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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你找我有事吗?”江昭意尽可能让自己语气听起来镇定, 不断抠弄提包长带的手指,泄露她此刻的慌张。

    裴延不着痕迹扫过她的手,舌尖抵了抵下槽牙, 发出很轻地一声笑, 眼睛盯着江昭意, 扬起下巴,语气没得商量:“换个地方聊聊?”

    即使戴着口罩,挡住大半张脸, 露出的深邃眉眼,挺括身形,一眼就能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看的大帅哥, 更甭提他和江昭意之间那微妙又暧昧的气氛。

    连一旁只有六岁的宋初桃都看得目不转睛。

    江昭意同意,拎包跟在裴延身后出了急诊室, 来到走廊一侧的安全通道。

    头顶的钨丝灯泡亮着昏黄的光,楼道安静,江昭意能听见自己忐忑的心跳声, 她悄悄用余光去看裴延, 进来后,他就把口罩扯了下来, 露出凌厉流畅的下巴。

    裴延背靠着墙, 单手抄兜,另只手玩着一只鎏金色打火机, 机匣开合的清脆“咔哒——”声, 在安静环境显得格外突兀。

    江昭意听得心惊,不自觉舔了舔紧张到干涩的唇瓣, 开口问:“你找我聊什么?”

    幽蓝火焰燃起又熄灭,裴延合上打火机, 撩起眼皮看向江昭意,慢悠悠地说:“聊聊,你把我打火机拿走这事儿。”

    自知理亏的江昭意:“……”

    沉默须臾,江昭意看着裴延说:“我可以还给你。”

    “我不要打火机。”

    裴延长腿一迈,来到江昭意面前,男人身上气息凶猛,江昭意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胸腔的心脏砰砰乱跳着,但裴延还不肯放过她,低下脖颈,眼神勾缠着她,开口: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江昭意都忘了呼吸,愣愣地看着裴延,他眼神极具攻击性,像打量猎物的猛兽,目光一寸寸地从她眉眼落到她因紧张微张的唇瓣。

    裴延看着面前沉默的姑娘,喉结微滚,克制地移开了眼,懒懒出声:“懂了吗?”

    江昭意后退一步,被抵着冰凉的安全门,绿色出口指示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脸有些苍白,平复过快跳动的心脏,她挑明两人此时关系:

    “你应该知道,我要和你堂哥订婚了。”

    裴延扬眉,毫不在意,一副混不吝的语气:“那又怎样?”

    这一句话落地以后,气氛变得格外微妙。

    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他们隔开,泾渭分明,折射光束里细小灰尘浮动,一圈圈飞虫绕着发热的钨丝灯泡飞着。

    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世俗束缚、伦理道德。

    江昭意心乱如麻,没有想和裴延继续聊下去的心思,她觉得很累,想要离开,转身推开安全门,手腕被裴延紧紧攥住,给拽了回来。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江昭意措不及防,眼前一道挺拔身影压下来,她就被裴延紧紧地抵在了门上。

    一道冷冽又汹涌的雪松木气息强势攻占她的感官,裴延的唇贴了上来,江昭意欲挣扎,用握着包的手去打他背,被裴延握住手腕,反手扣住,举向头顶。

    江昭意的手包落地,发出一声重响,包里装的手机等物品掉了出来,无人管。

    裴延的怒火是从看见她发来的那条消息就燃起来的,经过半个月时间沉淀,全部化作了对江昭意的欲望。

    他吻她的动作激烈,重重吸吮她柔嫩的唇瓣,蛮横撬开她的贝齿,舌头伸进去,和她的用力搅拌在一起,疯狂掠夺她仅存的氧气。

    江昭意被他吻得唇发疼,却又推不开,只能被迫承受着。

    门后传来推车齿轮摩擦地面的声响,医生和护士焦急的对话声落进江昭意耳里,她不由绷紧了身体,可裴延还是没放过她。

    裴延吻着她,一只手禁锢着江昭意的双手,另只手腾开,搂紧了她的腰,两人身体严密贴合,“咚咚咚——”的心跳声,有节奏响起,分不清是她,还是他的。

    在公共场合和即将是小叔子的前任接吻,背德的禁忌感和快感,像是涨潮的海浪,快要将她淹没,身体绷紧,熟悉的潮湿感席卷而来。

    这时,江昭意掉在地上的手机响起,急促的铃声把江昭意拉回现实。

    江昭意用力推开裴延,弯腰要去捡手机,裴延快她一步,捡起手机,眼锋掠过亮起的屏幕,来电备注:【牧迎】

    “这备注,还挺亲密。”裴延嘲弄地笑出声。

    江昭意无措抿唇,想要抢回手机。

    裴延手臂高高举起,直接按下了接听键,听筒里响起裴牧迎温和低沉的嗓音:“阿昭,明天一起去看歌剧吗?”

    江昭意咬紧唇瓣,眼神哀求看着裴延,想要他挂断电话,裴延恶劣地扬了下眉,虎口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再一次把她抵在了门板上。

    半天没得到江昭意回应,裴牧迎音量拔高,叫她:“阿昭?——阿昭?你在听我讲话吗?”

    “阿昭?才多久,你们就这么亲密了?”裴延脸贴着她,锐利牙齿重重咬上她的耳垂。

    江昭意吃痛闷哼,又不敢叫出声,一双水漾的杏眼通红瞪着裴延,控诉他的无耻。

    殊不知这般欲语还休的眼神,更加勾出男人骨子里的恶趣味。

    裴延探出舌尖,轻轻舔舐被他咬破的耳垂,呼吸湿热,江昭意身子微微一颤,不知该怎么办时,裴延在她耳边低笑一声,语气戏谑:

    “出声,嫂子,我哥叫你呢。”

    ……神、神经病!无耻!

    江昭意在心底骂裴延,努力平稳气息,轻声:“……嗯,我在听,明天什么时候?”

    裴延眸色一沉,重重地咬上江昭意的唇,她再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吟声,惹来电话那话那边的裴牧迎疑问:“阿昭,你怎么了?”

    “我…没…没事……”江昭意侧脸躲开裴延的吻,语气急切,“牧迎,我…我还有工作,待…待会再和你聊。”

    裴牧迎内心生疑,但还是体贴说好。

    电话挂断后,江昭意想推开裴延,被他捏住下巴,劈天盖地的吻密密麻麻的砸了下来,他这一次比上次还要凶狠,不像是吻,更像发泄。

    江昭意舌根几乎被他搅得发麻,她用力捶打他,裴延还是不松手,像是要把她胸前里的氧气掠夺干净,才肯放过她。

    终于,裴延从她的唇离开了,眼睛看着她,眸底跃起一团火,吻她脸,嗓音低哑:“你的身体还是喜欢我的。”

    江昭意完全没了说话的力气,发红的杏眼瞪裴延一眼,别过脸,许久,她才出声:“裴延,我们已经结束了。”

    “我同意了吗?”裴延问她。

    江昭意唇抿成一条直线,说:“没有。”

    裴延掰过她的脸,江昭意被迫和他四目相对,男人眼皮疏懒垂着,一副闲散的神情:“我没同意分手,那叫分手吗?”

    江昭意无话反驳:“……”

    裴延轻笑一声,慢条斯理为她整理凌乱的长发和衣服,拖拽着腔调说:“江小姐,你这不叫分手,叫始乱终弃。”

    “……”江昭意想辩驳两句,她又不占理,只能低头沉默。

    耳边响起一阵窸窣的声音,裴延弯腰给她捡起手包,把拉链拉好,递了过来,江昭意鼻尖微酸,嘶哑着声音说:“裴延,我们不可能的。”

    平京权贵圈人尽皆知,裴家这位小少爷是出了名的浪荡二世祖,放着偌大家业不继承,与家族闹掰进娱乐圈,惹来裴老放话就当没他这个孙子。

    裴延在娱乐圈有多受欢迎,在平京权贵圈里就有多声名狼藉,有女儿的家庭,没谁愿意和他沾边。

    按照她阿公严谨刻板的性格,除非她愿意脱离江家,不然绝不可能同意她和裴延在一起。

    “谁说不可能?”裴延笑了一声,语气是一贯的狂妄。

    江昭意看着他,心底隐隐泛起期待。

    “江昭,我这人挺大度的。”裴延懒洋洋地看着她笑,“我不介意你和裴牧迎在一起,还和我谈恋爱。”

    江昭意:“……?”

    “你看这样行吗?”裴延语气一本正经,“周内你归我,周六你陪他,周日你休息,多好。”

    江昭意无语,她就不该期待裴延那不着调的性格,能说出什么正经的话。

    此时,裴延手机铃声响起,江昭意看去,是他经纪人宋行之打来的电话,催促他赶快回去,裴延和她一前一后回到急诊室。

    宋行之和江昭意互相认识后,感激地开口:“江老师,谢谢您送桃桃来医院。”

    江昭意正想开口,裴延慵懒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若有如无的亲昵:“甭客气,都是自己人。”

    她抬眼看去,裴延正好掀眸看过来,男人眼尾压着,双眼皮弧度锋利,瞧她的目光带着促狭的恶趣味。

    一时间,宋行之几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江昭意身上,令她如芒在背,裴延靠着椅背,口罩挡去半张脸,一双漆黑的眼满是戏谑。

    江昭意眼皮一跳,避开他的眼,和宋行之说:“既然有您在这照顾桃桃,我们就先走了。”

    裴延拍了拍宋初桃小脑袋,“桃桃,和老师说再见。”

    宋初桃冲江昭意两人挥了挥手,依依不舍地说:“江老师,吴老师,再见。”

    “再见,桃桃。”

    江昭意和吴老师离开,裴延眼睛一直跟着她,直到再也看不见。

    人走后,宋行之先教育了一番女儿,宋初桃连声保证以后再不吃冰淇淋,宋行之才松口,扭头看向裴延,问:“她就是你在国外采的风?”

    “不行?”裴延挑眉,一副“老子全天下最拽”的语气。

    宋行之:“……”

    不生气,不生气,这是老板,这是老板。

    “小裴叔叔。”宋初桃拽了拽裴延衣角,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他。

    裴延低头,耐心地看着小孩,问:“怎么了?”

    宋初桃小脸表情纠结:“你是不是喜欢江老师啊?”

    “喜欢。”裴延回答的坦荡。

    在那些窥不见尽头的黑暗日子,裴延站在深渊,凝望月亮,从不敢靠近,直到某天,月亮主动向他本来,他压抑的爱意,再不掩藏,袒露在人前。

    裴延从来就是一个随性散漫的性子,他喜欢一个人,就该让全世界知道,他的爱是热烈坦荡的,能配得上那轮皎洁弯月。

    “可…可是……”宋初桃小脸皱成一团,语气纠结,“江老师有男朋友啊,你这么做,是不道德的。”

    裴延坐直身体,摸摸宋初桃的小脑袋,开口:“来,桃桃,叔叔给你上一课。”

    “嗯嗯。”宋初桃乖巧点头。

    阴了几天的天气在这一刻放晴,云飘过来,光线在此刻变得明朗,裴延侧脸隐在光暗交界处,轮廓凌厉分明,他开口说:“有时候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使点儿手段,不叫不道德,这叫取之有道。”

    宋初桃似懂非懂点头:“所以,即使江老师有男朋友,叔叔也喜欢她了喔?”

    “真聪明。”裴延夸奖道。

    一旁的宋行之听得无语,让裴延别带坏自家小孩儿,和他聊起后面的行程工作安排:“……《Sedution》的温编联系了我,想约你拍摄五月刊封面,赞助商是想邀请你担任品牌代言人的Dress,正好借此辟一下前几天的热搜。”

    Dress总监在看到那条热搜后,迅速联系了宋行之,提出合作意愿。

    宋行之也想借此辟一下前几天裴延手腕上白色丝巾引来的舆论,把有女友传言扭转为给品牌方带货。

    “不去,休假。”裴延拖着调子应声,修长手指在手机屏幕轻点。

    宋行之抬眼看去,亮起的屏幕显示微信加好友页面,等看清裴延编辑的文字,宋行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脸“卧槽——!”的惊讶。

    裴延给江昭意发的留言是:【通过一下吧,嫂子。】

    第二十二章

    回去路上, 阴沉许久的天气放晴,车从高架桥上开下,窗外风景如残影掠过, 午后阳光穿过枝繁叶茂的树荫, 照在灰白水泥路上, 投下晃动光影。

    刚好遇到红绿灯,江昭意踩了刹车,降下车窗, 捎带凉意的风跑进来,额前碎发被吹乱,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江昭意正盯着前面倒数而过的红灯发呆, 坐在副驾驶上的吴老师推了推她胳膊,问道:“江老师, 您和宋初桃那位叔叔什么关系啊?”

    “没关系。”江昭意扯了下唇角。

    “没关系?”吴老师完全不信这说辞,眼底八卦之火烧得旺盛,“甭提您和他刚才出去那一会儿的事儿, 就光他看你的眼神, 那可以是一点儿也不清白啊。”

    江昭意没有接话,吴老师见此, 也不再追问。

    回到工作室后, 江昭意处理完了堆积的工作,驱车回家, 她回来得早, 家里就只有正指挥佣人给庭院鲜花松土的权叔。

    权叔见她回来,恭敬打了招呼, 问道:“小姐,晚上的饭, 您是来主院用餐,还是让人给您送到北院去?”

    “阿公他们今晚回来吃饭吗?”江昭意随口问。

    权叔说:“董事长和江总今晚要去温家商谈两家订婚流程,不会回来吃饭。”

    江昭意点头说知道了,让权叔把晚餐送到北院来,拎着手包,穿过回形的风雨连廊,回到北院。

    从她高二那年住回“西溪花间”后,阿公就把北院按照她的喜好翻修过。

    北院是与主院、南院同样的中式风装修,二层青瓦白墙建筑,带有一个栽满鲜花的小庭院,紧邻花园一角是假山流水,能见五色锦鲤在水中欢快游荡。

    一楼是饭厅和江昭意日常练琴的音乐室,二楼是她的休息区,主卧室和衣帽间相连,采用青花瓷转,风格清冷浅淡,另一边则是书房和瑜伽室,现代化装修中包含不少国风元素。

    江昭意先回二楼衣帽间换了一套居家装,来到浴室卸妆,浸湿的化妆棉触碰上嘴唇,顿时间泛起一阵酥麻的疼意。

    她凑近一看,唇角有一个浅浅的牙印。

    应该是被裴延咬破的。

    江昭意快速卸完妆,在浴室泡了个澡,出来吹干头发,把头发随意在脑后扎成低马尾,来到一楼音乐室练了一个小时的大提琴。

    放下琴弓,江昭意拿出手机看消息,裴牧迎给她发来了明天歌剧的票根和时间地点,是她最喜欢的法国歌剧《卡门》,明日下午两点在平京歌舞剧院上演。

    江昭意礼貌回了个好,对话栏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她心一下提了起来,裴牧迎是不是要问她那通电话的异样。

    下一秒,裴牧迎发来消息:【阿昭,下周二就是清明了,按照我们家传统,会提前一天回青芜市,你如果有工作要忙的话,可以当天再过来。】

    看见消息,江昭意心缓缓落地,打字回道:【不忙,等下周一,我们一起去吧。】

    裴牧迎:【好。】

    江昭意看着两人对话框,鬼使神差地在编辑框里打字,然后发送消息出去:【这次清明家祭,裴家所有人都会去青芜市吗?】

    意识到自己发了什么后,江昭意顿觉后悔,她到底在期待什么,既然已经决心不和裴延再继续下去,那就不能过多纠缠。

    裴牧迎说:【大伯家的堂弟阿延应该不会来,毕竟每年家祭,或是除夕晚宴,他都不会回家。】

    江昭意心里泛起一阵失落,很快恢复正常,回了一个敷衍的嗯字,想要结束聊天,但手机上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暂时退出和裴牧迎的对话界面,江昭意回了其他人消息,发现底端通讯录有红色新消息提醒。

    江昭意点开一看,那张熟悉的弯月头像映入眼帘,她心脏下意识一跳,然后看见裴延发来的备注:【通过一下吧,嫂子。】

    “……”

    此时,裴牧迎的消息发了过来:【阿昭,虽然我们是因家族联姻才会有交集,但近日相处下来,我对你很有好感,说实话,在你之前,我遇见过很多漂亮的女孩,但我还是选择了你,所以我希望清明家祭结束后,我们会有进一步的发展,你觉得呢?】

    江昭意看着裴牧迎发来的消息,犹豫许久,还是选择拒绝了裴延的好友请求。

    没有那一层伦理关系约束时,他们可以有纠葛,但现在已经注定没了可能,就应该断得干干净净。像今天这样的事,最好不要再发生。

    下定决心后,江昭意回了裴牧迎消息,门外响起敲门声,是权叔来敲门叫她去吃晚饭,江昭意就结束了和裴牧迎的聊天。

    晚上,躺在床上,江昭意点开手机通讯录,里面空白一片,裴延没有再发来好友申请。

    江昭意摁熄屏幕,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呆,心中百感交集。

    像裴延那样的天之骄子被她一而再地拒绝,应该不会再纠缠了,可她还是觉得难受,明明是她主动选择结束这段关系的。

    “叮咚——”一声,手机屏幕亮起,江昭意看去,裴延又发来了好友请求。

    这一次的留言是:【江昭,你在害怕什么?】

    江昭意盯着这条留言看了许久,直到眼睛酸涩,她还是点了拒绝,摁熄手机屏幕,开了静音,留下一盏落地灯,闭眼睡觉。

    /

    翌日上午,江昭意照常来到工作室,先去各个教室巡视了一圈学生们学习情况,回到办公室,助理乐乐抱着一箱信走了进来。

    乐乐开口:“江老师,这里都是受您资助过的人写来的感谢信,您看您要写回信吗?”

