江昭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旁人讨论裴延而难受,思来想去很久,她把这个情绪归根于占有欲作祟,就像小时候被抢走喜欢的橘子糖,彼时她难过了许久。

    可是,这一次的难过,比小时候被抢糖果还难受。

    这一晚,江昭意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可能是日有所思,她梦见了裴延,在梦里,她和裴延不仅成了同班同学,还做了同桌。

    梦里的他们似乎在上语文课,老师站在讲台上讲课,她和裴延躲在堆如山高的书后讲话,午后阳光照进教室,在课桌上形成圆点光斑。

    裴延枕着双臂歪头看她,唇角是痞坏的笑:“会接吻吗?”

    “不会,”她怯生生地说,下秒,又睁着一双清澈的杏眼,大胆看着男生,“我不会接吻,你能教我吗?”

    江昭意觉得这对话太熟悉了,只是把抽烟换成了接吻。

    裴延笑了一下,修长指节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指腹在她红唇揉弄着,酥酥麻麻的痒意,如电流,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江昭意身子一软,白皙脸蛋在裴延注视下慢慢变得通红,如滴在画纸上的红色颜料,风一吹,还有蔓延之势。

    裴延凑近她,眼神压着欲,江昭意眼睫轻颤,心底隐隐泛起期待。

    他会同意吗?

    就像教她抽烟那样,答应教她接吻。

    裴延看着女孩愈来愈红的脸,无声低笑,虎口掐着她下巴,低头吻下,就如同那个傍晚,他朝她唇渡过来的第一口烟,铺天盖地的冷冽气息将她团团包裹。

    窒息、难耐、却又发疯似的上瘾。

    闭上眼之前,江昭意听见他拖着懒散地京腔,笑得吊儿郎当的:“成,我教你。”

    台上老师的声音通过小蜜蜂在安静教室响起,他们躲在堆如山高的书后悄悄接吻,阳光光临这一方狭小天地,照射出她心底隐藏的秘密。

    ——是了,她喜欢上了裴延。

    喜欢上了那个她以前最讨厌的那类型的男孩子,所以她才会为他患得患失,想做他唇上的那支烟,被他拥在怀里接吻。

    江昭意的校服衬衫胸口满是褶皱,裴延修长指节握着她,动作很轻,她裙下双腿忍不住地并拢,无意识摩擦着。

    ……除了接吻,除了接吻,还有什么?

    江昭意想不到,手指紧抓着裴延衣领,几乎要把他的衣服扯坏了。

    裴延的手离开了,江昭意内心一片失落,他不碰她了,也不吻她了,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角,红着眼尾,眼睛一片水雾。

    在梦里,她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很轻,“……裴延,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男生又掐住她下巴吻了下来,她仰着头,迫切地去迎合他的吻,但还不够,她还想要更多,更多。

    藏蓝色的校服裙摆被风吹起,裴延手心的温热烫得她一激灵,她怯生生望着他,眼底一片懵懂,他轻轻吻上她湿润眼睫,声音沉哑:“江同学,除了接吻,我还能教你——”

    “做.爱。”

    台上的老师念诗的声音传来:“我要从山上带给你快乐的花朵,带给你钟形花,黑棒实,以及一篮篮野生的吻——”

    班上同学跟着念诗,裴延黑沉的眼睛紧盯着她,低沉嗓音蛊惑:“我要,像春天对待樱桃树般地对待你。”

    裴延的手落在了那儿,江昭意一颤,所有期待都被满足,她从梦里睁开眼,外面天光大亮,鸟雀叽喳,响不过她如鼓心跳。

    江昭意小腹传来一阵熟悉疼意,一阵热流涌过,她恍然想起,今天是她的生理期。

    进浴室换下脏掉的内裤,江昭意发现上面除了鲜红的血渍,还有一丝透明的液体,那一瞬间,除了小腹痉挛的疼意,梦里的湿润感又袭来了。

    江昭意把内裤洗干晾好,拿出手机点开百度搜索,百度告诉她,这叫性.高.潮,她记起梦里画面,苍白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

    周二上午的第三节 课是体育课,因为今天下雨,原定在露天操场的课改到综合大楼顶层的室内体育馆。

    江昭意还在生理期,脸色惨白,本来打算请假不去上课,哪想准备给老师发消息时,看见同桌晏珂风风火火跑进来,问她:“江昭意,江昭意,你带口红了吗?”

    转来平京一中快两个月,江昭意能说得上话的同学,屈指可数,晏珂就算其中之一。

    江昭意在书包夹层摸索好一会儿,找出一只带色唇膏递给晏珂,语气抱歉:“我没有口红,只有这只唇膏,你要用吗?”

    晏珂说了谢谢,拧开唇膏,对镜涂抹起来,还顺便整理了下头发。

    “谢谢你的唇膏。”晏珂再次和江昭意道谢。

    江昭意浅笑说不客气,好奇地问晏珂:“你怎么突然要涂口红啊?”

    晏珂环顾班上一圈,挨着江昭意脑袋,小声和她说:“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你别告诉别人。”

    江昭意乖乖点头。

    “——我听十班的朋友说,他们周四的体育课换到了今天,这样说来,我就可以和裴延一起上课了,想想就开心!”

    晏珂说完,打量眼江昭意,发现她脸色苍白,担忧开口:“江昭意,你来那个了吗?我看你脸色这么差,要不我帮你跟老师请假吧?”

    江昭意垂睫,轻声:“不用,我吃止疼药就好了。”

    “你别硬撑啊,”晏珂说,转念想到江昭意转学来的第一天裴延说的话,脸色冷下,别扭着试探问她,“你不会是为了裴延去上课的吧?”

