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错付(尾声)

    向来凛如霜雪的寺卿大人, 在对待小姑娘的时候总是温柔深情的令人着迷,他有无限的耐心将她抱着,星星点点地撩, 低声细语地哄, 直到她心甘情愿。

    除了今晚。

    他是铁了心要证明自己还年轻,急切又凶狠,天快亮时才将将停息,李靥在他怀里抽泣着睡去,就连说梦话都是义兄不老, 义兄真的真的不老。

    “我要陪你很多年, 不会老。”他打来温水给她擦洗, 又把人重新搂进怀里, 心满意足亲吻着小姑娘的额头。

    他要陪她一辈子,这一生都要健健康康的,爱着她, 护着她, 做她随时随地的依靠。

    ***

    早上尚寺卿很自然没吃到娘子亲手做的早饭, 不过他一点都不介意, 亲亲小妻子睡得无知无觉的红脸蛋,哼着歌去府衙了。

    等李靥醒来已经过了晌午,她腰酸背痛爬起来,简单梳洗之后吃了一大笼包子,打了两个饱嗝决定去街上转转。

    明日大概就要回去了, 要给一双儿女买点小礼物。

    “拨浪鼓、小瓷哨、磨喝乐……”李靥在玩具摊子前挑选着,自言自语, “这些玩具两个小家伙都有了啊。”

    “小娘子要不要看看这个?”卖玩具的货郎从货架上拿下一个琉璃做的小球,用小竹竿挑着, 像一盏晶莹剔透的小灯笼。

    她弯了腰仔细看着,发现几近透明的琉璃球里有几尾小鱼游来游去,球的底部都有一棵水草,摇曳生姿,鲜活灵动。

    “这个真好看,叫什么?”

    “这叫囚鱼,小娘子若是喜欢,我给您算便宜些。”

    “好啊,我要两个。”她又拿起一旁的谷板来看,这个跟东京城卖的不太一样,上面多了许多牡丹雕刻,买回去云舒一定喜欢,“再加一个谷板,还有这个孔明锁。”

    “阿娘—!”清脆熟悉的童声自身后传来,李靥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两个冲过来的小团子撞了个趔趄,“找到你啦!”

    她惊喜地蹲下抱住了自己两个宝贝:“云起云舒,你们怎么来啦?”

    “云舒想阿娘!”尚云舒紧紧搂着自己娘亲的脖子,啪嗒啪嗒掉眼泪,“阿娘是不是不要我跟哥哥了?”

    “怎么会呢?你跟哥哥可是爹爹和阿娘的宝贝啊。”她给女儿擦眼泪,轻声哄着,又指指身后的玩具摊子,“瞧,阿娘正在给云舒选玩具,小云舒喜欢什么呀?这个小囚鱼好不好看?”

    尚云起开心地从摊子上拿起一把金丝大环刀耍了几下:“阿娘,我能来把这个吗?”

    李靥点头,摸摸儿子胖乎乎的脸蛋:“谁带你们来的?”

    “是司空伯伯。”

    李靥将云舒抱起来,看向站在街对面华丽马车旁边的白衣男子,笑着打招呼:“辛苦司空宫主跑一趟,云起云舒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话,我最喜欢跟云起云舒玩了。”司空云天闲适地靠着马车,还是白衣飘飘的谪仙模样,一笑倾城。

    近日东京城出了大案子,开封府跟大理寺都忙得不可开交,两个小家伙又一直吵着要娘亲,这不正赶上学堂旬休,大家见我最闲,便让我带着他们来西京找你。”

    “什么大案?”

    “听君莫讲,大约是发现了尸体什么的,其中一具是云岭国的使臣,昨日派了人给丹景送信,这会儿估计已经送到了。”

    李靥付了钱,一手抱着云舒,一手牵着云起:“我带你们去找他,正好这边案子结了。”

    几个人上了马车来到河南府衙,司空云天带着两个小娃娃站在门口等李靥把尚辰喊出来。

    夫妻俩很快手挽着手出来了,远远看见门口一大两小三个人,尚寺卿笑得眉眼弯弯,平日里清冷的声音带着融融暖意:“云舒。”

    “爹爹!”云舒迈着哒哒哒小短腿跑过去,抱住了他一条腿,仰起脸甜甜的笑。

    “云起。”

    “老爹!”云起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

    “云天。”

    “……!”司空云天倒抽几口冷气,忍住拔刀的冲动,“尚丹景!当初起名时我就该察觉你没安好心!”.

    傍晚,如意楼包厢。

    尚辰点了一桌洛阳水席招待司空跟两个小娃娃,还叫上了河南府衙的捕头林松。

    “今日一到府衙便收到了消息,现在是苏少卿带着人在查,还没有头绪。”

    席间几人聊起这次京城的案子,尚辰道,“过几日大理寺会有新人来,到时人手就多了。”

    “听说小王爷要来东京?”李靥正专心喂云舒吃饭,听见他说来新人,抬头问了一句。

    “这几日就到,还有中书侍郎家的大郎君李乐康,一并来大理寺报到。”

    “乐康?”司空云天乐呵呵的,“那可是个好孩子,比小俊有趣多了。”

    尚辰气的瞪他一眼:“对对对,我们家的人都无趣。”

    “不啊,凌素舒就很有趣,哈哈!”冷月仙子凌素舒是尚辰的远方表妹,对表哥情有独钟,一直未嫁,时不时就要出来刷一下存在感,李靥没少为这事生气。

    见夫妻俩都不悦地拿眼刀扫自己,司空云天别过头去清清嗓子,抛出一个劲爆消息,“红鸾回上玄宫了。”

    李靥果然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啊?为何呀?”

    “不知……大约是跟沈二郎吵架了,我也劝不住,一劝就哭。”

    “沈大哥这么好脾气的人也会吵架吗?”李靥眨眨眼,看尚辰,“夫君知道原因吗?”

    沈羽年前也回了京城,掌步军司,任步军都指挥使,与司空的侍女红鸾颇有些暧昧。

    尚寺卿不想让自己娘子去想沈二郎的事,夹了块红烧鱼,仔细剔掉鱼刺后直接喂进她嘴里:“好好吃饭。”

    然后继续拿眼刀扫司空。

    司空吃好喝好,给云起夹两块大肉,避开好友眼神,转头看林松:“兄台面生。”

    见他终于看自己了,林松举着酒杯站起来:“在下林松,河南府衙捕头,久闻司空宫主乃天下第一高手,是我习武之辈望尘莫及之巅峰,只是近几年深居简出,鲜有消息。”

    “我现居京城,闲来无事帮尚寺卿看孩子。”

    “哈哈,司空宫主真是——呃,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林松挠挠头,又问,“刚刚您与尚寺卿说的要去大理寺任职的李乐康,可是近两年江湖声名鹊起的飞雪残影李乐康?”

    “正是。”

    “那还有沈——”

    “云中剑客沈望城,也在京城。”

    “京、京城果然是英雄聚集之地!”林松激动坏了,今天尚寺卿叫他来吃饭,到了才发现是很私人的家宴,这意味着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卿有意将他当做自己人,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他想到这儿,重新倒了杯酒,双手举起朝向尚辰,躬身道,“几日相处,属下对尚寺卿行事断案心悦诚服,方才又听您说大理寺要招新人,属下斗胆自荐,不知需要什么考核?”

    尚辰端起酒杯,冲他笑笑:“林捕头思维敏捷,身手不凡,正是我大理寺需要的人才,若林捕头当真有意,我回去就写调任请文。”

    “当真,自然当真!属下乐意之至!”林松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把手里的就一饮而尽,“尚寺卿抬爱!属下先干为敬!”

    ***

    夜深,李靥终于哄睡了两个孩子,轻手轻脚爬起来,想看看被赶到外间的夫君睡熟没。

    她才刚刚靠近就被抓住了手,接着便被轻轻一带搂入怀中,尚辰晚上喝了酒,呼吸间有淡淡酒香,他捏捏小姑娘的脸,嘴角调皮地勾起:“想我了?”

    “就是想看看你被子盖好没有。”李靥乖乖伏在他胸前,轻声,“怎的还不睡呀?”

    “明日就要回去了,我在想这边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情。”

    “案子判了?”

    “还没,不过证据确凿,死刑无疑。”

    “马玉川真可恨,王泽雪先是没了娘,如今又没了夫君,好可怜。”李靥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抱着他,“世间痴男怨女从来不缺,两个心怀鬼胎的男人,两个出身富贵的女子,这个家脆弱的像纸一样。”

    “今日看你写了许久,可是给小报写的文稿?”

    “最近京城流行连环画,就是话本子配插图,我想先将这个故事整理成文字,回去后再画出来。”她慢慢解释着。

    “就叫《错付》如何?两代人,两场悲剧,秦氏错付了王文博,王泽雪错付了马玉川,还有杨刚,就如夫君昨日在堂上说的,若马玉川真的对他用情至深,又怎舍得让他杀人?”

    李靥想起这家人的悲剧,幽幽叹口气:“如今只剩文如酒家的老板娘,希望王文博莫要再负了她。”

    “王文博若只是平头百姓,靥儿猜张如云还会不会跟他在一起?”尚辰一下一下梳理着她散开的长发,“他靠着妻家的财力,贿赂官员,钻营取巧,如今东窗事发,官途也到头了。”

    “……那他那么多年的经营都要白费了?”

    “做官如做人,靠的是品行德操,真才实学,只靠经营人脉必然不能长久。”月光下,他英俊眉眼格外端正清朗,“云起云舒睡了?”

    “嗯,都乖乖睡了,小云舒睡前还要我拉勾,让我保证永远都不扔下她单独跟爹爹出门。”

    “靥儿应了?”

    “没有呀。”李靥伸出食指在他脸上轻轻划着,勾勒出他好看的轮廓,小梨涡漾开,“根本做不到的事,怎么能答应呢。”

    尚寺卿松口气:“没应便好,我还想着深秋时节,跟靥儿去金樱山看银杏呢”

    “只你我二人?”

    “自然,到时秋高气爽,咱们骑马去。”

    “嘿嘿,我最喜欢跟夫君一起骑马了,特别特别喜欢。”她轻轻傻笑几声,又趴到他耳边讲悄悄话,“我们这样偷偷扔下两个孩子,是不是不太好。”

    尚辰拍拍小姑娘圆乎乎的脑袋,侧过头去亲她:“不会,等他们再长大一些便会知晓,父母恩爱,才是这个家最重要的事。”

    第132章 两不疑(一)【已修】

    “话说那日屠户晚归, 路过池塘时影影绰绰看到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杀猪卖肉多年,提鼻一闻便知是血腥气, 耐不住好奇上前细细观瞧, 待看清水中物件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嘿呀!大事不好!”

    说书先生惊堂木落下,满意地瞧瞧周围一众伸长脖子竖起耳朵的看客,卖个关子,“诸位猜猜, 这池塘里究竟藏了什么古怪?”

    外面天色昏暗, 轰鸣雷声从天边滚滚而至, 狂风暴雨敲打着窗户,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李靥怀里抱了个画桶,坐在角落的空位子上,听外面风雨飘摇, 有些着急。

    最近京城出了大案, 五日前, 一位屠户归家途中发现两具无名尸体, 当场吓破了胆,凄厉喊声传出去好几条街,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人人都看到了那□□的男尸, 无头的女尸。

    等开封府差人赶到的时候,此事已经传了半个京城, 经查实男尸是前些日子云岭国遣来的使臣,女尸身上则有当朝太傅张京墨府上的玉佩。

    于是案件转到大理寺, 尚辰从西京回来后就马不停蹄开始查案,她看着心疼,便想着去帮些忙。

    这几日大理寺的印台车坏了,她一大早将云起云舒送去学堂后就去了鲜果社,借社里的印台印好了要张贴的告示画像,准备给大理寺送去,却不想中途遇上瓢泼大雨,不得不躲进茶馆暂避。

    又一道闪电亮起,接着便是隆隆雷声,看客中一位少年站起来径直走到说书先生面前,往桌上扔了一锭金子。

    “换个故事。”

    说书先生木着脸,慢条斯理地将金子拿起来咬了一口,接着便挂上谄媚的笑:“伙计,给小郎君沏壶上好的香茶,记在我账上!”