    “当然要。”

    江昭意说,从里拿出信依次打开,信封上的字迹或是遒劲有力,或是歪歪扭扭,从八十老人到几岁小孩,应有尽有。

    先打开的信封是一封身患尿毒症的老人来信,老人不会写字,这封信是他口述让医院工作人员帮忙写的,老人在信中感谢了江昭意对自己的善意,并在信中结尾说:

    【姑娘,这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平安符,找大师开过光,很灵验,您对我的帮助,我无以回报,希望这枚平安符保您一生平安。】

    江昭意这才看见信封里还装有一只薄薄的平安符,边缘褪色严重,但保存完好,一看就是它的主人对它格外呵护。

    她把这只平安符放进手包夹层,提笔给老人写了回信。

    然后再打开一封信,信纸上用蜡笔画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字迹工整,行文间还夹杂着拼音,是一个正在读二年级的小女孩写的信。

    信中小女孩感谢了江昭意对她的帮助,告诉她,因为有了她的资助,爸爸妈妈终于同意她继续念书了,但是放学回家还是要照顾弟弟,不过她成绩很好,上次期末考试还拿了优秀三好学生。

    看着这封信,江昭意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世界对女性的歧视是从出生起就注定的,她能做的太少,只能在能力范围之内,帮助一些人,让她们活得更好一点儿。

    信的结尾,小女孩说:【姐姐,谢谢您赞助我读书,等我以后考大学考到平京去,我一定要好好报答您,信纸上的花花是我画的,希望你会喜欢哦。】

    江昭意提笔给小女孩写了回信,正要拆开下一封信时,敲门声响起,抬头一看是乐乐,出声让她进来。

    乐乐抱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走进来,把花放到桌上,微笑着开口:“江老师,送花的小哥说,这是您男朋友送来的花。”

    说着,乐乐把插在花束里的贺卡递了过去,江昭意道谢接过,贺卡上的字迹清隽,很是好看:【玫瑰花送你,期待下午我们会有一场难忘的约会 。 ——裴牧迎】

    放下贺卡,江昭意给裴牧迎发了谢谢的消息,一抬头看见乐乐正在数玫瑰花,忍俊不禁:“你数清楚了吗?有多少支?”

    “十一支哦——!”乐乐眨眼笑,又八卦地凑到江昭意面前问,“江老师,您什么时候有男朋友的?我怎么没听您说起过?”

    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叮咚”的声响,江昭意低头扫了眼,是裴牧迎发来的消息:【我们是要结婚的,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江昭意没回他,摁熄手机屏幕,继续提笔写信,让乐乐调整接下来的行程:“明天我要去青芜市一趟,为期三天,这几天的行程先推到后面去。”

    乐乐点头说好,大开江昭意的行程表看了一眼,和她说:“江老师,《Sedution》杂志的温编给您的工作邮箱发了邮件,想对您做个独家采访。”

    “时间?”江昭意问。

    乐乐:“在四月中旬,您看要同意吗?”

    江昭意思考须臾,点头同意。

    接下来,江昭意和乐乐聊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乐乐告诉她:“周简姐的产假在下个月结束,到时您的工作安排我会和她交接好。”

    周简是江昭意的经纪人,在她开始和Joe的巡演前就怀孕了,等到巡演开始,周简邻近生产,江昭意索性就给她放了产假。

    而她日常一系列的工作,就由助理乐乐负责,现在周简休完产假,江昭意的行程、工作安排应有周简重新接手。

    江昭意处理完一部分回信,下楼吃了午饭,回到办公室休憩一会儿,下午一点半的闹铃响起,她拎上包出了工作室。

    走到电梯口,江昭意接到裴牧迎的电话,她一手拎着包,按亮了下行键,低头听裴牧迎讲话:“阿昭,我现在在你工作室楼下,你可以下来了。”

    江昭意应了一声好,抬眸去看电梯楼层显示器,红色数字从六跳到七,“叮——”地清脆一声,对开门缓缓打开。

    裴牧迎温声说:“不急,等你是应该的。”

    江昭意正要回答,转头不经意瞥了眼,一时犯了难,电梯里挤满了搬运物品的工人,她和裴牧迎说了声抱歉,挂断电话,按了另一部电梯下行键。

    电梯门合上,工人对话声隐约传来:“这是七楼吧?老板说的是八楼,刚电梯怎么停了?”

    “外面有人按电梯,”另一个工人接话,“对了,这趟搬完了,下一趟我俩分开搬,老板那些乐器什么的,得轻点儿放。”

    江昭意没放在心上,走进另一部电梯。

    来到楼下后,那辆熟悉的黑色红旗L5停在路边,司机见江昭意下来,恭敬打了招呼,为她拉开后座车门,江昭意道谢坐进去。

    裴牧迎似乎在和谁打电话,眉心紧紧皱起,见江昭意上车,语气急切和电话那边的人说:“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我还有事,先挂电话了。”

    挂断电话后,裴牧迎用余光打量江昭意,她安静靠着椅背,目光一直紧盯窗外,并没有注意到他。

    裴牧迎舒了一口气,调整表情,温和开口:“抱歉,公司临时有点儿事要处理,让你见笑了。”

    “没事儿,”江昭意疏离地笑,“我能理解。”

    裴牧迎巧妙转移话题到待会要观看的歌剧上,江昭意看过很多次《卡门》,对此话题也很感兴趣,和裴牧迎一路聊天。

    到了平京歌舞剧院,车子在路边稳稳停下。

    司机拉开一侧车门,裴牧迎先从车上下来,朝江昭意伸出手,绅士又礼貌地询问:“介意我牵你吗?”

    江昭意迟疑几秒,把手放在裴牧迎掌心,裴牧迎顺势握住她,被他牵的感觉,和裴延完全不同,江昭意心底一片平静,甚至有些抵触。

    这次表演歌剧《卡门》的剧团是著名的平京歌舞剧院大剧团,慕名而来的观众数不胜数,表演还未开始,场内的马蹄铁座座无虚席。

    裴牧迎订的位置在二楼包厢,检票后,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带他们前往,包厢装潢是西欧风格,墙上挂着画像是经典的抱独角兽女士临摹油画。

    江昭意和裴牧迎相对而坐,圆形餐桌上摆放着茶点,正对的窗户打开,视野开阔,能清晰看见此时拉上红幕的高地舞台。

    很快,场内灯光暗下,红色大幕徐徐拉开,悠扬的钢琴声和大中小提琴声欢快响起,为现场人们构造了一个浪漫、激情、又狂野的浪漫氛围。

    《卡门》第一幕是这部歌剧的序幕曲,主要讲述了性感美艳的吉普赛舞者卡门在塞维利亚广场上的跳舞,吸引了士兵多明戈的注意。

    多明戈疯狂迷恋这位漂亮大胆的吉普赛舞女,想要和她约会,但卡门看不上他,她想诱惑的是更高级别的军官唐·荷西。

    江昭意看过多次歌剧《卡门》,每一次看都不可避免地被吸引,正看得起兴时,裴牧迎为她倒了一杯红茶递过来,主动挑起话题:

    “阿昭,你怎么看卡门这个人物?”

    江昭意道谢接过红茶,轻抿一口,红茶的甘甜在唇齿蔓延开,她看着已经进展到卡门诱惑唐·荷西剧情的舞台。

    沉思须臾,江昭意缓缓开口:“我觉得卡门是一个勇敢追求自由,不惧世俗眼光的独立女性,从歌剧当时的背景来看,她象征着一种对传统、对社会偏见反抗的自由主义精神。”

    我很羡慕,也很向往。

    她在心中补充。

    “我不这么认为,”裴牧迎声音响起,言语鄙夷,“卡门用自身魅力来诱惑男人达到目的,和一些不择手段上位的女人一样,自私又虚伪。”

    江昭意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旋即恢复清淡脸色,没有接话,静静看着台上演员的精彩表演。

    表演在下午四点一刻结束,江昭意和裴牧迎从包厢一前一后出来,裴牧迎想要去牵她的手,江昭意以拿包为由冷淡拒绝。

    裴牧迎眸色微变,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冷意,转瞬即逝,温声问道:“阿昭,晚上去上次那家法式餐厅吃饭怎么样?”

    “可以。”江昭意点头,和他并肩下楼。

    傍晚的平京车流如织,天际一轮夕阳西斜,橘黄色余晖洒满大地,偶有一两只鸟雀从头顶飞过,叽喳叫声被如潮喇叭声淹没。

    江昭意两人站在路边,等司机开车过来,司机把车开过来后,迅速下车为两人拉开车门,江昭意正要上车,听后身后有人喊她。

    回头看去,是戚月笛。

    戚月笛穿着一条暖青色的吊带长裙,风衣搭在臂弯,她五官本就生得明艳,身材又高挑,这身打扮更显妩媚动人。

    “昭昭,”戚月笛走过来,和江昭意打招呼后,看向一旁的裴牧迎,问:“这位是?”

    江昭意和戚月笛打了招呼,要为她介绍裴牧迎,哪想裴牧迎主动向戚月笛伸出手,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您好,我是阿昭的未婚夫裴牧迎。”

    裴牧迎看戚月笛目光隐晦,但她常年混迹风月场所,哪能不明白这是男人看猎物的眼神,浅握一下裴牧迎的手,快速收回:“您好,戚月笛。”

    戚月笛只是过来和江昭意打个招呼,听到男友叫她后,就和江昭意挥手告别,和男友一起离开了。

    江昭意转头,发现裴牧迎的眼神紧跟戚月笛,她不着痕迹挪开眼,提醒他:“不是要去吃晚饭吗?”

    裴牧迎立刻收回视线,和江昭意一起上车,去了两人上次的法餐厅吃晚饭。

    吃完饭后,裴牧迎送江昭意回家,江昭意礼貌和他道谢,转身要走,裴牧迎忽地拉住她的手,江昭意回头看去,强忍不适问:“还有什么事吗?”

    裴牧迎顺势揽上她的肩,指腹在她肩头暧昧摩挲,看着江昭意的眼睛开口,语气别有深意:“既然明天要一起去青芜市,今晚不如……”

    没等裴牧迎说完话,江昭意迅速挣脱开他,冷着一张脸拒绝:“不了,我家有门禁,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裴牧迎手揣进兜里,恢复一贯温和的笑,“行,你早点休息。”

    江昭意冷淡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等她走后,裴牧迎瞬间变了脸,烦躁地扯掉领带,低声骂了一句脏话,转身上车。

    坐在前座的司机扭头看过来,问:“裴总,现在是送您回去吗?”

    裴牧迎降下车窗,点燃一支烟,吐出烟雾,开口:“先换辆车,改道去皇城长安。”

    ——皇城长安。

    平京最大的夜场会所,亦是出名的销金窟。

    司机低声应是,背在身后的手摁熄屏幕,转身坐好,发动引擎,驱车离开了。

    /

    回到家后,江昭意把手包扔在榻榻米上,疲惫地躺在床上,头顶的金色手工雕刻吊灯泻出暖黄色的灯光,晃得她眼睛一阵发晕。

    江昭意索性闭上了眼,躺了许久,她翻过身从包里捞出手机看消息,通知栏显示她的微博有新消息,江昭意以为是大号,就直接点开了。

    哪想半月前登录的小号,没有退出来,有人在她那天发的微博下评论。

    江昭意拇指摁着屏幕滑动,只有零星几个网友在她这条微博下评论:【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博主更博,不过看博主这条微博,你是和他重逢了吗?】

    还有顶着明显是裴延粉丝艾迪的账号问她:【小姐姐,你喜欢的人是裴神吗?】

    ……

    江昭意盯着这些评论看了许久,直到眼睛酸疼,没有回复,退出微博界面后,放下手机,江昭意从包里捞出一盒沉香。

    熟练打开烟盒,磕出一支烟含住,江昭意伸手进包里去摸打火机,里面没有,她夹着烟,走到书桌前,拉开带锁的抽屉,从里拿出打火机,低头点燃了烟。

    烟雾缥缈,笼住江昭意清丽眉眼,她扬起下巴,周身气质颓丧。

    抽完烟,江昭意把烟头摁灭,丢进垃圾桶,转身进了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江昭意坐在梳妆镜前护肤,手机铃声响起,她停了动作,俯身捞过手机,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平京。

    疑惑拧眉,江昭意还是接通电话,礼貌地问:“您好,哪位?”

    听筒里响起一道疏懒的笑声,很沉,江昭意觉得耳熟,还没细细思考是谁时。

    紧接着,那道熟悉又散漫的嗓音响起:“小嫂子,晚上好。”

    “……”

    第二十三章

    “……”江昭意默了一瞬, 开口,嗓音清淡,“你哪来我的号码?”

    电话那头响起“啪——”地一声轻响, 是机匣开合的声音, 裴延点燃了烟, 吸了一口,语气吊儿郎当的,没一点儿正形:

    “连搞到你号码这事儿都办不到, 还谈什么把你追回来?”

    裴延声音低低沉沉,被电流处理过后,自带磁性, 一股脑地往江昭意耳朵里钻,酥酥麻麻的痒, 紧贴手机屏幕的那块肌肤烫得厉害。

    静默须臾,江昭意再开口问:“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儿吗?”

    裴延夹着烟, 指尖轻掸, 灰白烟灰簌簌地往下掉,语调懒洋洋的:“没办法, 谁叫你一直拒绝我好友请求, 我只能打电话来找你了。”

    江昭意心虚:“……”

    “所以——”裴延咬着字音低笑,“通过下好友呗。”

    江昭意盯着被吊灯晕出灰白光斑的天花板, 眼睛发酸, 闭眼又睁开,语气坚决:“裴延, 我和你说得已经够清楚了,我们没有可能。”

    裴延静静抽着烟, 烟味在唇齿蔓延开,沉香的甜味褪去后,是无尽的苦意。他舌尖递了抵烟屁股,懒散地叫她:“江昭。”

    原本要挂断电话的江昭意一顿,轻嗯一声。

    裴延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在金属垃圾桶上重重摁熄,丢了进去,缓缓开口,语气不容抗拒:“你觉得换一个联姻对象怎么样?”

    江昭意心跳了一下,原本死去的灰烬,又开始重燃。

    她平复过快的心跳,尽可能让自己语气平静,问道:“裴延,你想做什么?”

    裴延没有正面回答,语气依旧是一股懒散地痞劲儿,焉坏儿:“既然哥哥可以,为什么弟弟不行?”

    “裴——”江昭意才出声,裴延就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响起的一阵忙音,江昭意平静的心再掀波澜,却又忍不住期待,裴延这个人想做什么事,就一定能做到。

    因为他是裴延,天生的胜者。

    “叮——”地一声,熄灭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江昭意垂眼,是裴延发来的消息,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狂劲儿:【早点儿休息,所有的事儿,我都会处理好,你只管乖乖等着我来娶你就成。】

    手指停在这条消息许久,屏幕熄灭,江昭意没有回裴延默默存下了裴延号码。

    她给裴延的备注是“A.1027同学”。

    虽然看上去很像朋友圈里卖货的微商,但他永远在她通讯录第一位。

    那个惊艳了她一整个青春的少年,无论光阴流转,他永远在她人生里拨得头筹。

    放下手机,如往常留一盏床头灯,上床睡觉,大概是因为有了裴延这条消息,许久未睡好的江昭意,第一次睡了一个安心觉。

    /

    晚十一点,皇城长安门口。

    车里灯光昏暗,裴延冷眼掠过手里的报告单,街边霓虹交织如虹,拖着长长尾巴扫过来,将他挺拔身影拓印在车窗上。

    “你这位堂哥挺会玩儿,”坐在他身边的陆政屿徐徐出声,清冽嗓音里满是讥诮,“你家老爷子派他去开拓欧洲市场,他直接在阿姆斯特丹定居了。”

    裴延眉眼全是嘲讽,冷笑一声,没有接话,问前座刘辉:“他在哪个包厢?”

    “3921,”刘辉说,“今晚那儿有个局,是音尚传媒的刘董组织的,旗下不少女艺人都去了。”

    裴延戴上口罩,鸭舌帽,帽檐在硬挺眉骨压出一道浅浅的暗影,他漫不经心地问:“都有谁?”

    刘辉余光瞥过车后座的陆政屿,男人长腿交叠,坐姿笔直,正阖目小憩,窗外霓虹从他深邃立体的脸庞扫过,矜贵气质浑然天成。

    “……除了一些才出道不久的小明星,逢兮小姐也在。”刘辉声音愈发低,像怕触碰了谁的逆鳞。

    裴延扬眉,目光转向陆政屿,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陆政屿撩起眼皮,狭长黑眸锐利,冷淡扫过裴延,推开车门下车,低眸睨着裴延,语气不善:“想要我抱你下来?”