    江昭意心一跳,害怕被晏珂发现自己的秘密,低头,反驳她:“不是,我是觉得缺课不好,毕竟体育期末也要考试的。”

    晏珂没想太多,挽着江昭意手一起去更衣室换运动服。

    江昭意吃了止痛药,小腹痉挛的痛意消退不少,她换好衣服出来,发现一整个更衣室的女孩都在打扮自己,你问我借口红,我问你借粉底,吵吵闹闹,活像菜市场。

    “她们是……?”江昭意看向晏珂。

    晏珂鼓了鼓脸颊,语气不高兴:“不知道是那个缺德的,把裴延班要和我们班一起上体育课的消息发到了论坛上,这下好了,好几个班的女生都在打扮自己呢。”

    江昭意低头沉默,那一晚的烦躁感又缠绕上她,像一根细细的麻线,拉扯着她的心脏,令她喘不过来气。

    很快,上课铃声响起。

    江昭意站在十八班队伍中,旁边站着的就是十班,她不敢往那边看,只能佯装不经意地问身边的晏珂:“旁边是十班吗?”

    “对啊——,”晏珂敷衍回答,伸长脑袋往十班的方向看,所有人的脸都看了个遍,就是没看见裴延,她有些失落,“裴延居然又没来上课?”

    裴延不来学校上课是常事,反正他学或不学,成绩永远是第一,所以学校的老师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校长甚至给他特批不用来上课,只需要来考试就好。

    江昭意发现,不止是晏珂脸上满是失落,刚才那些精心打扮的女孩们,脸上也满是遗憾。

    她看得心惊,忍不住想,裴延也太厉害了,居然能主宰这么多人的喜怒哀乐。

    同时也暗暗告诫自己,你可以喜欢裴延,但不能被他左右心情,你首先是江昭意,其次才是喜欢裴延的江昭意。

    日常活动结束后,体育老师让他们两两组队练习期末考试的排球,然后叫几个男生去器械室搬运排球,其他人在原地站着等待。

    江昭意痛经毛病很厉害,即使吃了止痛药,刚才剧烈运动后,痛意如潮水涌来,她脸色惨白,看得一旁的晏珂担忧不已。

    “江昭意,你没事吧?”晏珂扶着她,眼神担心,“要不和老师请个假吧?”

    江昭意点头同意,晏珂帮她跟老师请了假,扶着她走到一边的看台上坐下,又叫冯蕊帮忙去楼下开水房给江昭意接杯热水。

    见为自己跑前跑后的晏珂,江昭意内心涌上一阵愧疚,晏珂把她当朋友,她却连和对方坦诚自己喜欢裴延都做不到。

    也太没良心了。

    江昭意在心底骂自己。

    冯蕊接来热水给江昭意,她道谢接过,那边老师在催促她们过去练球,晏珂嘱咐江昭意坐在这里休息,待会下课,她和冯蕊扶她回教室,江昭意笑着应好。

    外面下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光线在这一刻变得明朗,正在打球的卓昊,一抬头,眼神跟着光看向江昭意。

    女生手捧着一杯热水,安静坐在椅子上,光落在她身上,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被镀上一层金纱,肤白,唇红,很是漂亮。

    旁边的人搭上卓昊肩膀,笑嘻嘻地问:“那是十八班的转学生吧,听说还是你女神江枝意的双胞胎姐姐,怎么,你不喜欢江枝意了?对她姐姐有兴趣了?”

    卓昊没说话,一双眼紧盯着江昭意,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江枝意离卓昊不远,听见他旁边男生的话,心中怒意升起,手指抓紧排球,瞪着看台上的江昭意。

    趁着大家都在练球,没人注意她这边,江枝意手臂一扬,手里排球直接砸向江昭意。

    江昭意正看着球场上练球的同学们,没注意到从天而降的排球,等她看见时,排球已经距离她很近了,她连忙起身闪躲。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江昭意惊魂未定抬眼,裴延伸手,稳稳接住了那只排球,回头朝她看来。

    男生眼眸漆黑且深邃,眸色是铅灰色的冷淡,江昭意心一悸,裴延握着排球,淡淡看她:“不会打,也不会躲吗?”

    江昭意正想说话,裴延拿着排球,从她身边走过,男生背影修长,行过之处,外面的光都紧跟着他,点亮了江昭意的眼。

    这边闹剧没引起其他人注意,只有江枝意愤愤不平瞪了一眼江昭意,又转身跑去找裴延了。

    裴延的忽然出现在体育馆,像是一汪平静的湖,突然扔进一块小石子,顿时激起千层浪,几乎所有的女生都往他身边凑。

    江昭意坐在看台上,看着那些女生争先恐后地向裴延身边跑,有人给他递水,有人羞怯地问他为什么现在才来上课。

    裴延把玩着手里的排球,任谁前来,也不搭理,永远是一副拽得没边,任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冷酷脸。

    下课铃声响起,晏珂两人如先前所说,跑来看台扶江昭意回教室,卓昊和一群男生跟在她们身后,对走在前面的江昭意三人评头论足。

    “你别说,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就江昭意这气质、身材,也太绝了。”

    “她拉大提琴的吧?我记得她手很好看,也不知道那五指姑娘软不软。”说话的是刚和卓昊勾肩搭背的男生,一脸的下流。

    卓昊看着江昭意,宽大的运动服遮不住女生发育姣好的身材,身高,腿长,又长着一张清冷的脸,着实让人浮想联翩。

    “软不软?”卓昊笑道,“玩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玩呗,你别看她长得一脸清纯样儿,说不定私下多骚。”

    “晏珂那身材也不错吧,找机会往她们抽屉放两个避.孕.套,看看这群女生是什么反应。”

    “操,你这也太缺德了吧。”

    他们一行人正嬉笑对江昭意三人开着黄腔,忽然,一只排球从远处砸了过来,正好落在笑得灿烂地卓昊脸上,痛的他发出惊呼声。

    “操——!谁啊?!”