    他将金锭揣进怀里,自桌下摸出一摞话本子,双手奉上,“小郎君过目,这都是最新的话本,您喜欢哪本,小的就给您说哪本。”

    “《双姝记》”

    “啊?”

    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烦,曲起手指敲敲桌子:“我就爱听这个。”

    李靥探出半个身子去瞧,想看看这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傻小子,放着新鲜出炉的命案不听,非要听反反复复讲了好几年的老故事。

    终究给钱的才是大爷,说书先生收了人家的金子,纵使周围的人再不满,也能视若无睹地打起十二分精神,绘声绘色讲起已经讲了快一千遍的姐妹俩命运迥异的故事。

    “老话说同人不同命,就是一个娘生的孩子,到头来境遇也大不相同,话说有对姐妹自小分开……”

    少年看起来有十七八岁,抱着胳膊站到一旁,静静听故事,上好裁剪的墨色锦袍,也无多余装饰,只腰间坠一块通透碧绿的玉佩,打眼望去便知不是凡品。

    李靥瞧他面熟,应是今年哪次宴会上见过的,但她离京五年,回来后不认识的人太多,所以一时也想不起是谁。

    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老故事终归不再吸引人,大家兴趣缺缺听了阵子,外面雨势渐消,也就各自散去了。

    雨过天晴,太阳蒸腾的地面有些热,李靥抱着画桶,蹦蹦跳跳躲着地上的水坑,时不时回头看几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个茶馆里的少年好像在一直跟着她,走走停停,时快时慢,终于在快到大理寺的时候上前几步拦在了面前:“南嘉郡君。”

    见她疑惑,又道,“咱们上个月才见过的,在太傅府的寿宴上,在下是张太傅之子张芫。”

    “张小郎君。”李靥问候一声,心中倒是想起件事,朝中太子新立,由张太傅教导,他又推荐了小儿子张芫做太子伴读,而师兄莫为也被选中做了太子的书画老师,若认真论起来,这位伴着太子一起读书习礼的张小郎君,算是她的半个师侄。

    果然张芫开始套近乎:“之前竟不知郡君与恩师莫掌院是同门,寿宴上未曾拜见,真是太失礼了。”

    说着恭恭敬敬行个大礼,“师侄张芫拜见师姑。”

    李靥点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个称呼。

    大礼行毕,张芫起身,似是有些着急,开门见山道:“师姑可是要去大理寺?”

    “正是。”

    “可否带我一起去,我想——”他吞吞吐吐,低头看脚尖。

    李靥盯着他腰间玉佩,那无头女尸腰间也有块一模一样的,这位张小郎君一向与大理寺无交集,如今在大街上拦住自己,想必与此事有关。

    “张小郎君是要认尸吗?张太傅已经辨认过了,说是他的甥女范清茹。”

    尸体抬回来后便第一时间通知了张太傅,据张太傅辨认,说死者是老家表姐的女儿,寄养在他府上。

    也就是张芫的远房表妹。

    “不敢瞒骗师姑,徒儿是有所怀疑。”张芫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手也微微握起来,“我怀疑死者不是清茹。”

    “不是?”

    “因为清茹一向很乖,她是远房表姑的女儿,五年前因家中遭灾,孤苦无依才来投奔父亲。”他低声解释着,“十日前她突然离开,父亲说她回老家去了,再后来便有人告诉我她死了,还跟个、跟个赤身裸体的男子死在一起。”

    “许是路上遇到劫匪,被人谋害。”李靥安慰道,“张小郎君节哀。”

    “不!不是的!”张芫激动道,“清茹是因为家中没有其它亲人了才来投奔的,五年来家乡从未有人找过她,如今又回去作甚?”

    “而且她便是真要离开,也应当好好跟我道个别,怎可能不声不响便走了!”

    “呃——也可能是走得急?”

    “再急……再急也应当知会我一声的。”少年郎弯了腰声声哀求,“求您带我进去看一眼,我只想亲眼确认那究竟是不是她!”

    李靥琢磨半晌,叹口气:“也罢,反正明日张太傅就要将尸体接走下葬了。”

    她又嘱咐,“你跟着我,咱们直接去殓房。”

    ***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大理寺门口,见门口不少人围着,为首几个外族打扮,叽里咕噜大声说着什么。

    张芫看着好奇:“这是云岭国的人?”

    “是云岭国使团在抗议呢,要我们交出使臣尸体,咱们走这边。”

    “师姑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幼时跟双亲在云岭国生活过,我奶娘也是云岭国人,教过一些。”李靥带他绕过人群准备往侧门去,突然使团最前面带头的男子高喊一声,接着便背对大理寺高举双手跪了下来,看样子像是在祷告,李靥皱起眉头听了两句,转头把画桶扔给张芫,朝门口怒冲冲走去。

    张芫不明就里跟在后面,只见这位看起来温婉柔和的南嘉郡君此刻像个炸了毛的猫,一手叉腰一手指上那位云岭国使者的鼻子,叽里咕噜一顿输出,虽说听不懂,但看架势八成是在骂人。

    那使节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着嘴瞪着眼,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尚寺卿的夫人在门口与云岭国使团吵架,守门差人不敢怠慢,快速将事情通报进去,寺卿大人闻言急匆匆往外就走,生怕自己娘子吃了亏。

    他心里着急,一路大步流星,待赶到门口的时候,使团已经走了,小姑娘涨红着小脸,胸口上下起伏,看样子生了不小的气。

    “靥儿。”他走过去,将人拉到面前上下打量着,“没事吧?如何气成这样?”

    “郡君本来说带我绕过去,不知怎的突然回转,与使团那个领头的吵了起来。”张芫在旁边解释道。

    说的啥他一句听不懂,但肯定是吵架了。

    尚辰奇怪地看他一眼,认得这是张太傅家的小儿子,只是不知为何跟自己娘子在一起。

    “刚才那个领头的在祷告,向他们的神祈祷大理寺卿死无葬身之地,告慰他那什么小将军在天之灵!”李靥拢拢头发,还是气不过,“他们诅咒你!”

    她说着又朝使团离开的方向高喊了几句云岭国语,已经走远的几个人明显身躯一震。

    “好了好了,靥儿不气,莫跟他们一般见识。”尚辰笑着安抚还在蹦高的小姑娘,“原来只知你会说云岭国话,却不知竟熟练到可以用来骂人,你看那几个使节被你骂的头都不敢回。”

    李靥几下就被捋顺了毛,抱着自己夫君的腰撒娇,直到张芫尴尬地咳了几声才想起旁边还有这么位师侄,赶紧站好理理衣服,正经道:“张小郎君是来认尸的。”

    第133章 两不疑(二)【已修】

    大理寺殓房, 尚辰将盖尸体的白布掀开,沉声道:“令尊已认过,你确定要再认一遍?”

    张芫站在门口踟躇片刻, 点头:“若不能亲眼确认, 我必是不甘心的。”

    “好,上前来吧。”

    尸体是在池塘里被发现的,捞出来时已经被泡得肿胀,脖颈断口处浮肿发白,尸体腰间那枚跟张芫一模一样的玉佩完好挂着, 凶手必然不是谋财。

    张芫走近, 颤着手提起尸体手腕, 心惊胆战扫了一眼, 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不是她。”

    “何以见得?”

    “清茹右手小指有颗朱砂痣。”张芫长舒一口气,“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许是父亲没注意过,所以才会认错, 幸亏我来了, 不然这不知谁家的可怜女子下了葬, 她家人可要往何处去找。”

    “你确定这不是张太傅甥女?”尚辰问道。

    “自然确定。”张芫看起来如释重负, 连声音都轻快许多,“这姑娘手背还有道疤,一看便是陈年的伤,清茹没有。”

    他许是想哭,嘴角向下撇着, 后来又想笑,眼睛弯起来, 最后原地蹦了两下,小声欢呼道, “太好了,不是她!”

    “我回去跟父亲讲一声,说这姑娘不是清茹,莫要弄错了。”

    “不是便好,快些回家去吧。”李靥将人送到门口,笑眯眯端着个师姑的架子,“张小郎君心悦清茹小表妹?”

    听她这样问,张芫红着脸支吾半天,点头:“此事表妹还不知道,您千万莫要说与别人。”

    ***

    自家娘子出门送个人送了小半个时辰,寺卿大人从一堆案卷里不时抬头,想着要不要出去看看。

    可若真出去看了,会不会显得自己格外小气,嫉妒心强?

    正纠结着,小姑娘高高兴兴回来了,一边往里走一边念叨着:“刚刚忘了说,早上要的画像都印好拿回来啦,记得下个月给鲜果社结账啊。”

    她蹦跳着进来,见尚辰桌上厚厚一摞卷宗,不由放稳了脚步,小声道:“夫君在忙?”

    “这会儿不算忙。”他搁了笔,假装无意道,“在门口与张家的小郎君聊什么了?”

    “也没聊什么,就聊了会儿画画的事,你知道吗?张小郎君是莫为师兄的徒弟,论起来我是他师姑呢!”

    “哦?”尚辰勾起嘴角,“我瞧瞧有没有师姑的样子。”

    “你瞧呀,是很正经的师姑呢!”她绕过书桌到他面前,立正,挺胸收腹。

    “唔,没瞧出来。”他轻笑,“倒是有个傻乎乎的小姑娘。”

    “我才不傻!”

    “不傻不傻,靥儿是世上最聪慧可爱的女子。”他笑着接下小姑娘砸过来的拳头,瞅个机会将人拉进怀里,轻吻她梨涡,“既然死者不是张太傅甥女,那就要继续查。”

    “是啊。”李靥点头,“既然不是,为何又带着张府玉佩呢?”

    “也许是那人捡到的,又或者有别的隐情,可是张芫表妹又去哪了?”

    “据说是回老家去了。”她歪头看着他,抿着嘴,大眼睛亮晶晶,好像憋了什么话,但是没一会儿就憋不住了,凑到他耳边小声,“夫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哟。”

    “什么秘密?”

    她压低了声音,温热气息洒在他耳畔颈边,一字一顿道:“张小郎君喜欢他的小表妹,他让我千万千万莫要说与旁人。”

    尚辰忍俊不禁:“你现在说与我了。”

    “夫君又不是旁人,而且你也不会说出去啊。”小姑娘理直气壮戳他心口,“千万莫要说出去!”

