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许清衍被老爷子接进宁家的前三年, 他一直努力扮演着应该扮演的角色,一个享受着宁家优越物质条件、只为宁晚蓁一人服务的工作机器。
他的表现让老爷子满意,他也给所有人一种假象, 好似他就是如表面那般不知冷暖, 不懂感情。
直至宁晚蓁十八岁的成人礼。
老爷子为宁晚蓁举办的成人礼盛大而隆重,宁晚蓁就像是万众瞩目的公主, 站在众人面前闪闪发光。
老爷子趁这个机会, 正式将自己未来的接班人介绍给大家。
那晚来了许多宾客,几乎所有西城叫得上名的企业集团, 都在邀请名单内。
而被众人仰望羡慕的宁晚蓁,内心却无比渴望逃离这个充满利益味道的商业场合,这不是她的生日会,这是困住她的牢笼。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宁晚蓁提着裙摆, 趁大家不注意时, 偷跑出宴会大厅。
春日的夜风从身上拂过,似乎裹挟走缠在她身上的枷锁, 她任性跑了很远,自己也不知跑到了哪里,中途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远处是无人的临海公路, 海浪在深夜汹涌, 寂静海平面上正跨着还未修建完成的跨海大桥, 亮着几盏工地照明的灯。
宁晚蓁停下脚步,站在宴会厅和跨海大桥之间, 望着发着微弱灯光的跨海大桥喘气。
她觉得自己就像那片海, 本该是自由的,却被硬生生架上一座桎梏的桥。
宁晚蓁还想再跑远一点, 再远一点,但没有这个机会。
许清衍第一个发现她偷跑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循着她的脚步找到她。
就是那一晚,许清衍拼命维护的心墙坍塌,放弃抵抗,彻底沦为宁晚蓁的裙下臣。
这三年里,许清衍一直知道宁晚蓁喜欢自己,她会无理取闹,会想方设法暗示明示,会一会儿很听他的话,一会儿又故意不听他的话。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她面前是多么艰难才做到波澜不惊。
可惜少年青涩而脆弱,白日的克制总会在夜深时分被黑暗吞噬。
某些深夜里,他会梦到宁晚蓁,梦到一些难以启齿的画面。
梦醒之后他总是感到罪恶,又忏悔,又唾弃自己。
他不该梦见她,不该与她靠的太近,他们应该保持住身份的界限——
许清衍还是没做到。
正是这一次的没做到,让他身体里名为欲望的野兽彻底觉醒。
当时清涩懵懂的许清衍,并没想到未来有一天,他会将当年偷跑出成人礼的人困在自己车里,在浪涛声中亲吻,让这座跨海大桥亲眼目睹他是怎样的将她拥有。
此时此刻想到当年的人并不只有许清衍一个人。
宁晚蓁也想到了刚满十八岁的那个夜晚,她第一次被喜欢的少年亲吻,是她被亲吻,而不再是她偷亲他。
如同那时一样,她的心脏在缺氧间颤动,窒息着,又想索取更多。
车内一开始是干燥的,宁晚蓁不喜欢香水味,许清衍就从来不用任何有味道的东西,包括车载香水。
他的车里只有他身上独有的气味,清冽,干净。
而这份干燥清冽很快就变得充满潮湿,连同他们两人一起泛潮。
今晚最完美的猎人被反杀成猎物,被扣着后颈听他命令。
他这种时候会撕开淡然理性的面具,似乎依然冷淡的脸,微微泛红的眼尾,漆黑幽暗的眼睛,叫人看得面红心跳。