    他们叫嚣着要找砸球的人算账,扭头看去,瞬间噤声。

    江昭意三人也跟着看了过去。

    裴延懒散插兜走过来,他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眼神很冷,漫不经心地扫过卓昊一行人,他们嚣张气焰全无,低头不敢说话。

    裴延弯腰捡起地上的排球,指尖顶着球体转了一圈,单手插兜,冷淡睨着卓昊等人,语气警告:“吐不出象牙,就闭嘴。”

    卓昊一行人脸色不好,但又碍于裴延不好惹,敷衍应了一声,快速跑走了。

    江昭意站在原地看着裴延,男生依旧是那一脸的散漫,但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有这么多女生喜欢他。

    裴延这人看似吊儿郎当,实际稳重成熟,在同龄男生开女孩黄腔时,他会出手帮助,但处事周全,并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只会令人为他心动。

    晏珂和裴延道谢,提出要请他喝奶茶。

    裴延眼锋掠过一旁安静的江昭意,她从始至终都低头不看他,他挑了下唇角,拒绝晏珂:“甭客气,没事儿,我先走了。”

    男生玩着排球从江昭意面前走过,身上清冽气息侵袭她的感官,她又记起了那晚的旖旎梦境。

    风吹来,心狂跳,江昭意脸红的彻底。

    /

    二〇〇八年的十月二十七号,这天是裴延的生日。

    早在两周前,江昭意就托在外留学的江霁风帮忙,拿到了裴延最喜欢的NBA篮球明星迈克尔·乔丹的签名篮球,精心包装好,准备带去学校送给他。

    江学名为江昭意新配的司机姓董,董叔开车把她送到学校,江昭意礼貌和他道谢,抱着为裴延准备的生日礼物下车。

    早上七点的平京天还未亮,光线雾蒙蒙的,道路两边的灯都还亮着,学校门口停满了接送学生的车,校门两边是售卖早餐的小摊。

    清晨的风一吹过,空气里都是诱人的食物香味。

    江昭意走进校门,正好遇见从车上下来的江枝意,江舒慧跟在她身后,拎着她的书包,满脸温柔地叮嘱江枝意在学校要乖乖听话。

    江枝意一边和江舒慧撒娇,一边用余光朝江昭意抛去挑衅的眼神。

    江昭意连余光都不给她,径直走过。

    江舒慧看见了江昭意,想叫住她,江枝意挽住江舒慧胳膊,冲她撒娇说舍不得妈妈,江舒慧注意力又被分走。

    江昭意先去了一趟更衣室,把礼物锁进柜子,确定没人看见,她才去了教室上课。

    走进教室,还没开始上课,同学们都在各做各的事,男生找人抄作业,女生围在一起讨论该怎么把礼物送给裴延,让他记住自己。

    江昭意戴着耳机,耳机里放着五月天的《忘词》,翻开语文书,复习老师上节课勾画的月考重点,她文化知识薄弱,只有更努力,才能稳住成绩。

    中午放学,等教学楼里所有人都走了,江昭意才去了更衣室,把给裴延准备的礼物偷偷放在他课桌下,然后从十班离开。

    江昭意吃完午饭,准备去音乐教室练琴,路过篮球场时,她停下脚步,借着树荫遮挡,鼓起勇气,正大光明去看球场上的裴延。

    男生穿着白色15号球衣,握着篮球的手指节分明,一圈白色腕带缠住削瘦好看的腕骨,他小腿肌肉绷起,青筋明显,向上一跳,一个帅气的三分球落地。

    塑胶跑道上站着一群女生,其中一个没穿一中校服,是外校学生,女生一头黑色长发及腰,马甲衬衫,黑色百褶裙,裙下一双长腿笔直,模样生得明艳漂亮。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吹来,江昭意清晰听见女孩和同伴的对话。

    同伴把手里的矿泉水塞给女生,推搡她,“秋映雪,你别害羞啊,裴延球都打完了,你就趁着送水,去跟他表白吧!”

    秋映雪小跑到裴延身边,把矿泉水递过去,脸红却大胆地看着裴延:“裴…裴延,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裴延还没开腔,旁边一众男生就起哄道:“哇喔——!现场表白啊!延哥,你要不答应了呗?这妹妹生得那么好看,做你女朋友也不亏啊!”

    江昭意身侧的手攥紧裙摆,指尖发白,她觉得自己该是一个误闯这场风月局的旁观者,可这会儿,却身在局内。

    风轻轻吹着,她在等一场风月结局。

    裴延低头,神情懒散,一直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的篮球,从始至终都没分给秋映雪一个眼神,拒绝意味明显。

    秋映雪的脸从红变白,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扬起下巴,故作高傲的扭头离开。

    江昭意看着秋映雪转头就红了的眼,忽然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喜欢上裴延这样的天之骄子,从来都是难过多余喜悦的。

    一群男生又开始打球,有人看见站在银杏树后的江昭意,拍裴延肩膀,示意他往这边看:“延哥,你看那不是你上次说喜欢类型的妹子吗?”