    他点头,一本正经应下:“不说出去,我是靥儿的树洞,所有秘密都止于此。”

    “嘻嘻,那为了奖励树洞,我再说一个秘密吧。”

    “好。”

    李靥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头靠在他肩膀,仰起头,柔软双唇贴上他耳垂,甜甜道:“我呀,最最最喜欢夫君啦。”

    第134章 两不疑(三)【已修】

    泡软的粉丝均匀铺在盘底, 新鲜河虾去掉虾线又开好背,在上面摆出芙蓉花的形状,锅内放油烧到四成热, 下蒜蓉爆香, 放生抽、盐、蚝油、一点点糖,炒好后铺在虾肉上。

    放入蒸锅蒸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出锅撒上切好的葱花,再浇一勺热油,小小的厨房里瞬间鲜香四溢

    “我喜欢阿娘做饭, 阿娘做的饭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尚府厨房, 小云舒扒着灶台边, 一边看李靥忙活好吃的, 一边奶声奶气聊着天。

    李靥蒸虾的时候特意用小碟单独装了两个,这会儿拿出来放到宝贝女儿面前,笑着应和道:“那云舒就多吃些, 长得壮壮的。”

    “哥哥才是壮壮的, 云舒要瘦瘦的, 就像阿娘一样。”云舒认认真真剥出个完整的虾肉, 踮起小脚喂给她。

    她眉眼随了父亲,偶尔严肃起来的小模样还挺深沉,脸型却是随了母亲,虽然现在还奶呼呼圆鼓鼓的,但那个尖尖的小下巴颏已经依稀能预见长大后的精致。

    “阿娘小时候也壮壮的, 还会爬树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呀,我还爬树摘果子给你爹爹吃过呢。”

    “阿娘好厉害呀, 云舒也要壮壮的,爬树摘果子给爹爹吃!”小云舒把另一个大虾塞进自己嘴里, 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弯着大眼睛天真地笑,“真好吃!”

    李靥将虾端出来,又烧了一壶水,顺手捏捏女儿小脸蛋,“好了,阿娘现在要炒菜啦,油烟太大,云舒出去找哥哥玩。”

    “好!”云舒吃完了虾,自己乖乖洗干净手之后跑去院子里玩乌龟,李靥跟出去看了一眼,见孙嫲嫲在小溪边陪着她,云起拿着前几天买回来的金丝大环刀跟前来蹭吃蹭喝的唐君莫比划招式,于是放心地缩回厨房继续忙。

    处理好的鱼用清水浸泡去腥,加少许盐、胡椒、黄酒、姜丝涂抹均匀,轻轻揉搓一小会,再用清水冲掉。

    锅里倒少许水,放几块瘦肉和干贝煮一会儿,再加入葱、香菜、老抽、生抽、蚝油一起熬成小半碗,放在一边备用。

    处理好的鱼底部铺好葱姜,上面盖葱跟香菜,上锅蒸熟后只将鱼取出放入盘中,重新铺好新鲜的姜丝、葱丝、香菜,淋一勺热油在上面,待香气散发出来,浇上熬制好的调料。

    李靥做菜很专注,以至于有人进来都没发现,直到被人从后面抱着才陡然一惊,接着便笑起来:“夫君。”

    “好香啊,是清蒸鱼的味道。”尚辰低头在她耳边蹭蹭,“我回来了。”

    “夫君辛苦,欢迎回家。”李靥侧过头去亲他,“想你了。”

    “我也想你。”

    尚云起蹦蹦跳跳进来,他跟父亲长得一模一样,活脱脱一个小尚辰,只是嘴角两个小梨涡随了母亲,笑起来可爱又喜庆,而且话多且密,半分清冷气质也无。

    他想来问问什么时候开饭,正撞上爹娘腻腻歪歪,哎呦一声小胖手捂住眼,转身就要跑,被尚辰薅住领子拎回来:“看见爹娘跑什么?”

    “舅舅教我的,非礼勿视!”

    “舅舅教你的是君子之风,在爹娘面前可以不用。”

    “那不行,舅舅说了,便是小儿也要避讳些,不然就是……”云起仰着小胖脸想了半天,“伤风败俗!”

    “云起把虾端出去吧。”李靥笑着挡住了气得要教训儿子的丈夫,“准备吃饭了。”

    ***

    吃过饭洗过澡,李靥哄两个小娃娃睡着,轻手轻脚去了外间。

    尚辰还在忙,埋首间眉头微皱,似是有什么难题,见她出来了,便笑着勾勾手:“靥儿,来。”

    她自是被那清俊笑容晃花了眼,不由自主就乐颠颠走过去。

    “夫君还在忙呀?”她在他肩上轻轻揉捏,“还是无头案?”

    “无头案倒是真让人头痛。”尚辰摇摇头,愁道。

    “那具男尸除了云岭国使臣的身份之外,还是云岭国大将军最疼爱的儿子,此人向来专横,经常擅自离开使馆玩乐,故而他失踪几日使团也无人在意,只当是他又出去游山玩水,直到发现尸体才知道是死了,至于死前去了哪里,又与何人接触,竟是无一人知晓,偏他又身份特殊,不可大张旗鼓张榜征集线索,只能私下调查。”

    “还有无头女尸,张太傅一口咬定说那就是范清茹,要带回家安葬,甚至请来了太子手谕,所以明天还要去趟东宫,当面向太子殿下解释清楚,请求宽限几日。”尚辰事无巨细跟她讲着,干脆放下笔向后靠进她怀里,略仰起头,抱怨道,“好烦。”

    她帮他轻轻按压太阳穴,附和道:“嗯,是好烦。”

    “我想辞官,回家做生意去!”赌气的口吻。

    李靥笑了:“辞官好啊 ,我喜欢江陵那套宅子好久啦,要是搬回去了,便在园子里挖个小水潭,引了活水进来,春日煎茶,暑天泡瓜,夫君也有时间陪我。”

    她白嫩手指点上他眉心,轻轻将那皱起的川字抚平,柔声道,“可若说现在辞官,我却是不赞同,你如今是受了委屈才不想做了,等哪日气消了,定是要后悔的。”

    尚辰也就是发发脾气,见她这般温柔劝慰,那点不快便烟消云散,舒展了眉眼笑起来,抓住她手放到唇边轻吻,又将人往怀里拉:“让我抱抱。”

    李靥被他一拽,整个人向前趴去,那对小胖兔就这么巴巴送到人嘴边,被结结实实咬了一口。

    “你干嘛呀?孩子睡觉呢!“她红着脸推他,小声叫道,“轻些、轻些咬。”

    “靥儿不叫就不会吵醒孩子们了。”他弯了眉眼坏笑,手指勾住小姑娘藕荷色的寝衣用力一扯,白嫩嫩的小胖兔便蹦出来一个,顶着枚小红果子颤啊颤的邀请他。

    李靥手忙脚乱地挣扎,咬着下唇不敢发出声音,最终还是被抱进怀里,由着寺卿大人把红果子吃了个够。

    “登徒子。”她红着脸将衣服拉好,微微喘着,软软靠着他,“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唔,好多了,小胖兔真乃灵丹妙药。”尚辰亲亲她绯红脸颊,赶在她翻脸之前右手一晃,变戏法一样变出一枚亮晶晶的戒指来,见小姑娘一副看傻了的可爱模样,他笑着将戒指戴在她左手无名指上。

    “这是哪里来的?”李靥低头看,戒指是金镶宝石的样式,戒托上的极品祖母绿被打磨成了一枚叶子的形状,精巧别致,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尚辰很喜欢她的反应,将人在怀里紧了紧,眉眼愈发柔软,他微微低头,凑近她耳边:“自然是专门为靥儿打造的。”

    夜风拂过,支摘窗微晃,窗外桂花簌簌落下,琉璃风铃轻灵作响。

    李靥没抬头,翘着嘴角听他说话,那清冷音色有暖意缠绕,在夜色中听来格外撩人,直直就撞进了心窝。

    “今日是我们成婚六年的日子,这是礼物。”

    “这样呀——”她抿抿嘴,喉咙发紧,“我还以为夫君最近太忙,忘记了……”

    “再忙也不会忘,况且靥儿今日还特意打扮那么好看,还做了一大桌子菜。”他去捧她的脸想要亲亲,却摸到几滴湿润,“怎的哭了?”

    “我真的以为你忘记了,还在心里劝了自己很久。”她哭着打他两下,“坏蛋,为什么不早说?”

    “是想给你惊喜的。”尚辰笑着去吻她眼泪,“我错了,我给靥儿赔礼道歉好不好?”

    小姑娘一哄就好,抹抹眼泪就原谅了他,继而又开始发愁,揪着眉头声音糯糯:“怎么办呀?我没给你准备礼物——”

    “那就送我这个。”他抓过她小手,将自己的手覆在她掌心,再拿开时,她的掌心中央便多了一枚银色的戒指。

    李靥低头看,只见那戒指戒圈大些,是男子的款式,但一眼便能看出跟自己手上这枚是一对。

    她抬头,笑得很开心:“这是你的吗?”

    “嗯,两枚戒指是一对,我自己画了图样找司空打的,起名同心环,取与靥儿永结同心之意。”尚辰伸出手,温柔且深情,“靥儿给我戴上。”

    他的手很大,指节修长,被牵住的时候能感受到令人心安的温度和力量。

    李靥郑重地把戒指套进他左手无名指,又把自己左手与他放在一处,小梨涡漾出美酒。

    “呐,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这辈子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夫君哟,契约生效!”

    “此生不渝。”

    “喜欢你!”

    “喜欢你。”

    “嘻嘻,爱你。”

    “我最爱你。”

    两人喃喃说着情话,终是吵醒了里屋睡觉的小人儿,尚云起叹口气翻个身,捂住了妹妹的小耳朵。

    舅舅是怎么说的来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

    转过天来,刚跟小白从外地回来的吴思悠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李靥拽去了大理寺。

    “两具尸体,快快快!”李靥理直气壮把好友拉进殓房,又把背了一路的金丝楠木箱给她放好,“验吧。”

    吴思悠翻个白眼,拿了姜片分给她,穿上罩衣戴好面巾,边戴手套边说:“我说尚夫人啊,我这脚还没迈进家门呢就被你拖来帮你夫君验尸,是不是过分了点?”

    “确实过分,我唾弃我自己!”

    “你知道什么叫重色轻友吗?”

    “知道啊,就是我这样的呗。”

    李靥殷勤地给她在罩衣后面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李靥重色轻友,小人一个!”

    “你——脸皮是越来越厚。”吴思悠叹口气,“行吧,尸体在哪儿?”

    吴大娘子历练多年,验尸功夫愈发精进,她手法利落地给两具尸体检查完,对闻讯赶来的尚辰讲道:“两具尸体都是十七八的年纪,死因想必仵作都验过了,男尸被人刺中背心,一刀致命,女尸同样,从背后被刺死后砍头,刺中两人的凶器为同一种,看形状应是长三寸余,宽一寸半的柳叶小刀。”

    “女尸是先死后被砍头的?”

    “是,虽脖颈断口有收缩伤,但不明显,应是死了的半个时辰内被砍掉的。”

    “先被杀死,后被砍头,又带了玉佩……”李靥想了想,“死者有什么明显特征吗?”

    “左脚骨头断过,陈年旧伤了,走快的话应该会略有些跛。”吴思悠顿了下,又道,“□□没有被侵犯过的痕迹,死者元红完整无缺,是处子。”

    “那就是没嫁人的大姑娘,这位姑娘生前是做什么的?能不能看出来?”

    “做什么看不出来,但这手必不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娘子,而且死者拇指与中指指腹有老茧,推断应是——”吴思悠猜测道,“应是个赌徒?”

    第135章 两不疑(四)【已修】

    吴思悠将尸体重新验过, 缩小了搜查范围,尚寺卿重新振奋精神,去了东宫求见太子殿下。

    小王爷他们说是傍晚就到, 夫妻俩商量着在三元楼订了接风宴。

    景明来送信, 说小雨今日请假,不去学堂接两个孩子了,于是李靥下午的时候便去接了云起云舒一起回家,进府就瞧见孙嫲嫲在内院的月亮门前叉着腰,边叹气边摇头。

    “小丫头不听话, 真是不听话。”

    李靥好奇地看向门房牛小牛, 见他摆手表示不知道, 领着云起云舒走过去:“这是谁惹我们孙嫲嫲不高兴了?”

