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结发(三)
宫宴就设在御花园的金明池边, 沿岸早早搭好了木头看台跟凉棚,看台四周摆了盛满冰块的铜盆,宫娥们举着巨大的宫扇, 对铜盆轻轻扇着, 整个看台清风习习,沁凉舒爽。
李靥画完团扇,便跟着引路的宫人上了看台,看台沿湖而建,分为东西两个, 正中是坐南朝北的御亭, 女眷都在西看台, 与坐满文武百官的东看台遥遥相望。
刚刚御花园里一场风波, 最终以杨梦芝道歉算作结束,她也没有再多计较,只专心去画团扇, 皇后娘娘倒是对她的大度赞不绝口, 团扇画完还未评出名次, 便赐了冰蚕丝一匹, 算作抚慰。
说起来她刚刚哭的时候是带了些演戏的成分,但至少有九成是真的,自小就有人骂她跟哥哥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哥哥教养好,她却要次次打回去, 打不过就咬,咬不到就骂, 总之一定要到对方道歉为止,今日在宫里不能打不能骂, 却也要杨梦芝跟所有人都知道,爹娘是她的底线,碰到了绝没有好果子吃。
方才哭的太用力,嗓子便有些不舒服,这宫里的冰梅汤比外面好喝,酸甜适中,入口清凉不黏腻,喝下去喉咙冰冰的又很舒服,不知御膳房用了什么秘方。
李靥喝完一碗,又找宫娥要了碗,才举到嘴边,就对上杨梦芝的目光。
杨梦芝刚被宫人领上来,眼眶是红的,不知是被皇后教训了还是自己偷偷躲起来哭了,看过来的目光怯怯的又带着几分怨恨,与李靥目光相触的瞬间,又转而看向了别处。
李靥也移开目光,喝着冰梅汤看对面,见东看台正襟危坐的百官们每人头上一朵又香又白小茉莉,唯独哥哥一枝艳红大朵的蜀葵,便忍不住想笑。
本朝尚风雅,簪花是自上而下的一种风气,奈何哥哥就是不喜欢这种看起来花里胡哨的东西,觉得过于柔美,有失男子气概,每逢簪花必写折子,官家也是喜欢逗自己这个老古董一样的状元郎,次次跟他辩论不说,驳回折子时必随一朵花,说是君之赐不可拒,让他必须簪上。
估计这次又是君臣之间聊了什么,官家才会在这满朝洁白中给了哥哥一个如此引人注目的红。
她正笑得开心,就听一阵鼓乐齐鸣,皇帝赵琮带着太后与皇后登上了御亭,在一片山呼万岁中笑眯眯地摆手示意大家落座,宣布宴席开始。
今年为了哄太后开心,特意在龙舟赛前加了歌舞表演,教司坊的伶人衣着清凉,裸露在外的肩膀手臂肌肉贲张,模拟着划龙舟的姿势,跳起一曲慷锵有力的龙舟舞。
尚辰在东看台与李栀坐在一处,他对歌舞不感兴趣,眼睛只盯着对面的小姑娘。
这些衣着暴露的伶人就这么好看?看她端着碗梅汤眉开眼笑的傻样,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少卿大人抿抿嘴,忍不住抬手捏捏自己胳膊——硬邦邦很结实,难道是因为最近瘦了?所以小姑娘不喜欢了?
他这么想着,从面前点心碟子里挑了个最大个的,边吃着边继续盯着对面眼睛都错不开的某人。
一轮歌舞结束,有宫人将刚才画扇的比赛结果呈了上来,皇后接了,对赵琮跟太后行礼道:“官家,母后,刚刚花园中众娘子所画的团扇已经评选完了,皆是用纸条遮了名字,交由画院评定的,只待官家与母后揭晓。”
赵琮一听来了兴趣,倾身向前,道:“这倒有趣,呈上来。”
皇后应了声是,回头让宫人将选出的团扇送了上来,大约有十几把,每三把放在一个托盘里,由宫人端着,其中又有三把是单独放的,分别是评出的一二三名
赵琮邀了太后一起来看,自是赞美一番画功娴熟构思精巧之类,一一揭了纸条,叫人上来领赏。
第二名是杨梦芝画的墨梅疏影,书香世家的她画工自是不俗,画中梅花枝干瘦劲,枝上疏花秀蕊,又添了一只鸟儿俏立枝头,与梅花动静相宜,画法精细纤巧,敷色厚重,自有一种富贵气息,是高门贵女惯用的技法。
赵琮召了杨梦芝前去,依例赏赐之后皇后便将她留在那里,大家便心知肚明,这是等着一会儿好宣布指婚之事。
团扇只剩下一把,上面盖了锦缎,大家都伸长脖子,等着看第一名究竟花落谁家。
赵琮与太后谦让一番,最终还是亲手将覆在上面的锦缎揭开,只见鎏金托盘里的小巧团扇上,赫然是一副猛虎图。
“朕还未见有女子画虎,今日倒是头一遭,却不知是谁家女眷,有这等磅礴胸襟。”赵琮将盘中团扇拿起,细细端详了一番,点头赞叹,“人说画虎画皮难画骨,朕看这副《长啸兴风》倒是画出了精髓。”
太后在一旁笑道:“官家就别卖关子了,大家都等着看名字呢,快把那纸条揭了,让我们认识认识这第一名是哪位才华出众的娘子。”
“好,那朕就不逗你们了。”赵琮说着揭了纸条,了然笑道,“久闻李卿之妹画功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李靥何在?”
李靥早早就做了准备,听见点她名字,急忙站起来行礼,又随着来传唤的宫人一路进了御亭,叩头道:“臣女李靥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今日宴席,不必如此拘谨,起来说话。”
赵琮让她起来,“朕刚才说了,从未见过女子画虎,你一个女娃娃居然画了幅《长啸兴风》,还能凭此画拔得头筹,可否讲讲有何不同之处啊?”
“臣女遵旨。”李靥站起来,又行了礼,娓娓作答,“世人画虎,大多工笔,或威风凛凛,凶猛异常,或毛皮华丽,通身富贵,故有‘俗人爱虎’之说,但臣女觉得这俗是世人赋予的,虎为百兽之王,自有百兽之王的气质与风骨,所以尝试以水墨画虎,去掉俗世赋予虎的种种刻板印象,留清存雅,归还本真。”
“哈哈,好个留清存雅,归还本真,这文采倒真与李卿一脉相承。”赵琮抚掌大笑,看向太后,“母后觉得如何?”
太后只觉得这扇面上的虎与平日里见过的不同,画虎的女娃娃讲的也好,人也长得干净好看,一笑两个小梨涡,瞧着就喜欢,于是拿起团扇轻摇几下,慈祥道:“这团扇大气,老身甚是喜欢,今夏就用它了。”
“多谢太后娘娘,臣女荣幸之至。”
赵琮见太后高兴,自然欢喜,示意宫人把第一名的奖品拿上来:“前几日准备奖品时朕就想着,第一名必然是爱画之人,所以从库房拿了文房四宝一套,你可喜欢?”
他问了,李靥就老老实实去看,只见笔墨纸砚皆是上品,顿时眼睛就是一亮:“回官家,臣女喜欢。”
“你画的扇面深得太后心意,也算替朕尽了一份孝心,所以除了文房四宝,朕还想赏你点别的东西。”赵琮说着,背着手陷入沉思,“再赏赐点什么好呢——”他眼神无意间瞥到皇后身边的杨梦芝,顿时有了主意。
“朕赐你一段姻缘如何?”
李靥不想要什么赏赐,可又不敢说话,正低头发呆的功夫听见皇上说的话,惊得“啊”一声,接着又扑通跪倒:“臣女失仪,官家恕罪!”
“无妨。”赵琮毫不在意,眼神看向东看台,就见平日里最是冷静无聊又庄重的大理寺少卿跟总爱上折子教育自己的翰林院学士刷一下站起来,惊慌失措的样子倒真是头次见,不由得拉长声音,“朕要给你赐婚——”
李靥快要吓死了,哆哆嗦嗦看向东看台,发现哥哥跟义兄同样一脸惊恐,想来也是不知道这件事:“官、官家,臣女不想要这个赏赐。”
“不想要便是抗旨。”赵琮沉了脸眯起眼睛,不怒自威,周身帝王气势散开来,余光瞥见自己两位臣子脸都白了,顿时只觉通体舒泰,刚才被李栀怼的几口恶气全出来了,于是重又笑得风和日暖,冲已经快哭了的李靥道,“朕听说你与尚爱卿自幼相识,情投意合,今日一见果然男才女貌,很是登对,现做主将你许配与他,如何?”
第112章 结发(四)
对于当今圣上, 李靥了解不多,无外乎就是哥哥来来回回讲的宽厚仁恕,克己纳谏, 爱民如子, 是圣明之君,但今日御亭一见,她觉得这位圣明之君大约还有些爱热闹。
这边心血来潮金口一开,少卿大人二话不说跑上来谢恩,比中探花那日还要春风得意, 一口一个官家圣明, 把皇上乐得跟什么似的, 金银玉器绫罗绸缎赏了一堆。
赐婚自然少不了许多繁文缛节, 礼仪院的内侍一丝不苟,从拟旨到谢恩,李靥跪的腿都麻了, 才听到一声礼成。
她满怀感激真心实意磕了三个头, 匆匆就要离开——那两大碗冰梅汤已经在身体里走完了全程, 叫嚣着要出来。
还没迈步, 皇后站起来,先是道了几声恭喜,笑言道:“今日可真是个吉日,臣妾这里也有一对佳偶,想斗胆借着官家赐婚的喜气, 一并指了,凑个喜事成双如何?”
赵琮点点头, 大手一挥喊住正欲告退的两人:“这可是好事,你俩且住脚, 一起热闹热闹。”
于是李靥揣着一肚子冰梅汤又回来了。
尚辰觉得她不对劲,在一旁站定后悄悄问道:“靥儿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就是——”她摇摇头,苦着脸压低声音,“我、我冰梅汤喝多了。”
“……要去茅厕?”
“嗯……”
“不然说一声告退吧。”
“别别别,那样太失礼了。”李靥急忙拦他,头也不抬,低声挤出一句,“我还能忍。”
尚辰反转手腕,轻轻勾住她拉着自己衣服的手,又靠近些,低头:“忍耐下,过会儿结束了我陪你去。”
这下小姑娘抬头了,红着小脸:“谁要你陪?不害臊!”
“你我如今是天子赐婚的未婚夫妻,陪着去个茅厕有甚害臊的?”
李靥实没想到他角色转换如此之快,一下噎住,瞪大眼愣了半晌,无力反驳地轻哼了声:“反正不要你陪。”
她越害羞,尚辰就越觉得可爱,眼神错也不错盯着已经是自己未婚妻的小姑娘,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盛夏炎炎,小姑娘自然也是着了轻薄夏装,春芽色的抹胸配艾绿色百褶裙,外罩鹅黄色半袖短衫,活泼灵动的少女打扮,那春芽色格外显白,尤其胸前一片,从他的位置看过去白得耀眼,白得夺目,白得人心神荡漾,颈上一枚小小玉坠沿锁骨垂下,恰恰好停在沟壑之间……
少卿大人耳廓微红,喉结滚动几下,别开了眼。
因着前面李靥跟尚辰的赐婚仪式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天气太热大家已经累了,加上后面还有龙舟赛要比,所以赵南叙跟杨梦芝的指婚就显得格外繁琐,眼见太后脸色已经不耐,皇后只好化繁为简,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便草草收尾,让二人谢恩退下。
有皇上亲自赐婚的珠玉在前,皇后的指婚也就变得平平无奇起来,四人一起出了御亭,一路上羡慕祝福声不断,自然全是冲着尚辰跟李靥去的,眼瞧着原本属于自己的瞩目时刻被她抢尽了风头,杨梦芝不由得心中怨恨不已。
可怨恨归怨恨,她面上还是堆满了笑,跟在赵南叙身后半步的距离,怎么看都是夫唱妇随一对璧人。
“李娘子若不嫌弃,可否赏脸晚上一起吃顿饭?”赵南叙打刚才出现就好像一直魂游天外,直到出了御亭才回过神,开口第一句便是邀请李靥一起吃晚饭。
尚辰皱了皱眉,刚想说晚上没空,就见小姑娘一溜烟跑得比兔子都快,他不由笑出声,对尴尬的赵南叙说了句抱歉,迈步追过去。
李靥觉得自己快要憋不住了,好不容易熬到可以离开,自然是能走多快走多快,刚刚赵南叙好像说了句邀请她什么什么的,她没听清,反正有义兄在呢,总不会太失礼。
一路飞奔到茅厕解了手,这才感觉自己还阳,她仔细把手洗干净,茉莉味的胰子抹了三遍,香喷喷哼着小曲往回走。
御花园的小路四通八达,讲究个三步一景五步一园,李靥刚才跑得急,也不记得自己来时有没有经过这么一堵花墙,正想在附近找个宫人问问明白,却听到花墙后传来说话声。
“是李栀不识好歹,你这又是何苦?”