    裴延转头看了过来。

    江昭意匆忙挪开眼,转身要走,哪想不小心踩到了草坪里的碎石,一个趔趄,幸而她反应快,扶住银杏树树身才没摔倒。

    也是此时,江昭意抬睫,正好和裴延的眼神对上,男生眼眸狭长,瞳仁漆黑,眼底是漫不经心的散漫。

    江昭意心一颤,迅速别开脸,加快脚步离开。

    没去音乐教室练琴,江昭意来到早已废弃的教学楼天台,空旷的场地,让她紧张的心瞬间落地。

    一侧墙面涂着一颗巨大的星星,上面写满了字,这张墙是平京一中出名的暗恋墙,江昭意第一次来这时,在墙上看见了众多女生写下的暗恋裴延的话。

    她也不例外。

    江昭意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摸出手机,登上今天注册的微博,在编辑框里打字,发送了第一条微博。

    @1027同学观察日记:【在你面前,我变得很笨拙,像个提线木偶,喜怒哀乐,都由你掌控,我挣扎过,自我厌弃过,最后选择沉沦。】

    因为我明白,暗恋是带着一腔孤勇,闯进你的世界。

    未知的冒险,晦涩的旅途。

    一切都只我一人,而你永不回头。

    偏我奋不顾身,甘愿沉沦。

    发完微博,江昭意撑脸盯着辽阔无际的蓝天发呆,想起裴延刚看过来的眼神,她没理由觉得烦闷,从校服兜里翻找出烟和打火机,打算抽一根烟。

    这盒沉香,江昭意从半月前抽到现在,几乎没动过,她没什么烟瘾,只有在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时,会抽一根解闷。

    江昭意点燃烟,往椅背上懒懒一靠,抬手解开衬衫纽扣,露出一对弯如月牙的锁骨,她正抽着烟,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回头看去,来人身穿一中的藏蓝色校服,个子高挑,很瘦,五官很有攻击型,骨相优越,皮肤是病态的苍白,把眉眼的侵略感冲淡不少。

    气质更显儒雅。

    “裴珩?”江昭意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连忙要掐灭烟。

    裴更拦住她,笑意温和:“不用掐,你抽吧,我看你心情不是很好。”

    江昭意说了声抱歉,低头抽烟,问起裴珩为什么来这,裴珩看着她,眼神温柔,语气如四月春风,抚平了江昭意内心所有烦闷:

    “我去十八班找你,你不在,我猜你就会来这里。”

    一支烟抽完,江昭意手惯性伸向衣兜去摸糖,裴珩先她一步,给她递来一颗亮黄色彩纸包裹的橘子糖。

    江昭意冲裴珩露出浅浅的笑容,“谢谢。”

    “不客气。”裴珩避开她的眼,耳尖微红。

    裴珩陪江昭意在天台坐到下午预备铃响起,两人才起身回教室,楼道里堆放了不少杂物,裴珩温声提醒她:“江昭意,下楼慢点。”

    江昭意轻颔首,裴珩总是这样,处处照顾她,就真应了他名字里的“珩”字,君子如玉,温润知礼。

    裴珩走在前面,江昭意和他聊着十二月艺术节的合作表演,脚下忽地踩到一个硬物,差点让她摔倒。

    江昭意挪开腿,低头看去,一枚金色长方形铭牌静静躺在满是灰尘的台阶上,风吹过,光照过来,她看清铭牌上的字——平京一中高二(十)班裴延。

    前面的裴珩见她停下脚步,扭头问:“怎么了,江昭意?”

    “没事。”江昭意应了一声,弯腰捡起铭牌,小心翼翼地放进衣兜里。

    然后,珍藏了十年。

    第二十章

    月底, 平京迎来新的一轮沙尘暴,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灰尘,每到这个时候, 江昭意就会无比想念栖塘镇的春天。

    淅淅沥沥的春雨, 穿桥而过的乌篷船, 不知从谁家小院探出头的一枝迎春花,绿色的叶,黄色的花, 潮湿空气里都是春天的鲜活气息。

    周五,江昭意去平京音乐学院办完入职手续后,开车去了郊外的八宝山公墓, 把车停好,在花店买了一束白菊, 来到裴珩墓前。

    天空是灰沉的暗,高积云盘旋在头顶,压的人喘不过气。

    江昭意弯腰把手中白菊放在墓碑前, 看着墓碑上的裴珩, 苍白的皮肤,浅笑的唇, 男生模样还是她记忆中的温和。

    “距离上次来见你, 过去快一年了吧。”江昭意看着墓碑上裴珩的照片开口。

    江昭意第一次见裴珩是转来平京一中不久的公开课上,她被老师点名朗读课文, 因前后鼻音不分闹出笑话, 惹来班上一众同学起哄嘲笑。

    在她涨红脸,不知所措, 裴珩便是这时出现的。

    男生站起来,声情并茂朗读她刚才诵读的课文, 嗓音清冽好听,很快吸引走众人注意力,替她解了围。

    老师让他们坐下,继续讲课,一片朗朗读书声中,江昭意借着课本遮挡回头看。

    午后的金阳穿过玻璃窗,照进教室。

    男生握着书本的手修长白皙,他下巴微扬,侧脸轮廓清晰分明,皮肤是不正常的白,眉眼与裴延很像,但周身气质更显温和。

    后来,江昭意从旁人口中得知,为她解围的人叫裴珩,是裴延的哥哥,今年本该读高三,因身体原因休学一年,才会和他们同级。

    正式认识是九月初秋的一个周末傍晚,江枝意生病去医院,没人来接她回家,江昭意望着瓢泼大雨,一时犯了难,不知该怎么回家。

    身后响起一道温润低沉的声音:“同学,你没带伞吗?”