海浪不歇,潮汐汹涌,世界震颤。
宁晚蓁的头总碰到车顶,许清衍伸手护住,同时也用拇指抚过她微颤的睫毛,以及泫然欲泣的眼。
她骂他混蛋,他应了。
她骂他疯子,他也应了。
她哭着咬他脖子,他说这就是他吃醋的样子。
直到宁晚蓁筋疲力尽,哭的力气没有了,骂人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才肯停下拥住她。
拥在怀里,心脏贴着心脏,许久都没有动作。
……
天边出现一抹鱼肚白的时候,许清衍独自回到温疏雨的房子里,拿走宁晚蓁的衣服和东西。
他将宁晚蓁送到宁宅旁边的小别墅,浴缸放好热水,让困得没什么反应的宁晚蓁进去泡澡。
许清衍用毛巾细心擦拭过宁晚蓁身上皮肤,一些斑驳红印还留在白皙皮肤上,一时之间消不下去。
宁晚蓁困得要紧,意识游离之间,被许清衍弄醒。
她生起气来,声音却软绵绵的:“我不要洗澡,我想睡觉呀……”
许清衍没出声,没哄她,只安静地继续替她清洗,然后找出衣服给她换上。
宁晚蓁沾床就睡,真的累得不行。
而许清衍则站在床边看了她许久,天几乎要亮了,他也该走了,可刚转身,床上的人就像感知到一样,伸手拉住他衣摆。
力道绵软,眼睛也没睁开,似乎在梦中呓语:“不要走……”
宁晚蓁在叫许清衍不要走。
许清衍的心在这一刻软得一塌糊涂。
他几乎要摒弃掉一切理智,想答应,想说:“好啊,我不走。”
可惜他不能。
他不能在宁晚蓁这儿留宿,宁家有那么多双眼睛,也有那么多双嘴巴,他必须要天亮之前回去,不能落人话柄。
“睡吧。”许清衍握住宁晚蓁的手,放回到被子里,语气柔和,难得哄她:“听话。”
宁晚蓁约莫是真的在做梦,之后没再出声。
天边完全透亮之前,许清衍回到宁宅,刚走上楼梯,迎面恰好碰上老管家。
管家伺候了老爷子很多年,头发也早已花白。见着许清衍这个时候回来,又见他身上还是昨日早上出门那一套,不免问:“阿衍,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许清衍神色镇定,背脊挺直,回答道:“在公司处理一点事,不小心睡着了。”
“噢……”老管家长长地噢一声,看似不疑有他,又满腹怀疑。
他没继续说什么,只让许清衍赶紧回去休息。
许清衍冲老管家稍稍点头,往楼梯上走,心里已经有预感自己并不会休息太久。并不是因为天亮之后要去公司,而是直觉告诉他,一会儿老爷子醒后会找他。
许清衍的直觉一向很准。
当他洗完澡换好衣服,到了应该出发去公司的时间,老管家过来敲了他的门。
“阿衍,董事长要见你。”
许清衍半阖眼眸,对着房门应了一声“好”,随后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袖扣和西服领子,脸上表情很淡。
收拾好自己之后,他才缓步过去开门。
昨夜老爷子喝了点酒,睡得挺好,醒来精神也不错。
他已经起床,拄着拐杖站在窗边看外头风景,听闻开门声,慢慢回头。
许清衍一路跟着老管家进来,管家没有在房内停留太久,很快就出去了。
许清衍则停在了老爷子面前。
老爷子看着不知何时已经个头高过自己的许清衍,想起当年第一次见他,他那么瘦,那么小。
“晚蓁昨晚外宿了?”老爷子开口问。
“没有,昨晚她去温家小姐那里玩了一会,回来睡在别墅那边了。”
“你接她回来的?”
“是。”
“那你怎么跟管家说,你昨晚一直在公司?”