    “我自个儿有脚。”裴延从车上下来,和陆政屿走进皇城长安。

    皇城长安的经理一听裴延两人来了,立马带人迎了上来,先毕恭毕敬打了招呼,跟在两人身边问:“陆先生,裴少爷,您俩位今天过来,是去陆先生专属包厢,还是另开包厢?”

    “不用麻烦,”陆政屿语气淡淡,“我们来这儿找朋友,你们忙自己的去。”

    经理诶了一声,扭头叫人跟上,一点儿也不敢慢待眼前这两位主儿。

    一个身处的陆家虽已退出平京权贵圈,但在外祖扶持下,白手起家,几年间就以雷霆手段,在商界占有一席之地。

    另一个是裴家的小少爷,裴家是平京权贵圈的翘楚,即使这位小少爷跟家里闹翻了,但放眼平京一圈儿,谁敢给他甩脸子。

    平京圈里那群衙内小姐们,谁见到这两位主儿,不是绕道走,就是俯首扮小。

    今晚3921的这场局是刘董组织的,目的是想搭线上裴牧迎,给自己新捧的小女星拿到华太集团旗下影视公司,最近投资的一部影片女主。

    包厢里除了被刘董叫来的一圈音尚传媒旗下女艺人,还有皇城长安的服务员,莺莺燕燕一群,围着裴牧迎等公子哥们,说笑谈话。

    逢兮端着一杯酒,坐在角落里,冷眼觑着,裴牧迎左搂着一个小女模,右搂着一个小歌星,手已经摸上其中一个女生的大腿,暧昧摩擦。

    真你妈恶心。

    面子还是要维持,逢兮端起酒,来到裴牧迎面前,笑不达眼底:“裴总,这杯酒敬你,我晚上还有戏要拍,就不再这扰您雅兴了。”

    裴牧迎已经喝了一圈酒,微醺的目光不掩兴致落在逢兮脸上。

    逢兮的美是盛气凌人的明艳,复古红吊带长裙,衬得她肤白胜雪,此刻浅笑盈盈,微扬的狐狸眼,透着暧昧的撩人。

    搁在以往,裴牧迎是不敢肖想逢兮的,毕竟整个平京圈谁不知道,她曾是陆政屿娇养的人儿,即使两人掰了,也没人敢潜规则她。

    前两年有个投资商在宴会上对逢兮动手动脚,不过两个月,公司就被收购,收购公司正是陆政屿名下的恒创风投。

    但这会儿酒意上头,裴牧迎也没了顾忌,丢开怀里两个小女星,握住逢兮手腕,就要把人往坏里拽:“逢小姐别急,再喝一杯吧。”

    裴牧迎的手在逢兮白嫩肌肤摩挲,逢兮泛起生理性恶心,强压下去,这样的场合,她这些年遇见不知多少回,已经处变不惊。

    逢兮不着痕迹抽开手,端起两杯酒,一杯递给裴牧迎,笑盈盈地开口:“裴总既然发话了,我哪有不配合的,您请。”

    见逢兮这么上道,裴牧迎眼底有了笑意,接过她手里酒杯喝完,还是不放人走:“今晚就留下来吧。”

    我留你妈。

    逢兮咬紧槽牙,心底怒骂裴牧迎,面上依旧笑得明艳:“那可不行,裴总好意,我心领了,抱歉,先走一步。”

    再次被拒,裴牧迎温和面具挂不住,旁边向来捧他的几个公子哥见此,有人啧了一声,看向逢兮目光不屑:“逢小姐,你别给脸不要脸,爷几个儿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实在抱歉,今晚这戏我不能请假。”逢兮依旧笑着,但语气是冷的,“所以就不陪各位了,抱歉,先走一步。”

    逢兮转身要走,刘董见此想打圆场,被裴牧迎拦住。

    坐在门口的富二代,直接拎起一瓶酒从逢兮头上淋下,黏湿的酒液从逢兮白皙脸蛋落下,头发全部黏在皮肤上,瞬间泛起鸡皮疙瘩。

    逢兮依旧强撑笑意,和对方道歉:“抱歉,扫了您的兴了。”

    那富二代轻嗤一声:“我高兴,就尊称你一句逢小姐,扫我兴,你看你算什么玩意儿?我记得你当年也是在这儿出台的吧——”

    “……”逢兮浅笑不语。

    对方继续嘲她:“不过是跟了陆政屿几年,有了个影后的虚名头衔,就以为能摆脱曾经陪酒女的身份了?啧——”

    “麻雀变凤凰,异想天开。”

    这一句话落地,包厢里众人嘲笑出声,像一把把利刃,剥开了逢兮所有光鲜亮丽的面具。

    逢兮唇角弧度一点点压下,扫过面前这群笑个不停的公子哥儿们,无论是光鲜亮丽的女明星,还是为讨生计陪酒的服务生,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玩物。

    能随意践踏。

    “站那干嘛,还不滚过来。”刘董出声,“赶紧给裴总他们敬酒道歉。”

    逢兮抬手捋过濡湿长发,端起一杯酒,撑起笑意,朝裴牧迎等人走来,弯下腰,语气几乎卑微到尘埃里:“抱歉,是我——”

    话还没说完,紧闭的包厢门从外推开,走廊如昼的白光像一把锐利的剑刃,强势劈开这奢靡的声色世界,昏暗包厢瞬间明亮起来。

    光明降临了。

    逢兮扭头看去,光有些刺眼,她适应了许久,才看清站在门口的两人。

    裴延单手抄兜,戴着鸭舌帽,低头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一边的陆政屿,枪灰色高定西装熨烫得不染一丝尘埃,白衬衫,浅灰纯色领带,银色领带夹在灯下微微反光,他就站在那儿,目光穿过众人,落在她身上。

    像极了那年。

    逢兮别过脸,不想被陆政屿看见此刻的狼狈,耳边响起有节奏的脚步声,再抬头,陆政屿来到她身边,一件带有冷冽乌木气息的外套披在了她肩上。

    她心跳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就静静注视着陆政屿。

    陆政屿掏出手帕,温柔且细致地给逢兮擦去脸上的酒渍,看着她问:“谁拿酒泼你的?”

    “……”逢兮不语,侧脸避开陆政屿目光。

    陆政屿动作一停,虎口钳制住逢兮小巧下巴,黑眸危险眯起,盯着她的脸说:“谁拿酒泼你了,就给我泼回去。”

    “——我陆政屿的人,不能吃半点儿亏。”

    包厢在裴延和陆政屿进来时就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敢惹这两位主儿,若说裴延的疯是摆在明面上的,那么陆政屿的狠就是阴着来。

    即使陆家从平京权贵圈离场,但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也不可小觑,放眼这四九城,谁敢给陆政屿甩脸子瞧。

    谁不知陆政屿这人看起来一副端方君子的斯文模样,实际上心狠手辣,上一秒和你谈天叙旧,下一秒就出手掐你命门。

    从陆家没落,他不过几年就借着外祖之势,白手起家就能看出,这位主儿应了圈里那句话:“宁惹裴三,不招陆爷。”

    刚拿酒泼逢兮的富二代这会怕的要死,拼命给裴牧迎使眼色,期盼裴牧迎能帮忙说上两句话。

    裴牧迎这会酒也醒了,挂着一副温和的笑,和陆政屿搭关系:“二哥,您看这事儿就算了,都是自己人,何必弄这么难看?”

    陆政屿连个余光都没给他,替逢兮擦去脸上的酒渍,看着她,轻挑眉:“还不动手,等着我帮你?”

    “那他们后面找我麻烦怎么办?”逢兮看着陆政屿,一双眼波光潋滟,格外动人,“我无权无势,有点儿怕。”

    陆政屿虚搂着她的肩,目光扫过包厢一众人,撂出一句话:“那就仗我的势,我的权。”

    逢兮弯起一双眼,娇娇地笑出了声,应了一句好,直接端起茶几上的酒桶朝刚才那个富二代泼去,富二代要起身躲开。

    倏地,凭空出现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让他动弹不得,富二代抬眼看去,对上裴延那双漆黑的眼,瞬间动弹不得。

    逢兮把酒泼向富二代,混合冰块、果片的啤酒直接从他头顶浇下,富二代脸被冰块砸得生疼,头发上挂着果片,好不狼狈。

    “刚有句话忘说了,”逢兮把手里空酒桶一扔,低眸,讥诮看着狼狈的富二代,“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

    包厢众人,无人敢吭声,这种场合不足为奇。

    谁不知逢兮是陆政屿一手养大的,他宠得她骄纵跋扈,恣意妄为,平京一众贵女衙内,就没谁敢因逢兮出身嘲笑她。

    陆政屿给逢兮整理了下头发,虚揽着她的肩,往包厢外走,路过裴延身边时,淡声开口:“自个儿看着办,别弄出人命,不好收场。”

    裴延往沙发上一靠,拖着腔调应了一声,等陆政屿两人从包厢离开后,凌厉眼神扫过在场一众人,缓缓开口:“赏个脸,我和我哥叙个旧,众位先离场如何?”

    那群人连忙赔笑,一个个跑得贼快,很快,包厢里只剩下裴延和裴牧迎。

    裴牧迎看着懒散靠着椅背的裴延,他口罩拉到下巴,露出凌厉流畅的轮廓,一双漆黑的眼半眯着,唇角勾着散漫的笑,但不达眼底。

    有那么一种人,他只需要坐在那儿,什么也不做,周身萦绕的气场就很有存在感,强势又凶猛,令人无法无视。

    裴延就是这样的人,天生口含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养得一身坏脾气,放浪不羁,桀骜难驯,疯起来,即使是家里的爷爷的面子也不会给。

    半晌,裴牧迎斟酌着语气开口:“阿延,你今天找我什么事儿?”

    “没事儿,”裴延甩出一纸怀孕报告单,扔到裴牧迎面前,“只是来恭喜下堂哥您,马上就要当爹了。”

    裴牧迎看清怀孕报告单上的名字,脸色一变,纸张捏得沙沙作响,怒视裴延:“你想要什么?”

    裴延俯身,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看着温和面具挂不住的裴牧迎,轻扬眉尾,语调混得要命:

    “——我要你的未婚妻。”

    第二十四章

    听到这句话, 裴牧迎绷紧的身体瞬间放松,毫无惧怕,直视裴延眼睛, 语气嘲讽:“你是在为裴珩鸣不平吗?”

    裴延懒散垂眸, 并不搭理他, 修长指节把玩手里酒杯,杯子里冰块碰撞,发出“叮当”声, 在安静包厢格外醒目。

    裴牧迎最讨厌裴延这副永远游刃有余的姿态,让他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被领回裴家的可怜私生子,全靠和裴珩这一张六分像的脸才能上位。

    “哐当——”一声响, 杯子落桌,拉回裴牧迎思绪。

    裴延插兜起身, 嘴里叼着一根烟,眼皮半垂着,睥睨着裴牧迎, 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裴牧迎觉得自己被轻视, 心里怒火丛生,“噌”地一下站起来, 与裴延平视, 冷笑:“裴延,你别忘了, 裴珩的死, 是你一手造成的!”

    看见裴延微变的脸色,裴牧迎只觉心中畅快, 继续嘲道:“你现在装着一副为裴珩打抱不平的样子,给谁看?!——你不会以为爷爷, 还会让你继承裴家、继承华太吧?!”

    “——裴延,像你这种害死自己哥哥的人,什么都不配拥有!”裴牧迎怒吼出声,丝毫不见平日温和君子的模样。

    “说完了吗?”裴延撩起眼皮,面无表情看着裴牧迎。

    裴牧迎对上裴延的眼睛,灯光暗,他眼睛没什么温度,让裴牧迎一阵后怕,却还是梗着脖子,硬生生抗住裴延锐利目光。

    这一瞬间,彻底安静下来。

    裴延摸出打火机,齿轮摩擦火石的声音听得裴牧迎心尖一颤,他看见裴延点燃了烟,火星忽明忽暗,丝丝烟雾自下向上漂浮。

    笼住裴延漆黑眉眼。

    让人瞧不清他此刻神情。

    裴延吐出一圈烟,低眸睨着裴牧迎,语气漫不经心:“裴家、华太——我都没兴趣,我唯一感兴趣的是——”

    他顿了顿,上前一步逼近裴牧迎,裴牧迎不受控制往后退了一步,裴延轻笑一声,神情微嘲,他取下烟,重重地在裴牧迎肩头上摁灭,撂出后半段话:

    “你的未婚妻。”

    昂贵的西服外套被烟头烫出一个口子,布料烧焦的呛鼻味道蔓延开,裴牧迎忍不住弯腰咳嗽,眼睛愤恨瞪着裴延。

    裴延挑眉,轻轻拍了拍裴牧迎的肩,语气看似亲昵实际威胁:“明天家祭,我也会去,相信爷爷会很开心家里迎来新生命。”

    说完这话,裴延不给裴牧迎反应时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从3921包厢离开后,逢兮被陆政屿带去了他在皇城长安的专属包厢,一进门,逢兮就冲进洗手间,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

    陆政屿打电话让人按照逢兮尺寸送来衣服,倒了一杯温开水,等逢兮从洗手间出来,递了过去,逢兮道了声谢,接过水杯。

    逢兮喝了半杯水,清了清嗓子,和陆政屿道谢:“今晚谢了。”

    陆政屿打量着她,逢兮脸色苍白,头发湿漉漉贴着脸颊,没了平日的娇媚,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他眉心微蹙,问:“这些年,你都这样过的?”

    握着水杯的指节骤然收紧,逢兮抿唇沉默,须臾敛起情绪,无所谓地说:“没后台,没靠山,想要在这个圈子立足,就得学会笑脸迎人。”

    “而且——”逢兮抬眼,看着陆政屿,“这是你教我的,为利益不择手段,只看结果,不管过程。”

    陆政屿眸子微眯,没有说话。

    气氛在这一瞬,陡然变得沉默。

    逢兮放下杯子,同时脱掉身上的西服外套,轻放在沙发上,转身要走。

    倏地,陆政屿攥住了她的手腕,垂眸看她,语气认真:“逢兮,回来我身边,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什么都可以?”逢兮苍白的脸绽出笑靥,明媚动人,笑却不达眼底。

    陆政屿攥着她的手腕,上前一步,俯身低头,定定看着逢兮,低沉嗓音强势且不容抗拒:“只要你回来。”

    逢兮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出了声,然后一直笑个不停,直到眼角泛起湿意,她止住了笑声,直视陆政屿:“我要你娶我,你敢娶吗?——你能娶吗?!”

    一句句,一字字,重重砸向陆政屿的心,向来在商场游刃有余的他,再一次因为眼前理智且清醒的姑娘,心底生出一种类似慌乱的心绪。

    片刻,陆政屿哑着声音说:“除了这个,我都可以给你。”

    逢兮侧脸不语,那滴盘旋眼睫许久的泪,在陆政屿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落下。

    她挣脱开陆政屿的手,眼睛直直看着他,语气冷静:“你记得,我当年和你分开说的话吗?”

    四年前,因政.权更替,平京权贵圈迎来一次大洗牌,陆父陆母受人构陷,被迫停职回国,昔日显赫一时的陆家从平京权贵圈黯然退场。

    裴家大小姐对陆政屿青睐多年,陆、裴两家早年便订下了婚约,在裴家帮助下,陆家父母污名在前两年得以洗脱。

    而在海外的陆政屿借外祖之势白手起家,才有了如今地位。

    陆政屿曾提出带她一起出国,可逢兮始终理智,且有自己的底线,她能为钱为利做陆政屿的情人,但不会在知道他即将和旁人订婚后,还要跟他纠缠不清。

    况且当时,她母亲被继父家暴,生命垂危,她更不可能抛弃从小相依为命的母亲,和陆政屿远走高飞。

    所以在陆政屿提出要带她走时,逢兮理智地问:“你想我做你的什么?是见不得光的情人?还是您陆大少爷金屋藏娇的姨太太?哦不——连姨太太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

    逢兮合上眼,轻声说:“老陆,我跟了你两年,咱们好聚好散吧。”

    陆政屿是受人追捧的天之骄子,在逢兮说完这句话后,他掐住她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对视,沉声问:“逢兮,你和我讲句实话,跟我这几年,你用过心没?”

    “陆政屿,”逢兮睁眼看他,眼波流转,尽是妩媚,但声音毫无感情,“睡了我还要我爱你,你还真是不做亏本买卖。”

    陆政屿锐利眼锋掠过眼前从始至终都冷静的逢兮,想从她脸上看见其他情绪,但没有,她从来都是清醒且理智。

    高位者为爱折腰,低位者理智清醒。

    从始至终,入了这场风月局的只有他。

    陆政屿粗粝虎口摩挲逢兮下巴,逢兮就淡淡看着他,眼底无任何情绪。

    半晌,陆政屿松开她,低着眼笑出声:“养不熟的小白眼儿狼。”

    ……

    逢兮目光越过陆政屿,落在他身后墙上的油彩壁画上,那是美国画家弗雷德里克·维克斯的作品《海盗的妻子》。

    画作中,女主服装华丽,但面容疲惫,而一旁的男主神情高傲,睥睨一切,用色大胆,但整体气氛又很压抑。

    逢兮看了许久,出声:“老陆,你给的,别人也能给我,你不能给的,别人也能给我。”

    她转过头,定睛看着他,语气讥嘲:“所以,我为什么要选择你呢?”