准备离开的她脚步一顿,耳朵贴了过去.
尚少卿在茅厕与金明池的必经之路等了半天,始终不见人影,他沿着另一条岔路寻过去,转了个弯就看到花墙下偷听的李靥。
小姑娘听得全神贯注,直到他走到近前才察觉,吓了一跳的她先是比划着示意不要出声,又拉拉他衣袖让他弯腰,凑到耳旁说悄悄话:“是苏姐姐跟沈飞。”
尚辰挑眉,对这件事表示惊讶。
李靥偏偏头,示意他一起听。
“你把我当备选我认了,挥之即去我也毫无怨言,可现在明明是他负你,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沈飞听起来有些愤愤。
“沈大哥,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这是苏汀兰的声音,“若说之前父亲做的事情让您有误会,那我替父亲向您道歉。”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在跟你讲李栀!”
“李郎很好,对我也很好,沈大哥就不要操心了。”
“对你好?对你好会拒绝官家赐婚?我看他就是心中有怨!”
“是我们家有错在先,李郎便是有怨也是应当。”
“可他现在甚至把这个机会给了自己妹妹,你仍要跟着他?”
“他有怨我便一直等,等到他气消为止。”
“你简直是疯魔了!”
“疯魔又如何?我从见到他的那天开始,便已经疯魔了!”
花墙下,刚被赐婚的两人面面相觑,那边聊了半天,每个字都能听清,连在一起就属于听不懂的范畴,李靥急得垫着脚,想看清对面到底什么情况,但花墙就是比义兄也是要高点的,她的个头根本够不着。
尚辰看小姑娘急得要跳起来的样子,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他是竖着抱的,被抱起来的小姑娘比他高了一头还多,趴在围墙上刚刚好。
李靥陡然升高,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便红了脸,低头向他看去,见他笑着示意自己去看,也就稳稳心神,扒住墙头偷看起来。
花墙另一边果然是苏汀兰跟沈飞,两人面对面站着,沈飞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苏汀兰也不示弱,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苏姐姐,不温柔,不端庄,不冷静,叉着腰像只好斗的小公鸡:“我自己的事,不劳你沈大人费心!”
沈飞气得脸都红了,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耳朵一动转头朝这边看过来:“谁?!”
李靥吓得嗖一下缩回去,来不及让尚辰放下自己,只俯下身子抱住他的头,大气不敢喘。
少卿大人躲闪不及,一头埋进小姑娘的软雪里。
毕竟孤男寡女花园相会不是什么好听的事,见好像有人偷看,沈飞跟苏汀兰匆匆说了两句就慌张离开了,李靥等了好一阵,再听不到任何响动,这才小心翼翼压低声音道:“义兄,他们好像走了。”
“唔。”
“苏姐姐为什么会跟沈飞在一起呢?”
“唔。”
“他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哥哥拒绝官家的赐婚?我怎么不知道呀。”
“唔。”
“不要总是唔唔唔的,我在跟你说话呢,什么赐婚?到底怎么回事嘛。”
“我大约知道些,却也不够完整,不如靥儿先放开我?”
忍俊不禁的轻笑从下方传来,还有热热的气喷在胸口,李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姿势有多暧昧,顿时窘的红透了脸:“放、放我下来!”
她人还被抱着,只上半身使劲向后张,却又怕真的摔下去,所以两只手还是把着他的肩膀,无处安放的小胸脯左躲右躲,怎么也躲不开他的视线。
尚辰也红了脸,呼吸微微急促,亮晶晶的眸子盯着眼前晃来晃去的雪团看了许久,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来,伸出食指轻轻点上去,给这对雪白可爱起了个名字。
“两只小胖兔。”
第113章 结发(五)
御花园, 花墙下,有人影一对。
从双唇的轻触到唇舌交缠,由浅浅的轻吻到更深入的探索, 从生涩到熟练, 从试探到挑逗,素来力学笃行的少卿大人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的唇跟他的气质完全相反,火热且柔软,贴在小姑娘花瓣一样的唇上亲昵地厮磨,温柔的, 激烈的, 力道轻或重, 短暂或是绵长, 都令人沦陷沉醉。
李靥被亲的全身发软,顺着墙直往下滑,又被箍住腰捞起来, 只一双美目湿漉漉的, 盈盈望着他。
“登徒子。”
他不做声, 只是盯着她看, 深邃的眸光里是掩盖不住的爱意。
她被看得又羞又急,忍不住去咬他:“登徒子。”
尚辰依旧望着她,被咬了也不恼,低低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哑:“小狗一样……”
“我才不是小狗。”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 在他怀里仰起小脸反驳,努力做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 然而瞪得大大的眼睛却是那样明亮,反而有种虚张声势的可爱。
这可爱让他着迷, 心也跟着鼓噪起来,在盛夏的阵阵蝉声里,怦怦直跳。
他的小姑娘当然不是小狗,她是他的宝贝,是他的一切,是他无论如何也藏不住,永远也没办法少一点的,刻骨铭心的喜欢.
诚然少卿大人是非常喜欢那对小胖兔的,埋进去时那种绵软的感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美好,但诚然他也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也只是吻着,双手规矩地抱着,至于小胖兔子什么的,还是等到新婚之夜再虔诚拜会。
李靥可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只被他吻得七荤八素,羞得快晕过去了,腰间力道一松就要跑,又被他拉回怀里。
“跑什么?”尚辰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下白嫩指尖,温柔地笑,“一起回去。”
“义兄是坏蛋!”
“唔,如何坏了?”
“就是、就是——”她红着脸轻轻跺脚,“哎呀不说啦!”
“哦。”他点点头,又忍不住去逗她,“小胖兔。”
“义兄!”
“好,不说啦。”他闭了嘴,眉眼弯弯牵着她的手往回走,李靥乖乖跟着他走了几步,忍不住问,“刚才苏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赐婚?怎么还有沈飞?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具体不清楚,只知道前段时间苏尚书突然求官家做主自己女儿与翰林院李学士的婚事,众所周知李学士很轴,于是官家便提前找他问了,问的时候我也在场。”
“那我哥是怎么回答的?”
“他拒绝了官家,也不说理由,为这事还被罚写了万字自省文。”
李靥:“……哥哥明明最喜欢苏姐姐了呀!还有沈飞是怎么回事?”
“我刚到京城时沈飞与苏府来往频繁,后来不知为何就不再走动了,大约跟今天他们说的有点关系吧。”
尚辰侧头看看眉头紧锁的小姑娘,思忖道,“其实此事不难猜,不外乎就是苏娘子钟情昭延兄,但早前昭延兄身体实在不好,苏尚书担心女儿幸福,便想撮合她与旁人,比如金吾卫大将军的长子。”
“但苏姐姐不愿意,哥哥后来身体也好了,所以此事不了了之,沈飞就记恨上了?”
“后来应该是昭延兄无意中得知了此事,有些伤心,一时难以接受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猜测着事情大概,李靥最是了解自己哥哥,若此事为真,哥哥知道后应该是心中别扭又无从说起,只自己跟自己较劲,而苏姐姐又因为心中有愧也不敢问,两人就这么僵着。
上一世的时候,哥哥病逝,苏姐姐几度要随他而去,最后是苏夫人以死相逼让她嫁给了沈飞,仅有的两次在宴会碰到,皆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那么这一世呢?
她抬头,看向正牵着自己手迈步向前的英俊男子,忍不住勾起手指,轻挠他的掌心,见他明亮的眸子含笑望过来,便也弯起眼睛对他笑。
有情人不再生死相隔,都该有个好的结局。
***
晚上的时候,由尚少卿做东,大家都去了清风楼,苏汀兰也被李靥死缠烂打拉了来,说是一起过端午。
端午自然少不了解粽赌酒,每人选一只用菰叶裹成的粽子然后剥开,谁剥开的菰叶最长,谁便胜出,胜者可以罚负者饮酒,也可以罚些别的。
唐君莫端了一大盘粽子咋咋呼呼跑进来:“来来来,一人挑一个啊,然后两两对赌,输了的要完成赢了的人一个指令,谁也不许耍赖!”
“对,愿赌服输不许耍赖!”李靥兴奋地拍桌子,“快快,唐小郎君,我先挑一个!”
唐君莫端着粽子转了一圈,让每人选了一个:“谁先来?”
“我先来我先来!”任海遥举手,“谁跟我赌?”
“我跟你赌!”吴思悠拎着自己的小粽子,“你若是输了,便罚酒三杯。”
“哈哈,你若输了,也要罚酒三杯。”
于是两人一起开始剥,比较之下任海遥的菰叶短了一点,老老实实喝下三杯酒,折扇摇一摇:“下一个谁来?”
“我来。”司空云天托着自己的小粽子笑眯眯道,“谁跟我赌?小俊跟我赌如何?”
“好。”子书俊把自己粽子拿起来,“输者罚酒三杯!”
“啧啧啧,小王爷你太斯文了,你怎么这么斯文哪!”李靥恨铁不成钢地劝,唯恐天下不乱。
“这是谁?这是江湖第一高手司空云天,怎么能轻易用掉这个机会呢?你让他围着酒楼跑个十圈二十圈,跑完再翻几个跟头……”
子书小王爷认真考虑了下,摇头:“不可,这是师父,要尊师重道。”
“赌场无大小知不知道?”
“还是不可,万一我输了怎么办?”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小小年纪这么谨慎可还行?”
眼见没忽悠成功,李靥又去撺掇苏汀兰,“苏姐姐,你跟我哥赌,你若输了就罚作诗一首,我哥若输了,就让他围着包厢跳三圈,一边跳一边学狗……”
“咳!”李栀威胁的眼神扫过来,她缩缩脖子,忽闪着大眼睛装无辜。
苏汀兰被这群人热闹的气氛感染,也渐渐放松下来,听了李靥这坑哥的建议,掩着嘴笑道:“不好吧?”
“放心,我哥是谁?那可是风华绝代状元郎,不光文采好,身子骨也结实,让他跳!”她卖力夸着自己哥哥,“好不好嘛苏姐姐?”
苏汀兰想了想,又抬眸去看李栀,见他好像没什么异议,红了脸小声道:“李郎若输了,便围着包厢跳一圈好了。”
比的结果是苏汀兰的菰叶更长些,于是李学士二话不说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围着包厢开始跳,大家铆足了劲儿起哄喝彩,李栀跳完一圈,脸不红气不喘,端起茶喝了一口,笑笑:“靥儿跟谁赌?”
尚辰看了好半天热闹,见终于轮到小姑娘,笑着抬手:“我跟靥儿赌。”
李靥瞧瞧他,又偷偷捏了捏自己的小粽子,硬邦邦的很厚,菰叶应该很长,于是咧着嘴答应:“好!我们来赌,谁输了谁就跑出去挨个包厢学狗叫,要不然就到路对面那户人家的花圃里摘三支芍药回来!”