    江昭意回头看去,站在她身后的男生一身白色运动服,双肩包规矩背在身后,身形颀长,过于苍白的脸上挂着和煦温柔的笑意。

    “没有。”江昭意抿唇。

    裴珩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透明折骨伞,递给江昭意,“如果你不介意,先用我的伞吧。”

    江昭意犹豫,“你把伞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没关系,”裴珩说,“我家司机马上就来接我了,你先打伞回家吧,时间不早了,你一个女孩子回家,会不安全。”

    最后,江昭意道谢接过裴珩递来的伞,撑起伞骨,小跑进飘摇的雨雾里,朝裴珩挥手:“同学,我叫江昭意,和你一个学校,等周一上学,我就把伞送去你班上还你!”

    裴珩看着一片缥缈雨雾里,撑伞朝他挥手的女孩,她背着大提琴,高马尾,皮肤白,笑起来眼睛弯弯,唇红齿白,很是漂亮。

    雨砸在伞面,发出清脆响声,淹没少年如鼓心跳。

    周一上学,江昭意把伞还给了裴珩,两人互换联系方式,又因在一个艺校学习音乐,彼此多有合作,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高中两年,裴珩对江昭意很好,记得她的生理期,会在那几天里为她带红糖姜水和止痛药,夏天会给她带一瓶北冰洋,冬天口袋里永远为她装着暖手宝。

    在江昭意偷跑回杭市那个夜晚,先找来的不是江舒慧夫妻,而是裴珩。她无助蹲在台阶上哭,朦胧视线里出现一只握着手帕的修长的手。

    江昭意抬睫看去,裴珩半蹲在她面前,昏黄的光模糊男生深邃眉眼,在此刻显得尤为温柔,他轻声哄她:“江昭意,别哭了。”

    “……谢,谢谢,”江昭意接过手帕擦脸,问裴珩,“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裴珩没有立刻回答,在她身边坐下后,目光望向路边停着的一辆绿色出租车,江昭意睁着酸涩的眼一起看了过去。

    路灯的光灰蒙蒙的,她只能隐约看见出租车里坐了一个人,从印在车窗上的挺拔身影看,似乎是一个男生。

    江昭意没想太多,因为此时她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在空旷楼道格外突兀,裴珩听见了,忍俊不禁:“饿了?”

    “有点。”江昭意脸红点头。

    裴珩带着她去了附近一家面馆吃饭,在等面上桌时,江昭意不经意抬头,发现那辆绿色出租车又停在了路边,她正想细细打量,老板把面端上桌了。

    吃完面,裴珩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江昭意摇头说不知道,胡雅一家搬走了,她不想回平京,因为那里不是她的家。

    正聊着天,江舒慧夫妻俩出现,不由分说把江昭意带走,回到平京后,江舒慧把她关在狭小阁楼三天三夜。

    再出来回到学校,江昭意从晏珂口中得知裴珩在三天前住进了ICU,也是那一天,她才知道裴珩为什么常年脸色苍白,因为他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

    江昭意对此很内疚,在放学后就跑去裴珩住院的医院看他,隔着狭小透明的玻璃窗,她看见裴珩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宽大的病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

    裴珩是在半个月后重返校园的,江昭意记得他为来杭市找自己犯病住院,两人接触间,总有些放不开,裴珩发现后,告诉她:

    “江昭意,你不用为此感到愧疚,我的病是天生就有的,每一次犯病,我都习惯了。”

    夕阳的余晖落在裴珩过度苍白的脸上,皮肤近乎透明。

    江昭意鼻尖微酸,突然觉得上天太不公平,像裴珩这样好的少年,温润知礼,谦逊懂事,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

    那个傍晚,他们聊了很多,到了最后,裴珩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江昭意凝望天际一轮斜阳,眯了眯眼睛,说:“……我想一直拉大提琴,让所有人都知道,在台上表演的人是来自中国的大提琴家江昭意。”

    “你呢?”江昭意看着裴珩问道。

    “如果我还能有以后的话,我想——”裴珩站起身,双手张开,风吹起他衬衫一角,眉眼神采飞扬,“骑着自行车,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去看山,去看水,做一个流浪的艺术家。”

    第一次,江昭意在裴延身上看到了这个年龄少年该有的朝气,那是一点儿也不输裴延的意气风发。

    上帝从不薄待善良的人,裴珩永远留在了二〇一〇年的夏天。

    彼时江昭意正在美国留学,忽闻裴珩去世,已经是他下葬后的第二天,很遗憾的,她没能见这位挚友最后一面。

    这个世上,也少了一个会骑着自行车流浪的艺术家。

    江昭意没在墓园待太久,转身离开,走出墓园时,手机铃声响起,是逢兮打来的电话,江昭意停下,站在原地接通电话。

    逢兮电影结束了在墨尔本的拍摄,回到平京取景,打来电话是问江昭意明天有无空,想约她一起逛街。

    江昭意答应下来,听逢兮在电话里讲述剧组趣事,余光不经意一瞥,看见一道颀长身影从车上下来,微微一怔。

    随着那道身影走近,江昭意看清他打扮,男人一身黑色冲锋衣,戴着鸭舌帽,灰色口罩挡去大半张脸,露出一双漆黑散漫的黑眸。

    男人臂弯里抱着一束白菊,单手插兜,从江昭意身后走过,她闻见一阵熟悉又冷冽的雪松木香。

    ……裴延?

    江昭意看着男人修长背影远去,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他和裴珩关系冷淡是人尽皆知的事,又怎么会来祭拜他。

    可也太像了。

    江昭意望着男人离去方向走神,听筒里,逢兮叫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回过神来,江昭意语气抱歉:“不好意思啊兮兮,刚走神了。”

    “你是看见什么大帅哥了吗?”逢兮打趣道。

    江昭意心一跳,连声说没有.