    包厢门被敲响,是送衣服来的人,陆政屿让人把衣服放下,想逢兮换了衣服再走,她淡声拒绝,转身就要离去。

    金色雕花大门从里拉开,如昼的白光照进来,逢兮微微眯了眯眼,适应亮光后,抬脚要往前走,陆政屿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逢兮,我耐心不多,全耗你身上了。”

    逢兮一顿,回头去看陆政屿,那个从来都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在商海里游刃有余的男人,笔直的背脊弯了下去,他看着她,语气很颓:“偌大四九城,除了你,没人敢给我甩脸子。”

    不知怎么的,逢兮有点喘不过气,她深呼吸,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语气:“是吗?那我还挺幸运。”

    “滚吧——!”陆政屿朝她砸来一件未拆吊牌的风衣。

    逢兮接住,然后抬头看去,陆政屿背对着她,男人站在光暗交界处,背影挺拔,侧脸轮廓隐于黑暗里,让她看不清他此刻神情。

    “逢兮,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陆政屿声音再响起,沉又冷,语气狠厉,“不然,我一定弄死你。”

    逢兮攥紧怀里的风衣,扯唇,无声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裴延在外抽了一根烟,乘坐电梯去了顶楼陆政屿的包厢,电梯门一打开,正好撞上要坐电梯下楼的逢兮,她披着件风衣,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逢兮找裴延要了烟和打火机,低头沉默抽烟,裴延看着她问:“谈崩了?”

    吐出烟圈,烟雾缥缈,逢兮浓丽眉眼更显明艳,她嘁了一声,笑:“就没好好谈过。”说罢,看着裴延问:“你和昭昭怎么了?”

    “没事儿。”裴延轻描淡写的回。

    逢兮也不多问,抽完烟,把打火机扔给裴延,撂下一句我走了,袅袅婷婷地进了电梯,对开门合上,一会儿就到了一楼。

    裴延走进包厢,陆政屿正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喝,他挑挑眉,没去阻止,在陆政屿身边坐下,两条长腿大喇喇敞开,坐姿散漫又随意。

    过了一会儿,陆政屿又要去开酒,裴延阻止他,语调懒洋洋的:“少喝点儿,还有,你和逢兮到底怎么想的?”

    “与我无关。”陆政屿拨开裴延的手,自顾自倒酒,仰头一饮而尽。

    裴延懒得再去管他,只开口说:“甭管你俩怎样,我不希望你伤了晚薇。”

    整个裴家,若真要算裴延能瞧上眼的,有且只会有裴晚薇这一个妹妹。

    作为兄长,裴延难得正色一回,“我就这一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妹妹,你最好处理好你和逢兮之间的事儿。”

    说到最后,裴延声音稍稍带了点儿警告:“要伤了我妹,咱俩多年交情也白谈。”

    “裴三——”陆政屿叫出旧时称呼,显然也动了怒,虚眯着眼睛,冷冽嗓音危险,“你在教我做事儿?”

    裴延挑眉,俯身给自己倒了杯酒,夹起冰块丢进去,涟漪四起,端起酒杯,裴延喝了一口,仰靠着沙发,没有说话。

    陆政屿正烦着,一脚踹过去:“滚,别来老子这儿蹭酒喝。”

    “二哥,你情场失意,关我事儿?”裴延侧身躲开,晃着手里的酒杯,漫不经心地开口:“也太不给兄弟面子了。”

    陆政屿懂了,这人就是来看他笑话的,可真他妈是好兄弟,刀子尽往心口上扎。

    “比不得你,”陆政屿喝了一口酒,笑不达眼底,清冽嗓音跟藏了把刀子一样锋利,“女朋友变嫂子,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

    裴延也没了喝酒的兴致,把酒杯一撂,起身走人,陆政屿看着他背影问:“去哪儿?”

    明亮灯光拉长裴延背影,显得利落又笔直,他单手插兜,步子闲散,懒懒地撂下一句话:“去吃饺子。”

    第二十五章

    大抵是昨晚睡得好, 江昭意比平日生物钟要早醒两个小时,简单洗漱后,她换了宽松的运动服, 调了一首轻缓的古典乐, 开始练瑜伽。

    放在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 江昭意瞟了眼,是逢兮打来的视频电话。

    江昭意从丝带跳下,动作轻盈, 像只蹁跹的蝴蝶,走过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背靠着桌边,手臂举起, 按下了接听键。

    视频里的逢兮脸色略白,眼睛布满红血丝,一看就没休息好, 江昭意看得担忧, 忍不住问:“兮兮,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昨晚熬大夜拍戏了, ”逢兮打了个哈欠, 语气正经起来,“昭昭, 你最好换个联姻对象。”

    江昭意眼皮一跳, 问:“为什么?”

    逢兮隐去和陆政屿之间的纠缠,把昨晚在皇城长安发生的事都和江昭意说了, 末了,补充道:“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张曼吗?她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裴牧迎那群人,就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江昭意敛眸沉思,须臾,笑着和逢兮道谢:“兮兮,谢谢你。”

    “你甭跟我客气,我俩什么关系呢。”逢兮又打了一个哈欠,已然困得不行,就挂断了电话。

    江昭意回房间洗了个澡,换了身简单的家居装,米色长T,冰丝阔腿裤,她把头发用抓夹随意扎在脑后,几缕发丝勾缠着纤细的雪颈。

    从北院出来,江昭意去了主院,庭院里的小花园前不久才翻新松土,种上了当季鲜花,清风一吹,迎面都是香甜气息。

    江昭意到时,主院饭厅的长桌上已经摆上早餐,江学名和江霁风坐在桌前,正在商洽祥汇最近新项目,她和他们打了招呼,就安静坐下吃饭。

    江学名和江霁风聊完,目光转向江昭意,开口:“阿昭,你今天和牧迎一起去青芜市,记得把我给你裴爷爷准备的那副画给带上。”

    江昭意点头应好,想起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没忍住抬头看向江学名。

    察觉她目光,江学名拧眉:“你有什么事儿,就直说。”

    “阿公,”江昭意放下碗,抿唇犹豫须臾,还是试探着开口,“如果换一个联姻对象,会怎么样?”

    江学名没立刻搭话,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接过权叔递来的手帕擦嘴,这一过程中,他半分余光都没分给江昭意,江昭意还是感觉有些呼吸不过来。

    “阿昭。”江学名叫她。

    江昭意低低嗯了一声,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指尖透着紧张的苍白。

    江学名这才抬眼看她,一双染满岁月痕迹的眼睛目光锐利,似能看穿江昭意此刻心中所想,她低头,不敢多看一眼。

    “这类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江学名移开眼,目光落在一旁的江霁风身上,语气看似和蔼,实际警告兄妹二人,“我为你们选择的人生,是最适合你们的路,知道吗?”

    江昭意淡声说知道了,江霁风扯了扯唇角,冷淡嗯了一声。

    一顿早饭在诡异气氛下结束,江学名起身上楼,江昭意和江霁风一前一后出了主院,她转身往北院走时,身后响起江霁风叫她的声音。

    江昭意停了脚步,转头看去,江霁风走过来,低头看着她,语气很淡:“阿昭,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谢谢哥。”江昭意内心一暖,和他道谢。

    江霁风唇角小幅度扬了一下,很快消失,看着江昭意说:“我们之间,总有一个人能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作为兄长——”

    他顿了顿,看着江昭意眼神柔和:“阿昭,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江昭意一怔,愣然看着江霁风,风涌来,吹起他衣衫一角,男人身姿挺拔如松,常年凛冽的眉眼,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温柔。

    “我的人生注定是一潭死水,泛不起波澜。”江霁风说,“可你还有大好未来,所以阿昭,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回到江家的第十年,江昭意第一次被兄长亲昵地摸了摸脑袋,江霁风看着她说:“哥哥永远是你的靠山,你的底牌。”

    江昭意眼眶湿热,鼻尖酸意难忍,她眨了眨眼,轻轻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哥。”

    /

    和江霁风分别后,江昭意回到北院,快速整理好情绪,简单化妆,收拾了行李,手机也在此时显示有新消息进来。

    江昭意拿起一看,是裴牧迎发来的消息:【阿昭,我已经到了,你可以慢点儿下来,不急的。】

    简单回了一个好字,江昭意检查一遍行李,合上行李箱,推着它绕过悠长的风雨连廊,出了北院,来到主院,裴牧迎和江学名正在聊天。

    江学名眼神示意裴牧迎,他转头看来,落在江昭意身上的目光,难掩惊艳。

    江昭意推着行李箱站在不远处的连廊里,她今天穿了件黑色雪纺衫,白色刺绣鱼尾裙,栗棕色卷发在脑后扎成低马尾,露出一截雪白纤瘦的颈。

    她化了淡妆,白边平光镜下的眼眸盈盈,唇色浅红,往那一站,像是一株暗自盛放的亭亭幽兰,清冷安静,让人移不开眼。

    江昭意避开裴牧迎目光,推着行李箱走过来,和他打了招呼,站在裴牧迎身边,静静听他和江学名聊天。

    江学名叫权叔把给裴家人的礼物拿过来,要递给江昭意,裴牧迎抢先一步接过,温声笑道:“阿公,交给我就好,别让阿昭累着了。”

    “你别惯着她,”江学名眯眼笑,很是满意裴牧迎对江昭意的体贴,叮嘱江昭意,“阿昭,和牧迎好好相处,知道吗?”

    江昭意牵了牵嘴角,敷衍应了一声。

    裴牧迎掠过她冷淡的脸,眸底冷色飞快闪过,看着江学名笑:“阿公,您放心,我会照顾好阿昭的。”

    和江学名告别后,江昭意和裴牧迎前后离开了江家,那辆黑色的红旗L5停在路边,司机和两人打了招呼,帮江昭意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司机为江昭意拉开车座后门,她淡声道谢,坐上车后,一直盯着窗外风景,没和裴牧迎说一句话。

    裴牧迎以为江昭意是因为昨晚他说错话而置气,缓和了语气,出声说:“阿昭,昨晚是我过界了,我和你道歉,对不起。”

    “没事。”江昭意语气淡淡。

    裴牧迎压下不耐,耐着性子去哄江昭意:“阿昭,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你也该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一时情难自已,所以昨晚才会说出过界的话,如果让你不舒服,我再跟你道一次歉。”

    “对不起。”裴牧迎把姿态放低,不怕江昭意不给面子。

    江昭意目光转向裴牧迎,她生了一双极为清澈的杏眼,黑白分明,能看穿这世间所有肮脏,一时间,裴牧迎有点儿不敢看她的眼睛。

    “裴先生,既是家族联姻,有些话,我便挑明和您说了。”江昭意一转眸,又看向窗外,神色清淡,“江、裴两家这辈能联姻的人选,不止你我,所以裴先生在外怎么样,我也没兴趣。”

    裴牧迎眼皮一跳,内心泛起一阵慌乱。

    和江家联姻一事,是爷爷定下的继承人准则里最重要一条,如果不能完成,那么裴家未来掌舵人、华太集团最后都不会属于他。

    “订婚消息还没正式对外公布——”江昭意缓缓转眸,看着裴牧迎,撂出一句话,“所以换一个联姻对象,也无伤大雅。”

    说完这句话,江昭意闭目休憩,徒留裴牧迎沉着一张脸。

    /

    车子一路匀速向前行驶,从二环开出,道路两边的CBD高楼直耸入云,阳光从枝桠繁茂的梧桐树缝隙落下来,一地金黄的绿。

    四十来分钟后,车子在西郊机场外停下,司机下车,为两人拉开车门,裴牧迎率先下车,江昭意随后。

    西郊机场是私人机场,行李有专人帮忙运送。

    江昭意和裴牧迎在工作人员带领下确认了身份,前往贵宾候机室。推开虚掩的门进去,江昭意立马受到来自裴家一众人的打量。

    圈内宴会,江昭意或多或少和眼前一众人打过照面。

    坐在首位的两位老人是裴老爷子和裴奶奶,左手下方两位中年夫妇就是裴牧迎名义上的父母裴清石和周岚。

    紧挨老人而坐的女生,穿着一条小黑裙,头戴一顶贝雷帽,齐刘海,眼睛很大,五官精致又漂亮,是裴家孙辈唯一的女儿裴晚薇。

    除了裴家大房一家三口,裴家嫡系基本都在这了。

    江昭意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每一个人,大家都笑着接下,奶奶简从恩还夸她乖巧又懂事。

    直到江昭意把礼物递到裴晚薇手里,大小姐都没拿正眼看她,江昭意还是微笑开口:“晚薇,这是给你的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裴晚薇看眼江昭意递来的礼物,精心包装过的礼物盒印着品牌Logo,是她最喜欢的高珠当季新品。

    大小姐内心挣扎,还是没接过礼物,别过脸,扬起下巴,骄矜轻哼:“你别以为送点儿礼物,就可以收买人心了,我才不会把你当自家人。”

    江昭意不理解这位大小姐对自己哪来这么大的敌意,转念一想,高中时,裴晚薇和江枝意关系还算不错,便也理解裴晚薇为什么讨厌自己。

    “裴晚薇——!”裴瀚之拢眉,语气肃然,“这便是你待客之道?快点和你昭意姐道歉!”

    裴晚薇眼睛一下就红了,咬着唇,说什么也不愿和江昭意道歉。

    眼瞧裴瀚之脸色越来越冷,裴清石连忙打圆场,接过江昭意手里的礼物盒,笑着说:“阿昭,薇薇还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昭意若得理不饶人,便成了她的罪过。

    江昭意不是什么软柿子,四两拨千斤地回:“没关系,我能理解。”

    裴清石唇角笑意一僵,正要说话,一直沉默当背景板的周岚,淡着嗓音开口:“晚薇,且不说江小姐即将和你二哥订婚,是你嫂子,即便她只是裴家客人,你也不该这般无礼,所以——”

    “——立刻道歉!”这几个字,周岚说得格外重,向来冷淡的眉眼,也微微蹙起。

    裴晚薇不情不愿地和江昭意道了歉,这事算翻篇而过。

    离登机还有段时间,江昭意和简从恩聊着天,余光不着痕迹扫过裴家众人,短暂相处,她便了解裴家在场这几位的脾性。

    裴瀚之戎马半生,在裴家说一不二,地位超然,简从恩是裴家主母,亦是闻名平京权贵圈的名媛翘楚,对待小辈慈和温柔。

    裴清石是裴家二房如今的掌权人,也是华太集团的董事长,从刚才她和裴晚薇那段小插曲来看,这位长辈并没有传闻里那样的斯文有礼。

    最令江昭意看不透的是周岚,她是裴牧迎名义上的母亲,亦是国宝级舞蹈演员,与裴清石虽是商业联姻,但婚后育有一女,据说两人也甚是恩爱,乃圈内模范夫妻。

    可刚才,周岚当着众人的面,没给裴清石好脸,但言语中透着大家的风骨教养,犹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裴家一众人中,最好摸透脾性的应该是大小姐裴晚薇,典型被宠坏的小孩子,喜怒哀乐全部摆在了脸上,这样的人最让人羡慕。

    因为是被爱包围长大的小孩。

    很快到了登机时间,江昭意和裴家一众人前后上了飞机,约是为了让她和裴牧迎培养感情,简从恩让他两人坐在一起。

    裴牧迎记挂着车上江昭意说的话,坐下后,打算找她聊聊,江昭意以自己晕机为由,找乘务员要了眼罩,戴上耳机,闭目休息。

    完全不给裴牧迎一点儿搭话的机会。

    裴牧迎暗自咬牙,又碍于裴家长辈在场,拿江昭意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

    从平京到青芜市,历程两个多小时,在下午一点,飞机降落在青芜南郊机场,舱门打开,新鲜空气涌进来,江昭意困倦之意散去不少。

    午饭是在飞机上吃的,众人出机场后,便乘车前往裴公馆,江昭意和裴晚薇一辆车。

    江昭意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倒退而过的残影,红墙青瓦,圆拱石桥,阳光之下,临丹江江面波光粼粼,飘浮的乌蓬小船熙熙攘攘。

    “喂——!”耳边响起裴晚薇声音。

    江昭意敛去眸底怀念,转头看向裴晚薇,一双眼清清淡淡,“有事?”

    “没事儿不能叫你吗?”大小姐撇嘴,语气扭捏,“刚才对不起呢,你…你送的礼物,我其实很喜欢,但是吧…哎呀,算了,不说了。”

    江昭意牵了牵嘴角,又把目光看向窗外。

    裴晚薇顺着她目光看去,嘟囔一句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忍不住拽了拽江昭意衣角,像个说悄悄话的小朋友一样问道:“你是真喜欢我二哥?”