“怎么样啊尚少卿?敢不敢?”
“可。”
“一言为定不许耍赖!”她说着解开了自己的粽子,果然是今天所有菰叶中最长的,瞬间乐得嘴都合不拢,一个劲催尚辰快解。
尚辰见她剥完了,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自己手里的粽子,拆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只剩丸子大小的糯米跟一片超长的菰叶,大约有她的三倍那么长。
“靥儿自己选,学狗叫还是偷花?”尚辰看小姑娘目瞪口呆的样子,心情愉悦。
“……”李靥举着那片超长菰叶仔细检查了半天,确定没有拼接痕迹之后咬着嘴唇扮可怜,“义兄……”
“刚刚不是还喊我尚少卿?”
“义兄~~”
“快选吧,一会回来吃饭。”
李靥没那么厚的脸皮挨个包厢学狗叫,只好灰溜溜下楼去摘花,围着那一丛芍药绕来绕去,这是人家私人种的,实在不知该怎么下手。
苏汀兰下来陪她,见她踱来踱去抓耳挠腮的样子,不禁笑道:“靥儿这叫作茧自缚,本想坑尚少卿的,结果把自己坑了不是?”
“苏姐姐。”李靥过去拉她,“你这么聪明,帮我想个办法呗。”
“我能有什么办法,最多就是敲开人家家门,好言好语讨要三枝,再补些银钱。”苏汀兰歪头看看那丛芍药,“倒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价格应当不贵。”
“这样算不算作弊?”
“你方才说摘三枝芍药,又没说如何摘,自然不算作弊。”
“那行,我去敲门。”李靥掂掂自己钱袋,踌躇满志要去敲门,还没等敲,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哒哒马蹄声,两人同时回头,就见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花圃前。
苏汀兰一喜:“兴许是这家主人回来了,正好,咱们跟人家好好说说。”
于是两人又朝马车走了两步,等待马车的上的人下来。
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车里毫无声响,李靥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若真的是主人家回来了,前面怎么也该有个赶车的车夫才对,可刚才这马是自己过来的。
她不由得又走近些,借着对面清风楼的灯火,只见有些深色的液体从马车里滴滴答答淌出来,好像是——血。
第114章 结发(六)
马车是最普通的一类, 没有某府的徽记也无任何配饰,灰扑扑的棉布帘子放下来,里面隐隐散发出血腥气。
李靥抬头, 朝二楼包厢正探出头看热闹的吴思悠跟唐君莫打个手势, 示意他们下楼来,然后拉住了不明所以要上前查看的苏汀兰:“苏姐姐莫要靠近,马车有问题。”
包厢里的人悉数下了楼,唐君莫找酒楼借了个灯笼,手持长刀挑开车帘, 只见车里安安静静坐着一名女子, 瞧着不过十五六岁, 一身桃粉色长裙, 金丝绣的缠枝玉兰光泽温润。
女子阖目垂首,斜斜靠着车厢壁,若不是泛着青白的面皮跟脚下蜿蜒的血迹, 还以为是谁家出游的小娘子玩累了在马车小憩。
李靥只觉得女子面熟, 应是在哪里见过的, 但一时想不起名字:“这是——”
“这是雅诗……”身后的苏汀兰低低惊呼一声, 面色因恐惧而变得苍白,“是户部员外郎梁大人之女梁雅诗!”
吴思悠踩着血迹钻进马车,伸出两指探在梁雅诗脖子上,面色凝重:“人已经死了。”.
夏夜,蝉声与蛙声连成一片, 晓窗居的院门吱呀一声推开半扇,李靥自门外探了个脑袋进来, 目光跟刚刚冲完凉准备回卧房的李栀对个正着。
“哥,你睡了吗?”她还是探着脑袋, 大眼睛忽闪忽闪。
李栀忍不住笑:“明知故问。”
“晚饭没吃,我饿的睡不着,就去厨房煮了两碗面。”见他笑了,李靥迈步进来,手里端个托盘,“哥哥若是也不困,不如一起吃点儿?”
书桌收拾干净,两碗清汤面摆上,兄妹俩相对而坐,一样的握筷姿势,一样的吃面节奏。
李栀习惯性把荷包蛋的蛋黄夹了一半给妹妹,埋头认真吃面,倒是李靥吃了几口停下,托着腮轻声道:“苏姐姐怎么样?没有吓到吧?”
马车里发现尸体,又是朝廷官员的家眷,自然是要将尸体带回大理寺,通知其家人前来认尸,所以端午晚宴也就这么草草结束了,苏汀兰好像受到了惊吓,李栀不放心,一路跟着护送她回府之后才回来。
“看着脸色还好,我也跟苏尚书讲过了,待明日找大夫开些安神的药。”
“太医局的王太医医术高明,尤其擅长治疗四不正病,不若哥哥明日抽空去找他讨点药,给苏姐姐送去?”
李栀吃面的动作顿了下,摇头:“苏夫人会找大夫的。”
“那不一样嘛,你去送了,苏姐姐一定高兴。”
“明日翰林院公务繁忙,大约是没空。”
“那不然我帮哥哥送去?”
“靥儿。”李栀终于吃不下去了,搁了筷子盯着妹妹,“汀兰自有苏府的人照顾,有苏尚书跟苏夫人,我们不可打扰太多。”
李靥也盯着他,半晌突然噗一下笑出声,“哥哥还是跟从前一样,带着脾气说话的时候就会攥拳头。”
她说着用筷子点点哥哥无意中紧握的手,“让我猜猜,是哥哥见异思迁,移情别恋了旁的小娘子,开始嫌弃苏姐姐了对不对?”
“胡说八道。”
“那哥哥为何不去送药,也不许我去?是跟苏姐姐闹别扭了?”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我、我都定亲了,不是小孩子啦!”李靥气得眼睛瞪老大,“哼!我有未婚夫,你有未婚妻吗?”
李栀被她这莫名其妙的攀比惊呆了,愣了好一阵,清秀的脸上泛起温柔笑意,伸长胳膊揉揉妹妹头顶:“好,靥儿不是小孩子,其实是我自己这边出了点小问题,与汀兰无关。”
他说到这里,见妹妹还在盯着他,大有今天不说清楚谁也别想睡觉的架势,忍不住笑着摇头:“好,我说,前些日子偶然得知苏尚书去年曾意图撮合沈飞与汀兰,心中别扭,有些气闷。”
李靥点点头,心想果然被自己跟义兄猜中了:“可据我所知,苏姐姐心中只有哥哥。”
“是,苏尚书后来便作罢了,前几天还求官家为我跟汀兰指婚,但被我拒绝了。”
“为何?”
“沈飞家世好,在京城背景深厚,人也体壮康健,他比我更合适做汀兰的夫君。”李栀在自己唯一的亲人面前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右胳膊杵着头,天生惯用的左手挑起几根面又夹断,像个闹别扭的少年郎,“我除了读书比他好,哪里都不如他。”
“怎么就不如啦?哥哥现在病已经好了,是个身强体健的好男儿,而且二十一就高中状元,未满三十便官至三品,单这一点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做到?沈飞是家世深厚,可哥哥前途无量!而且哥哥长得也好看,本朝第一华彩美状元可不是吹出来的,人又温柔体贴,沈羽算个啥?”
“你是我亲妹妹,自然看什么都是好。”
“哥哥本就什么都是最好!”李靥不遗余力地夸,真诚恳切,“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苏姐姐只喜欢你,你也只喜欢苏姐姐,哥,两情相悦多难得,你不要因为一时犯傻抱憾终身。”
“可是……”
“没有可是!”她拍桌,“家中除了哥哥就是我,这等事情自然我来做主!明日我就让张管家去采买,等我跟义兄的订婚宴一结束,马上去苏府提亲!”
“我们家是不如沈家有钱,但这些年也算是攒了些家底,我自己也存了不少钱,还有媚儿那边的首饰铺子,都是聘礼,都给苏姐姐,若是还不够,我再去卖画。”
李栀看着激动地算家底的妹妹,眼眶有些热:“傻靥儿,你全都给了我,自己怎么办?”
“我?”李靥眉毛一挑,咧嘴傻笑,“我未来夫婿有钱哪!”
***
李娘子有钱的未来夫婿最近又开始忙起来,说好了端午之后好好陪她,结果云香郡主的案子刚平息,端午当晚便发生了凶案,死者是户部员外郎的女儿,被人下了迷药又割了手腕,放进无主马车里鲜血流尽而死。
那血从护城河边到清风楼门口,滴滴答答流了一路,第二日天一亮便引来百姓围观,都说这是护城河里河妖作祟,专杀未婚女子,仿佛要证明这传闻是真似的,接下来几天又死了两名未婚女子,都是官宦人家未出阁的女儿,于是河妖专杀未婚贵女的传言一时甚嚣尘上,家中有待嫁女儿的大户人家人人自危,不少已经开始给自家宝贝女儿张罗婚事了。
京城首富吴员外便是其中之一。
一场相亲流水席进行到最后,李靥已经开始打呵欠了。
她擦擦因为闭嘴打呵欠而被逼出来的眼泪,认真思考自己替吴思悠相亲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决定。
进而开始思考东京城哪里来的这么多普通且自信的未婚男子,乡试都不中便认为自己是旷世奇才,寸功未立便笃定自己可封侯拜相,一事无成全是因为不得志,怨天怨地怨世道,众人皆醉我独醒……
也不知吴员外找的媒婆是不是故意的,相看了十几个全是这种奇葩。
她正想着,屏风对面那位夸夸其谈了小半个时辰的仁兄终于从自说自话中抽离出来,开始提问:“吴娘子,听闻你擅医术?”
李靥压低声音柔弱道:“皮毛而已。”
“不错,我娘年轻时为了供养我,积劳成疾,如今年纪大了也该享享儿女的福,等咱成亲了,你可每日给她老人家按摩、药浴,尽儿媳本分。”
“只是除了医术,刺绣女红做饭洗衣也都是要学的,将来我一定会很忙,且男子是不能做家务的,所以这家里家外还需要你操持,家仆就算了,找两个通房丫头帮帮手就行,过日子嘛,不能太铺张。”
李靥翻个白眼,心里暗暗骂了句脏话,没接茬。
大约是觉得气氛有点冷,对面仁兄干笑两声,又故作亲切道:“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既然吴娘子精通医术,那不妨让我来考考你,《黄帝内经》分为哪两个部分呢?”
李靥开始烦躁。
她想起方才媒婆对这位仁兄的介绍:
老实木讷,适合过日子——不会说话,小气。
时间自由——游手好闲。
孝顺,对自己老娘唯命是从——呵呵呵呵呵。
再加上一句经典的“让我来考考你”。
这是相亲吗?这不找爹呢吗?
见她久不作答,对面来了兴致:“吴娘子可是答不上来了?那便让我来教教你。”
外间门帘突然掀开,一个高大人影迈步进来,李靥立刻抓了桌上团扇遮住脸,四下打量这屋里有没有其它能出去的通道。
仁兄不乐意了,嚷嚷:“排队知不知道,还没轮到你呢,谁让你进来的!”
少卿大人久居上位,不怒自威,此刻丝毫不敛锋芒,只淡淡瞥了一眼,对方便冷汗涔涔。
“滚。”
仁兄夺门而逃,剩下一个李靥后退几步,想跟他绕着屏风玩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只可惜老鼠跑得太慢,没几步就被猫捏住后脖子。
她被提着转了个身,低着头大气不敢喘,就听头顶上清冷男声咬牙切齿:“这才赐婚没几日,我的未婚妻当真好兴致。”
第115章 结发(七)
拿捏义兄大人, 李靥自有一套心得,成熟男子冷冰冰的外表下,有颗纯情小郎君的心。
“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河妖之说愈传愈烈, 吴员外担心思悠安危,非要给她安排这场相亲,可思悠忙着在大理寺验尸,白公子又去了聚星岛未归,左右就我一个闲人, 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来替她相亲?”尚辰抬起她的下巴, 抿着唇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反正她也不喜欢那些人, 随便相看几眼而已。”小姑娘拉着衣角摇晃着扮可怜, 娇娇软软的声音把少卿大人怒火浇灭了一半,“我也是为了让思悠不分心,协助义兄早日破案嘛。”
“嗯, 我是不是还要多谢你?”