    逢兮还有戏要拍,和江昭意又聊了两句,才挂断电话。

    /

    裴延来到裴珩墓前,眼锋掠过被风吹得摇曳的白菊,单手插着兜,居高临下俯瞰墓碑上裴珩的照片,冷淡勾唇:“你该很开心,她从来就只惦记你一个人。你死了,她都忘不了你。”

    回答他的只有无尽风声,与被吹得花瓣洒落一地的白菊。

    裴延目视墓碑上裴珩的照片,他永远是他记忆里那副温和知礼的斯文模样,让人看了就生厌,但很久很久以前,他是极为喜欢这个哥哥的。

    是多久了,裴延也不太记得了,应该是小时候吧。

    从裴延有记忆开始,家里所有长辈都围着裴珩一个人转。

    裴延性子潇洒,对这一切从来都不在乎,甚至在同班小孩辱骂裴珩病秧子,他会把人揍一顿,勒令对方跟裴珩道歉。

    可随着长大,裴延发现无论是父母还是爷爷奶奶,他们眼里只有那个病弱的裴珩,从来都看不到他的存在,没有人会在意他。

    最开始,裴延会努力学习,靠成绩奖杯来吸引长辈注意,他们也永远只有一句敷衍的真棒,转头又叹息,要是裴珩有个健康身体,一定会比他更优秀。

    慢慢的,裴延越来越厌恶裴珩,甚至在上初中后,直接从家里搬了出去。

    等到裴家长辈反应过来时,裴延已经独自一人在外住了大半年,起先,家里人还会来劝他回去,后面因裴珩住院,索性就不管他了。

    裴延就是这个家,可有可无的人。

    没人会爱他。

    以前,裴延对裴珩的厌恶只限于嫉妒长辈对他的关爱,直到后来,他和江昭意在那年夏末重逢,他第一次喜欢的女孩,是裴珩的未婚妻。

    一时间,裴延对裴珩的嫉妒到达顶峰。

    裴珩和裴延是两个性格极端,前者清风朗月,品学兼优,赞一声君子如斯也不为过,后者顽劣放纵,恶名昭著,就像是阴沟里的尘泥,任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如果人生可以选择,裴延最想成为的人是裴珩。

    所以他自卑、不安、嫉妒,像是蛰伏在黑暗里的小偷,在那些窥不见天光的岁月,偷偷藏在人群里,看着裴珩和江昭意亲近。

    裴延将手中花束放到裴珩墓碑前,蹲下身,用纸巾细致擦去裴珩照片上沾染的灰尘,黑沉眼睛盯着被他嫉妒了多年兄长的脸,缓缓开口,一副混不吝的语气:

    “既然你死了,就该轮到我来保护她了。”

    雨忽然下了起来,打湿了墓碑,水珠顺着裴珩照片落下,裴延语气有些别扭,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了:“哥,你会同意的对吗?”

    你那么爱她,连遗言都是她的名字,怎么会舍得看她身陷囫囵?

    裴延在墓园待了许久,雨越下越大,他拍了拍冰凉的碑身,冲裴珩挥了挥手,撂下一句:“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

    连绵几日的小雨,终于在周一放晴,急转而下的温度也有回暖趋势,放眼望去,晴空万里无云。

    江昭意在周末加上了裴牧迎的联系方式,由于对方在申城出差,两人只在微信聊天,等到裴牧迎周二回到平京,提出约她一起共进午餐。

    刚好昨晚,江学名旁敲侧击询问她和裴牧迎相处如何,江昭意便同意了,和裴牧迎约好中午十一点在平京音乐学院北校门见面。

    放学铃声响起,江昭意从学楼出来,阳光倾泻而下,校园里栽种的绿植被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响声。

    一路走来,江昭意遇见不少熟人,或是她的学生,或是院里同事,对方和她打招呼,她都微笑回应。

    来到北校门门口,江昭意看见一辆京A打头,字母结尾的连号车牌黑色红旗L5停在路边,这车牌和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开的,引起不少过路人侧视。

    江昭意抬目看去,车前的男人背对她而站,看不清脸,只能瞧见他被光勾勒得挺拔的身形,白衬衫,黑西裤,通身气质温润矜贵。

    男人听见走近的高跟鞋声,回头看来,逆光描摹出他俊逸五官,眉目深邃,头发很短,是鸦青色,在金阳下,微微反光。

    江昭意看着他,差一点儿脱口而出裴珩两字,回过神来,礼貌打招呼:“裴先生好。”

    “您好,江小姐。”裴牧迎回应她,笑起来时,眼底蕴着淡淡的温柔,更像裴珩了。

    裴牧迎为江昭意拉开后座车门,手还放在车顶,温声提醒她不要碰到头,一切言谈举止都绅士有礼,与江昭意记忆中的裴珩一模一样。

    去餐厅的路上,裴牧迎和江昭意聊天,对方谦逊温和,谈吐不凡,无论是江昭意聊自己喜欢的古典乐,还是留学时的趣事,裴牧迎都能接上话,谈话风趣幽默,进退有度。

    江昭意盯着裴牧迎侧脸想,如果裴珩还活着,大概也会是这副温柔绅士的模样。

    裴牧迎带江昭意去的是一家法式餐厅,主厨是他从巴黎请来的,做的菜都是江昭意喜欢的,一顿饭吃下来,两人关系也拉近不少。

    “既然马上要订婚了,我唤江小姐一声‘阿昭’,不算越礼吧?”裴牧迎征询她的意见。

    江昭意轻点头,浅笑:“可以。”

    裴牧迎目光落在江昭意脸上,她今天有课,化了淡妆,五官清丽,白边平光镜下的杏眼清澈见底,乌发红唇,很是漂亮。

    “阿昭,冒昧问一下,你近视吗?”裴牧迎盯着江昭意脸上的眼镜问。

    江昭意回答:“没有。”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裴牧迎也没追问,招来服务员记账。

    江昭意要去洗手间补妆,裴牧迎提出去车上等她,两人并肩出了包厢。

    江昭意来到洗手间补妆,看着镜中的自己,没了和裴牧迎交流时的浅笑,一脸冷淡,她抬手取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晴明穴。

    再戴上眼镜,江昭意恢复疏离的笑,转身往外走,哪想一抬头看见从包厢出来的逢兮。

    打过招呼后,逢兮问江昭意:“昭昭,刚和你一起进来的男人,你们什么关系?”