    “哟, 小郎君跟小娘子下学了呀!快让孙嫲嫲看看!”孙嫲嫲一见两个娃娃,立刻换上了笑模样,蹲下来捏捏这个抱抱那个, 连眼角的皱纹都堆满了笑, “中午送去的红烧肉好不好吃?那是王大厨的拿手菜, 我专门跑去找他做的。”

    尚府李府相距不远, 自从李靥搬回京城,孙嫲嫲就喜欢两头跑,这边有云起云舒,那边有李栀跟苏汀兰的儿子李言风,三个小家伙一个比一个活泼可爱, 她是瞧了这个瞧那个,越忙活越欢喜。

    两个娃娃也喜欢孙嫲嫲, 这个摸摸她脸,那个拉拉她手, 奶声奶气喊着婆婆:“孙婆婆,明天还有红烧肉吃吗?”

    “有!云起小郎君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云舒也喜欢红烧肉,云舒还喜欢杨梅。”

    “哟,京城杨梅不好买,云舒小娘子吃不吃大西瓜?孙嫲嫲明日中午切成果盘给你送去?”

    “好——!谢谢孙婆婆!”云舒凑过去在孙嫲嫲脸上亲了一口,让她瞬间乐开了花。

    李靥看着一老两小其乐融融,也不禁笑起来:“刚进门瞧见您唉声叹气,这会子又好了,究竟什么事?”

    “呶,娘子自己看。”孙嫲嫲朝内院努努嘴,就见小雨打扮得花枝招展,指挥着几个丫鬟婆子在客房进进出出忙碌着,比过年还欢喜。

    “刚给娘子和姑爷新做的被子,倒被她拿去了客房,让她换一床旁的新的也不肯,说什么小王爷尊贵,而且你看那吆五喝六的架势,倒比你这夫人还像主子,真是气死我了!”

    “别气别气,明日找织坊再做一床新被子就是了。”李靥给她摩挲后背,“等会儿我带你去三元楼吃好吃的去!”

    孙嫲嫲哭笑不得:“我跟你说小雨呢。”

    “小雨那点心思你我都知道,许是高兴过了头,由着她吧。”

    “娘子啊,你可不能由着她,那小王爷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依着我看这心思早断早好!”

    云起云舒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好奇:“阿娘,什么心思啊?”

    “没什么,是长成大人以后的心事。”李靥低头对两个孩子笑笑。

    她当然知道小雨的心思早断早好,小丫头马上二十岁了,早就到了许配人家的年纪,不能一直沉浸在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里,可她每次想要劝,又总会想起前世小雨因为护着自己而被发卖的惨状,便狠不下心,开不了口。

    孙嫲嫲见她犹豫,知道她心软:“娘子若是为难,我去劝她。”

    “还是我去吧。”李靥想了想,“我好好跟她聊聊。”.

    两人在门口又聊了几句,孙嫲嫲去忙自己的活,李靥则换了衣服,带着云起云舒在院子里玩跳索。

    一根长长的绳索缀了五颜六色的彩绸,云起跟云舒一人握住一头摇着,跟自己阿娘一起唱童谣:“太平鼓,声咚咚,彩光如轮舞索童,一童舞,一童歌,一童跳入彩光中!”

    “云起舞,云舒歌,阿娘跳入彩光中!”两个小娃娃嘻嘻哈哈地唱着,看李靥灵巧地跳上跳下,“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阿娘加油!”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哎呀累死我了!”李靥累得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擦汗,“云起,给阿娘倒杯水。”

    上好的白瓷杯子自耳畔绕过来,跟耳环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她转头,正对上尚辰含笑双眸:“靥儿何苦把自己累成这样?”

    “夫君从东宫回来了?一切顺利吗?”李靥接过杯子喝口水,这才看见门口站了几个人,除了常来的司空跟唐君莫,还有一身紫衣的子书俊,一年不见,小王爷愈发俊秀挺拔,他上前两步行礼,恭敬道:“表嫂安好。”

    “小王爷万安。”李靥回礼,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自家夫君,“你怎的不喊我呀?让我在大家面前跳这么久……”

    “我们来时见郡君跳得正顺,童谣也悦耳动听,便没有打扰。”子书俊旁边一位白衣男子笑着开口道。

    他大概二十三四的模样,有双月牙样的眼睛,见人先带三分笑意,李靥见过他几次,认得这是中书侍郎的大儿子,江湖人称飞雪残影的李乐康。

    “李郎君万安。”

    “南嘉郡君万安。”

    尚辰拿了帕子给她仔细擦汗,又将她额前几缕乱发别到耳后,温声道:“太子只给了三日期限,时间紧迫,咱们就不去三元楼了。靥儿跟云起云舒再玩会儿,我先跟他们说说案情。”

    说着回头招呼几个人去书房。

    小雨听见声音欢欢喜喜跑出来,却只瞧见一抹紫色背影,她看着关上的书房门,拧着身子跺脚:“主人真是——什么案子呀这么急。”

    “老爹真是,什么案子啊这么急。”云起有样学样,扭成个麻花,“我还没跟表叔说句话呢!”

    “云舒也没来得及说话呢!”云舒也跟着小脚丫跺两下,“爹爹都没抱云舒……”

    李靥看三个人整齐划一的动作,挠头:“他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是真的遇见难题了才会如此着急,三元楼也去不成了,小雨,你带云起去街上买些吃的吧,什么梅家的炙鹅,徐家的瓠羹,曹婆婆的肉饼,都买些来,还有藕夹茄夹也买些,我让厨房炒几个青菜。”

    “阿娘,能给妹妹买份滴酥鲍螺吗?”云起看看云舒,大声问道。

    “那是你爱吃的吧?”李靥捏捏儿子小脸,“滴酥鲍螺买些,再给妹妹买一份樱桃酪,咱们今晚在凉亭里吃饭。”

    ***

    初秋,晚风还残存着一丝夏日气息,乌兰的天空透着些微亮光,院子里小溪旁,云起跟云舒一人拿一朵甘菊洗的很认真。

    “阿娘,云舒洗干净了。”云舒将洗好的甘菊放在手心,两只小手合在一起,用力甩了几下。

    “阿娘,我也洗干净啦!”云起学着妹妹的样子也甩几下。

    李靥抱来一个琉璃罐,里面已经装了很多洗好的菊花,看一双儿女把手里的甘菊也放进去之后,她将旁边早就准备好的一大碗酒酿倒进去,又拿起糖罐。

    “来,云起加一勺糖,云舒也加一勺糖,我们一起把酒封起来,等到过几天重阳节就可以喝啦。”

    两个小娃娃认真做着,好奇地问:“会变成甜甜的菊花酒吗?”

    “会的呀,变成甜甜的菊花酒。”

    尚辰靠在凉亭栏杆上,眼神温柔地看自己娘子跟一双儿女其乐融融,唇角上扬。

    “兄长。”子书俊一脸严肃,碰碰他,“你刚刚说无头女尸是个赌徒?”

    “啊,是啊。”他回过神来,咳了一声端肃道,“吴娘子说尸体手上老茧应是常年玩骰子所致,所以咱们就从赌坊查起。”

    “赌坊?有范围吗?”

    “没啥范围,但死者腿脚不好也走不了远路,所以就打算先从城内查起。”唐君莫道,“索性京城赌坊也不多,明的暗的大大小小加起来总共十来处,要查也快。”

    “那行,何时开始?”李乐康问,“明日?”

    “时间紧迫,一会儿吃过饭你们跟着唐寺正先把赌坊位置认好,分配一下,明日一早逐家排查。”尚辰道,“辛苦小俊跟乐康了。”

    子书俊摆摆手:“兄长不必客气。”

    “今日还是要客气的,等明日你们去大理寺履新之后,我便不会客气了。”

    正聊着,小雨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红着脸端了洗好的水果过来,还没等说话,就被眼疾手快的唐君莫拿走了仅有的一小碟荔枝。

    她有些气急地嘟起嘴:“唐郎君,您干嘛呀?”

    “啊?我干啥了?”唐君莫张大嘴把荔枝一股脑倒进嘴里,心满意足地抹抹嘴,“小雨这回可真体贴,居然把荔枝都剥了壳。”

    “这是夏末最后的荔枝了,今儿一早特意去城北的凌室托人买的!”小雨把托盘放在桌上,委屈地要掉眼泪。

    “我就说这个季节怎么还有荔枝?还挺新鲜,保存的不错。”唐君莫笑呵呵的,“辛苦小雨啦!”

    “可是——可是——”一听很好吃,小雨绞紧手里的帕子,更想哭了。

    唐君莫等了半天,见她还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恍然大悟道:“难道你剥荔枝的时候没洗手?”

    小王爷刚拿起一颗葡萄放到嘴边,闻言又默默放了回去。

    “唐郎君!你太过分了!”小雨终是哭了出来,帕子一摔,一跺脚跑回屋,只留下一桌人莫名其妙干瞪眼。

    过了良久,唐君莫吐干净嘴里的荔枝核,小心翼翼:“我是做错什么了?”

    “许是那丫头也想吃荔枝吧?”李乐康摇着扇子猜测,“唐寺正把荔枝都吃了,所以不高兴了。”

    司空深以为然:“你好歹分一分,自己怎的就全吞了?”

    唐君莫被他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道:“那我明天再买些荔枝回来赔她好了。”

    子书小王爷没说话,眼睛一直盯着那颗葡萄:不知道到底洗干净没有,很想吃。

    尚辰捏捏眉心,暗自叹气: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因为小雨心情难过闹罢工,李靥一个人给两个小娃娃洗了澡,收拾妥当后正侧躺在床边轻轻哼着歌哄他们睡觉,沐浴完的寺卿大人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爹爹!”

    “你们怎的还不睡?”尚辰假装生气,两个小家伙一点也不怕的样子,嘻嘻哈哈招呼他:“爹爹一起睡!”

    他假装思考了一瞬,接着便从谏如流上了床,将他的小姑娘拢在怀里,又越过她去拍两个孩子:“乖,闭上眼睛。”

    李靥整个人被他抱住,熟悉的温度自后背传来,不由一阵耳热心跳:“夫君。”

    “嗯?”

    “小王爷住的还习惯吗?”

    “我刚刚去看过,一切都很好。”尚辰亲亲她,“辛苦靥儿了。”

    “其实我也没有很辛苦,都是小雨收拾的。”她想了想,试探道,“你知不知道小雨她……”

    尚辰知道她想说什么,思索一下开口:“人要知本分,小雨今日无论是收拾客房还是发脾气闹别扭,都已经越矩了。”

    “她是你的陪嫁丫鬟,我不好说什么,但靥儿也不可太让她由着性子来。”

    李靥鼓起脸,怎的为了个小雨,一个两个都来教育她?不过她对尚辰可没有对孙嫲嫲那么好脾气,抬手就朝后面打过去,小声嚷道:“坏蛋,不许教训我!”

    尚寺卿莫名其妙挨了打,在她后颈埋头笑起来:“看来不止我一人劝过,靥儿这么好的脾气都变成小炮仗了。”

    “讨厌。”李靥脸颊微红,“我知道了,等忙过这一阵,会跟她好好聊聊的。”

    “好。”

    “你离远一点,好痒。”

    “不行,再远就要掉下去了。”他得寸进尺贴上来,装睡的云起云舒见爹娘抱得这么紧,兴奋地爬起来就扑,“我们也要抱抱!”

    两个小娃娃养的胖乎乎又结实,没轻没重扑过来,夫妻俩本就挨着床沿,再加上毫无防备,直接被一双儿女撞下了床。

    可怜的寺卿大人本来可以躲开,但又怕自己娘子磕到,老老实实垫在下面当了肉垫。

    “不好了哥哥,爹爹阿娘掉下去啦!”

    “别怕,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跳下去救爹娘!”

    “不不不别跳,千万别跳啊——!”