“你我之间哪里用得到谢字, 只要义兄不生气就好。”她眉眼弯弯扯他衣襟, 示意他弯低些, 然后踮起脚在他板起的俊脸上“吧唧”一口,“别生气啦!”
“不够。”他努力压住想要翘起的嘴角,将小姑娘抱到桌子上坐好,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再多些诚意。”
李靥红着小脸亲了好几下, 见他还是岿然不动,又把自己的唇贴到他的唇上, 不得其法地乱咬一通,直咬的少卿大人笑出声:“笨蛋。”
“我、我是不熟练, 等熟练了也能跟你上次那样……唔……”
后脑被托住,腰也被紧紧扣住,她还未惊呼出声,唇齿间便被强势侵入,带着□□的热烈缠绵,充满爱怜的缱绻辗转,时而温柔,时而汹涌。
她被吻得昏昏沉沉,无意识哼几声,声音小小的又娇,就像被翻过肚皮无力抵抗的小奶猫。
掠夺的力道陡然加重,失控的眩晕感不加控制地袭来,莫名有种叫人溺毙的恐慌,李靥拼命摆头想要挣脱,却被扣住吻得更深,这种种深入让她害怕又沉迷,就像置身波涛翻滚的大海,除了紧紧抱住眼前这根浮木,没有任何办法。
等这个吻终于结束,尚辰擦擦小姑娘眼角被逼出的泪,唇边笑意更深:“熟练了吗?”
小姑娘拍开他的手,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将滚烫的脸埋进他颈窝里,装死。
本来想要拿捏人家的,结果反被拿捏,真是丢人。
尚辰觉得她怂怂的样子可爱极了,笑得双肩微微抖动,侧头去亲她白玉一样的耳朵,看那抹酡红不断晕染蔓延,直到连白皙的脖颈都变成粉色,他忍不住抬手揉揉小姑娘后脑勺,心底一片柔软。
“义兄,你还生气吗?”怀里的人动了动,窸窸窣窣掏出一个平安符,“北城门外来了个云游道士,都说他的护身符可灵啦,保平安,保姻缘,好多小娘子都去求给心上人,我便也去求了。”
她仰起脸,讨好撒娇,花瓣一样的嘴唇因为刚刚激烈的亲吻而微微红肿:“不生气了好不好?”
“符我收了,谢谢靥儿。”少卿大人接过平安符,珍而重之放进贴身衣兜,俯身,用自己挺直的鼻梁去蹭她的,带着还未完全平复的急促呼吸,“但两件事不可混淆,今日的错姑且记下,待八月成了亲,再一笔一笔好好算。”
李靥先是被惊到,继而反应过来,不由夹紧双腿呜咽一声,自从赐婚后义兄好像变了,领了未婚夫的身份便开始对她行凶,再不是那个清冷持重的冷面少卿,身体里好像有头刚被解除封印的蛰伏已久的猛兽,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只待成亲那天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吃干抹净,渣都不剩。
***
春和在外间守了很久,才见志得意满的主人领着小乖猫一样的李娘子出来,连忙上前行礼:“主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好,先回大理寺,”尚辰点点头,拉着小姑娘下楼上了马车,一副正经样子。
倒是李靥自己满脑子胡思乱想的,红着脸捏捏耳垂,总算平静下来,这才疑惑道:“义兄今日不在大理寺忙,怎的有空出来?莫非是案子破了?”
尚辰摇头:“发现了新的线索,需要靥儿帮忙。”
……
大理寺殓房。
吴思悠见李靥来了,一脸震惊,忙不迭过去给她个面巾戴上,低声问:“你咋来了?”
“别提,被抓了个正着。”李靥红着脸,还不忘吐槽,“吴员外都给你找了些什么人哪,一个好的都没有。”
“被、被尚少卿抓了?”吴思悠看看尚辰再看看好友,想不通,“他怎么知道的?”
“全京城都知道首富之女吴娘子今日相亲,结果你在殓房验尸,尚少卿又不是个傻子,用脚丫子想想也能猜出来是谁替你去了啊。”
正帮忙抬尸体的唐君莫忍不住吐槽,“两个傻女子。”
尚辰白了唐君莫一眼,他才用脚丫子想事情呢,又冲那边刚刚恍然大悟的傻姑二人组道:“来,吴娘子给靥儿介绍下尸体情况。”
殓房简易木床上,三位死者并排躺着,都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让人惋惜。
李靥虽与三人不熟,但总归是见过几面,如今见她们成了冰冷的尸体,难免面露悲戚。
吴思悠也敛起笑容,走到尸体旁,一一讲道:“户部员外郎梁斌之女梁雅诗,死于五月初五酉时左右,被一辆马车送至清风楼门口后被发现,死因是腕部被割,失血过多。”
“左司郎中贾大林之女贾新静,死于五月初七酉时左右,尸体丢弃于城北平安巷角落,初八早上才被早起的小贩发现,死因是腕部被割,失血过多。”
“都水使者丁耳之女丁如霜,死于五月初八酉时左右,尸体被藏在城北一户农家柴草垛后,死因同样是腕部被割,失血过多。”
“我记得梁雅诗的马车血迹也是从城北的护城河那里开始的……”李靥沉思,“如此说来,都是城北?都是酉时?”
吴思悠点点头:“而且都是割腕流血而死,但除了这些之外,我还发现了其它线索,你看。”
她说着,轻轻拿起梁雅诗手腕,将伤口反转朝上,“之前清理伤口时便觉得这割痕有问题,看似凌乱,但又好像有些规律,另外两位死者也是如此,三人腕上的伤口一模一样,而且越来越清晰,看起来好像是一幅画?”
“是霓裳花。”李靥俯下身,细细端详着三位女子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其中最重也是致命的一刀为花枝,其余伤口或深或浅,是疏密有致的一枝花,也是一幅画。
“清风曳广带,彩云映霓裳,传说霓裳花开在南国最高的山上,花开之时,彩霞满天。”她将三位死者手腕一一看过,“三枝花一模一样,凶手应是擅长丹青之人,只是一开始不会用刀做笔,所以线条显得凌乱,到了第三个人的时候明显看出娴熟了。”
“靥儿能看出这花是何人所画吗?会不会是熟悉的画师?”尚辰问道。
李靥摇头:“这是前朝云泉山人所画《风引霓裳图》中的一枝,是凶手临摹的,不是自己的画风,凡是学过两年画的学童都可以画,之所以说他擅长丹青是因为以刀代笔并非易事,需得手腕有力,下笔精准,你看这枝枝蔓蔓,稍有不慎便会走偏。”
唐君莫一听有点泄气:“好不容易有个线索,难道又断了?”
“也不能说断了,虽说临摹,但还是能看出些端倪的。”李靥将三枝花来回比对着,“临摹也会带些画者影子,这朵霓裳花虽是刀刻,却极度规整,有几处偏移也都修改了,从这风格来看,画者应常画工笔类。”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揪着眉头犹豫半晌,欲言又止,尚辰见她思思量量的样子,问道:“靥儿有话要说?”
“端午画团扇,太常寺卿秦寺卿的长女秦霓裳也参加了,我与她相隔太远看不真切,如今仔细回忆,好像画的就是《风引霓裳图》。”
“秦寺卿?”
“对,秦寺卿是太常寺卿,精礼乐书画,秦娘子也是自幼习画,画技不凡,可端午那日被选中的团扇里居然没有她的……”
尚辰闻言,低头沉思片刻,突然道:“团扇是谁人评选?”
“记得皇后娘娘说是翰林图画院的画师共同评定的。”
“事不宜迟,马上去图画院。”尚辰拉着李靥就走,边回头吩咐唐君莫,“你带几个人去太常寺卿秦申府上,把秦霓裳带来。”
“是!”
第116章 结发(八)
李靥跟尚辰两人赶往翰林图画院, 素来清高的掌院莫为脸上竟罕见地显出笑模样:“李娘子近来可好?”
李靥行礼:“莫掌院万安。”
“嗯,李娘子安。”他春风和煦地招呼完,这才好像刚刚看到尚辰似的, “呀, 尚少卿。”
尚辰知他一向眼高于顶,只看得上书画出众之人,加上自己是来查案的,所以也懒得跟他计较,一拱手开门见山:“莫掌院, 请问端午御花园画扇比赛的评判画师今日可在?”
“画扇比赛?”莫为负手而立, 沉吟片刻, “宫中最近要选秀女, 有两位出去给待选秀女画像了,余下几人倒是在,不知尚少卿找他们何事?”
“与案情相关, 其余不便透露, 还请莫掌院将去画像的画师召回来, 大理寺有话要问, ”
“画像讲究一气呵成,不被打扰,便是大理寺问话也应等画完之后,岂有半路叫回来的道理。”莫为好像看他格外不顺眼似的,衣袖一摆, 沉下脸来。
尚辰闻言面色微寒,正要说话, 旁边李靥拉住他,笑道:“真的是事情紧急, 师兄帮帮忙。”
“算你心中还有我这个师兄。”莫为看看她,神情缓和许多,吩咐下面人去把两位外出的画师叫回来,转向尚辰道,“图画院直属翰林院,不受六部五寺管辖,大理寺突然造访本可不予理会,某今日破例,全看小师妹面子。”
“多谢师兄!”李靥抢在尚辰开口之前道谢,又道,“还有画扇比赛的扇子,也请师兄拿来吧。”
扇子除了被评出来的一二三名,其余都在图画院库房,很快便有人都搬了来,李靥翻了几下,找到了那副《风引霓裳图》。
“义兄你看,是这朵花。”
尚辰被莫为气得缓了半天,这才接过来扇子,见上面果然有一朵跟死者手腕上一模一样的花:“霓裳花?”
“此画工笔细腻,色彩淡雅,是为上品。”莫为闲闲扫了两眼,忍不住好奇道,“虽不及师妹的《长啸兴风》,却比第二名也是高出不少的,如何没有入选?”
“咦?团扇评选不是师兄主评吗?”
“端午那日我另有别的事情,只派了几个资深的画师去,如此看来倒是疏忽大意了。”莫为在书画之事上向来认真,见如此好画竟被遗漏,不由得着急,“此扇何人所画?”
“是太常寺秦寺卿之女秦霓裳。”
莫为点点头:“怪不得,秦娘子自幼习画,功底非常,未能入选确实可惜,等她病好我必亲自登门致歉。”
李靥跟尚辰两人同时一愣,又同时开口问道:“秦娘子病了?”
莫为见两人几乎同步的表现,面上有伤感的神情闪过,转瞬便消失不见,答道:“说是急症。”
“师兄如何知道?”
“你也知我本不理这些俗事的,但秀女要画像,需得一一排期,所以才知晓。”
尚辰好像想到了什么,追问:“秦娘子是秀女?”
“是,早在三月初就定下了。”莫为不想让他误会自己懈怠失职,补充道,“秦娘子的画像本是已经画好了的,但我审阅时觉得过于忧愁,恐送入宫中冒犯天颜,这才要重画。”
“过于忧愁……”李靥想了想,抬头,“我能看看之前秦娘子那副画像吗?”
于是莫为叫人把秦霓裳的画像取了来,展开给两人看:“神情哀怨,满面愁容,若做普通画像自是别有风情,只是送去宫中给官家看的话,甚为不妥。”
“确实不妥。”尚辰看了几眼,随口道:“此画也是院中画师所画?”