    江昭意没理她,裴晚薇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自言自语地说:“我二哥虽然和我大哥长得像,但是他一点儿也比不上我大哥。”

    一路上,裴晚薇碎碎念不停,江昭意只看着窗外,完全没去细听她说了什么。

    很快,车稳稳停在裴公馆门口,住在这里多年的管家青姨带着裴公馆一众佣人过来迎接,殷勤接过江昭意等人手中的行李。

    裴家先祖自南北朝时期就是名将,裴延曾祖父曾在青芜市创立了华太集团前身的华太纺织厂,并任民国时期的青芜市市长。

    裴公馆早在十八世纪初就在裴家旧时老宅故址上建立而成,后又在民国年间翻修重装,占地面积更广,引自当时流行的西式风格,中西合璧,建筑别具一格。

    简从恩为江昭意安排的房间在主楼的三楼左手第二间房,她道谢接过青姨手里的行李,关上门,打开行李箱,把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里。

    收拾好一切后,门被敲响,江昭意开门,是青姨为她拿来了洗漱用品,含笑告诉她,晚上八点在一楼的主饭厅用餐。

    晚上七点三十,江昭意从房间出来,还未下楼,就能听见一楼传来的嬉笑谈话声,她撑着扶手,往一楼望了眼。

    一楼大厅灯火通明,从上往下望,满是晃动的人影,除了裴家嫡系一支,旁系的人今晚基本也来了。

    江昭意调动脸部肌肉,勾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疏离笑容,缓步下楼。

    正和裴家旁系一老太太说话的简从恩不经意一瞥,看见江昭意从楼上下来,笑眯眯地和她招手:“阿昭,快过来。”

    一时间,客厅众人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江昭意身上,她生得漂亮,气质恬静又清冷,令人看一眼,便想再看第二眼。

    面对众人目光,江昭意神情未变,走到简从恩身边,唤了句奶奶好,安静站在原地,任由众人打量。

    简从恩拉着江昭意手,和众人介绍道:“这是老江家的孙女,名叫昭意,人生得漂亮,又优秀,我可喜欢了。”

    裴、江两家联姻一事,旁系的族人也有耳闻,本来他们还瞧不上江家,可见简从恩对江昭意态度和蔼,一众人立马围上来,拉着江昭意问东问西,很是热情。

    “江老的外孙女吗?我和你外婆还是同学呢,你长得和你外婆一样漂亮。”

    “阿昭是吧?我去过你的演奏会,小姑娘和你妈妈一样优秀,年纪轻轻就在大提琴上颇有造诣。”

    “这会来裴家参加家祭,是打算什么时候完婚呢?你们小两口见家长没?”

    “……”

    江昭意被一众长辈拉着问个不停,她耐心回答,很快就赢得在场长辈们的好感,纷纷对简从恩说,你这个孙媳妇儿是找对了。

    简从恩看江昭意目光愈发和蔼,到晚饭开始,都没松开江昭意的手。

    饭桌上,江昭意见到了裴家大房的裴中石和冯雪华,裴中石如今任青芜市军区陆军司令员,年逾五十,眉眼凌厉,周身气质骇人。

    冯雪华一身暗纹旗袍,肩搭披风,头发用玉簪挽成髻,背脊笔直,眼角隐有岁月痕迹,但气韵犹存,美艳又动人。

    江昭意和他们打过招呼,冯雪华含笑看着她,语气和蔼:“阿昭是吧?”

    “嗯。”江昭意点点头。

    冯雪华离桌,来到江昭意身边,拉起她手不停打量,眼神极为满意,江昭意却有些不知所措,便听冯雪华朝裴牧迎说:

    “阿珩啊,你和阿昭真配,妈妈看着真的很开心。”

    一句话落地,江昭意瞠目,去看桌上他人,以裴瀚之为首的众人面色微变,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

    简从恩到底是陪裴瀚之经历过风雨的人,面不改色让裴中石带冯雪华上楼,然后对江昭意说:“阿昭,别害怕,你冯伯母是因为阿珩去世,这几年精神不好,所以把牧迎当成阿珩了。”

    江昭意体贴地笑:“没事,我能理解。”

    气氛恢复如初,江昭意却心不在焉,想起一些不曾在意的圈内传闻,裴牧迎是裴清石私生子,是凭着一张和裴珩像的脸才能认祖归宗。

    饭过三巡,裴瀚之扫过桌上空着的位置,眉心紧皱,问裴中石:“裴延那小子今年是不是又不回来?他眼里还有这个家没?”

    听见他的名字,江昭意心一跳,端起手旁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掩饰慌乱心绪。

    裴中石对裴延这个儿子也是恨铁不成钢,见老爷子责问,作为父亲,他到底要帮儿子遮掩一二,正要开口时,一道懒洋洋带笑的声音响起:

    “爷爷,我是为您准备礼物去了,所以才来晚了。”

    江昭意几乎是机械抬头,朝门口看去,裴延跟在青姨身后进来,他鲜少穿得这么正式,黑色西装,白衬衫,领扣解开两粒,脖颈线条修长。

    裴延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笔挺西装穿在他身上,满身痞匪之气,只让人想到四个字——

    西装暴徒。

    裴延把手里的文件袋递给青姨,眼锋掠过裴牧迎,懒散开口:“青姨,这是我给爷爷的礼物,一定要保管好。”

    从裴延出现那一刻起,裴牧迎就坐如针毡,在看见他把文件递给青姨后,裴牧迎脸上温和面具都快挂不住了。

    裴瀚之没发现两个孙子间的暗流涌动,给裴延介绍江昭意:“这是江老的孙女昭意,也即将和你二哥订婚,论辈分,你唤声嫂子就好。”

    裴延从进门起,目光就一直紧跟江昭意,她下楼前换了衣服,蓝底白纹织花旗袍,栗棕卷发披肩,眉眼盈盈,很是漂亮。

    江昭意攥紧手中玻璃杯,深呼吸几次,才调整好情绪,抬头看向裴延。

    裴延微微眯眼,一双狭长的黑眸捎着意味不明的笑,侵略目光,毫无遮拦地当着众人面着江昭意,令她心口一滞。

    江昭意觉得裴延目光像是一把凛冽的刃,撕裂她好不容易拼凑的伪装,让她毫无保留的、赤.裸.裸的暴露在人前。

    过了须臾,裴延懒散勾回眸。

    江昭意松了口气,在她以为裴延会放过她时,裴延单手插兜,朝她走了过来,随着男人走近,江昭意几乎心跳如雷。

    裴延在她身旁站定,那道挺拔的黑影就强势地将她圈进自己领地,江昭意抬眸,猝不及防的,撞进裴延漆黑的眼,心跳在这一刻慌了一瞬。

    裴延低头看着她,薄唇勾起,拖拽着腔调,半是玩味半是嘲弄地笑:“——啧,小嫂子好。”

    江昭意:“……”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江昭意咬紧唇角,不着痕迹瞪裴延一眼,笑盈盈地回:“小叔子好。”

    裴延扬眉,这姑娘真是本事见长了,他舌尖抵住槽牙,从喉咙里滚出一声笑,很沉,带点儿磁性,一双狭长黑眸眼底兴味正浓。

    江昭意别开脸,低头夹菜吃,心却忐忑提起,她刚这么怼回去,按照裴延向来睚眦必报的性格,指不定待会要怎么报复回来。

    “阿延,赶紧回你位置坐下吃饭了。”裴中石出声唤他。

    “不用这么麻烦,”裴延转身拍了拍裴牧迎的肩,盯着他,眼神压迫感十足,一副混不吝的语气,“哥,换个位置,让我和嫂子叙叙旧。”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多言,裴延这人散漫惯了,能同你好好说话是给你面子,不同你多言一句,那便是下秒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话也让众人把目光放在江昭意身上,纷纷猜想江昭意三人之间是什么关系。江昭意垂下漆黑的长睫,只低头吃自己的菜,不管旁人用何目光看自己。

    裴牧迎想到青姨手中那份文件袋,即使心中不甘,也准备起身让位给裴延。

    此时,简从恩开口:“青姨,搬张椅子到阿昭身边,让阿延和她聊聊,两孩子从高中毕业就没见过了,老同学也该叙叙旧。”

    一句话,既化解尴尬局面,也点明江昭意和裴延的关系,不让旁人多猜。

    青姨叫人搬来椅子,裴延道谢在江昭意左手边坐下,江昭意闻见裴延身上清冽的雪松木气息,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裴延靠着椅背,长腿大喇喇地敞开,西裤柔软面料,不轻不重地擦过江昭意小腿,酥麻触感,瞬间从四肢百骸蔓开。

    江昭意往旁挪腿,小声开口叫裴延:“你…能不能往旁边坐点儿?”

    裴延扬眉,语气无赖到了极致:“不能。”

    “……”

    因为裴延到来,简从恩又吩咐厨房做了几道他喜欢吃的菜,菜上桌之前,是裴家历来清明家祭的习俗,只要阖家团圆,就要吃五福饺子。

    青姨带着佣人把饺子端上桌,白色瓷盘里装着五颜六色的饺子,个个圆滚滚的,白烟四散,空气里都是诱人的香味。

    江昭意刚吃了不少菜,没动筷的欲望,就端着水杯喝水,不时和裴家长辈聊上两句。

    忽然,视野里出现一双筷子,江昭意一怔,裴延给她夹了一个饺子,放在她面前的瓷盘里。

    江昭意懵然看向裴延,裴延夹起一只饺子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视线勾缠着她,语气戏谑:“这饺子挺好吃的。”

    “……”

    第二十六章

    江昭意读懂裴延话里意思, 脸霎时变热,手臂一抖,玻璃杯掉在地上, 蓝底白纹的旗袍瞬间湿了一大片。

    裴牧迎看见, 连忙给她递纸巾。

    裴延先他一步, 用纸巾给江昭意擦拭裙摆,这样旁若无人的举动,立刻引来桌上众人异样目光。

    大家伙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八卦之心, 又升了起来,眼神在裴延、江昭意、裴牧迎三人之间来回扫视,十分暧昧。

    江昭意被众人看着, 如芒在背,伸手推开裴延, 轻声说:“谢谢,我自己擦就好。”

    裴延懒洋洋应了一声,收回手, 靠着椅背, 目光紧跟着江昭意,她低头擦拭裙摆, 长发落下, 露出一截雪白的颈。

    旗袍湿了一大片,已经没法穿了, 江昭意无奈出声:“抱歉, 我先上楼换件衣服,失陪了。”

    众人笑称无碍, 江昭意正准备起身,简从恩出声:“晚薇, 陪你昭意姐上楼去换衣服。”

    一直低头吃菜的裴晚薇猝不及防被点名,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疑惑,过会儿,回过神来,嘟嘴不耐:“为什么要我陪她去?她又不是……”

    接下来的话在周岚冷淡目光中戛然而止,裴晚薇烦躁起身,小声抱怨:“去就去嘛,凶我干嘛。”

    江昭意浅笑和裴晚薇道谢,两人一前一后离席,上了三楼,裴晚薇抱肩站在门口,对江昭意说:“你自己换衣服啊,好了就叫我。”

    相处半天,江昭意知道这位大小姐是典型刀子嘴豆腐心,只要顺毛哄就行,她轻笑:“好,麻烦你陪我上来了。”

    见江昭意态度很好,裴晚薇觉得自己语气有些过了,别过脸,扭捏道:“知道麻烦就快点儿,别耽误我吃饭,听见没?”

    江昭意笑着应是,推开房门,来到衣柜前挑衣服。

    她这次来青芜市只带了三套衣服,白天的那套已经换下来洗了,衣柜里只有一条白色半袖雪纺裙,便取下来放在床位,准备换上。

    裴晚薇站在走廊上等江昭意,衣兜里手机发出震动声,她拿出一看,立马翻了个白眼。

    发消息的人是江枝意:【薇薇,我姐这次和你们一起去青芜市,没给你添麻烦吧?她这人性子冷,不好相处,你多担待点儿。】

    裴晚薇表情嫌弃,咦,这快冲破屏幕的茶味儿,都快赶上她爷爷珍藏的宇治抹茶了。

    手指在屏幕上噼里啪啦地打字,编辑完一长串文字后,裴晚薇看了一遍,心满意足点了发送:【姐姐,你的茶味儿都快熏死我了,哦,江昭意怎么难相处了?我觉得她比你好多了,至少人家不茶里茶气,你还想挑拨我和她关系,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顺便再补上一个“翻白眼.jpg”表情包。

    然后不等江枝意回复,裴晚薇直接把人给删了。

    收起手机,一抬眼,裴晚薇看见上楼来的人,纤长的眼睫眨了眨,脆生生叫人:“三哥,你怎么上来了?”

    裴延往虚掩的门望了眼,里面灯火如昼,隐约可见江昭意纤瘦的高挑身影,他不着痕迹挪开眼,看着裴晚薇说:“奶奶让我叫你下去吃饭。”

    裴晚薇听见裴延这么说,瞬间把要等江昭意换好衣服下楼的事儿抛之脑后,蹦蹦跳跳下楼,走了一段路,回头看着裴延问:

    “三哥,你不下去吗?”

    裴延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我找江昭意有事儿。”

    裴晚薇心思简单,没去细想裴延的话,说了句那你快点下来,就迈着欢快的步子下楼了。

    等人走后,裴延径直走到江昭意房间门口,抬手敲门,安静空间响起清脆的笃笃声。

    江昭意才把衣服换好,背手去拉拉链,哪想一缕头发缠绕进了拉链上,她折腾半天也没把头发弄出来,倒把头皮扯得发疼。

    听见敲门声,江昭意以为是裴晚薇,便出声:“晚薇,是你吗?我头发缠进拉链里了,能麻烦你帮我弄出来吗?”

    裴延推门进去,江昭意站在床前,正背手费力去解被拉链缠住的头发,室内灯光明亮,落在她后背上,皮肤白到近乎透明。

    拉链卡在江昭意纤瘦的腰窝那儿,嶙峋蝴蝶骨随着呼吸起伏,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领口半敞开,隐约可见白色胸衣下圆润胸脯。

    栗棕色长卷发晃荡着,若隐若现,诱人遐想。

    裴延眼眸微眯,眼底一片欲色,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半天没听到裴晚薇声音,江昭意正要回头,一道挺拔的黑影笼罩住她,霎时间,她所有感官都被熟悉的凛冽雪松木气息强势侵占。

    裴延手指拨开她的长发,指尖不时擦过她后背肌肤,温凉触感蔓延全身,江昭意身子忍不住一颤,心跳加速,脸立刻红了起来。

    “晚…晚薇呢?你怎么在这?”江昭意气息不稳,伸手去推裴延,“你…你先出去,我自己来。”

    裴延单手握住她纤细腕骨,往自己方向轻轻一拽,江昭意失去平衡点,一个趔趄,直接撞进了裴延怀里,咚咚咚——过快的心跳声,有节奏响起,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害什么羞?”裴延给她整理了下略乱的头发,脖颈压下,低头看着江昭意,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狎昵,“又不是没看过。”

    “……”

    他!到底!要不要脸!

    裴延单手搂着江昭意纤细腰肢,把人转了个身,低头,修长手指摸上拉链,为江昭意去解缠绕住拉链的头发,动作温柔,生怕弄疼了她。

    整个过程,江昭意感觉自己像是被煮沸的虾子,裴延湿热呼吸时不时地落在她后背肌肤上,她心跳一下比一下跳得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是热的。

    很快,缠绕拉链的头发被裴延解下来了,还顺便帮她拉上了拉链。

    江昭意松了一口气,总算弄完了,她转头准备跟裴延道谢,纤细脖颈忽然被男人粗粝虎口掐住,裴延身体紧贴着她,然后低头吻了下来。

    明亮光线倾斜而下,江昭意眼睫轻颤,从这个角度去看,他们身体紧密相贴,裴延个高,她只到他肩膀那儿,又生得纤瘦。

    如此体位接吻,既刺激又暧昧。

    虚掩的门外隐约能听见裴家众人说话的嬉笑声,落进江昭意耳里,提醒她此举有多不合时宜,她却不想挣扎,甘愿沉沦。

    很快,裴延从她的唇离开,虎口掐住她下巴,粗粝指腹揉着她泛红的唇瓣,垂眸看她,玩味地笑:“小叔子?”

    江昭意抿唇,就知道他会秋后算账。

    “是你先叫我嫂子的。”江昭意底气不足。

    裴延把她转了个方向,搂着她的腰,低头看她,尾调拖长,语气吊儿郎当的:“不是你说你要和我堂哥订婚了?”

    “……”

    裴延挑眉:“我不叫你嫂子,叫什么?”

    “……”

    江昭意本来就不擅长和人打舌战,在裴延面前更像一个忘词的歌手,明明有一大堆的话要说,一遇上他,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用眼神表示自己的不满。

    殊不知她睁着一双清澈的杏眸,瞪着他时,裴延心底恶劣因子更甚。

    裴延捏了下江昭意脸,俯身凑近,湿热呼吸扑洒在她耳侧,酥酥麻麻的痒,那处雪白的肌肤在他注视下瞬间变红发烫。

    “不叫你嫂子,那叫你——”裴延唇角勾起恶劣的笑,有意逗她,“宝贝?还是宝宝?”

    热气拂耳,江昭意本就红的脸更红了,她心跳随着裴延低沉带磁的声音,加速跳动,心脏像是一头迷路的小鹿,要被撞死了。

    平复过快心跳,江昭意从裴延怀里离开,拉开两人距离,正色道:“哪有小叔子进来看嫂子换衣服的?”

    “的确没有。”裴延赞同她的话。

    在江昭意以为自己扳回一局后,裴延拖着腔调,闲散地笑出声:“不过现在不是有了吗?”