    第136章 两不疑(五)【已修】

    京城赌坊不多, 李靥平日里也没机会去,这次听说要调查,便缠着自己的亲亲夫君软磨硬泡来两个位置, 跟吴思悠一起高高兴兴扮了男装。

    “这是冷大侠给的易容膏, 扮男装一流,绝不会被人认出来。”她妥帖地用易容膏将好友耳洞封住,“走吧,吴大郎。”

    “走着,李二郎!”吴思悠高兴得摇头晃脑:“早就想去赌坊见识见识了, 但先是我爹不许, 后是小白不许, 今次总算是得了机会, 为了公事进去赌一把,总没人不许了吧?”

    她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好奇道, “记得昨日商量的时候尚寺卿还言之凿凿不许你去的, 怎的又改口了, 你咋说服他的?”

    “呵呵,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呗。”李靥干笑两声,悄悄揉了揉腰。

    她昨晚为了让尚辰同意自己去赌坊,算是豁出去了,主动献媚不说,还被他半哄半威胁地说了好些个羞人的话, 摆出各种平日里不敢想的动作,寺卿大人就像吃了两大碗春香一样要她要到半夜, 若不是怕浪费掉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她今早还真就不想起床了。

    “不过我听说最近京城查赌查得严, 有几个赌坊都被抄了,大理寺抄的?”

    “不是,据说是步军司抄的,毕竟沈大哥刚回来,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原来如此。”吴思悠学那些纨绔子弟的样子将一把折扇插在腰间,双手合十拜拜,“希望沈都使今日不要那么积极,咱们刚进去玩就把赌坊抄了。”.

    一个时辰后,李靥抱头蹲在赌坊角落,使劲瞪着对面吴大娘子。

    “乌、鸦、嘴!”她用口型抗议。

    “我也不知道今日这嘴怎么就这么灵啊。“吴思悠同样抱头蹲着,“刚换好筹码,不知道还能不能换回来?”

    “唉,出师未捷,等他们忙完来捞我们吧。”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老实点!”一个军差突然指着两人呵斥道,“谁都不许说话!”

    沈羽正带了人在柜台清点,闻言朝这边扫了眼,接着便是一愣,招手叫过身边护卫小声说了几句,将账本一放,迈步走过来。

    “李二郎?”他走近些便更加确认,笑着喊出她的名字。

    李靥正认命地蹲着,听到声音不由得惊喜回头:“沈大哥!”

    她一时忘了隐藏,嗓音甜美清脆,旁边几个赌徒惊讶眼神望过来,继而就是愤怒,其中一个矮个子的中年男子突然暴起,指着她骂道:“怎么还有个女的?真是晦气!”

    接着下面便响起嗡嗡议论声:

    “怪不得被查了,原来是混进了女的!”

    “看门的怎么回事,怎么能让这种晦气东西混进来?”

    “我就说一进来眼皮子就跳呢?原来有晦气,呸!”

    李靥被突如其来的咒骂声惊呆了,也忘了反驳,就这么愣愣站着,听众人愤愤骂着自己。

    沈羽听得心烦,手中长枪挥出,堪堪停在正高声咒骂的矮个男子鼻尖:“住口!”

    “谁敢再说半个字,拖出去先打五十军棍。”

    屋内鸦雀无声,他看看涨红了脸的小娘子,吩咐手下将里面雅间腾出来,将两人带进去,关了门温声道:“二位娘子如何在这里?”

    “我们是来调查的,谁知这么巧遇到沈大哥。”李靥平静了些,解释道。

    “调查?可是为了无头女尸?”

    “正是,沈大哥也知道?”

    “略知一二,不甚详细。”沈羽道,“跟赌坊有关?”

    “算是吧,思悠验尸发现女尸生前可能是个赌徒,所以想来查查看。”

    “李娘子意思是死者生前频繁出没赌坊?”沈羽问道,见李靥点头,又想了想说,“既是女子,出没这种赌坊的可能性不大,刚才你也看到了,这种地方赌徒穷凶极恶,不会允许女子进入赌场。”

    “为何呀?”

    “嗯——理由大约就是刚才几个人嚷嚷的那些,全是无稽之谈,不要放在心上。”他安慰道,又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表情,“你——不要在意。”

    李靥想想刚才那些人的反应,不由得又有些庆幸沈羽来查抄,不然万一自己跟思悠被认出来是女子,还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

    想到这里,她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小梨涡漾起:“不会,我才不在意!”

    她笑容明媚,是被悉心呵护的那种无忧无虑,于是沈羽也笑了:“不在意便好,早些回去,莫要让尚寺卿担心了。”

    ***

    “其实我很在意,长这么大第一次被骂晦气。”大理寺书房,李靥关起房门,挂在自己夫君身上求安慰,“啊啊,气死了,好难过!”

    尚辰正站在书架前找东西,闻言摸摸拱进自己怀里的小姑娘,轻声安慰:“我一会儿就去步军司要人,把骂靥儿的几个坏蛋关上十天半个月,以示惩戒。”

    “要关一百天!”

    “好,关一百天。”他干脆低了头,笑着去捏她脸,“所以靥儿跟沈都使说不在意,又回来找我求安慰?”

    “那是自然。”她抱着他劲瘦的腰,仰起小脸任他捏着,大眼睛里是坦荡荡的依赖与喜欢,“对旁人要大度矜持,对你便不用,因你是我夫君,就要跟我一伙儿!”

    “嗯,我自是跟靥儿一伙的。”他郑重点头,又补充道,“永远都是一伙的。”

    又抱了会儿,闻够了他身上好闻的松竹香气,李靥自他怀里扭过半个身子,回头去看书架上的书:“夫君要找什么?”

    “有本赌坊册子,我记得上面有些相关的东西……”尚辰修长手指扫过几排书脊,抽出其中一本,“找到了。”

    李靥好奇看着:“京城赌坊记册?”

    “大理寺不管京城赌坊事务,这是开封府的,前些日子我在朱府尹那里见到,便让人抄录了一本,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他说着牵过小姑娘的手坐在大方桌前一起翻阅,“记得上面有家专门接待女客的赌坊,叫做——弄玉轩。”

    弄玉轩说是赌坊,其实也不尽然。

    京城多的是有钱人,自然也多的是有钱的女人,如今男风盛行,无数柔柔弱弱的小郎君为金钱折下杨柳腰,做了男人的娈童,而另一些想挣这个钱又觉得自己雄风抖擞,不想对男人卖笑的,就去做女人的生意。

    弄玉轩便是专门开给女子的,据说里面的小倌吹拉弹唱无一不精,个顶个的讨人喜欢,常常引得那些家财傍身却寂寞的女子们一掷千金。

    赌场生意是弄玉轩众多生意中的一个,并不如抖搂雄风来钱快,自然也就没那么显眼。

    “弄、玉、轩——”李靥小声念了,扭头趴到尚辰肩上轻轻捶了他两下,“这名字听起来好那个哦。”

    尚辰:……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抬起头,一脸大义凛然,“我愿意前往!”

    “不行。”寺卿大人面无表情否定了她。

    “呜呜,我便知道嫁了人就不得自由。”她眨巴眨巴眼,竟聚起水光来。

    “话说景元九年,我还是李家人见人爱的大娘子,活泼天真,娇柔可爱,说要去南风馆,义兄二话不说便陪我去了,如今义兄变夫君,也就失去了当初的耐性,只简单不行二字便随随便便打发了我。”

    她掏出帕子在眼角拭几下,幽幽叹口气:“也是,谁会给篓里的鱼喂饵呢?”

    “想什么呢?不让你去是怕有危险。”尚辰气得敲她脑袋,“什么篓里的鱼?越说越离谱。”

    她哼一声头扭到一边,不再说话。

    寺卿大人拉拉她衣袖,被无情甩开,哭笑不得道:“那靥儿总要回家换身衣服,这样一身男装要如何去?”

    ***

    弄玉轩的小倌到底与别处不同,一个个黝黑健硕,穿着暴露,胳膊比李靥大腿还粗。

    除了这些过分雄风洋溢的小倌,整个弄玉轩的装饰也是富丽堂皇得令人惊叹。

    成匹的锦缎从房梁垂下,有些甚至是宫里才有的样式,大厅廊柱上镶嵌着各色宝石,来自西域的鎏金烛台燃着上好的鲛人泪。

    李靥往门口小倌怀里扔了锭金子就迈步往里,乡巴佬一样四处看着,只觉得眼睛不够使。

    门口迎客的花郎看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样,以为碰上了土财主,拎着匹晨雾绡介绍道:“这都是我们掌柜的私藏,绫罗绸缎珍珠玛瑙的,全是好东西。”

    说着,叫了个身高八尺还有余的小倌过来,“好生伺候姐姐!”

    非要跟着一起来的尚辰剜了这人一眼,被叫过来的壮汉小倌硬生生挤进他与李靥之间,发出雷鸣般的娇笑:“姐姐来找奴家,怎的还带了个家养的郎君啊?”

    寺卿大人身躯一凛。

    李靥踮起脚,伸长胳膊轻挑地抬抬小倌下巴:“他被我宠坏了,非要跟来见见世面。”

    寺卿大人又是一凛。

    “见世面啊,依着奴家看,姐姐这位家养郎太瘦了些,看起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倌拇指食指捏了把团扇,掩住半张嘴,“奴家一个能打他十个。”

    “嚯,小花郎厉害啊。”李靥瞧着他一身鼓鼓囊囊的腱子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转向迎客花郎,“你这有啥好玩的?”

    迎客花郎堆起笑:“我们这儿吃的玩的可多了,看姐姐想怎么玩?这边是茶艺馆,歌舞馆,喝茶听曲都随意,吟诗作对也可以,那边就是些武的,武艺馆,角力棚,你若喜欢也可以去看看。”

    “姐姐去角力棚玩玩吧,奴家给您表演摔跤,奴家摔跤可厉害呢!”壮汉小倌笑得憨厚,看过来的眼神也赤裸裸。

    这小娘子长得可是太漂亮了,莫说春宵一度,就是让她亲上一口,都够自己回味半个月的。

    李靥是个妥妥的文人,对摔跤这种光膀子活动没兴趣,刚想摆摆手说不去,冷不防被一直默不作声的尚辰攥住手腕:“我想去。”

    “啊?”

    尚寺卿大步流星拉着她往角力棚去:“奴想跟这位花郎比一场。”

    “啊?”

    李靥被拽得一路小跑,还不忘跟追过来的壮汉小倌解释:“宠坏了,宠坏了,呵呵!”.

    角斗场里热气蒸腾,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围着角斗场的雅间燃着上好熏香,铜制冰扇缓缓转动,冷香蔓延,将棚内不怎么好闻的汗臭味隔绝开来。

    壮汉小倌要去换衣服,临走前抛个媚眼:“奴家一定能拔得头筹,姐姐别忘了下注啊!”

    “原来是可以下注的,那就是赌博喽。”李靥见他出去了,兴奋地转头对尚辰道,“夫君早就知道对不对,说不定死者就是来这里赌的——不对啊,这里也没骰子,手上老茧哪里来的?”

    尚辰抱着小姑娘的脑袋,从满头珠翠里拆了两根发带下来,将自己宽大的袖口系紧:“我不知道可以下注,只是单纯想揍他。”

    李靥:“……查案要紧。”

    “先揍再查。”

    “可那小倌又高又壮的。”

    “靥儿觉得我打不过?”

    寺卿大人将一身宽袍大袖整利落,歪头看着缩在椅子上的小姑娘。

    李靥被他迫人气势吓到不敢再多嘴,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尚辰又盯了她一阵,缓缓行个礼:“奴去了。”

    拂衣君自是威风不减当年,三招之内便将人高马大的小倌打到爬不起来,他朝场边指了指李靥的方向,便有捧着托盘的小花郎来敲门。

    “恭喜姐姐,您家郎君得了头筹,这是彩头。”小花郎喜气洋洋。

    李靥自托盘里拿了锭元宝给他,笑道:“这倒是无心插柳了,我头次来,听说这里能下注,还以为是玩骰子呢,却原来是这么个玩法。”

    “姐姐喜欢玩骰子?”