“自然,看笔法应是常雪松常画师。”
正说着,门外有几个画师被人领进来,对莫为行礼道:“见过掌院。”
“你们来的正好,这是大理寺尚少卿,这位是我经常跟你们提起的我的师妹李娘子。”莫为介绍道,“大理寺有话要问,你们配合便是。”
几名画师见是大理寺来人,不由得有些紧张,其中一人上前行礼:“不知尚少卿唤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几位莫要紧张,本官只是问几个关于画扇比赛的问题。”
尚辰说着,将那把画了《风引霓裳图》的画扇拿起来,“这把扇子诸位可见过?”
“回少卿,见过。”
“可在评选之列?”
“在。”
“既然如此。”他将手中画扇转了转,意味深长,“可否跟本官讲讲此扇落选的原因。”
听他问画扇为何落选,几名画师面色有些尴尬,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
尚辰见状,冷言道:“莫非还有猫腻不成?”
“不不不,尚少卿误会了,我们几人皆是持公而判,绝没有偏向,只是这把画扇——”
刚刚带头行礼的画师又站出来,见尚辰面色不善,犹豫道,“这画扇上的《风引霓裳图》笔法精妙,在一众画扇中实属上乘,我们都将此扇评为第二,在李娘子之后,可结果交上去之后被常画师驳回了。”
“常画师?”
“是常雪松常画师,端午画扇比赛的主判。”
“秦霓裳的画像也是他画的?”尚辰说着看向莫为,见他点头,又问,“他人在哪?”
带头的画师又一行礼:“常画师告假,已经几日没来了。”.
翰林图画院供职画师常雪松嫌疑很大,与秦霓裳还有《风引霓裳图》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靥跟尚辰离开图画院后,打算先去秦府看看。
秦府门口站了一队大理寺的人马,为首的唐君莫叉着腰,正与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争论。
“我再说一遍,大理寺办案,要请你们秦大娘子去一趟。”
“那小的再回您一遍,娘子病了,不便走动。”管家满脸堆笑,就是不让他进。
“我见见人总行吧?”
“娘子也不便见人。”
“你——!”唐君莫气得两眼冒火,“你这是妨碍公务!”
“那您倒是说说,我们家大娘子犯了哪条律法?小的又妨碍了什么公务?”
管家见他答不上来,拉长声音道,“官人答不上来便请回吧,这里是太常寺卿的府邸,不是你们大理寺仗势欺人撒野的地方!”
“好一个太常寺卿的府邸。”尚辰从马车下来,几步走到管家面前,冷声:“大理寺办案,什么时候需要跟你一个小小的管家报告了?”
“尚、尚少卿?”管家认得这位冷面煞星,直觉他一出现准没好事,退后一步躬身行礼道,“小的见过尚少卿。”
“我有事要见秦家娘子,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安排,一炷香后见不到人,大理寺便要入府搜查。”
“我们娘子有病在身,正卧床休息,不能……”
“休要啰嗦。”尚辰扬声打断了管家的车轱辘话,偏偏头示意他去看旁边春和已经点燃的线香,“快去。”
管家止住话头,看着袅袅燃起的香,跺脚长叹一声,转身跑进府去了。
李靥有点害怕,凑过去小声道:“义兄,这样好吗?毕竟是太常寺卿,万一在官家面前参你一本……”
“人命当前,顾不得这许多。”尚辰敛起眼中锋芒,低头望向身边忧心忡忡的小姑娘,轻声,“若我因此丢了官职,不再是大理寺少卿,靥儿还嫁我吗?”
“办案呢说什么胡话!”李靥用肩膀扛了他一下,小梨涡漾开,“嫁呀,你若被罢官了,我卖画养你。”
时值午后,蝉声聒噪,少卿大人片刻愣怔之后扬起嘴角,笑容渐盛:“如此,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一炷香燃到尽头,秦府大门打开,刚才趾高气昂的管家恭恭敬敬弯了腰:“少卿大人,我家主人有请。”
太常寺卿秦申告假已有几日,形容憔悴,愁颜不展,隐隐有病容,见尚辰来了,有气无力抬抬手:“尚少卿,坐。”
尚辰对他的样子有些惊讶,行礼道:“秦大人不必客气,尚某只是想问令嫒几个问题,问完即走,秦大人也好早些休息。”
“唉,非我不想配合,只是——霓裳不见了。”秦申说完这句话,无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仰着头闭了闭眼,好像在平复情绪,“端午宫宴之后就不见了,至今未归。”
“你是说秦娘子失踪了?”尚辰讶然,“如何失踪的?”
秦申没说话,只连连叹气。
尚辰心中有了数,吩咐唐君莫带人去外面等,冲秦申问道:“私逃?”
“端午那日宫宴结束,马车本该直接回家,霓裳却执意要去北市玩耍,随行几个仆从不敢违逆,便跟着去了,到了北市她让其他人原地等候,只带了腿脚不便的乳母同行,据乳母说霓裳一路疾走,她追赶不及,拐了几个弯便不见了踪影。”
“为何不报官?”
“选秀在即,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派了几个可靠的家丁去打探,霓裳失踪的那条巷子周围前前后后搜了十几遍,一无所获。”秦申搓了搓脸,挤出点苦笑,“这点事情我们自己处理就好,不必麻烦尚少卿。”
李靥在一旁听着,只觉心惊,秦霓裳是候选的秀女,若真是跟人私奔,那可是大罪,不光不能入宫,秦申这个太常寺卿也会被革职,严重了还会全家流放。
“选秀时日已近,到时再称病便有欺君之罪,所以如今当务之急是找人。”尚辰明白秦申的顾虑,现在情况紧急,他话也说的直白,“秦娘子之前可认识一位叫常雪松的画师?”
秦申听到秦雪松的名字,脸色变了几变,把头扭向一边。
“我只问一次,秦寺卿若还想救你女儿救你全家,最好说实话。”
“是!是认识那个画师!”秦申瞪过来,嚷道,“那又如何?一个小小的画师罢了,居然妄图娶我女儿?”
“他来提过亲?”
“是!被我打出去了!我告诉霓裳已经做了秀女,不日便会进宫,会光宗耀祖,会荣华富贵,我还让他断了那些痴心妄想,莫要再纠缠!”他拍着桌子气道,“谁知霓裳这个逆子居然跑了,她一定是跟那个什么狗屁画师私奔了!”
“秦霓裳是在哪里失踪的?”
“北市,桐花巷。”
“靥儿出去传我命令,让唐寺正带人封锁北市,重点搜查桐花巷。”尚辰说完,又对秦申道,“马上把当日随行的仆从都叫来,我要审问!”
李靥急急忙忙跑出去传话,却看见李栀也在,正一脸焦急地跟唐君莫说着什么,见她出来便像见到救星一样跑过来,拉着她急声道:“靥儿!汀兰不见了!”
第117章 结发(九)
苏汀兰是中午时候走丢的, 她端午那晚受到惊吓,在家养了几天已是大好,于是今日便想出门逛逛, 临近午时那会儿出的门, 只带了一个丫鬟翠柳。
“当时天正热着,到了北市没逛一会儿娘子便说口渴,要喝汪家饮子的冰梅汤,我便赶紧去买,也就是掏钱付钱的功夫, 再转头人就不见了!”翠柳拉着李靥的袖子哭哭啼啼, “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娘子, 也不敢回府告诉夫人, 实在没办法了才去翰林院找李学士!”
“李娘子,你可一定要帮帮我!我们家娘子平日里性格你也了解,绝不会一声不吭就乱跑的!”
李靥只觉得后背发凉:“你说苏姐姐是在哪里丢的?”
“北市!是北市!”
尚辰也讯问完了当日几个跟随秦霓裳一起出行的仆从, 未发现可疑之处, 听到翠柳说苏汀兰也在北市走丢了, 不由得眉头紧皱, 抬手撩起马车帘示意众人上车:“去北市!”
李栀看起来还算镇定,一路上什么话也不说,到了北市便拿着苏汀兰的小像挨个商铺路人询问,可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的指节跟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李靥走过去连着喊了几声哥哥, 他才停下脚步,漆黑的眸子闪过失措与慌张。
她轻轻去握他的手, 在这炎炎暑天里,哥哥的手冰凉刺骨, 不带一丝温度:“哥?”
李栀没说什么,只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便转过身接着去询问,李靥站在原地愣了会儿,身后传来急促马蹄声。
她回头,见莫为骑了匹快马疾驰而来,转眼就到了跟前,跳下马来丢了个包袱给她:“常雪松的画,怕你们不好找人,我顺手给他画了副像,□□成像吧,足够用了。”
“多谢师兄!”李靥急忙打开包袱查看,她从图画院离开时,特意拜托了莫为去找几幅常雪松的画,尤其是看他的房间里有没有临摹的《风引霓裳图》。
“《风引霓裳图》没找到,霓裳花他倒真是画了不少,有满满一书箱。”莫为指着包袱里厚厚一沓画稿,“空白处写满了霓裳两个字,细看看还是挺渗人的。”
起码这事他干不出来,再喜欢也不能把心上人的名字写得到处都是。
李靥拿着画稿仔细看了很久,果断去找尚辰:“义兄,凶手就是常雪松!”
尚辰正叫了北市的几个里正,询问这里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见李靥这样说,问道:“靥儿确定?”
“确定!”她重重点头,“刚刚师兄拿来常雪松的画稿,上面的霓裳花无论是运笔勾线还是力道收放,都跟死者腕上一样,那就是常雪松画的,错不了!”
“好!”尚辰见她如此笃定,朗声命令道,“所有人,以桐花巷为起点,扩至整个北市,再至全城,逐户盘问画像上三人下落!”
“靥儿,你再将画像另描几份送去各城门,让守城士兵严加审查。”
“他会不会已经出城了?”李靥担心。
“城门那里没有常雪松的出城记录,而且秦霓裳失踪后,秦申就已经派了家丁在城门蹲守,没有任何发现。”尚辰望着熙攘热闹的北市跟不时好奇驻足的行人,目光灼灼,“我敢肯定他就在这里,就藏在某个不可见天日的角落。”.
人是在傍晚时分找到的,在桐花巷某个民宅的地窖里,那地窖上面盖了稻草跟杂物,看上去像是荒弃已久,再加上入口很小,所以秦府的人来来回回探查了几遍,都没有发现。
“所以说还是尚少卿聪明啊,东京城最热闹的北市,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个荒院子就显得特别不合理。”唐君莫白着一张脸站在巷子口透气,“要说变态还是你们这些搞风雅的变态,那满身的画满身的字,把个好好的女子糟蹋成那样。”
李靥没理她,只焦灼地看着人一趟趟从地窖里往外搬东西,然后一遍遍追上去查看,喃喃自语:“没有苏姐姐的东西,这里也没有。”
闯进地窖的时候,常雪松跟秦霓裳都在,地窖的墙上刻满了霓裳花,花与花的缝隙之间横着竖着,密密麻麻全是霓裳两个字。
秦霓裳赤身裸体被固定在墙上,变成了墙的一部分,那霓裳花与字,自然也刻满了她的身体。
常雪松大约是用了胶一类的东西,把她跟墙壁粘在了一起,一扯便疼得大叫,差人们没有办法,只好从附近借来工具,一点一点连人带墙皮一起铲下来。
惨绝人寰的叫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安静下来,已经昏迷的秦霓裳被裹在被子里抬出来,露出的脖颈像被鲜血浸透的斑驳城墙,墙皮与血肉混在一起,坑坑洼洼,破败不堪。
莫为破口大骂,骂常雪松不是人,又骂秦申荒唐,若是早早报了官,何至于把女儿害成这样,更何况还害了三条无辜枉死的人命。
李栀守在地窖门口,常雪松一出来便冲过去扯住他衣领,颤着声音追问:“汀兰呢?你把汀兰藏到哪里去了?!”