    江昭意把自己和裴牧迎即将订婚的事告诉了逢兮,逢兮眉心皱紧,和江昭意说:“宝贝,你还记得前两年和我抢冯导女主的张曼吗?”

    逢兮口中的张曼,是和她同期出道的女星,走得都是电影小花路线。

    前几年逢兮背靠陆政屿,无论是时尚资源,还是剧本IP,都是最好的,处处压张曼一头,两人是圈内外皆知的对家,双方粉丝也是互扯头花。

    正值事业上升期的张曼,忽然在两年前宣布息影退圈,无人和逢兮争夺冯导片子女主,也让她凭借该片,斩获金影奖影后。

    “记得,”江昭意点头,问逢兮,“怎么了?”

    逢兮脸色微变,压低音量开口,“张曼息影,是因为得病了,现在人就在回龙观医院。”

    江昭意眉心一跳,回龙观医院是平京出了名的精神病院。

    “具体是个儿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到底有关圈内秘闻,逢兮说得隐晦,“我听人说,张曼当时被裴牧迎带着去参加了一个Party,回来后人就疯了。”

    逢兮是和剧组合作演员一起出来聚餐的,不能待太久,和江昭意说完这事就走了,江昭意从餐厅离开后,回到车上。

    裴牧迎见她脸色不好,体贴地问:“阿昭,你怎么了?”

    江昭意快速回神,不动声色地回:“应该是时差没调过来,有些头晕。”

    裴牧迎见此,嘱咐司机把车开慢一点,还下车给她买了缓解头晕的药,处处透着温柔的细心,却让江昭意一颗心悬到嗓子眼。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来到三月月底,最近平京气温回暖。

    江昭意除了每周二周五去学校给学生上课,周末去工作室一趟,便是和裴牧迎培养感情,两人像正常情侣一样约会吃饭。

    每每想到逢兮那番话,江昭意面对裴牧迎就会心生怯意,但都被她掩饰的很好。

    周五,江昭意照例去学校上课,大提琴专业讲究小班教学,班上只有八个学生,三分之二是女生,江昭意和他们年龄相仿,很容易打成一片。

    一节课上完,江昭意拿起水杯,要去接水,和她关系最要好的学生春笙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问:“昭意姐,你追星吗?”

    江昭意蓦地想起裴延,如果去他的每一次演唱会,买他的每一张专辑,手机里全是他的歌,这也算追星的话,她应该追的。

    “追。”她笑着回。

    春笙惊讶地张大嘴,打量着眼前的江昭意,她个子高挑,一头栗棕色的卷发及腰,雪纺白色绑带衬衫,细腰盈盈一握,黑色鱼尾开衩半裙下的一双长腿笔直纤瘦。

    才开学时,他们听说今年会新来一位老师,据说是茱莉亚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同学们都以为会是一位刻板严肃的老师。

    哪想一见面,才知道新老师是鼎鼎有名的大提琴独奏家江昭意。

    平京音乐学院的学生或多或少都听过江昭意的传奇事迹,她是祥汇集团大小姐,母亲是知名大提琴演奏家,家世好,长得漂亮,年纪轻轻在大提琴领域斩获的荣誉就数不胜数。

    与江昭意合作过的音乐家,没有谁不赞一声她是天生的大提琴手。

    不仅如此,她十六岁那年在平京市艺术中心举办主题为“Make clear·昭”的个人大提琴独奏会,合奏的音乐家是业界泰斗。

    一经亮相,江昭意便凭借一张清纯白月光的脸,被一众网友奉为国民初恋。

    当江枝意出道后,网友一致认为江昭意也会进娱乐圈,谁料她的身影永远只停留在各大音乐会上,连个人微博都很少上。

    “昭意姐,你追谁啊?”春笙拿出手机,登上微博,点出一张照片,把手机递到江昭意面前,“这是我最喜欢的歌手,他老帅了!我听说他五月要常驻一档选秀综艺,我都报名了!到时可以和偶像近距离接触诶!”

    江昭意低睫看去,手指攥紧了保温杯。

    春笙手机里的照片是裴延,是他站姐拍的机场图。

    裴延一身黑色冲锋衣,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低,在眉骨落下暗影,口罩松散戴着,挡去半张脸,眼皮半耷拉着,一脸没睡醒地疏懒。

    他手指握着手机和护照,指节修长,削瘦手腕戴着一根白色丝巾,丝巾被风吹起,手背青筋明显。

    周围一圈是被虚化的人群,光斜斜打过来,裴延就像误闯进这繁华人世的神明,独自站在那,一切景象都只是他的陪衬。

    春笙盯着照片看,语气疑惑:“裴神手腕上这根丝巾是谁的?我看穿搭bot好像没扒出同款啊,看起来好像女士丝巾啊。”

    江昭意心一跳,以要去接开水为由,和春笙告别,离开了教室。

    开水房没人,江昭意按下红色开关接水,盯着哗啦啦流下的热水,江昭意想起刚看的那张照片,白色丝巾一圈圈缠绕住男人削瘦分明的腕骨。

    江昭意想不通,像裴延那样的天之骄子,被她无情抛弃后,还会留着她的丝巾。

    进来接水的同事,看见她发呆,连水从水杯溢出来都不知道,好心提醒:“江老师,您在想什么,水都溢出来了。”