    “……”

    他总是歪道理一大堆,她还没办法反驳。

    裴延摸出手机,点开微信,给江昭意发了好友申请,江昭意听见手机弹出新消息的声音,疑惑看他:“你发什么了?”

    大少爷靠着墙,不知什么时候摸出一支烟叼住,眼皮半垂着,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抬眸和她对视,含糊不清地说:“微信好友,通过一下。”

    江昭意拒绝:“不加。”

    裴延看着她,小姑娘腮帮子微鼓,看着是刚才逗过头了,他正要走过去,门外响起蹦蹦跳跳的脚步声,江昭意自然也听见了。

    抬眼看去,是裴晚薇从楼下上来了。

    江昭意拿起手机就要出门,倏地,纤细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裴延叼着烟,拦在她身前,一副她不加好友,就不让她走的架势。

    眼瞧裴晚薇已经走到三楼转角,江昭意咬紧唇角,瞪着裴延,压低声音:“裴延,你别乱来。”

    “通过好友。”裴延语气强势。

    江昭意摇头拒绝,裴延轻抬眉梢,直接把人拽到怀里,江昭意欲挣扎,却被抱得更紧,裴延低头睨着她,语气很混:“如果你不介意我当着晚薇的面儿亲你,就别通过。”

    他这人向来疯惯了,从不在意旁人目光。

    江昭意瞬间投降,当着裴延的面通过好友,抬头看他,语气不好:“可以了吧?”

    裴延取下烟,在裴晚薇即将走近房间那一瞬间,低头吻住江昭意,低沉嗓音带笑,憋着一股坏劲儿:“小嫂子,我等你找我喝酒。”

    第二十七章

    裴晚薇敲响门, 手扒拉在把手上,猫着腰探头进来,看着正要往外走的江昭意和裴延说:“你们在房间待这么久做什么?让我又跑上来一趟, 我还饿着肚子呢。”

    大小姐语气抱怨, 眼神在两人之间睃巡, 带着疑惑。

    江昭意心虚抿唇,加快脚步往外走。

    裴延勾着唇角,一脸坦荡, 完全看不出刚在这儿戏弄了人,懒散着嗓笑:“随便聊了两句,行了, 下去吃饭吧。”

    裴晚薇哦了一声,自然挽上江昭意胳膊, 等回过神来,嫌弃松开她,嘟囔道:“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

    你们裴家人都这么不要脸的吗?

    江昭意先下楼, 裴晚薇看着她走远的背影, 不自觉地捏了捏指尖,好像…不挽着江昭意, 居然, 还有点儿不习惯。

    裴延走过来,轻拍了下裴晚薇脑袋, 嘴里含着烟, 声音含糊不清:“少给你嫂子甩脸子,听见没?”

    “我哪给她甩脸子了?”裴晚薇不满, 腮帮子鼓鼓的,像只气急了的河豚, “我就不明白了,大哥喜欢她,二哥和她联姻,连三哥你为了她也凶我。”

    “不是,江昭意有那么好吗?值得你们都喜欢她?”

    裴延摸出打火机,碍于裴晚薇在面前,还是没点烟,只漫不经心玩着打火机,机匣开合,响声清脆,幽蓝火焰从他虎口蹿起又熄灭。

    半晌,裴延合上打火机,撩起眼皮看向裴晚薇,慢悠悠的开口:“不喜欢她,你去挽人家胳膊?”

    “——!”大小姐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张牙舞爪地反驳,“她不就是送了我喜欢的高珠嘛,我哪就喜欢她了!我才没有!你别乱说!不许污蔑我!”

    裴延舌尖抵了抵脸颊,轻笑一声,顺毛哄:“行,你不喜欢她,我喜欢她,成不?”

    “……这还差不多,”裴晚薇慢半拍,回神惊讶瞪大眼,表情活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说话都不利索了,“三…三哥?!你…你虽然排行第三,但咱不能做三儿啊!”

    裴延眼皮一跳,重重拍了下裴晚薇脑袋,语气一本正经:“不被爱的那个才是小三。”

    裴晚薇:“……?”

    裴晚薇似想起什么,伸手拽了拽裴延衣角,裴延低眸看她,大小姐一脸犹豫,开口:“可是…江昭意喜欢的是大哥啊,所以你还是小三?”

    一句话落地,裴延唇角弧度压下,他抬手摸了摸裴晚薇的发顶,挑眉,语气很拽:“薇薇,你三哥我看上的东西,有没得到过的吗?”

    裴晚薇认真思考了下,从小到大,凡是裴延看上的东西,哪怕不择手段,最后也会是他的。

    可…江昭意是人,不是东西。

    大小姐企图掰正自己三哥三观,不让他在道德雷区蹦迪,“虽然我不喜欢江昭意,但三哥,她是人,不是物件,你即使喜欢她,也要学会尊重她的意见。”

    “受教了,大小姐。”裴延笑,和裴晚薇说,“能下楼吃饭了吗?”

    裴晚薇后知后觉感到饿,拉着裴延的手就要下楼,走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除了上楼来叫江昭意,还有话和裴延说:

    “三哥,爷爷让你去他书房一趟。”

    裴延眸子微眯,应了一声好,和裴晚薇分开,转身向二楼走廊末尾的书房走去。

    楼下,晚宴已散,裴家旁系眼瞧时间已晚,纷纷起身告辞,只留简从恩一众人,吩咐青姨上饭后茶点,领着大家去客厅闲话家常。

    裴晚薇从楼上下来,坐到母亲周岚身边,捻起一块曲奇放进嘴里吃,简从恩问她:“薇薇,你三哥呢?”

    江昭意低头喝手里的红茶,注意力却在裴晚薇身上。

    裴晚薇咽下曲奇,喝了口水,答道:“爷爷叫三哥去书房了,二哥不也去了吗?”

    简从恩脸色微变,转头吩咐青姨把茶点给裴瀚之也送去一份。

    江昭意垂睫,敛去眸中沉思。

    裴老爷子离席前,脸色便阴沉骇人,此时把裴延和裴牧迎一起叫去书房,如果她没猜错,裴牧迎私下那些所作所为,老爷子已经知道了。

    如此想着,江昭意连月来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松开,心底升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是裴延给予她的。

    /

    裴延来到书房门口,屈指敲响紧闭的门,门后传来老爷子威严有力的声音:“——滚进来!”

    裴延扬眉,丝毫没被老爷子的怒意吓到,推门进去,室内灯光明亮,裴瀚之背手,一脸怒意站在书桌后,桌前的裴牧迎佝偻着背,跪在地上。

    “爷爷。”裴延叫人,余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裴牧迎。

    裴牧迎额角带伤,脚边地砖上是碎裂的青花瓷茶碗,青色茶汤流了一地,绿色茶叶四散,一片狼藉。

    还未等裴延走过去,裴瀚之将桌上那一叠照片砸在他脸上,相片哗啦啦往地上掉,裴延被砸得皱眉,却一声不吭。

    “裴延——!”裴瀚之横目睨着他,质问,“你把这些摆到我面前来,是想做什么?”

    裴牧迎捡起一张照片,修长指节夹住,扔到书桌上,撩起眼皮,看向盛怒的老爷子,黑眸噙着嘲弄的笑,漫不经心开口:

    “这个礼物,爷爷如果不喜欢的话,我还有其他的,保管您会喜欢。”

    老爷子气得拍桌:“混小子——!”

    气氛愈发剑拔弩张,裴延却格外淡定,看着老爷子,一副混不吝的语气,没点儿商量余地:“我和星闻周刊的王主编关系还算不错,相信他对二哥的花边新闻应该会很感兴趣。”

    说着,裴延无视老爷子震怒眼神,拉开椅子坐下,长腿放到十二生肖珐琅画书桌上,坐姿散漫,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裴延扬了扬眉,语气嘲弄:“新闻标题,我都替二哥想好了,就叫——”

    “华太集团太子爷定居阿姆斯特丹多年,是红灯区常客,大.麻爱好者。”

    裴牧迎闻言抬头,看向裴瀚之,语气哀求:“爷爷,我错了,您……”

    “你给我闭嘴!”裴瀚之抄起手边的明代御用金面琉璃笔架朝裴牧迎砸去,裴牧迎不敢躲,硬生生又挨了一记老爷子的怒火。

    笔架尚的羊毫笔、朱砂笔等滚落一地。

    裴瀚之深呼吸好几次,勉强压下怒火,冷眼看着裴延:“你想要什么?裴家继承权争夺资格,还是华太的股份?”

    裴牧迎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眼底一片郁色,碍于老爷子盛怒,又不敢吭声,只能用余光去瞪裴延,表达愤怒。

    裴延不屑挑眉,转眸看向裴瀚之,敛起一脸的玩世不恭,语气正经:“你说的这些,我不需要。”

    裴瀚之噎住,裴延外祖是知名华商,去世前,便留下遗嘱,所有遗产全部归唯一外孙继承,而裴延光一个商品代言就高达七位数,所以他根本不缺钱。

    即使裴延缺钱,按照他与裴家关系,他也不会开口要钱。

    裴瀚之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盖拂去汤沫,喝了一口茶,看着裴延说:“所以你这么大费周章,是想要什么?”

    裴延直视老爷子眼睛开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要江昭意!”

    裴瀚之一顿,凌厉眼锋扫过面前的小孙子,裴延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情褪去,毫不惧怕任由老爷子打量。

    老爷子瞧着面前的小孙子,虚眯起眼睛,一些久远记忆如同上了色的电影镜头,一帧帧,清晰地从眼前掠过。

    疼爱多年的大孙子还是因病去世,裴瀚之伤心一段时间后,想起和江家的联姻,江学名同他是睡过一个战壕的战友,还替他挡过一枪。

    论情论理,裴瀚之也不会解除和江家的婚约。

    老爷子本意是让裴晚薇和江霁风联姻,可小孙女眼里心里只有陆政屿一人,他又素来疼这唯一的孙女,便歇下了心思。

    在裴瀚之为联姻人选发愁时,从来不归家的裴延回了家,这个向来一身反骨的小孙子,第一次向他低头,敛起一身放浪不羁的气场,一脸认真地和他说:

    “爷爷,这是我第一次向您提出要求,我要江昭意。”

    裴瀚之沉默半晌,开口:“你要知道和江家联姻意味着要接手华太,继承裴家,你甘心放弃你的梦想吗?”

    老爷子是知道这个孙子在音乐上的天赋,也知道裴延多年以来的梦想,是站在舞台上,享受台下人因他的音乐欢呼鼓掌。

    彼时,刚刚成年的少年,一脸坚定地看着他,许诺:“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

    裴瀚之震惊皱眉,他太了解裴延,这个孩子看似孟浪随性,实际情感寡淡,因为他们这些长辈的疏忽,和裴家关系冷淡就能看出来,很难有人能走到他的心里去。

    这是第一次,老爷子看见裴延情绪外露的一面。

    那次谈话后,裴瀚之本已动摇,起了让裴延和江昭意联姻的心思,也是在这关头,裴清石把初恋为他生下的裴牧迎领回了家。

    恰逢那时,冯雪华因裴珩离世,备受打击,精神变得不正常,将一腔母爱全部扑在了和裴珩有六分像的裴牧迎身上。

    也认定是裴延的举动,以致裴珩离世,冯雪华坚决不要裴延得到属于裴珩的一切,长辈关爱,江家联姻,在她看来,这个小儿子根本不配。

    于是,在冯雪华强烈要求下,裴中石向父亲恳求,让裴牧迎和江昭意联姻。

    几番利弊之下,裴瀚之更看好和大孙子外貌、脾性相近的裴牧迎,便同意了此事。

    哪想当年他看走眼,裴牧迎是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无法与裴珩相提并论,而时隔七年,裴延再一次向他提出要江昭意。

    思及此,老爷子长叹,放下手中茶盏,让裴牧迎起身的同时,对二人说道:“阿昭是人,不是物件,你们兄弟怎么争,我都没意见,唯有两点——”

    “不许伤害人姑娘,不许做有辱裴家声誉的事儿。”这话语气很重,已经是明面警告裴延二人了。

    裴牧迎知道自己已经失利,立马开口和裴瀚之保证:“爷爷,您放心,我一定改过自新,不会再犯。”

    老爷子看他一眼,语气和蔼,实际警告:“牧迎,你这几年开拓海外市场也累了,先休个长假放松下吧。”

    裴牧迎心惊,明是休假,暗是停职,纵他再不甘,也不敢像裴延那样明面忤逆老爷子,只能低声应是。

    此时,敲门声响起,裴瀚之出声让人进来,青姨端着茶点进门,遍地狼藉入目,也面不改色,将手中茶点放下,语气恭敬:“先生,我待会便让他们来打扫。”

    裴瀚之颔首,青姨带门离开,老爷子再告诫裴延二人几句,已然疲惫,挥手让他们离开。

    从书房出来,裴延摸出一支烟叼住,低头点燃,烟雾四散,笼住他漆黑凌厉的眉眼。

    裴牧迎走过来,神情狠戾瞪着他,语气讥讽:“想不到你还留有后手,真不愧是害死自己亲哥哥的人。”

    裴延掸了掸烟灰,仰头吐出烟圈,喉结滚动,脖颈线条流畅,他比裴牧迎高了不少,此刻,眼皮懒散垂下,睥睨着他,嗓音不咸不淡:“多谢夸奖。”

    撂下这句话,裴延掐灭烟,单手插兜下楼。

    倏地,二楼右手第二间房拉开,冯雪华从里跑了出来,不由分说伸手去推下楼的裴延,嘴上骂道:“你怎么和你哥说话的?!”

    裴延脚下不稳,若不是他手快扶住扶手,就会被冯雪华直接从楼上推下去。

    站稳后,裴延冷淡睨着冯雪华,她发髻凌乱,早没晚饭前的雍容华贵,活像个疯子。

    楼上闹剧,很快引起客厅众人注意,江昭意顺着大家视线看去,裴延背对她而站,光线拉长他挺拔身影,落在她的眸底。

    没理由地,江昭意觉得裴延此刻很无助,情不自禁向楼上走去。

    “江昭意,你要去哪?”裴晚薇拉住她,叮嘱道,“大伯母是犯病了,你现在凑过去,肯定会被打,你别过去啊。”

    “可是……”江昭意迟疑,看向裴延背影的眼神担忧。

    简从恩吩咐青姨,去后院找裴中石过来。

    江昭意担忧看着楼上,冯雪华像个疯子,歇斯底里地怒骂裴延:“——你明知道你哥哥身体弱,你还抢他的东西?你懂不懂友爱兄长?知不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

    从始至终,裴延都面无表情,任由冯雪华撒泼。

    “你从小到大只会抢你哥哥的东西,你配吗?!”冯雪华怒骂道,言语全是对裴延的羞辱,“——你不配!你这个凶手!你根本不配!”

    裴延往扶栏上一靠,撩起眼皮,冷淡睨着冯雪华,语气嘲弄:“即使不配,现在你唯一活着的儿子是我。”

    冯雪华脸色惊变,双手捂着脸,爆发出刺耳又高亢的尖叫声,嘴里怒骂着裴延不得好死,手臂高高举起,就要朝他脸上打来。

    江昭意甩开裴晚薇的手,抓起茶几上果盘里的苹果,扬手一砸,正好落在冯雪华面前,惊得她收回了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闹剧中止,裴延侧眸看向扔苹果的江昭意,小姑娘冷着一张脸上楼,把他往身后一拉,单薄身子挡去冯雪华愤怒的目光。

    裴延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江昭意,她指尖已经害怕到发抖,却还执拗地把他护在身后。

    江昭意挺直背脊,清冷的眼睛看着冯雪华开口:“抱歉伯母,惊到您了,但作为一位母亲,我想,您该向您的儿子道歉。”

    裴延垂眸,江昭意的手握着他削瘦分明的腕骨,掌腹温热,胸腔那颗冰冷的心脏一点点活了过来,如雷的心跳告诉他——

    就是这个姑娘,他要娶她,独占她,彻底拥有她。

    第二十八章

    谁也没想到一直清冷安静的江昭意, 会挺身而出,把裴延护在身后,变故太快, 等他们回过神来, 江昭意已经站在裴延身前。

    裴晚薇望向台阶一高一矮的身影, 前者恣意浪荡,后者清冷乖巧,纵然单薄身躯颤抖, 还是挺直背脊挡在裴延和冯雪华中间。

    这一瞬间,裴晚薇内心想法动摇,江昭意应该…也喜欢三哥的吧。

    裴延反手扣住江昭意手腕, 颤抖指尖一点一点和她温热掌心相贴,穿过指缝, 重重握紧她,十指相扣,脉搏跳动同率。

    被裴延牵住, 江昭意先愣了一瞬, 旋即食指悄悄点了点他手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手背触感发痒, 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裴延心湖, 卷起片片涟漪。他好笑挑眉,这姑娘真的傻的可爱, 明明都怕成什么样了, 还来安慰他。

    冯雪华看着面前牵手的江昭意两人,脑袋歪斜, 先是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接着又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啊——!”

    江昭意眉心微蹙, 正要开口。

    冯雪华扑过来,要去掰开江昭意和裴延交握的手:“你们怎么可以牵手?!阿昭——你不许牵他!他不配!你是阿珩的,你是阿珩的!”