“汀兰是谁?”常雪松歪着头,直勾勾看了他半天,笑了,“原来是状元郎啊,翰林院见过几次面,怎的?你的女人也不要你了?”
“我问你有没有见过她!”
“有没有呢——还真记不清了,不然状元郎给我磕几个头求求我,说不准我一高兴就想起来了呢。”
“你——!”李栀瞪着他,突然松了手,后退一步双膝跪地,哀声恳求道,“求你告诉我,今日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很个漂亮的姑娘,穿了蓝色的衣裙,头上簪一支玉兰发钗。”
李靥想去拉哥哥起来,又怕常雪松真的知道苏汀兰下落,一时不敢上前,急得小声直哭,正当所有人都不知该怎么办好的时候,人群外围传来一道温婉的女声:“李郎?”
声音不大,却似一道惊雷炸响,李栀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在人群不远处,苏汀兰一身蓝色衣裙亭亭玉立,头上的玉兰发钗在夕阳下流淌着柔润的光。
见所有人都望过来,苏汀兰颇有些疑惑,看看早就哭得一塌糊涂的翠柳,再瞧瞧同样在哭的李靥,最后把目光落在正定定望着她的李栀身上:“李、李郎,你们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跪着?”
李栀一言不发站起来,大步走到她面前,眼神晦涩难辨。
苏汀兰冰雪聪明,一圈看下来也能猜个大概,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姑娘,嗫嚅道:“听说城北来了个云游道士,平安符特别灵,好多人都去求了,我便也想给李郎求一个,可你刚跟父亲闹得不愉快,不好大张旗鼓的,所以才借口说出来转转。”
“我本想趁着翠柳去买冰梅汤的功夫求的,谁知那道士竟然不在她们说的地方,我便有些着急,一时上来脾气头脑发昏,就……”
她小声说着,给李栀看那个她一直紧紧捏着手里的平安符,冷不防被用力一拉,脸颊贴上他胸膛。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拥抱,力道重的她肋骨都发痛,熟悉的味道与陌生的温度交织,让她欢喜,又有些无措:“好多人看着呢。”
“是我错了,是我患得患失,心生怨怼,全是我的错。”李栀心情大起大落之后死死抱住失而复得的爱人,喃喃重复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唐君莫抱臂看了半天,挑挑眉毛,吹了声颇为不合时宜的口哨,被李靥狠狠踩了一脚,他还没来得及喊疼,就见这疯女子抹抹眼泪跑到常雪松面前,扬手就是两记耳光:“王八蛋,你敢骗我哥下跪!”
那声音清脆响亮,常雪松半边脸瞬间就肿了起来,唐小郎君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斜眼瞧向一直没吭声的某少卿,见他跟自己一样动作,忍不住笑出声:“哈,叶子下手可真狠啊,这要是成亲后你一个不小心惹她不高兴了——哎哟疼疼疼!”
少卿大人冷哼一声撩袍迈步,踏着唐君莫另一只脚,找他的小姑娘去了。
***
人心惶惶的河妖杀人案告破,三名女子被家人领走,入土为安,几日前还鲜活灵动的生命转眼变成冰冷僵硬的尸体,让人不免唏嘘。
故事的开始很平常,就像话本子里常写的那样,喜欢书画的少女爱上了画技高超的画师,情投意合,花前月下,最终因身份悬殊而被拆散,少女肩负着家族荣耀入宫选秀,画师则一蹶不振,在每一个悲痛欲绝的夜里一遍遍写下爱人的名字,画下代表爱人的花。
这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可偏偏端午宫宴时出了差错,秦霓裳画扇比赛求胜心切,画了那幅常雪松曾经手把手教她的《风引霓裳图》,却不想被当日临时顶替主判之位的常雪松认为这是对他余情未了的信号,遂扣下画扇,又悄悄给她递了条子,约她小院一叙。
小院是两人早早就租下的,看起来破败不堪,却是内有乾坤,地窖就是私会的地方,秦霓裳是谨慎的性子,这个地窖除了她跟常雪松,就是连最亲近的乳娘跟贴身丫鬟都不知道,那日她收到条子心中惊慌,急急甩掉乳娘独自赴约,想跟他说清楚,谁知两人言语间起了争执,她被早就准备好的常雪松一棒敲晕,再醒来,人已经变成了墙……
常雪松被判了斩立决,据他讲,三名女子是被他盯上后乘其不备用迷药迷晕掳了来,他当着秦霓裳的面,在被掳女子有意识又身体麻痹的时候,一刀刀由浅入深,由轻至重,先细细描绘花瓣花叶,最后一刀才是深可见骨足以致命的花枝。
至于为什么要杀她们,常雪松不说,或者他也答不上来。
而秦霓裳昏迷三日之后醒来,已然是疯了。
第118章 结发(十)
六月, 太常寺卿秦申辞去官职,带着女儿回乡下养病,临走前不忘参一本, 说大理寺少卿尚辰仗势欺人, 私闯官员宅邸。
皇上批了他的参本,责令尚辰停职半月,闭门思过。
少卿大人领了罚,得半月空闲,高高兴兴开始准备订婚宴。
大门口司空跟冷风扎的欢门一直没拆, 原因很简单, 因为小姑娘喜欢。
李靥隔段时间就要弄一堆花花绿绿挂上去, 都是些浓烈的色彩, 偏被她搭的格外相得益彰,雅俗共赏。
挂的东西则顺应着四季变化,秋天是果子跟麦穗, 冬天是红彤彤的山楂还有灯笼, 春天自然是各种花草, 如今入了夏, 她又不知从哪里找人弄来几串贝壳做的风铃,风一吹哗啦作响,煞是有趣。
就这样冬去夏来,住在附近的百姓也都习惯了,若是有亲戚朋友问起家里住址, 总会在告知后追加一句:“就是河边那户扎欢门的人家附近,对, 东京城里独一份。”
尚辰也习惯了,嘱咐门房牛小牛每日记得将欢门擦一遍, 若是有孩童好奇要摸就随他们去,只要别把小姑娘挂上的东西摘跑就行。
今日绸缎庄的人来了,给欢门绑了些喜庆的红绸子,是订婚时候要用的。
尚辰就一直站在门口看着,脸上挂着笑。他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从前最不爱热闹的人,现在每天看一群人吵吵闹闹竟也不烦,曾经最习以为常的四时三餐,看惯了的人间烟火,全都变得很有趣。
他的小姑娘像一团暖阳,明亮又不刺眼,亮堂堂照进他的生活,填满他心里每个角落。
有她在,万物可爱。
***
李府,饭厅。
李靥起个大早,迷迷糊糊叼着个包子,听把自己从床上挖起来的吴思悠絮叨。
“这都快一个月了,白公子到底去哪儿了?唐小郎君只含含糊糊说什么尚少卿派他去执行秘密任务,到底什么任务也不说,真真急死个人!”
吴思悠扯着她晃,“到底是去哪里了呀呀呀呀!”
孙嫲嫲看着都心疼,上前拦着:“吴娘子小些力气,我们家娘子这细胳膊细腿的,你可千万别给晃散架喽!”
李靥摆手让孙嫲嫲出去,配合着好友的动作来回摇晃,“我是真的不知道,帮你问过好几次了,义兄什么都不说。”
“那你告诉我,有危险不?”吴思悠可怜巴巴。
“没、没有吧——我真的不知道。”
“唉,咱俩一起求的平安符,尚少卿早就带上了,白公子到现在还没见人影呢……”她垂眸低首,咬着嘴唇从怀里掏出平安符,在李靥面前缓缓抚摸着。
李靥差点被催下泪来,捂着心口泪汪汪地保证:“思悠你放心,我这次就是豁出自己,也一定给你问出来!
“机密任务,不能说便是不能说,莫要再问了。”门口清冷男声响起,身着便服的少卿大人迈步进来,风姿清朗,白衣胜雪。
今日是刑部侍郎梅庭云儿子满月宴,尚辰接了请帖,要带李靥一起去。
“义兄!”
“尚少卿。”
“不是说巳正吗?怎的这么早?”李靥赶忙将手里半个包子吃了,拉了凳子让他坐。
“想趁着上午凉爽,带你去花市转转,挑些喜欢的花草盆栽。”尚辰坐下,给塞了满嘴包子的小姑娘倒杯水,“选好了再去赴宴。”
“也好,思悠去不去?咱们去买小乌龟?”
“不去,没有心情。”吴思悠摇摇头,托着腮哀怨:“这世道,有的人浓情蜜意,高兴地一顿饭能吃四个大包子,有的人嘛就茶饭不思,因她不知自己心上人去了哪里,任书生经常怎么说来着?苦也——苦也!”
尚辰忍俊不禁,轻笑道:“人很安全,月底可归。”
“真的?”吴思悠激动地站起来,见他不再开口,捂着嘴连连点头,“晓得晓得,秘密任务嘛,我再不问就是了。”
她说着后退两步转身,蹦蹦跳跳出了饭厅,“你们且去双宿双飞,我回家给他绣荷包去!”
李靥看她跑出去,笑着摇摇头,还想再拿个包子吃,想了想又把手放下:“唔,我吃饱了。”
“吃够四个了?”尚辰逗她。
“我只是偶尔吃四个,今日只吃了三个!”
她被说的红了脸,低头看看,“义兄,我好像长肉了,会不会……会不会胖了?”
“胖点好看。”他看着自顾自摸肚子的小姑娘,只觉得心下一片柔软,起身将她抱起来,掂几下,“嗯,还是昨日的重量,没胖。”
“登徒子,你的手是秤吗?”
“是靥儿的秤。”
“尚少卿闭门思过,花言巧语的功夫倒是精进不少。”她吃过包子的手油乎乎的,不敢去抓他雪白的罗袍,只好用胳膊环住他脖子。
尚辰低头方便她搂住自己,眉眼弯弯靠近:“刚刚进门便听到有人说豁出自己也要问出白公子去向,如今我说了,那要豁出自己的某人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是你自己要说的,我都还没问呢,不可以这样耍赖。”李靥嘴也油乎乎的,使劲摆着头要躲开,被趁机在脸上亲了好几口,见他不管不顾就是要亲,红着脸急急喊道,“我、我还没擦嘴。”
“无妨。”
“不行不行。”她小声恳求,“义兄等我重新洗漱,然后上了马车再亲、亲……”
尚辰修眉轻挑,嘚瑟:“嗯?”
眼见怀里小姑娘要翻脸,又赶紧降了两个声调,“嗯。”
结果当然是小脸洗的香喷喷的李娘子在马车里被亲了个够,缩在角落可怜兮兮地求饶,义兄在这方面可谓天赋异禀,又敏而好学,尤其是这几日得了闲,每日都要亲个三五次,那叫一个融会贯通进步神速。
“呜呜呜,义兄放过我吧。”她身体敏感又诚实,靠着车壁微微喘着,水光潋滟的大眼睛望过来,像枝头上摇摇摆摆等人采摘的小桃花。
尚辰自然不想她这副模样被旁人看见,整整衣服正经坐好,把小姑娘拉到身边,又是喂水又是扇扇子,等她脸上红晕完全褪下去,两人才下了马车。
花市买好花便去了梅府,见过梅侍郎送上礼物之后,李靥被请到花厅女眷那里喝茶。
满月酒宴自然热闹,请的女眷也格外多,大多是已婚或者将要成亲的,也没什么拘束,老远就听着欢声笑语不断。
李靥甫一踏进花厅,就听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李娘子来啦!”