    江昭意连忙按下开关,和同事道了声谢,拿着水杯离开。

    晚上回到家洗漱完,江昭意躺在床上,不自觉登上微博,去找有关裴延的消息,恰好实时热搜第一条就是有关他。

    词条#裴延白色丝巾#后,还跟着一个鲜红的爆字。

    一众网友都在讨论裴延机场照上手腕戴的白色丝巾是谁的,江昭意拇指滑动着手机屏幕,看见热评第一条:【破案了!Dress2016年秋季私人订制,还有你们放大图片看,丝巾尾端有一个不明显的“江”字,你懂我意思吧?】

    指腹停留在这句话许久,屏幕熄灭。

    江昭意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她和裴延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不会再产生任何交集。

    周日下午,江昭意驱车去了自己名下的工作室。

    工作室创立于二〇一四年,取名Eloise音乐工作室,位于平京音乐学院附近的CBD写字楼。

    主要用于江昭意和各个乐团、演奏家日常工作联系,二是为平京音乐学院的学生提供就职、兼职岗位,收录学习中西乐器的学生,从中提成,用于慈善事业。

    江昭意把车停好,拎包下来,踩着一双黑色尖嘴细高跟走进写字楼,所经之处,高跟鞋发出清脆悦耳的哒哒声。

    工作室在写字楼七楼,江昭意从电梯出来,和前台等人打了招呼,径直走向办公室,还没坐下,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来的女老师一脸焦急,几乎都语无伦次了:“江…江老师,我有个学生突然闹肚子疼,我想送她去医院,可一时半会打不到车,您…您能帮下忙吗?”

    江昭意拎上手提包,带着女老师往授课的教室走,比起女老师的手足无措,江昭意格外冷静,条理清晰的嘱咐女老师:

    “吴老师,您先联系学生家长,我开车送她去医院,和家长通话时,您不要焦急,如实相告就好。”

    吴老师连声应好。

    江昭意来到教室,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正捂着肚子趴在桌上低吟,可爱精致的小脸惨白,看见她进来,可怜兮兮叫人:“江老师,我肚肚好疼。”

    小女孩叫宋初桃,是前两年被爸爸送来学大提琴的,江昭意曾指导过她几节课,一见素来活泼的小孩儿脸色苍白,也忍不住心疼。

    江昭意把包递给吴老师,抱起宋初桃,轻拍她背安慰:“桃桃别怕,老师这就带你去医院。”

    宋初桃有六岁了,见江昭意抱她有些吃力,想要下来自己走,江昭意抱紧她,脚下生风地走进电梯,吴老师紧跟上,两人很快开车把宋初桃送去了附近医院。

    医生诊出宋初桃是因为吃了过凉食物,从而引发了急性肠胃炎,所以才会肚子疼,江昭意给她交了费,陪着小孩在急诊大厅输液。

    半瓶水输完,宋初桃小脸恢复了血色,原本就开朗的性格,这会儿怎么也压不住了,叽叽喳喳和江昭意说个不停:

    “——江老师,江老师,我和你说,我叔叔是大明星喔,长得可帅了!江老师,你有男朋友吗?要不我把我叔叔介绍给你吧!”

    江昭意摸摸宋初桃小脑袋,笑道:“老师有男朋友,不过谢谢我们桃桃好意了。”

    宋初桃小嘴瘪了起来,有些失望:“看来是我叔叔太倒霉了!只能单身一辈子!”

    江昭意哭笑不得,摸摸小孩脑袋,抬头看向急诊室外,刚才吴老师发消息告诉她,宋初桃的家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这个年龄阶段的小孩,精力总是用不完,宋初桃拉着江昭意从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说到最近练琴的无聊,江昭意都安静听着。

    江昭意正耐心听宋初桃说话,不经意瞥向急诊室外,视线霎时顿住。

    吴老师领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白色涂鸦连帽卫衣,戴着口罩,挡住大半张脸,一双眼冷冷淡淡,手插在兜里,步子懒散,修长脖颈间的银色挂坠项链,折射出耀眼光芒。

    江昭意呼吸几乎在这一刻停止,愣愣地看着男人走近,平静多日的心脏,也因他疯狂跳动起来。

    ——是裴延。

    宋初桃扭头看过去,笑容惊喜,开心叫道:“——小裴叔叔!”

    裴延半分余光都没给江昭意,径直走向宋初桃,俯身弯腰,修长大手摸了摸宋初桃小脑袋,问道:“你是不是又乱吃冰淇淋了?”

    “一个,就吃了一个嘛。”宋初桃拉着裴延衣角撒娇,“小裴叔叔,你别和我爸爸告状啊,求你了,求你了嘛。”

    裴延捏捏小孩婴儿肥的脸,懒散地笑:“行。”

    江昭意扭头去和吴老师说话,等再转过来,正好撞上裴延那双漆黑冷淡的眼睛,她的呼吸骤停,裴延看她的眼神很淡,没什么情绪。

    是了。

    他应该是不想看见她的。

    江昭意压下酸涩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和裴延打招呼:“好巧。”

    这一句话落地后,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连空气里浮动的灰尘都弥漫着尴尬。

    裴延站起身,单手抄兜,眼锋掠过这个快半个月没见的姑娘,她始终一脸清淡地神色,似乎那场离别于她而言,算不了什么。

    “不巧。”裴延看着她说。

    江昭意一愣,裴延走了过来,就当着众人的面,俯身凑近她,黑沉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眉尾轻挑,腔调拖长,一副又痞又混的语气:

    “——我就是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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