    “是啊,之前是听人说你们这里有的玩我才来的。”她回忆着无头女尸的打扮,“瘦瘦小小一个姑娘,青色衣裙,裙边绣朵莲花,有点跛脚。”

    “哦,您说的是莲娘子吧,她倒是常来,不过进不来这里,都去那边角落的博戏坊。”

    小花郎拿了银子,高高兴兴给她指路,“那边可以玩骰子。”

    “莲娘子?”

    “嗯,她叫陈莲,是博戏坊的常客。”小倌点头,“不过最近几日却是没见到,兴许是又去步军司上工了吧。”

    “她一个女子怎的去步军司上工?”

    “姐姐有所不知,莲娘子是军士遗孤,腿脚又不好,步军司照顾她,除每月定额的抚恤金之外还会给她些轻松的小活,让她额外多挣些银钱养活自己。”.

    李靥得了消息,迫不及待要告诉尚辰,谁知左等右等不见人,她耐不住开门查看,却见走廊上自己夫君跟个女子面对面站着。

    那女子轻纱遮面,姿态婀娜,袅袅细腰不盈一握,面纱上一双凤眸灵动妩媚,水汪汪盯着她的夫君,款款下拜:“民女香香,见过寺卿大人。”

    第137章 两不疑(六)

    雅间门外, 尚辰被一蒙面女子叫住:“尚寺卿。”

    他淡淡扫过一眼,不记得自己何时认识这里的人。

    女子见他疑惑,主动行礼道:“民女香香, 是这弄玉轩的掌柜。”

    “香香见过寺卿大人。”

    “香掌柜。”他点头。

    女子闻言轻笑出声:“香掌柜听起来怪别扭的, 您叫我香香就行。”

    尚辰端肃道:“尚某没有称呼女子闺名的习惯。”

    身后房间门打开,李靥探出半个身子,疑惑看着两人。

    她想了想,还是走出来,站到他身边, “这位姑娘是——?”

    “弄玉轩香掌柜。”尚辰见她来了便温柔起来, 侧过头坦然轻声:“之前不认得。”

    他刚打完一场架, 衣服还未来得及整理, 发髻也有些松散,额前垂下几缕碎发挡在如墨眉眼前,像蹴鞠场上恣意随性的薄媚郎。

    只是那碎发后眸光专注, 满心满眼只望着一人。

    李靥哦了声, 抬手将他衣襟抚平, 抿着嘴冲他笑。

    “好吧, 香掌柜就香掌柜,随您高兴。”香香看着柔情蜜意的两个人,将目光定到李靥脸上,“南嘉郡君?”

    李靥只觉得这双眼睛看起来很熟悉,好像哪里见过:“你认得我?”

    “不认得, 只听说尚寺卿夫妇伉俪情深,能让他心甘情愿扮做家郎的, 必是他的妻子南嘉郡君无疑了。”

    香香低头,轻轻转着小指上猫眼戒指, “二位突然造访,是为了查案吧?我听小花郎说郡君在打听莲娘子的事。”

    李靥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莲娘子是博戏坊的常客,七日前带了个生面孔来,是个男的,个子不高,说话又听不懂,好像是个外族人。”

    “外族人?”李靥跟尚辰对视一眼,见他点头,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云岭国使臣的画像来,“是这个人吗?”

    “对,就是他。”香香扫了眼画像,点头,“莲娘子说带他来见见世面,还赢了点银子。”

    “之后可还见过?”

    “那倒没有了,这人再也没来,莲娘子也没再来。”

    如此看来张莲跟云岭国使臣并非素不相识,只是一个军士遗孤跟外国使臣有交集便有些说不通。

    “若是有人来寻这二人或是有什么其它情况,可随时向大理寺报告。”尚辰说着拉过李靥的手,“走吗?”

    “好。”

    两人手挽手离开,直到上了马车,李靥才轻声道:“我打听过了,莲娘子叫陈莲,是军士遗孤,每月靠抚恤银以及从步军司做些杂役过活,小花郎说她赌技不错,赢得多输得少,人也开朗爱笑,还说她把每月赢来的银子分给了几个独自带孩子的军士遗孀,是个挺仗义的姑娘。”

    “还有——”

    尚辰正静静听她说着,见状低了头凑到她跟前:“还有什么?”

    他方才略有薄汗,松竹香气更浓,李靥靠近他脖颈闻了闻,将他一缕乱发压到耳后:“夫君与那位香掌柜,当真不认识吗?”

    “未曾见过。”

    “哦。”她轻轻捏他耳垂,喃喃道,“看眼神还以为是故人……”

    寺卿大人闻言转过头来,抓了她手放在脸侧,唇角噙了暖暖笑意:“我不认得这个人。”

    “嗯……”

    “靥儿醋了?”

    “才、才没有!”小姑娘被说中心事,脸一下红起来,“我才没有吃醋呢!”

    “我不认得这位香掌柜,之前也从未见过。”他亲亲那粉嫩脸颊,极有耐心地又解释一遍,“春和日日都跟着我,还有大理寺几位门阍,靥儿还有哪里担心的,问我问他们都可以。”

    夫君如此坦荡,李靥自然是放了心,只是还有件疑惑之事一时也无法问出口:为何那位叫香香的姑娘看起来似曾相识,自己之前当真没有见过吗?

    ***

    大理寺很快就查到了张莲的户籍册,身高体型足长特征全都对得上,确认是张莲无疑。

    两人趁着天色未晚,直接去了步军司。

    “你们说的这位莲姑娘我倒是听说过,父亲早年战死沙场,母亲又病逝,家中只剩她一人,七日前——”沈羽凝神想了片刻,“七日前恰好是发抚恤银的日子。”

    “都使大人说得没错,七日前正是发抚恤银子的日子,莲丫头那份还是我亲手给她的。”步军司下面派活的老军差被叫了来,回忆道,“要说这小丫头好赌是好赌,但也真是个好孩子,每回赢了钱全都接济几个孤儿寡母了,她腿脚不好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活计,所以这边有些边边角角的杂活就叫她来。”

    “说起来领银子时候我还跟她说了,让她第二天来帮忙整理架阁库,晾晾晒晒啥的,结果也一直没来。”

    “你可知张莲平日里都有什么人来往吗?”尚辰问道,“可有夷人?”

    老军差皱起眉摇头:“大人莫要开这种玩笑,莲丫头的爹就是被夷人杀死的,死在十几年前那场咱们与云岭国的边境之战,她恨那些夷人都来不及,怎可能有来往?”

    “抱歉,是我唐突了。”尚辰认真道了歉,“她可有什么仇家?”

    “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仇家?”老军差试探道,“莲丫头是不是……出事了?”

    月色渐渐与暮色交替,风起,带进些许凉意。

    良久,尚辰点点头。

    沈羽让老军差退下,拿了手下送来的张莲父亲籍册给夫妻俩看:“张莲父亲在她四岁那年死在云岭国战场,如今她又与云岭国使臣死在一处,你们怀疑她是细作?”

    李靥摇摇头,她不觉得这样的姑娘会是细作:“也许是她知晓了使臣身份,想为父报仇,最终两人同归于尽。”

    “但张府玉佩又是怎么回事?”尚辰觉得还是不对,“报仇也好细作也好,有个玉佩便讲不通,而且张太傅为何一口咬定张莲尸体就是范清茹?这背后肯定有问题。”

    “若说到云岭国跟张太傅,我这里倒当真是有些问题。”沈羽似乎想到了什么,回身在书桌上找出本手札,正要翻开突然又停住,看看李靥,又看看尚辰。

    尚辰略一思索,将小姑娘拉到门口,温声道:“靥儿先回家,嗯——煮一碗云吞面等我好吗?今日想吃莲藕云吞。”

    李靥笑眯眯看他,沈大哥不给她看,想必是什么朝廷机密,她没什么好纠缠的,更不会让自家夫君为难:“要不要加个煎蛋?”

    “好,加一个煎蛋。”

    商定好了晚饭,李靥坐马车先回府,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咋咋呼呼的争吵声,她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景明急急跑过来,礼都顾不上行:“夫人您可算回来了,孙嫲嫲跟小雨姑娘在后院打起来啦!”

    ,

    第138章 两不疑(七)

    听说孙嫲嫲跟小雨起了冲突, 李靥二话不说就往内院去,她一路脚步匆匆近乎小跑着,还不忘问紧跟着自己的景明:“怎么回事?”

    “回夫人, 下午时候小雨姑娘在书房熏香, 孙嫲嫲正好去了,便说小雨姑娘熏的香不对,然后不知怎么就吵了起来,后来就动手了。”

    “动手?”她不由提高了声音,“受伤了没?”

    “嗯——孙嫲嫲倒是没啥事, 小雨稍微、稍微挂了点彩。”

    “云起云舒呢?”

    “我怕吵得太凶吓到两位小主人, 从学堂接到他们后就送去李掌院府上了。”

    听到两个孩子在哥哥那里, 李靥松口气, 又怕一会儿天黑了孩子们会找自己,于是吩咐景明现在就去把人接回来,自己则加快脚步往书房方向走。

    书房外, 小雨抹着眼泪嘤嘤哭着, 几个小丫头围着她低声劝慰, 另一边孙嫲嫲叉着腰怒视着她, 嘴里还在骂着:“得寸进尺的小丫头,拎不清自己身份,娘子性子宽和不代表好欺负,她不教训你我替她教训你!”

    “娘子都没说什么呢,你算老几?”小雨突然把手里帕子一摔, 冲她吼道:“大家都是奴婢,你凭什么管我!?”

    “我凭什么?就凭你以下犯上, 擅自动主人东西,凭我是娘子的乳娘, 凭我是真心实意护着她!”孙嫲嫲气得又要冲过去打她,被几个丫鬟婆子拦住,一迭声劝着。

    “孙嫲嫲消消气,别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是她失了本分,孙嫲嫲今日教训她也是应该。”

    “但小雨姑娘到底是夫人贴身丫鬟,咱不好多说的。”

    几人正说着,有眼尖的看到李靥来了,赶忙行礼道:“夫人回来了。”

    大家一时都噤了声,低头请安之后站到一旁。

    李靥几步走到跟前,先是左右扫视一遍,接着便拉过孙嫲嫲的手仔细打量一番,关心道:“受伤没有?”

    孙嫲嫲气得脖子都红了,见了她好一阵子才缓过来,规规矩矩请个安:“娘子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李靥拍拍她手,又转头找了个丫鬟吩咐道,“去厨房让他们煮碗安神静气的百合鸡蛋汤来,孙嫲嫲不喜甜,记得不要加糖。”

    “是。”

    安抚完这边,她又去看小雨,小雨还在哭着,两只眼睛肿的像桃一样,见她望过来便有些胆怯,微微向后退了半步,诺诺道:“娘子。”

    李靥叹口气,转过身来面对她,又走近两步,轻声问:“伤到哪儿了?”

    小雨没抬头,抽抽搭搭挽起袖子给她看,只见手腕上几道抓痕正往外渗着血,除此外还有到青紫的手印子,不知是打的还是攥的:“都是她给弄得!”