她循声,见是杨梦芝,微微一笑问候道:“赵夫人。”
许是杨家怕夜长梦多,又或是赵母实在太中意这个门第高贵的儿媳,总之赐婚半月不到,杨梦芝的花轿就抬进赵府的门,与赵南叙两人大婚礼成,成了赵夫人。
杨梦芝今日穿的格外惹眼,桃红色金缕百蝶穿花罗春衫,嫩黄色苏绣八宝灿锦折枝芙蓉百褶裙,再加上满头让人眼花缭乱的珠钗,走动间香风阵阵,活像个花蝴蝶成了精。
李靥平日见惯她素雅的打扮,乍看之下有些不适应,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杨梦芝见她看自己,扶扶头上金钗,解释道:“倒也不是抢风头,只是夫君疼惜,这都是他买的。”
“哦。”她点点头,真心实意,“看着挺贵重的。”
“夫君买的,自然贵重。”杨梦芝笑笑,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皱眉,“李娘子怎的如此素雅?我瞧着竟比上次宫宴时更朴素了些。”
“这样凉快。”李靥最怕热,一整个夏天都是蔫的,就连这次出门也是强打着精神陪义兄,若要再穿上花里胡哨的刺绣衣服,戴上几斤重的首饰,还不如直接要她的命算了。
“原来如此。”杨梦芝点点头,左手撑着右肘,右手有意无意去撩自己的玛瑙耳珰,嗤笑,“我还以为是尚少卿失了势,李娘子没心情收拾自己了呢。”
李靥眯起眼,心中顿时了然,怪不得一进门她便迎上来,想必是因为御花园之事怀恨在心,如今听到义兄闭门思过的消息,专门等着落井下石来了。
“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左右尚家家大业大,就算丢了官职,还能经商不是?商人虽说是不入流的行当,但也总归饿不着。”
杨梦芝看似劝慰实则嘲讽,不由分说执起李靥手腕,“来,给你看个人。”
她说着,侧头对自己随身丫鬟耳语几句,丫鬟点头急匆匆离开,不多时便带了个人来。
是个身材臃肿的妇人,一身粗布衣裳,弯腰驼背,花白头发乱糟糟的,随意用一根简陋的木钗别起来,露在外面的一双手又红又肿,粗糙得像开裂的蛇皮。
妇人弓腰走到近前,先是跪下,又跪行几步把头抵近杨梦芝绣鞋前,磕头:“贱婢给夫人请安,夫人万福金安。”
声音卑微,却很熟悉,李靥低头细看,惊讶道:“温若蕊?”
妇人闻言抬头,正是温若蕊,只见她面部浮肿,脸色蜡黄,毫无生气的眼睛在看到李靥时好像闪了下,接着又变回一潭死水,只挪了两步趴在她脚边:“贱婢给李娘子请安,李娘子万福金安。”
李靥被吓到,后撤两步看向杨梦芝,杨梦芝笑得花枝乱颤,满头珠翠叮当作响:“李娘子怎的了?被吓到了?”
“成亲前婆母说让我给她寻个去处,本想把她嫁给个乡下老鳏夫的,可谁知大夫说她伤了身子不能生育,人家一听就不要了,既然没人要,夫君又是顾念亲情之人,我也就只能把她留下做个粗使婢子,白日里就给我当马凳,晚上帮忙推推腰抬抬腿什么的。”
温若蕊好像也没什么反应,只保持着磕头的姿势趴在那里,李靥愣了一会儿,慢吞吞哦了声,轻声道:“调教得不错,别在这里跪着了,怪别扭的。”
她说着矜持转身往人多的地方去,不想与这位赵夫人过多纠缠。
同时心中好奇不已:推腰抬腿是什么?也不知义兄懂不懂,一会儿见了问问他。
第119章 结发(十一)
满月宴进行到一半, 尚辰寻了来,身材高挑白衣飘飘,手里拿了把精巧好看的折扇, 慢展轻摇, 公子无双。
众女眷俱是眼前一亮,只觉得这满屋闷热都驱散许多,继而又可惜,一是可惜这绝世佳公子马上就要为人夫,二是可惜本来大好的前途却被停职思过, 怕是仕途到头矣。
尚辰可不管她们在想什么, 径直走到小姑娘跟前, 殷勤地给她扇扇子:“热不热?”
李靥摇摇头, 倒是先不好意思起来:“还好,义兄不在正厅吃酒,跑来这里作甚?”
“梅侍郎与我相交甚笃, 这会儿酒过三巡, 显摆着要带我们几个好友去看看他刚满月的儿子。”尚辰眉眼弯弯望着她, 满眼里都是宠溺, “我说让他稍等,赶紧跑来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小娃娃?”
“咦,可以看的吗?”李靥高兴了,一般满月的孩子除了最亲近的人之外, 是不给外人看的,主要是孩子太小, 怕人太多受了惊吓或者过了病气。
她熟悉的人里也没几个生孩子的,哥哥又不成亲, 所以这么些年,见过的小月娃娃屈指可数,偏偏她又格外喜欢孩子,见尚辰点头,立刻兴奋地站起来:“我要看。”
梅夫人跟孩子在厢房,几个被邀请的人站在门口小声说着话,司空跟冷风还有唐君莫居然都在,这让李靥很惊讶,陡然想起曾经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讲过的“江湖六君子”,好像里面是有一位姓梅的。
“刀圣梅庭云啊,记性真差。”唐君莫小声笑话她,“刑部侍郎梅庭云就是刀圣梅庭云,怎的,就许你未婚夫做官?”
李靥白他一眼:“惊讶一下都不行?”
她数了数,提问:“六君子到了五个,另外一个怎的没来?”
大家不说话,一起看尚辰。
少卿大人正巴巴地给小姑娘扇扇子,见大家望过来,有点不明所以,还是好好解释道:“另一个是冷月仙子凌素舒,不在京城。”
李靥眨眨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还没来得及多想,厢房的门开了,丫鬟出来轻声行礼道:“娘子跟孩子这会儿都醒了,各位进去看看吧。”
于是大家又一窝蜂涌进厢房,先是跟梅夫人道一声恭喜恭喜,就全都围到了摇篮边。
小娃娃胖乎乎的,胖胳膊胖腿,像一节节白生生的小藕瓜,倒也不怕生,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瞅着围在自己上方的一圈脑袋,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
几个大男人心都要化了,纷纷从怀里往外套东西,你送个玉佩我送个扳指,争着抢着往孩子眼前送,小娃娃肉嘟嘟的小手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抓住了李靥的手指不放。
“叶子,这小孩喜欢你。”唐君莫有点羡慕,“我手多白啊,为啥不抓我的?”
“这位娘子许是跟我们小郎君有缘,除了夫人,我还从未见他这样抓过谁呢。”专门照顾孩子的嫲嫲笑道,“娘子,你要不要抱一抱小郎君?”
“我?我怕抱不好。”
“没关系,让嫲嫲教你。”一旁的梅夫人也走过来,“哟,还真是,抓着李娘子的手不放呢,快让李娘子抱一抱我们小元宝!”
李靥本来正勾着手指跟孩子玩闹,闻言抬头:“元宝?”
“大名还未起,夫君说需得好好思量,但小名是老早就定下的,叫元宝。”梅夫人扶着腰直起身,轻轻靠在梅侍郎肩上,温柔道,“我怀这孩子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得了个圆滚滚的小元宝,金灿灿亮闪闪,怎么看都是圆润可爱,我在梦里舍不得花,就藏到枕头底下,结果没多久就诊出有了身孕。”
梅庭云跟着点头,笑:“所以我们夫妻就说好,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小名都叫元宝。”
听了他的话,几个人都笑起来,李靥也跟着笑,在嫲嫲的帮助下把小元宝抱了起来,抱在自己怀里,轻轻呢喃:“小元宝,我是李靥,是你爹娘的朋友,我很高兴认识你。”
尚辰见她一个人抱着孩子自说自话,也笑着凑过去:“小元宝,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元宝呱唧呱唧吃着小手不理他,乌黑的眼睛只盯着李靥,盯了好一会儿,突然咯咯笑起来。
“我的天哪,刚刚是小郎君在笑吗?主人、夫人,小郎君会笑出声啦!”距离最近的嫲嫲惊喜地喊着。
梅夫人赶忙过来从李靥手里接过孩子,欣喜道:“真的吗?元宝,元宝再笑一个给娘听听!”
于是元宝又笑起来,笑声清脆,带着婴儿特有的稚嫩,他在梅夫人怀里朝李靥张开双手,像在邀请她更靠近一些,李靥低下头,脸颊贴上他软乎乎的小手。
甜甜奶香扑鼻而来,元宝小手轻轻摸着她的脸,嘴里抑扬顿挫地咿呀着,好像在说什么。
“这是元宝第一次笑出声呢,看来他是真喜欢李娘子。”梅夫人笑着看向自己夫君,小声建议,“我瞅着咱们元宝跟李娘子有缘,想替儿子认个干娘行不行?”
“这得要夫人跟李娘子商量了。”梅庭云爽朗地笑,“只要李娘子不嫌弃,我明日就登门替元宝敬茶。”
大家嘻嘻哈哈一通讨论,尚辰看看默不作声的小姑娘,附到她耳边轻声问:“靥儿的意思呢?若是不喜欢,我帮你拒了便是。”
“不,我挺喜欢的。”李靥答了句,轻轻闭上眼,睫毛微颤,她面上是笑着的,喉咙却阵阵发紧。
前世的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已为人妇,也算是为人母,因为上一世她死去的时候,肚子里有个小生命。
这个小生命是当时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对未来所有的憧憬与希望,她被温若蕊害死,小生命也跟着消散。
后来她重新活过一次,救了哥哥,毁了婚约,跟对的人走到一起,唯一让她放不下的便是被她连累不能出生的孩子,那个在自己肚子里孕育了几个月的小生命,究竟去哪里了呢?
她牵肠挂肚,一直都在自责,责备自己不够强大,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若天地茫茫真有轮回,她希望这个孩子能跟她一样重新回来这个世间,换一个身份过自己的人生。
这个孩子,有个响亮又喜庆的名字。
元宝。
她的元宝,一直在心里,那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一扇遗憾伤心的门,门后小小的影子不声不响,带着淡淡哀伤。
那是她最大的执念,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痛。
小元宝咯咯笑着,小手柔柔地抚摸她脸颊,咿呀咿呀,像在唱一支歌。
这声音是李靥听过最好听的,如春风,似艳阳,明明亮亮照进那个角落,小小的影子挥挥手,变成暖暖的阳光。
他说再见了阿娘,我们都要好好的。
***
宴席结束时,尚家马车跟赵府马车一前一后停在大门前,李靥眼睁睁看着温若蕊跪趴在车前,把自己摆成一个凳子的形状,被杨梦芝一脚踏上。
“还是硌脚,回去再多吃些肥肉。”杨梦芝红唇轻启,对身边侍从冷冰冰吩咐一句,又突然瞥见隔壁看呆了的李靥,换上副笑模样,“李娘子有空去家里喝茶啊!”
李靥用力摇了两下头,转身钻进马车,对跟进来的尚辰张开手:“义兄抱抱。”
“好,抱抱。”尚辰坐过来轻轻抱住她,“是被吓到了?”
她没说话,抱了好久,直到马车都动起来了,才皱着眉头忿忿嘀咕,白嫩食指轻点他心口:“温若蕊很坏。”
小姑娘这副背地里讲人小话的样子实在可爱,尚辰忍不住笑起来,在她额头亲一下:“对,她很坏。”
她又愣了会儿,抿抿嘴,温柔道:“小元宝很可爱。”
尚辰有点跟不上她跳跃的思路,但还是点头道:“是,小元宝很可爱。”
李靥说完这两句又去抱他,抱得很用力,热热的呼吸急促:“义兄,我想哭。”
尚辰彻底傻了,他不懂温若蕊跟小元宝还有想哭之间有什么联系,不过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柔声道:“想哭便哭吧,我陪你。”
马车行到一处藏书阁前,赶车的春和跳下车,听着车厢里不时传来的抽泣声,有些挠头。
如果没听错,李娘子是从马车驶动就开始哭,一路从梅府哭到这里的,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哭声没停过,这会子倒是消下去些,他也不敢问,只好安静地在马车旁垂手而立,等待主人命令。
正是下午日头最毒的时辰,大太阳简直要把人晒化,春和脸跟脖子红通通的,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却还是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旁边买冰豆汤的老婆婆看不下去了,招手道:“孩子来喝碗冰豆汤吧,不要钱,婆婆送你。”
见他不吭声,老婆婆提高了声音,“这样要晒坏的,你来喝一碗,不打紧。”
春和也觉得有点渴,主要是太热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听婆婆的话去喝一碗,突然车帘刷一声拉开了。
“主人。”
“天气太热,你去阴凉下歇着。”尚辰拿出一吊钱给他,“去喝碗冰豆汤。”
“主人,冰豆汤只要一文钱。”
“春和侍卫,你就拿着吧。”李靥自尚辰身后冒出个脑袋,面有愧色,“抱歉啊,我刚才只顾了哭,没注意马车停了,让你晒了这么久。”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说话带着鼻音,两只眼睛肿的像两颗小粉桃,春和低头行礼:“主人,李娘子,藏书阁到了。”.