    撕扯间,江昭意手臂被冯雪华锋利指甲划过,疼得她皱眉,白皙肌肤瞬间浮现出五道鲜红指痕,有一处破了皮,血丝渗出,猩红骇人。

    “分开啊——!快点!你们快分开——!!!”冯雪华尖叫着,怒骂着,活像个泼妇。

    裴延眸光掠过江昭意被挠破的手臂,把人往怀里一带,躲开冯雪华的撕扯,另只手紧紧攥住她,任由冯雪华撒泼也不理。

    “适可而止。”裴延凌厉眼锋扫过冯雪华,周身气场低的吓人。

    冯雪华触及裴延狠厉目光,身子一抖,这会儿又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不停和江昭意道歉:“阿昭,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不喜欢你和他在一起。”

    江昭意嘴角微扯,语气淡淡:“没关系,伯母。”

    裴延甩开冯雪华,目光掠过江昭意受伤的手臂,皱眉问:“没事吧?”

    江昭意摇摇头,余光瞥过站在一旁一直低声说对不起的冯雪华,再望向身边的裴延,他眉眼间还有未退去的落寞。

    避开众人目光,江昭意背手悄悄用小指勾住裴延食指,裴延一愣,江昭意勾着他食指晃了晃,唇角弯弯,杏眼亮亮的。

    她看着他,无声说:“我在。”

    裴延喉结微滚,学着江昭意动作,勾着她小指,轻轻晃了晃。

    两人相视一笑,裴延眼睛被点亮。

    这场闹剧以裴中石的出现结束,唤来家庭医生给冯雪华打了镇定剂,搂着已经安静的妻子,严肃的脸庞出现冷意,瞪着裴延开口:

    “你明知道你妈有病,你还去刺激她,裴延,礼义廉耻你都学到哪去了?!”

    裴延本想叫医生过来给江昭意处理手臂的抓伤,听闻裴中石的话,扬眉冷笑:“那您就别把我生出来啊!”

    冯雪华听见这话,牙齿磨得发响,又要从裴中石怀里挣扎起来,嘴里怒骂着裴延,裴中石注意力全在妻子身上,没闲工夫去管裴延。

    裴延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快到玄关处时,想起什么,回头看过来,裴家众人注意力都在犯病的冯雪华身上,没人管他去留。

    忽然,半空中有一道视线看过来,带着浓浓担忧。

    裴延掀起眼皮看去,是江昭意,小姑娘安静坐在沙发上,朝他看来的眼神担忧,几欲起身,又坐了回去,似乎在挣扎着。

    无人爱裴延。

    只有月亮在意他。

    心一动,裴延单手抄兜向江昭意走过来,江昭意一怔,裴延朝她伸出手,黢黑眼睛紧盯着她,问:“留下,还是和我走?”

    江昭意犹豫几秒,毅然决然地握上裴延的手,转头和简从恩等人说了抱歉,看着裴延,语气坚定:“我和你走。”

    我和你走,不管什么世俗伦理,不想什么家族利益。

    就这一刻,只这一刻。

    随心疯一次,为你,为我,为我们求而不得的自由。

    外面涌进来的风吹起江昭意长发,她眼底闪着光,神情坚定看着他,裴延心尖一颤,缓缓勾起一个笑,释然的,愉悦的:“行,我们走。”

    裴延牵着江昭意就向外面走,藏在乌云后的月亮露了脸,银辉洒下,照亮他们前行的路。

    裴中石大声怒喝:“裴延——!你眼里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我们这群长辈?!”

    身后众人附和着,纷纷出声让他们回来。

    裴延恍若未闻,甚至加快脚步,牵着江昭意跑了起来,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起她的裙摆,扬起他的外套,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江昭——,”裴延转头看她,眼底满是笑,亮得耀眼,“会后悔吗?”

    江昭意回头看他,及肩长发在半空摇曳,她杏眼弯弯,大胆、直白地告诉他,她的答案:“不后悔。”

    然后,牵着他的手,奋力跑起来,裴延回握住她,十指相扣。

    光线在这一刻变得明朗,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向着光照来的方向奔跑,挣脱桎梏,冲破黑暗,迎来更灿烂的明天。

    /

    从裴公馆出来,裴延开车带江昭意上了高速,他们默契地把手机都关了机,不去管外界喧闹。

    裴延到底情绪不好,车开得很快,江昭意坐在副驾驶上,手指紧紧抓住安全带,一张脸苍白,却不发一言,安静陪着裴延,任由他发泄。

    车一路向前疾驰,道路两边的绿树遮天蔽日,风一吹过,地上斑驳黑影晃动,又如残影,从后视镜消失。

    裴延发泄够了,余光掠过副驾驶的江昭意,她紧抓着安全带,脸吓得泛白,他心蓦地一软,放慢了车速。

    察觉车速放慢后,江昭意松了口气,苍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

    车子一个转圈,来到收费站前,亮着红光的硕大三个“栖塘镇”映入视野,江昭意不禁抿紧了唇,指甲抠弄着安全带凹凸不平的纹路。

    驶出收费站,江昭意愣愣看着窗外,夜幕下的临丹江被两岸霓虹照得波光粼粼,记忆里的矮楼红墙,被拔地而起的高楼替代。

    不是记忆中的栖塘镇。

    江昭意眨眨酸涩的眼,她的故乡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凌晨主干道上车辆稀少,裴延把车停在一个隐秘的路口,俯身捞过中控台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摸出一支烟低头叼住,弹开机匣开关准备点烟。

    不知道是不是太烦了,裴延点了好几次,火都被风吹灭。

    江昭意看见,出声:“我来吧。”

    裴延把打火机递给她,齿轮摩擦火石,发出“滋啦——”一声,橙红色的火苗映在江昭意眸底,她纤指虚拢着火,为裴延点燃了烟。

    青白烟雾随风飘起。

    裴延静静抽烟,余光扫过坐在副驾驶的江昭意,她摘了眼镜,路灯朦胧的光照进来,映在她眸底,眼睛在夜里很亮。

    她总是这样安安静静的,让他看一眼,心尖缠绕的烦躁感渐渐消散。

    抽完最后一口烟,裴延摁灭烧得正旺的烟蒂,丢进车载烟灰缸,修长大手攀上江昭意纤细后颈,掰过她的脸,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低头吻了下来。

    “啪嗒——”地一声轻响,裴延解开了安全带,手往下,落在江昭意腰上,紧搂着她接吻。

    没等江昭意同意,裴延强势撬开她的唇齿,舌头伸进去,勾住她的搅在一起,他唇齿间还残留着凛冽的烟草味道。

    窒息,燥喉。

    江昭意知道裴延是在发泄,放在身侧的手抬起,放在他后颈凸起的棘突上,轻轻摩挲,温柔接纳他所有坏情绪。

    裴延从江昭意唇离开,低眸看她,小姑娘因为缺氧,脸很红,唇微张着,眼尾是被烟呛出来的眼泪,神情有一瞬茫然。

    裴延虎口托起江昭意的脸,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垂眸看她,眼神深邃且黑,沉声问道:“为什么选择跟我走?”

    江昭意回神,看着裴延,她一双杏眼清澈又懵懂,眸底满是他的倒影,语气认真:“因为你是裴延。”

    ——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你是裴延。

    裴延前半生都是被遗弃的存在,浪荡、潇洒是他面具,他渴望被人爱,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人,所以对感情漫不经心。

    直到那年春日,少女于佛殿前无意回眸,敲响裴延心门,从此他明了相思是何意。

    窥不见天光那些年,裴延独自待在深渊,凝望苍穹月亮,他像一个初涉世的小孩,学着如何去爱一个人,敛起所有傲骨,默默陪伴。

    忽然在这一刻,爱了十年的姑娘和他说,只因为你是裴延,所以我选择和你走。

    裴延心脏空缺那处,忽然被填的很满,他凝视着江昭意,她也会望着他,他像夜里一艘无法泊岸的船,终于找到停靠的港湾。

    今夜天上无月,月亮在他眼里。

    裴延握住江昭意的手,像迫切地要抓住什么,江昭意缓缓笑了起来,回握住他,二人十指相扣,窗外风声寂静。

    我的少年,你从不是这世界多余的人,你是炽烈的光,不羁的风,是我一整个青春乃至余生都在追逐的梦。

    若上帝愿听我祷告。

    愿我爱的少年,永远被爱,永远骄傲恣意。

    第二十九章

    在路边停了十几分钟, 裴延再次启动车子,江昭意以为他要开车去酒店,哪想车一路往前开, 绿色路牌映入眼帘——

    顺宁街。

    江昭意心跳了一下, 手指下意识攥紧安全带。

    最后车子驶入栖塘附中对面的琅嬛福地, 这边是前两年才开的新楼盘,主打一梯一户的电梯公寓,隐蔽性很强, 除了业主,无人能进。

    从车上下来,江昭意跟在裴延身后进了电梯, 看着他按了顶层的数字键,电梯随之运行, 她靠着墙壁,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开口:“你在栖塘镇也有房子?”

    裴延转头看她,语调懒懒, 一副大少爷口吻:“有没有可能, 这一片公寓都是我名下的。”

    “……”

    江昭意听人说过,裴延外祖是知名房产大鳄, 名下地产无数, 这位大少爷又是个喜欢享受的主儿,栖塘镇有房子也不奇怪。

    “叮——”地一声, 门从两边打开, 江昭意两人前后走出电梯,先映入视野的是巨大落地窗外的万家灯火。

    江昭意环视一圈, 公寓主色是黑,白灰为辅, 很典型的冷淡风装修,房间里唯一的亮色应该是沙发旁那盏米黄色风信子落地灯。

    裴延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白色女士拖鞋放在地毯上,半蹲下身,修长指节握住江昭意匀亭的小腿。

    他指腹温热略带薄茧,江昭意小腿颤栗了一下,小声说:“我…我自己来……”

    “别动。”裴延固定住她的小腿,低头温柔脱下她的高跟鞋,为她换上白色棉拖。

    江昭意看着为自己换鞋的裴延,头顶的光倾斜而下,他低着头,长睫微垂,在眼下落下淡淡阴翳,眉眼在此刻显得格外温柔。

    心脏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江昭意想,裴延也许是有一点儿喜欢她的吧?

    不止是猎艳的新奇感作祟。

    裴延让江昭意坐在沙发上休息,他则转身进了主卧,两分钟后,裴延拎着医药箱出来,半蹲在江昭意面前,掀开眼皮看她:“伸手。”

    江昭意都快忘了被冯雪华抓伤的手臂,听裴延这么一说才想起,如言把手伸了过去。

    裴延打开医药箱,从里拿出碘伏和棉签,拧开碘伏的盖,用棉签浸湿,修长指节握着江昭意手腕,低着头,轻轻地用棉签给她手臂伤口消毒。

    “你当时从墨尔本离开,就是因为和裴家联姻?”裴延忽然开口问。

    江昭意抿唇,轻声:“是。”

    裴延换了根棉签,继续给她上药,漫不经心开口:“为什么不和我说?”

    这一次,江昭意沉默了。

    她该怎么说,是告诉裴延,我喜欢了你一整个青春,还是像个苦情剧女主一样质问他,如果我和你说了,有什么用吗?

    江昭意这些年在江家,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一点,凡事要靠自己,这世界上,除了自我,没有人会更爱你。

    倏然,裴延用棉签重重按了一下伤口,江昭意吃痛皱眉,眼睛不解看着他,大少爷扬了下眉,语气闲散:“长点儿记性,别把我想得那么没用。”

    江昭意轻嗯一声,任由裴延给自己上药。

    裴延把棉签扔进垃圾桶,依旧半蹲在江昭意面前,他伸手攀上她后颈,低头和她鼻额相抵,江昭意几乎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呼吸。

    这一刻,连心跳都有点儿不正常了。

    裴延看着她,缓缓开口:“昭昭,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以后会爱上谁,我没被人爱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江昭意眼睫微颤,怔然看着裴延。

    裴延的眼睛很黑,眼底映着她的倒影,他的手指摩挲着她后颈那块软嫩的皮肤,动作很温柔,凝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学着去爱你。”

    “——!”

    江昭意心脏疯狂跳动,耳边像有烟花一束束炸开,她什么也听不见,也看不见了,眼底、心里,都是眼前的人。

    少年不识情动,第一眼就是心动。

    江昭意喜欢了裴延一整个青春,高中时,想方设法去追逐他的背影,柏林重逢,她鼓起勇气靠近他,有了那一夜,也有了后来墨尔本的纠缠。

    她不是没遇见比裴延更好的人,可他们都不是他。

    没有任何人,能像裴延一样让她心动,让她不顾世俗桎梏,和他疯一次。

    半晌,江昭意找回自己的声音,很哑:“我们…已经分手了……,而且,我阿公,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裴延……”

    “一切有我。”裴延眼神坚定看着她。

    向来浪荡惯了的大少爷,在喜欢多年的女孩面前,也是忐忑的,“江昭,我只要你一句话,柏林抑或墨尔本时,你对我有过感觉吗?”

    江昭意望着裴延眼底自己的倒影须臾,轻轻点头:“有。”

    你永远不知道,从那个午后初见,你就是我一整个青春的梦。

    裴延用力地把江昭意抱进怀里,手揉着她长发,低低地笑出声,很沉,愉悦的,“那就够了,一切都交给我,你试着相信我,行吗?”

    “我……”江昭意犹豫许久,手臂攀上裴延肩膀,轻声,“好。”

    我试着信你一次,也信自己一次,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差。

    许久,江昭意从裴延怀里离开,她打了个哈欠,嗓音带着浓浓的困意,问裴延:“我今晚睡哪儿?”

    裴延替她整理遮眼的长发,眼皮垂下,直勾勾盯着江昭意的眼睛,挑眉,狭长黑眸满是促狭:“和我一起睡?”

    “……”江昭意转脸不看他,藏在发丝下的耳垂红了个透。

    裴延不再逗她,说,“你睡主卧。”

    江昭意问:“那你呢?”

    “我去次卧,当然——”裴延拖长语调,语气慢悠悠的,“你如果执意邀请我和你一起睡觉的话,我也可以勉强——”

    “谁邀请你了!”江昭意红脸打断他。

    裴延眼皮撩起,似笑非笑看着她:“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难道不是?”江昭意反问。

    裴延但笑不语,狠揉了一把江昭意头发,拉着人进了主卧,给她说了洗漱用品在储物柜里,江昭意和他互道了晚安,裴延带门离开。

    江昭意进浴室洗漱出来,躺在床上,打开关机的手机,未接电话、短信齐刷刷地弹了出来,她扫了一眼,全是江学名等人打的电话和发来的短信。

    寥寥几条,是江霁风发的消息:【阿昭,阿公很生气,你现在先别回家,家里有我,你不用担心,一个人在外照顾好自己。】

    江昭意心中一暖,回了江霁风:【我知道,谢谢哥。】

    下一秒,江霁风电话打了过来,江昭意按下接通键,听筒里响起江霁风清淡嗓音,难掩关怀:“阿昭,你现在在哪?”

    不知为什么,江昭意有一瞬心虚,找借口答:“在酒店,哥,阿公那边……”

    “没事,你好好在外玩一段时间,一切有我。”江霁风说道。

    江昭意轻嗯一声,问江霁风:“哥,你和浓浓姐……”

    电话那边的江霁风沉默许久,再开口,嗓音很哑,江昭意听出他素来冷淡语气里隐藏的悲伤:“我们没关系,她已经结婚了。”

    江昭意不知该说什么,她和温意浓不算熟悉,跟江霁风关系也是近日才好了起来,只是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最后却还是落得潦草结局。

    江霁风和外商还有个视频会议,温声叮嘱江昭意好好照顾自己,才挂断了电话。

    白日坐了飞机,又经历晚上这么一遭,江昭意很快就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早上六点,风轻吹起窗帘,微亮的晨光溜进房间。

    一室明亮。

    江昭意洗漱完从房间出来,厨房是开放式,用大理石切面的中岛台隔开,靠墙放着双开门冰箱,她走过去,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

    往次卧看了眼,房门紧闭,裴延应该还没起床。

    江昭意关上冰箱门,走到玄关换了鞋,乘坐电梯下楼,准备去外面买早餐。

    从单元楼出来,迎面而来的清风裹挟着潮湿的凉意,江昭意不禁瑟缩了下脖子,加快脚步往外走。

    琅嬛福地对面就是栖塘附中,今天是清明节,学校放假,现在时间又早,大街上除了环卫工人,就只有零星飞驰而过的车辆。

    江昭意本意是随便找家早餐铺,买了早餐就回去,但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顺宁街,她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熟悉的老街。

    这么多年过去,栖塘变化很大,唯独顺宁街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错落有致的红墙矮楼,顺着墙壁生长的爬墙虎,晨日金光照过来,叶子绿得发油,江昭意没忍住走了过去,青石板路,长满了青苔,踩上去,有些打滑。

    江昭意沿着蜿蜒的小路向前走,与挑担走来的小贩擦肩而过,熟悉的糍粑香味儿袭来,她停下脚步,买了两只糍粑,小口吃着往前走。

    穿过悠长的小巷,江昭意停在一家叫“昭昀饺子坊”的门口,看了许久,一辆摩托车驶过,溅起水花,她小腿上染上泥点,迅速回过神来。

    犹豫许久,江昭意还是走进了饺子店,店里装修和她记忆里一模一样,三行五排的老木桌,墙上贴着的菜单字体歪七扭八,还带着稚嫩的拼音。

    江昭意掠过墙上张贴的菜单,眼底浮现淡淡的怀念。

    饺子店重新装修那年,她上小学一年级,闹着菜单她来写,江乐成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写下这张菜单,然后贴在店里,胡雅还骄傲地和旁人炫耀,这是她女儿写的。

    十几年过去,人走了又回来,这张菜单居然还留着。

    店员是个中年女人,见江昭意一直盯着墙上的菜单看,笑着问:“姑娘,你要吃什么?”