    “你们两个,一个去拿药箱来,另一个去外面请个治跌打损伤的大夫来给小雨瞧瞧,快去。”她又叫过两个丫鬟。

    “是。”

    当着内院众人的面,李靥将两个人安排妥善,然后挥挥手让大家都各自散去,拉着孙嫲嫲跟小雨进了书房。

    “好了,说说吧,究竟发生什么事?”她踏进书房先是一愣,又提鼻嗅了几下,坐到书桌前皱起眉头看着小雨。

    这书房是主人书房,从来都是她跟尚辰两个人用,一应铺陈摆设也是按照两人习惯来的,但这会儿她甫一踏进,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还有房内这香气,本朝以香为雅,文人雅士皆有自己喜好,这间书房一直燃的都是尚辰惯用的明月香,以松竹香气为主,取明月松间照之意,也是他身上熏香的味道。

    而今日松竹香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冷梅香,李靥对这味道倒也算熟悉,当下食指曲起敲几下书桌,缓缓道:“小王爷可是要用书房?”

    孙嫲嫲见小雨不应,回道:“我下午来书房想给小郎君跟小娘子拿些画画的纸,谁知一进来就闻着味道不对,根本就不是平时姑爷用的明月香,再看这摆设也都乱了套,我问小雨怎么回事,她说是小王爷要来看书。”

    “客房那边也有书房,是不合小王爷心意吗?他一定要用这个书房?”李靥盯着低头不语的小雨,语气严厉起来,“小雨,我在问你话!”

    小雨被她吓得一抖,直接跪倒在地,坦白道:“不是,不关小王爷的事!是、是我觉得这间屋光线好也通透,所以……”

    “所以你就擅自做主,拿自家主人的东西来讨好男人!”孙嫲嫲骂道。

    “我没有!”

    “还说没有?我问你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孙嫲嫲气冲冲抓起罗汉塌上的锦缎枕头丢到她面前,又拿起塌前一双黑色软靴砸过去,“这根本就不是娘子跟姑爷的东西,你摆到这里什么意思?我看你这丫头就是失心疯了,怎么劝都劝不听,你干脆去跟着他,别在这里碍眼!”

    “我不走!你也没资格让我走!”小雨对孙嫲嫲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敌意,尖声叫了起来。

    “好了,别吵了!”李靥捏捏眉心,心中不免烦闷。

    她自幼父母双亡,除了哥哥没什么旁的亲人,越是亲情缺失,就越是渴望亲情,所以不管是自小带大她的孙嫲嫲还是后来跟了她的小雨,对她而言都是家人一样的存在,她全都分外珍惜。

    冷静了一会儿,她向后靠在椅背上,轻声吩咐:“我刚刚让景明去接云起云舒,这会儿估计差不多快到了,孙嫲嫲去门口迎一下吧,两个孩子找不到我再找不到你,该不高兴了。”

    “好,那我去门口接小郎君跟小娘子去。”孙嫲嫲倒也没再多纠缠,瞪了小雨两眼,告退了。

    窗外天色彻底黑下来,李靥自己拿了火折子把灯点上,盯着火苗发了会儿呆,才把目光缓缓移到还在跪着的小雨身上。

    “起来吧。”她指指角落绣墩,“搬过来坐,咱俩聊聊。”

    “小雨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你虽名义上是我丫鬟,但我在心里却是将你当个小妹妹一样看待,如今小妹妹长大了,也有了怀春心事。”

    她看向这个跟了自己八年的小丫头,温声问道,“你喜欢小王爷?”

    小雨不说话,只低着头,绞紧手中帕子。

    “你若不回答,我便当是默认了。”她思忖一番,又道,“你跟了我八年,尽心尽力,功劳苦劳都有,按理说我应当与你寻一户好人家。”

    小雨闻言,猛然抬起头,年轻的眸子在灯火下闪着期待的光:“娘子?”

    “小王爷身份尊贵,是未来瑞王府的主人,他的妻子必然是高门贵女,皇亲贵胄,你可明白?”

    “我明白我都明白!”小雨激动地站起来上前几步,将帕子紧紧攥在胸前,“小雨从没想过能做他的妻子,小雨只想到他身边,做个、做个通房丫头便好!”

    李靥整个人愣住了,好像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诧异道:“你要做通房?”

    “我——我……”纵使灯光昏暗,也能看出小雨羞红了脸,她吞吞吐吐几句,好像豁出去似的,扑通跪下,乞求道,“小雨自知身份低微,小王爷高贵,我便是做妾都不够格,所以小雨也从没奢望过,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仰仗娘子,求娘子将我送给他做个通房!”

    “你可知道通房是什么身份?”

    “小雨知道!小雨只要能呆在小王爷身边伺候他就好!”

    小雨终是大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又朝李靥磕了几个头,“求娘子成全!”

    李靥看着她,想起当年游湖时初见,那时候的小雨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因为常年挨饿的缘故,已经十来岁的年纪,身量看起来也就七八岁,哥哥看她可怜便将她买回来,给自己做丫鬟。

    上一世小丫头没来得及长大便被恶毒的赵母发卖了,生死未卜。这一世终于长成大姑娘,心里有了喜欢的人,如今跪在自己面前乞求成全……

    她心情复杂地轻叹一声,终是点点头:“好,我今晚便求了夫君,去找小王爷说和此事。”

    “多谢娘子!”小雨高兴地不知怎么好,只一味磕头。

    “好了,起来吧,不过此事成与不成在小王爷,你可明白?”

    “小雨明白!”

    “不过一码归一码,今日的事情还是要讲的。”

    李靥左手轻轻支着下巴,看着兴高采烈的小雨,还是决定把事情说完,若是将来小雨真成了小王爷通房,王府规矩森严,也没人如自己这般纵着她,她这样行事少不得要吃苦头。

    “是哪家的奴婢,就要守哪家的规矩,莫说这是主人书房,便是任何房间,只要主人不说话,你便不能动里面任何东西,更遑论将旁人物品搬进来,擅自做主将房间开放与他人。”

    “小雨,今日之事,是你错了。”

    “是,小雨知错。”小雨低头认错。

    “还有,孙嫲嫲不是奴婢,她是内院掌事,是我乳娘,况且今日之事是你有错在先,你不该与她吵。”

    “可是娘子——”

    “没有可是,错了便是错了,要认罚。”

    李靥想了想,“罚你三个月的月钱,明日早饭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孙嫲嫲道歉,可有异议?”

    小雨咬咬嘴唇,摇头:“没有,小雨认罚。”

    “好,下去吧。”

    “是。”

    小雨退出去关上了房门,李靥捶捶累了一天的腰,没骨头一样趴在桌上,长吁短叹。

    把自己丫鬟送给夫君的表弟做通房,这话可要怎么开口哟!

    第139章 两不疑(八)

    今日是子书小王爷正式上任第一天, 簇新的官服刚换上,还没来得及照照镜子,就被寺卿大人叫去了书房。

    尚辰正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本账册发呆, 见他来了便将册子递过来:“步军司下属马市的账本, 沈羽给的。”

    他说着起身把门关上,回了头继续道,“春末时候境北送来一批战马,到现在为止死了大半,沈羽派手下去查, 最终查到了太傅府。”

    “张太傅?”

    尚辰点头, 马市管事是沈羽上任前新换的, 因为这次马匹大量死亡被撤了职, 之前的老管事被沈羽找回来官复原职,一眼就看出这批马不是境北战马,而是一批驽马。

    “什么意思?有人偷偷将马换了, 还是说从境北出发时候就是驽马?”子书俊不解, “与张太傅有何干系?”

    “沈都使查了月余, 每一个环节都细细筛过, 发现整个过程中几个关键线索皆断在太傅府。”

    “所以沈都使觉得此事是张太傅做的?”

    “这只是猜测,张太傅位列三公,是太子恩师,朝中势力庞大,若再查下去阻碍巨大, 所以他选择与我联手,你先将账册与手札看完, 之后我们再议要如何查下去。”

    尚辰拍拍表弟肩膀,“此事非同小可, 牵涉到战马跟敌国细作,一定要万般谨慎。”

    “明白。”

    两人又商议一阵,子书俊拿了账册跟手札准备离开,就听尚辰道:“稍等,还有一事。”

    “表兄请讲。”

    “靥儿的贴身丫鬟小雨倾慕你已久,靥儿说想将她送与你做个通房,你意下如何?”

    小王爷抿抿唇,还以为是关于案子的事,却原来是这等小事,他知道表嫂有个贴身丫鬟叫小雨,但却从未注意过,而且他也不想要通房,那种事情,需得找个两情相悦的人才好。

    他默了默,脑子里想了好几种拒绝的说辞,最终还是选了个最干脆利落的:“不要。”

    “那就算了。”寺卿大人比他还干脆,手一挥,“去忙吧。”.

    大理寺殓房,吴思悠用镊子捏了块米粒大小的白色膏体,聚精会神看着:“这是什么?”

    这几日虽然查到了无头女尸身份,但线索又断了,李靥不甘心,一早又拉了吴思悠来,两人重新将两具尸体仔仔细细检查几遍,终于在男尸头发里找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男尸全身□□,捞起时已经在水里泡了很久,全身肿胀,头发也是湿的,里面有些水草浮萍,但靠近发际线处还有几粒很小的白色膏体,不仔细查找根本注意不到。

    李靥凑过去看:“不是石头,不是沙子,不是贝壳……”

    吴思悠也念叨:“不是颜料,不是食物,不是纸张……”

    “啊,能想到的全都不是,那会是什么呢?”李靥苦恼地抓抓头,突然间福至心灵,低头在包里翻出个盒子打开,兴奋道,“是易容膏!”

    “易容膏?”吴思悠从她打开的盒子里挖了一点轻轻捻开,又将尸体头发里的白色小颗粒捻开一颗,闻了闻,“没错!”

    两人细细比对半天,确定男尸头发里的白色颗粒就是易容膏,李靥看好友小心翼翼将剩下的白色颗粒装进一个小铁盒里,疑惑道:“如此说来,这位云岭国使臣易了容?”

    “是,只是后来被水浸泡,将易容膏冲走了。”

    吴思悠说着又从男尸鼻洼里夹出一点,“你看,仔细找还是能找到的。”

    “他易了容,然后跟莲娘子去了博戏坊……”李靥总觉得哪里别扭,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猛然惊道,“弄玉轩掌柜在说谎!”

    ***

    尚辰知道李靥一早跟吴思悠去了殓房,眼瞅着一个时辰过去了,他担心小姑娘在里面待太久不舒服,决定过去看看,刚出书房没走几步,就看到她从殓房那边过来,很着急的样子。

    “夫君!”李靥见了他,赶忙跑了两步,抓住他胳膊急切道,“思悠查出云岭国使臣死前易过容,那个香掌柜在撒谎!”

    香香看到的画像是李靥画的,那时候死者脸上的易容膏已经被水冲掉了,她又是如何确定画像上的人就是跟张莲在一起的人?

    尚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朝春和吩咐道:“备马,去弄玉轩!”

    弄玉轩人去楼空,金碧辉煌的大厅空空荡荡,门口贴了个停业的告示,不少百姓在门口围着,议论纷纷。

    香香跑了。

    她故意向前来调查的大理寺卿提供假线索,将嫌疑转移到张莲身上,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时安然离开,这一招金蝉脱壳用的巧妙且有胆量。

    “线索又断了。”回去的路上,李靥有些沮丧。

    尚辰安慰她:“也不是全无所获,起码确认了无头女尸的身份,张太傅不会再纠缠,太子也不会施压了。”

    “夫君,你说香香会不会就是范清茹?她杀了跟自己身形差不多的莲娘子,砍下她的头,又将自己的玉佩系到她身上,想要以桃代李。”李靥思忖道,“记得张芫说过他表妹小指有颗朱砂痣,而香香戴了尾戒,小指被遮住了。”

    “确实有可能。”尚辰想了想,调转马头,“咱们去太傅府。”

    张太傅这个时辰自然不在,听说尚辰夫妻来访,张芫带人出来迎接。

    “尚寺卿,南嘉郡君。”他上前行礼,又忍不住问道,“听说已经查清女尸身份了?”