春和最终收了那吊钱,高高兴兴去喝冰豆汤,而藏书阁里,李靥跟尚辰两人红着脸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起因是李娘子那旺盛的求知欲,非要弄明白什么是推腰抬腿,她去问学识渊博的少卿大人,少卿大人表示他也不知道,并觉得自己学问受到了挑战。
于是两人商定满月宴一结束就去最近的藏书阁,查到天黑也要查明白。
结果天还没黑就查到了,一本不知名的杂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夫妻行房,丫鬟可在侧,男无力则推腰,女无力则抬足。
李靥悔的只想咬死那个兴致勃勃要查书的自己,伏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胳膊里,半晌听到义兄咳了一声:“咳,我不需要,咳,那个推的,靥儿呢?”
“我、我也不需要。”
“哦,那就好,那就好。”
“嗯,那就好,那就好。”
第120章 结发(十二)
六月十五, 尚李两府订婚宴。
李靥一早被小雨拉去洗了澡,此刻坐在妆台前,被几个人围着。
“今日要梳单螺髻, 显得庄重大方。”苏汀兰纤纤玉手在妆奁里扫过, 挑了几个首饰给她一一比量,“这个活泼些,这个嘛就淡雅,好看归好看,却总觉得欠点什么。”
吴思悠凑到跟前看看, 又退后几步瞧瞧, 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个盒子来:“苏娘子看我这个呢?”
她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只赤金累丝并蒂海棠步摇, 镶一颗拇指大的南海珍珠,阳光下转一转,莹润光泽直晃人眼, “呐, 送给叶子的礼物, 快戴上试试!”
“嗯, 这个好,贵重又典雅,最适合今天的场合。”苏汀兰满意地点头,“就戴这个。”
李靥一看那大珍珠就知道这步摇价值连城,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给你你就收着, 这珍珠我们家有一筐呢!”吴思悠不由分说按住她肩膀,“小雨, 给你家娘子戴上!”
小雨喜气洋洋拿了步摇给李靥戴在头上,捧起粉盒兴奋道:“娘子,小雨跟翠柳姐姐新学了最时兴的珍珠妆,绝对把您打扮得比仙女还美!”
“仙女靥儿打扮好没有,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房门被推开,李栀自外面刚迈进一只脚,就被苏汀兰推了出去。
“出去出去,没打扮完不许进来!”
“为何啊,又不是大婚,而且我是亲哥哥。”
“亲哥哥也不行,都要在外面等!”苏汀兰笑着推他,手抵在他胸前,虚张声势,“再不出去我可要生气了。”
状元郎挺挺胸,双手按在心上人手上,笑得柔情四溢:“好好好,我出去等,你们可要快些啊。”
李靥在铜镜里看门口哥哥与苏姐姐打闹,笑得梨涡深深,地窖杀人案之后,哥哥终于放下心结,一心一意对苏姐姐好,而苏姐姐好像也变了,在哥哥面前不再是那个端庄温婉无懈可击的尚书府千金,而是个鲜活灵动,会生气会撒娇,会跟他嘻笑打闹的小娘子。
哥哥说,等入秋她跟义兄成亲之后,就去苏府提亲,到时会换个大一点的宅子,而这个陪伴兄妹俩很多年的小院则要交还朝廷,等待下一任主人。
虽说舍不得,但来来去去人生常态,总归要告别过去,迎接更好的未来.
尚辰很早就来了,安安静静站在院子里等,等他的小姑娘,他的未婚妻,他要携手一生的爱人。
绣楼大门打开,他抬眼望去,一院夏日葱茏中,小姑娘亭亭玉立,对他绽开一个明艳又美好的笑。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他痴痴看着,冷不防被佳人撞进怀里,李靥高兴地抱住他:“义兄今日真好看!”
又仰起头指着自己,“我也好看!”
“靥儿最好看,是倾国倾城。”尚辰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弯下腰想讨一个吻。
“今天不可以。”李靥伸出食指堵在他唇上,调皮地眨眼,“口脂涂了三层,弄花了小雨要生气的。”
尚家长孙的订婚宴,排场气势堪比大婚,子书小王爷亲自在府门口迎接,满朝文武来了大半,绑了大红绸子的欢门下人来人往,就连来看热闹的孩童都可以领到一包鼓鼓囊囊的糖果。
子书郡主在家忙着准备八月底的婚仪,无法抽身,只派了尚家最好的厨师佣人十几个,自江南日夜赶来,务求少主人的订婚宴尽善尽美。
所以今日的尚府是整个东京城最热闹的所在,在满院敲锣打鼓欢声笑语中,李靥终于擦去了厚厚的口脂,坐在内院厢房尚辰专门为她准备的宴席前捧着脸傻乐半天,准备吃饭。
“尚少卿可是太体贴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哪个准新娘躲屋里偷偷吃席的呢。”一直陪着她的吴思悠拿起筷子夹了块糖藕,“喔,好吃!”
李靥对着一桌好菜,嘴都咧到耳朵根:“义兄说这都是他们家厨的拿手菜,让我吃着那道好,就把哪个厨子留下。”
“啊,你这个好命的女子,要记得常常叫我来吃!”吴思悠毫无形象地挥着筷子,“对了,你成亲后住哪里?留在江南还是回来?”
“义兄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呗。”
“小娘子,尚少卿今日都是你未婚夫了,怎么还义兄义兄的,换个称呼。”
“也对哦,换个什么称呼好呢……”李靥托着腮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抿嘴笑,“辰哥哥。”
“呕——好肉麻。”
“讨厌,不许呕。”
两人正笑闹着,窗户那里突然“咔哒”一声,好像有个什么重物砸在窗棂上,吴思悠起身去查看,刚一推开窗,一个全身是血的人猛地翻了进来,两个姑娘吓坏了,抱成一团正要高声喊人,就听来人虚弱道:“别喊,是我。”
吴思悠闻声立刻捂住李靥的嘴,不可置信地看向靠在墙边的血人:“白公子?”
李靥瞪大眼看过去,见果然是白泽琰,惊讶道:“白公子受伤了?”
白泽琰一身是血滑坐在地上,白衣染成了红色,有几处破烂的地方,露出的皮肉外翻着,还往外渗着血,吴思悠扑过去扶住他,又手忙脚乱要去拿药箱,哭道:“你不是去执行秘密任务了吗?怎的搞成这样?”
“皮外伤而已,哭什么?”白泽琰见了她,嘴角扯出笑来,“任务失败了呗。”
“尚少卿骗我,他说没有危险!”
“不是他骗你,是我也没想到。”白泽琰给她擦擦眼泪,抬头,“李娘子。”
李靥看着他。
“你去找尚少卿,告诉他说康王谋逆,聚星岛……是康王养兵屯粮之地。”
***
明佑元年三月,京城东园失火,露出满园焦骨,大理寺查实云香郡主赵静宜草菅人命数十条,证据确凿,移交宗正院。
同月,关押在宗正院的云香郡主突发重病,临终前告发自己亲生父亲康王赵炎谋反,皇帝赵琮即刻密宣几个心腹之臣进宫商议,决定先派密探去查明虚实。
被派去的白泽琰在探查过程中发现康王与自己师父定禅大师过从甚密,遂按捺不住心中疑问中途转往聚星岛,果然发现了定禅与康王私通,借收徒之名替康王招兵买马的秘密,但同时也被聚星岛的人发现,关了起来。
后来他凭着对岛上地形的熟悉逃出来,日夜兼程赶回京城,一路被康王的人追杀,直到闯进尚府订婚宴。
东窗事发,康王以替女报仇为借口在江右起兵造反,因太过仓促,不到半月便被朝廷军队镇压,当场服毒自尽,而聚星岛也被围剿,岛上搜出武器军械,龙袍龙椅等确凿罪证,还有些与朝廷官员密谋来往的书信。
书信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赵琮将书信交给大理寺,命大理寺按图索骥,依照线索彻查到底。
尚辰领命,大理寺当天便以雷霆速度展开行动,随着调查深入,康王背后巨大的关系网被揭开,他先以金钱诱之,再以自己登基后可共享荣华富贵许诺,竟引来不少朝臣卖命,而其中最让人惊讶的,是寒门清流的领军人物,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吏部的杨老尚书杨立。
杨家被抄,民间流传已久的杨府院中院的传说大白于天下,一个暗藏机关曲曲绕绕的小院子,巧妙隐藏在繁茂花木中,大理寺官差闯进去的时候,里面十几个妇人都抱着孩子,悄无声息,安静得诡异。
“义兄说那些妇人都被喂了哑药,孩子也是,所以才会一直安安静静,没人发现,仅有几个发现的也被灭口了。”浅云筑树荫下,李靥躺在竹椅上摇着蒲扇唏嘘道,“康王还真是惯会揣摩人心,杨老尚书一把年纪,平生就两大憾事,一是终其一生未能入内阁,二是子孙不成器。”
“康王便投其所好,找来女子给他生了几十个孩子——一个儿子不成器,这几十个儿子总得有个成器的吧?还许诺拜他为相,世袭罔替。”
“丞相哪有世袭罔替的?这老头怎么这么天真?”吴思悠终于吃到了翰林院的伏日蜜沙冰,正美美地趴在另一张竹椅上跟好友闲聊。
“说的就是呢,人老了,还妄想抓住一些根本不可能抓住的东西,结果落了个满门抄斩,听说杨梦芝也自尽了。”李靥说起杨梦芝,还是有点遗憾,“本来她已出嫁,不在满门抄斩之列,谁知竟如此刚烈,以前是我小瞧她了。”
“可我听人讲,杨梦芝不是自尽,是被人杀了。”
“真的假的?我怎么听说是自尽呢?”
孙嫲嫲在一旁洗着衣服,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听着:“我的两位娘子啊,都是那要嫁人的人了,练练女红学点规矩不好吗,聊什么又砍头又自杀的,听着就怕人。”
“义兄说尚府多的是绣娘,也没什么繁琐规矩,让我专心吃饭就行。”李靥乐得翻个身,伸长胳膊用蒲扇去拍吴思悠,“思悠你呢?”
吴思悠乐呵呵挖一口冰:“哦,我也是,小白说喜欢干啥就干啥,乖乖等他回来就行。”
“那他啥时候回来?”
“应该快了吧,说是处理完师门的事情就回来。”
“那就是很快,夏天结束前一定能回来的!孙嫲嫲,我还要吃冰。”
“不许吃了,吃多肚子痛。”
“最后一碗,保证最后一碗!”
“不行。”
几个人嘻嘻哈哈聊着天,隐约一阵女子嚎哭声从府门方向传来,孙嫲嫲站起来张望,甩甩手在围裙上抹几下:“我去瞧瞧。”
她说着往外走,跟急匆匆跑进来的二贵差点撞上,二贵吓得收住脚步拍拍心口,朝正跟吴思悠抢冰吃的李靥道:“娘子,赵南叙跟他老娘来了,在门口哭着喊着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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