    整理好情绪回神,江昭意看着墙上菜单上后加上去的“时蔬饺子”,眨了眨眼,说:“两份清汤小碗时蔬饺子,一份在这里吃,一份打包带走。”

    “好勒。”店员爽快地应,进了后厨去煮饺子。

    江昭意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店员把饺子下锅,拎着开水壶和一次性杯子出来,给江昭意倒了杯水,江昭意道谢接过。

    店员把水壶放下,打量着江昭意,问道:“姑娘,你不是栖塘人吧?是来这边玩的吗?”

    江昭意喝了一口水,点头说是。

    店员和她聊天,笑眯眯的,“那你有口福了,偌大栖塘,谁不知道我们这家饺子味儿最正,开了好多年了啦。”

    江昭意唇角牵起淡淡弧度,没有接话。

    很快饺子上桌,用白色瓷碗装着,圆鼓鼓的饺子飘在表面,撒了葱花,白烟四溢,空气里都是诱人的香味,勾得人食欲大开。

    江昭意和店员道谢,用消毒过的汤匙舀起一个饺子,轻咬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唇齿蔓延开,让她有想落泪的冲动。

    是妈妈做的饺子。

    江昭意快速吃完一个饺子,和店员聊天:“阿姨,我前几年来栖塘,怎么没看见这家饺子店?”

    店员告诉她:“我们这家店虽然开了很多年,但老板他们一家去了外地做生意,就把店给关了,前几年回来,这家饺子店也重新开业。”

    江昭意吃了一个饺子,似不经意地问起:“饺子店以前就叫这个名字吗?”

    “不是,”店员笑眯眯地说,“我们店以前是根据老板娘名字取的,后来老板娘有了孩子,店里又重新装修了一遍,就用一双儿女的名字做了店名。”

    江昭意眨了眨酸涩的眼,安静吃着饺子,店里又来了客人,店员去招呼旁人,江昭意吃完饺子,付了钱,接过店员递来打包好的饺子,从店里离开。

    此时,一辆小面包车从远处驶来,江昭意停下脚步,抬睫看过去,面包车在店门口停下,坐在副驾驶上的女人从车上下来。

    江昭意眼神顿住,女人穿着印花衬衫,黑色长裤,长发利落扎在脑后,正出声叫从驾驶座下来的男人:“老江,你叫昀昀把饺子搬下来,动作轻点儿啊。”

    “好,”江乐成戴着一副眼镜,模样儒雅,温声叫少年,“昀昀,快点把饺子搬下来。”

    后从车上下来的少年穿着连帽卫衣,剪着寸头,身形高挑,皮肤白,长得阳光又帅气,他怀里抱着一箱饺子,笑呵呵地应话:“妈,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胡雅嗔他:“就是你做事,我不放心。”

    江昭意拎着打包盒的手发紧,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声响,一阵风吹来,沙子灌进喉咙,呛得她咳嗽不止,连眼睛都红了一圈。

    江乐成和江昀把饺子搬进店里,胡雅站在外面守车,不经意一瞥看见站在树下的江昭意,女孩穿着白色雪纺长裙,身量纤瘦,她似乎被风沙呛住了,正捂着嘴咳嗽不停。

    江昭意缓过来后,抬起头,正好和胡雅的目光在半空撞上。

    女孩因为咳嗽的脸带着红意,栗棕长卷发被风吹的扬起,她的杏眼一圈红,眸底泛着盈盈水意,五官清丽且精致,周身气质清冷。

    和她记忆中那个爱笑,爱撒娇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胡雅眼睛瞬间就红了,不可置信地叫她:“昭昭?!——昭昭,是你吗?!”

    江昭意冷淡挪开眼,走到路边,招手拦车,刚好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江昭意拉开后座车门上车。

    胡雅见她要走,立马追上来,扒拉着窗户,焦急地唤她:“昭昭,昭昭——!等一下——!昭昭——!下来和我说说话好不好,妈妈求你了,昭昭——!”

    司机往车外看一眼,语气犹豫:“姑娘,你……”

    江昭意连余光也没给胡雅,冷淡报出琅嬛福地的地址,和司机说:“开车。”

    第三十章

    出租车向前疾驰, 江昭意余光再看不见胡雅身影,她无力靠着座椅,无神看着窗外倒退而过的残影发呆, 想起了离开栖塘的那天。

    离开栖塘镇是八月出伏天, 杭市气温依旧炎热, 烈阳高悬,蝉鸣声不断,吵得人心乱。

    江昭意坐在车后座, 手攀在窗沿回头望,成排的香樟树倒退,乌篷船穿桥而过, 远处的青瓦绿墙的四合院,都一一消失不见。

    “看够了吗?”一道威严的老人声音拉回江昭意思绪。

    江昭意扭头看过来, 说话老人是她名义上的外公江学名,身着一身昂贵手工黑色西装,两鬓斑白, 象征已过花甲之年, 但精神矍铄,沉淀岁月痕迹的眉眼锐利又骇人。

    迎上江学名冷冽目光, 江昭意不免心生怯意, 怯声开口:“阿…阿公……”

    江学名轻嗯一声,看向江昭意的眼神化柔些许, 温声叮嘱她:“阿公知道你舍不得你的养父母, 为了报答他们养育你十五年,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他们未来生活, 你不用担忧。”

    “但是昭昭,你要知道你是我江学名的孙女, 是祥汇集团唯二继承人,你和他们永远是两个世界的人,知道吗?”

    看似叮嘱,实际警告。

    江昭意掩去眼中怯怕,脆生生应:“我知道了,阿公。”

    “好孩子。”江学名抬手摸了一下江昭意脑袋。

    江昭意身体瞬间绷紧,直到老人收回手,才彻底放松下来,身上绵裙早被汗液湿透,黏在背上,车载空调的冷风一吹,寒意从毛孔渗进,凉的她打了一个冷颤。

    江学名余光瞥见,语气沉了沉,“别那么胆小,你是江家的女儿,胆子大点儿。”

    江昭意不敢看江学名,低头轻嗯一声。

    从栖塘镇到杭城机场,江昭意一路沉默,等上了来接她和江学名的私人飞机,她和江学名礼貌打过招呼后,进了房间小憩。

    躺在柔软床垫上,江昭意眼神空洞看着窗外被机翼撞散的云层走神片刻,然后坐起身,抱住双膝,下颌抵在膝上,压低声音抽噎。

    在江学名上门来接她走之前,胡雅夫妻俩跟她许诺过,等江昀身体彻底好起来,他们就会来平京接她回家,可她还是舍不得他们。

    哭了半晌,江昭意止住了声音,拿出手机给胡雅发消息,字里行间都是小心翼翼的期许:【妈妈,我上飞机了,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啊?】

    飞机上信号不好,江昭意收到胡雅回信已经是到江家后,她迫不及待打开手机看妈妈发来的消息,但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胡雅发来消息:【昭昭,我们养你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以后就乖乖在你亲生父母身边待着,那才是你的家,我也有自己的孩子需要照顾,所以我们以后就别联系了。】

    当年胡雅怀上江昀时,害怕她不接受弟弟的到来,和江乐成商量打掉孩子,是她出言劝说,胡雅才同意留下了未出生的江昀。

    可现在…现在妈妈说,她不要她了,让她以后别联系她。

    江昭意咬紧唇,拨通胡雅电话号码,颤抖着指尖把手机贴耳,一阵忙音响过之后,听筒里传来机械冰凉的女声:“您好,你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

    反复几次都是如此。

    连给养父江乐成拨打电话也是正在通话中。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补偿这些年的亏欠,江舒慧为她安排的房间很大,一整面的落地窗,能清晰看见窗外林立的霓虹夜景。

    路灯的光从外面照进来,江昭意茫然看着窗外,光晕在视线里晕开,很刺眼,晃得她眼睛酸疼,强忍的泪意,终于湿了眼眶。

    这一刻,江昭意清楚认识到,爸爸妈妈把她的号码拉黑了,他们是真的不要她了,她被抛弃了。

    江昭意贝齿紧咬唇瓣,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不要钱一样往下掉,她又怕哭太大声,惹来江舒慧等人的厌弃,只抱着被子,无声抽噎。

    后面,江昭意用新注册的号码联系过胡雅。

    电话未接通前,她还期盼着妈妈听见她声音后会惊喜,会告诉她那条短信只是舍不得她离开说的气话,可在电话接通后,她才开口说话,胡雅立马就把电话挂掉了。

    再打过去,又是正在通话中。

    又一次的,被拉黑了。

    傍晚斜阳落地,秋风卷起落叶拂过江昭意小腿,刺骨凉意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冷得她打了一个寒颤,她站在凛风里,双手环抱住自己,背脊佝偻弯下,像是被人遗弃的小猫。

    可怜又无助。

    自那以后,江昭意再不联系江乐成一家人,即使后面因工作原因去过杭市,她也不会回栖塘镇,只把自己当做江昭意,而不是栖塘镇的江昭。

    江昭意想不通明明是胡雅先抛弃她的,为什么在重逢后,又装作一副舍不得她的慈母模样,祈求她下车和她说两句话。

    或许是良心作祟吧。

    出租车停下,江昭意扫码付了钱,拎着打包盒下车,乘坐电梯回公寓。

    裴延早在十分钟前就醒了,从次卧出来,发现江昭意不在公寓,以为她又像上次一样跑了,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身后传来“叮——”地一声。

    电梯门打开,江昭意从里走出来,裴延看见她手里的打包盒,了然扬眉,走过去接过袋子,问江昭意:“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嗯,”江昭意不想裴延担心,低睫掩去微红眼眶,在玄关处换了拖鞋,轻声开口:“我还有点困,想再睡会。”

    说完,江昭意就往主卧走,倏地,手腕忽然被裴延攥住,他垂眸看她,微微眯了眯眼,语气肯定:“你心情不好。”

    江昭意别过脸,嗓音闷闷的:“没有。”

    裴延把打包盒放在置物柜上,握着江昭意手腕的手微微用力,就那么把人拽到了怀里,江昭意猝不及防撞上他坚硬胸膛,心跳都有点儿不正常了。

    “江昭,抬头。”裴延抱着她,语气强硬。

    而这姑娘是个倔性子,说什么也不抬头,一昧垂着脑袋不看他,嘴上还无所谓道:“我真的没有心情不好,就是太困了…真的……”

    裴延要是信了她的话,就有鬼了,这姑娘就是典型得死鸭子嘴硬。

    裴延无奈叹了一口气,粗粝虎口掐住江昭意下巴,抬起她脸,江昭意还欲挣扎别过脸,却被裴延把脸掰正,迫使她和自己对视。

    “谁眼睛红了?”裴延指腹擦过江昭意泛红的眼尾。

    江昭意倔强咬唇,“反正不是我。”

    “嘴犟。”裴延指腹揩去江昭意眼尾的泪,黑眸看着她,轻声开口,“江昭,我和你说过,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告诉我。”

    “在我这,你不需要想太多,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

    江昭意不想去提和胡雅有关的话题,也不想让裴延为自己担心,只轻轻摇头:“没事,就是想到到时回平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公。”

    她不愿多说,裴延也不再追问,只温柔摸了摸江昭意脑袋,开口:“我说了,一切有我,你只需要乖乖在我身后待着就成。”

    江昭意抬眸去看裴延,男人垂眸看她,眼睛漆黑深邃,眉眼间是未曾因时间消逝而褪去的少年意气,她心脏在这一刻疯狂跳动。

    无论何时,裴延永远是那个桀骜不羁的少年。

    好像有他在,所有困难都能迎刃而解,她只需要在他身边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儿,而他会为她挡去所有风雨。

    饺子已经有些冷了,裴延只吃了几个,就放下了筷子,江昭意心情也好了不少,撑脸看着落地窗外发呆,裴延抬手轻敲她发顶。

    “?”江昭意疑惑回头。

    大少爷靠着椅背,眼皮懒散掀开,看着她说:“栖塘镇风景不错,可以出去逛一逛,要一起吗?”

    江昭意有些心动,但一抬眼看到裴延,正午的太阳从斜上方照进来,为他青黑色的碎发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眼皮半耷拉着,神情懒倦又散漫。

    裴延只安静坐在她对面,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吸引走她所有注意力。

    江昭意一时看得走神,没注意到裴延起身。

    裴延手臂撑在桌边,俯身低头凑近江昭意,太阳在桌上形成一道矩形光斑,他能清晰看见她扇动的眼睫,根根分明。

    “好看吗?”裴延扬眉,好笑地问。

    江昭意回过神来,猝不及防抬睫撞进裴延深邃的黑眸,他正垂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距离太近,热气拂脸,江昭意脸忍不住红了起来。

    “……你别离我这么近,”江昭意害羞推开裴延,别过脸,岔开话题,“不出去玩了,就在公寓里看电影吧。”

    其实江昭意是想出去玩的,这么多年没回栖塘镇,她也想看看记忆里的故乡有什么变化,但一想到裴延职业的特殊,还是忍住了冲动。

    而且这个紧要关头,若闹出绯闻上热搜,肯定又会叫阿公生气,索性还不如不出去。

    “成,都听你的。”裴延依她,从储物柜里找出投影仪,调整好合适角度,用手机点开播放软件,抬起下巴,看着江昭意问,“想看什么?”

    江昭意正在点外卖,听见裴延的话,趿拉着拖鞋小跑过去,跪坐在地毯上,脑袋凑过去,食指在裴延手机上滑动。

    最后停在一部美国影片上,她抬睫看着裴延说:“看这个吧。”

    裴延垂眸扫过手机,亮起的屏幕页面停留在那部《我是山姆》的电影上,他不着痕迹看一眼江昭意,这姑娘又低头去看手机点外卖了。

    江昭意点好外卖,裴延也开始播放电影,她坐在他身边看电影,风吹来,长发扬起,侧脸安静又漂亮。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只有七岁智商的山姆独自抚养女儿露西的故事,影片叙事很平淡,但江昭意还是看得很认真。

    很快,他们点的外卖送上门,裴延戴上口罩下楼去拿,再次回来,看着捧脸坐在地上认真看电影的江昭意,走过去把外卖放下。

    江昭意点的是水果拼盘,她用一次性塑料叉插起一块切好的苹果放进嘴里,眼睛盯着电影,影片故事已经发展到山姆为了留下女儿,去苦苦哀求律师丽塔上。

    她看得目不转睛,没注意裴延从身后贴过来抱住她,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他抱到了腿上,江昭意要挣扎下来:“你干嘛?”

    “别乱动,”裴延环紧她腰的手力道渐重,声音也变得低哑,“抱你一会儿,也不行吗?”

    江昭意也不再挣扎,任由裴延抱着自己看电影。

    窗外忽然黑了下来,凛风拍打着窗户,发出刺耳声响,下一秒,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在落地窗上划出一道道醒目的水痕。

    江昭意放松身体靠在裴延怀里,裴延没看电影,也没看窗外的雨。

    电影结尾停在山姆抱着露西奔跑欢呼的画面上,江昭意放下手里的叉子,仰头盯着裴延的脸开口:“裴延,这世界上,是不是所有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

    可是又好像不是这样。

    胡雅他们为了江昀可以抛弃她,江舒慧和祝诚济眼里心里都只有江枝意,好像在哪,她都只是多余的那一个,谁都可以不爱她。

    沉默良久,裴延抱紧江昭意,像是要抓紧什么,缓缓开口,语气沉闷:“不知道。”

    因为他从来都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江昭意看着裴延,白幕映出的微光将他侧脸描摹得深邃,他垂着眼,眼睫长又密,在眼下拓出淡淡阴翳,神情显得格外孤独。

    不知怎么的,江昭意想起昨晚的场景,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扼住,密密麻麻的疼意蔓延开,让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江昭意伸手抱住裴延,脸贴在他胸膛前,静静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

    裴延抚上江昭意头发,温热大手轻柔地摸过她发顶,嗓音低哑但语气认真:“虽然我没被爱过,但我会学着怎么去爱你。”

    江昭意眨眼,怔然抬眸望向裴延。

    裴延低眸看她,眼神认真且温柔:“我给你一个从未被人爱过人的偏爱,所以——”

    他忽然低头,吻上她的唇,喃喃:“江昭,爱我吧。”

    江昭意眼睛很酸,心跳加速,她双手缓缓攀上裴延肩颈,放松身体,任由他吻她,接吻间隙,裴延听见她说:“好。”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砸在落地窗上,落下的水痕映出一双拥吻的身影。

    外面在下雨,我们在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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