    “基本查清,但头颅尚未找到,不能完全确认。”尚辰道。

    “那清茹表妹的玉佩——”

    “找你正是为了此事,我们还想多问些关于令表妹的事情,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张芫将人往里让,“不然去我院里吧。”.

    张芫的院子奇花异石,倒是颇有些赏玩之处,李靥称赞几句,抬头发现廊下居然挂了几个伞灯。

    这是云岭国特有的花灯,京城甚是少见,没想到太傅府里居然有。

    “这是张小郎君哪里买的?做工很精致呢。”她问道。

    见她问这灯,张芫笑得很温柔:“这是清茹表妹自己做的,说是她们老家那边祈福用的,我赞了句好看,她便送了我两盏。”

    “表妹哪里人?”

    “江南人,好像跟尚寺卿是老乡。”

    夫妻俩闻言对视一眼,心中大约有了数,这表妹怕是跟云岭国脱不了干系。

    “其实这次来,主要想多问些关于令表妹的事,比如她的长相,声音,或者张小郎君有没有她的画像?”李靥问。

    “清茹长得很乖,眼睛大大的,圆脸蛋,不过她没有画像,我几次想给她画她都不乐意,许是小姑娘害羞……”张芫说着说着突然顿住,有些无措地望着两人,“是、是有她的消息了?”

    “我的家乡从来没有这种灯。”尚辰眼神从廊下移开,沉声道,“这是云岭国用来祈福的伞灯。”

    “我们之前见到一位姑娘,猜测大概跟清茹表妹有些关联,所以想来问问。”李靥将画纸铺开,对从刚才就一直默不作声的张芫说道,“那姑娘蒙着面,我只能画出她的眼睛。”

    她说着提笔勾了个轮廓,边回想边细细描绘那双让她过目难忘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灵动的凤眸,黑白分明,眼尾上扬,几分像猫,又有几分似狐……她画几笔便停下想了想,之后提笔再画,如此反复几次,心中惊慌不已。

    怪不得她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原来那种强烈的熟悉感不是来自别人,而是她自己。

    香香面纱之上的秀丽双眸,跟自己的眼睛一模一样!

    第140章 两不疑(九)

    李靥画了香香的画像给张芫看, 张芫端详半晌,摇头:“看不清全貌,单看眼睛是不像的, 表妹是单眼皮, 眼尾略下垂。”

    “既然有易容膏,说不定表妹或者香掌柜也是易了容?”从太傅府出来,李靥揪着眉头上了马,在自己夫君怀里坐好,“我还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呢, 画像好像也不管用了, 因为模样会变来变去的。”

    “若是易容高手的确不好捉拿, 便是发了海捕文书也是徒劳, 不过普通的易容术只能改变容貌,身形步态却不会变,多费些时间而已, 总会找到的。”尚辰低头蹭蹭怀里垂头丧气的小姑娘, 安慰道。

    李靥点点头, 又把画像展开, 不太确定的样子:“夫君,你也见过香掌柜,有没有、有没有觉得她的眼睛跟我很像?”

    寺卿大人听话地认真看了几眼:“不像,靥儿最好看。”

    “说正经的!”她气得用脑袋撞他,“我怎么觉得跟照镜子似的呢。”。

    “许是眼型有几分相似, 但神韵完全不同,不像。”尚辰又看几眼, 笃定道。

    “对了,你昨晚让我问的事, 问完了。”

    “真的?那小王爷怎么说?几时把小雨送去?咱们得置办嫁妆吧?我想了,陪嫁小雨一间铺子如何?她随便想做点什么生意,我可以手把手教她,等教会了就雇几个人看着,算是份自己的收入,可这丫头脑筋太直,不然还是陪嫁套宅子吧,可以租出去收租子,虽然不如店铺挣钱多,但好在稳定。”

    她兴高采烈说一堆,仰头看他,“夫君觉得哪样好?”

    尚辰默了阵子,又默了阵子,艰难开口:“小俊不乐意。”

    又一阵沉默,李靥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不动,半天才反应过来,嘴张得老大:“啥?”

    “他拒绝的很干脆,应是完全没这个心思,所以靥儿还是好好劝劝小雨,她若真想嫁人,便找个门当户对或者两情相悦的。”尚辰言辞间尽量含蓄,若这不是小姑娘的贴身丫鬟,他才懒得说一个字。

    “哼,小王爷凭什么不乐意啊,小雨人那么好,又好看,性子又好,还那么喜欢他!”

    小姑娘愤愤不平,回身捶了他两下,又心疼地摸摸,抱住:“好吧……我想想要怎么说。”

    “嗯,早些说明白的好。”.

    夫妻俩骑着小黑慢慢走着,看着天色不早,决定去学堂接一双儿女放学。

    御街东侧栗园巷,紧挨着大相国寺有一处学堂,叫做栗园蒙馆,夫子是位和蔼可亲的老先生,专门教幼童识字开蒙,尚云起跟尚云舒就在这里上学。

    其实按着惯例,以尚家这般身份地位,李靥又有个状元哥哥,自是应该在家里教,可夫妻二人都觉得小孩子童年短暂,应该多跟同龄人接触,栗园蒙馆他们考察了很久,老夫子为人亲切又有耐心,学堂里学生不算多,身份也都简单,是个启蒙的好地方。

    这会儿学堂刚放课,小娃娃们叽叽喳喳玩闹着,等待家里人来接。

    云起云舒最喜欢李靥来接他们下学了,可以不坐马车,而是一左一右牵着阿娘的手,慢悠悠地走回家。

    春天的时候去河边看花放纸鸢,夏天就撑起油纸伞,一人一碗水果冰酪捧着边走边吃,冬天便更好玩了,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红艳艳的,咬一口又酸又甜,厚厚的小靴子踩得积雪咯吱咯吱响,若是赶上爹爹放衙早,一家人还能在路上打雪仗。

    所以今天的学堂门口,尚辰跟李靥手挽着手一出现,两个小家伙就像见了肉骨头的小狗狗,立刻扔下手里的玩具欢天喜地扑过来,李靥被他们扑住,后退一步撞进自己夫君怀里,一家人笑作一团。

    尚辰笑着扶住小姑娘,先是问问一双儿女今日过得开不开心,又去跟老夫子寒暄几句,谢谢他对两个孩子的悉心教导,完事大手一挥:回家!

    “爹爹阿娘一起来,云舒可真高兴啊。”云舒被抱上马,跟李靥一起舒舒服服骑在小黑背上,看着地上跑来跑去的云起,“哥哥,你要不要骑马?”

    “不要。”尚云起皮猴子一样翻几个跟头,做鬼脸,“在学堂坐了一天,屁股都坐麻了。”

    尚辰牵着小黑,时不时应付着突然对他出招的儿子,顺便再教他几个简单的招式,马上云舒靠在李靥怀里,小手东摸摸西摸摸,不知怎的就把那张香香的画像抽出来。

    “阿娘,这是谁啊?”她好奇地展开,“一个漂亮的大姐姐!”

    李靥点头:“是个漂亮的大姐姐,你看她的眼睛,跟阿娘像不像?”

    小云舒闻言,一本正经摸着小下巴端详好半天,又回头看看自己娘亲,小奶音清脆:“一点也不像!”

    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小小年纪说话便很有分寸,“虽然这个大姐姐也很漂亮,但她不如阿娘漂亮,阿娘是全天下最好看的!”

    “我看看我看看?云起听见了也来凑热闹,在地上蹦跳着,“我也要看!”

    “就是这个姐姐。”云舒拿着画像给他看,“跟阿娘像不像?”

    尚云起扫一眼,又去翻跟头了:“一点都不像!阿娘最好看!”

    “爹爹觉得呢?”

    寺卿大人特别认真,抬头盯着马背上自己娘子,端肃道:“一点都不像,靥儿最好看。”

    ***

    吃过晚饭,小雨带两个孩子去洗澡,李靥在书房继续画她还没画完的连环画,一边跟忙活着收拾的孙嫲嫲聊闲天。

    “我今日去了张太傅府上,见了个稀罕东西。”她笑眯眯抬头,手托着腮,“猜猜是什么?”

    孙嫲嫲正搬了个书箱出来,想把云起云舒写的字收一部分进去,笑道:“你这没头没尾的,叫人上哪儿猜去?”

    “哦,那我缩小一点范围哈,是云岭国的东西,快猜快猜。”

    “酥糖?云缎?香椿茶?”孙嫲嫲把云岭特产猜了个遍,见她还是摇头,好奇道,“那是啥?真猜不出来了。”

    “是伞灯呀!”李靥干脆搁了笔,双手捧着脸,小梨涡暖暖绽开,“就是我小时跟爹娘还有哥哥一起玩的伞灯。”

    “哦,那可是稀罕,多少年没见过了。”

    孙嫲嫲继续低头收拾书箱,“张太傅买的?”

    “是他远方外甥女做的,做了好多呢,我去看了,在绣楼檐下挂了一排。”李靥说着又想起来,拿起桌上画像给她看,“孙嫲嫲你看,这姑娘的眼睛跟我像不像?”

    “夫君还有云起云舒都看过了,你也看看嘛,看看嘛~!

    孙嫲嫲被她缠得没法,只得把画像接过去,看了几眼:“这是哪家姑娘?”

    “这个啊,她说她叫香香,好像跟云岭国有点关系,大理寺正在找她呢。”

    “找到了吗?”

    “还没,哎呀你不要管这个,先看看像不像。”她干脆把自己脸也凑过去,“像不像?”

    “娘子也给姑爷看了?”孙嫲嫲大约是嫌她吵,把画像塞回她手里,转过身又收拾起来,“他说像不像?”

    “他说不像,云起云舒也说不像,可我就觉得很像,孙嫲嫲觉得呢?”

    “我觉得不像,一点都不像。”

    “这样啊……那大概是我搞错了。”见所有人众口一词,李靥眨巴眨巴眼,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问题,正要把画像收起来,给孩子们洗完澡的小雨来了,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的画像。

    “咦,这是娘子年轻时的画像吗?我怎的没见过啊。”小雨端了茶进来,随口道。

    李靥又疑惑起来:“你觉得像?”

    小雨点头:“跟您成亲前一模一样。”

    “是吧,我也觉得像,孙嫲嫲你看小雨也说——”

    “不像!”孙嫲嫲突然把手里东西丢下,转身提高声音打断两人的话,冲小雨气道,“你这小丫头怎么回事?这画像明明就跟娘子一点都不像,少睁着眼睛说瞎话!”

    小雨被她突如其来的火气吓着了,结结巴巴解释道:“不、不是,这画明明就……”

    “有完没完?我说不像就是不像!”

    孙嫲嫲看起来生了很大的气,胸口距离起伏着,李靥见状连忙过去给她捋着后背抚慰道:“哎呀,不像不像,我就随口问问的,孙嫲嫲别生那么大气。”

    “我就看着娘子最好,跟画里的人没有半分相似。”

    “对对对,没有半分相似。”李靥哄孩子一样哄她,“我也看孙嫲嫲最好,真好看一个大美人!”

    “你就惯会哄我,越来越油嘴滑舌。”

    孙嫲嫲被哄得哭笑不得,板起脸朝她伸出手,“画像拿来,我扔了去。”

    “行!扔了!只要孙嫲嫲不生气,怎么都好。”

    李靥颠颠把画像交给她,又把她送出书房,回头朝小雨笑笑,“可能孙嫲嫲这几日不舒服,所以脾气大了些,小雨莫要放在心上。”

    小雨摇摇头,满怀期待上前,轻声问道:“昨日娘子答应我的事,可、可跟小王爷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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