许清衍不动声色地回答:“接回来后,我又去了一趟公司,天快亮了才回来。”
老爷子注视着许清衍的眼睛好一会,看起来是相信了他的回答。
不过他还是选择警告许清衍:“阿衍,你应该知道界线在哪里。晚蓁可以任性,但你不可以。这不是我第一次暗示你了,相信你心里清楚我的意思。”
许清衍的眸色深不见底,下颌紧绷,尽量隐藏真实情绪。
“既然明白,就早点让晚蓁死心。我不管昨晚上晚蓁到底和谁在一起,在哪里,做什么,只要你保证以后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就行。新房应该已经收拾好,这两天就收拾一下搬过去。至于晚蓁那边怎么说,你自己看着办。”
许清衍没有回应。
老爷子以为许清衍是默认,毕竟这么些年,许清衍从没反抗过他的命令。
他今日要去山上寺庙一趟,拣了重要的话说完,便让许清衍离去。
早晨的生物钟让宁晚蓁迷迷糊糊醒来,好累,四肢发酸,没什么力气,累到完全不想起床。
可一想起今天还要工作,又担心一会王姨她们过来会看到自己身上的印记,她还是十分疲倦地从床上坐起来。
宁晚蓁睁着眼迷蒙好一会,之后缓缓低头,拉开身上睡衣往胸前看了看。
好的,好多斑驳红印。
再看看胳膊和手臂,还留有一些掐痕。
甚至还感觉到自己的头现在都还在痛,都是昨晚在许清衍身上撞的,他一直害她的头顶撞到车顶。
许清衍真狠啊。
太狠了。
床上床下简直是两个人。
宁晚蓁起床,迈着酸疼的两条腿去卫生间洗漱,顺便在心里骂了许清衍一万遍。
还没骂完,就听到了脚步声。
刚好宁晚蓁已经洗漱完,她以为来的是王姨,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真丝睡袍,避免露出暧昧的印子。
等她走出卫生间才发觉,来的人不是王姨,而是她刚才在心里骂的人。
许清衍身上的西服笔挺熨帖,没有一丝褶皱,眉眼情绪很淡,停在几步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宁晚蓁。
宁晚蓁被许清衍看得愣了一会,神思清明一点后问:“这个时间你怎么在这?”
一般来说,这个时间点,他不是在楼下等她一起出发,就是自己先行一步去了公司。
他很谨慎,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卧室,哪怕是这栋很少留宿的小别墅。
“董事长刚刚和管家出发去了寺庙,今天公司没什么事,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行程,你可以再多睡一会。王姨她们早上不会过来。”
许清衍说着,走到宁晚蓁身旁,伸手揉了揉她稍许睡乱的头发。
宁晚蓁怀疑自己听错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身高差让她略略仰着脖颈望着许清衍,漂亮素净的脸上写满疑惑。
许清衍与她对十几秒,随后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一触即离。
宁晚蓁猝不及防,更懵了,眼睛微微睁大:“许清衍你……干什么?”
许清衍动了动唇角,看起来是在笑,很轻很淡。
“没。”他用手掌扣住宁晚蓁的后脑勺,男性气息缠绕着宁晚蓁,她的心就像被他掐住了一样。他说:“没干什么。”
随后他又偏头吻住她的唇,层层递进,让她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许清衍怎么了?
疯了?
难道是因为昨晚承认自己吃醋了所以现在就干脆不再装了?
宁晚蓁被吻得非常懵,整个人没有着力点,双手下意识揪住许清衍西服的下摆。眼睛睁开,能看到他根根清晰的长睫毛。
鼻尖错开,呼吸却撞在一块。
许清衍并没有吻得太深,只是亲吻唇瓣,带着点事后缱绻的意味。
很奇怪。
真的很奇怪。
宁晚蓁觉得如果真是事后吻,那么这个事后吻未免也来得太迟了。
刚洗漱完,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为擦干的水珠,耳边的碎发丝湿漉漉的,被许清衍这样一吻,现在湿漉的不止是脸和头发了。
宁晚蓁找到可以呼吸的节点,往后退了一点脑袋,与许清衍分开。
胸口起伏的厉害,继续新鲜氧气灌入身体。
她大口呼吸几次之后,凝视着许清衍不透一丝光的双眸,问:“你是不是疯了?”
许清衍低低迎着宁晚蓁的目光,说:“嗯。昨晚你问过。我也回答过。”
宁晚蓁回想了一下较为凌乱的昨晚,确实,她问过,他也回答了。
他说他确实是疯了。
“宁晚蓁,你愿意接受一个疯子吗?”
许清衍的手心隔着单薄柔滑的睡袍布料贴在宁晚蓁后背的脊柱上,低沉的声音是在询问,每一个音节又暗藏着一种压迫感。
好像无论宁晚蓁怎么回答,他都已经做好了决定,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得接受。
宁晚蓁有些不明所以,觉得此时此刻的许清衍和平时很不一样。
“宁晚蓁,看着我,回答我。”
许清衍垂着的眸漆黑黑的,定定盯着宁晚蓁的脸,他从未这样认真且带有震慑力地对宁晚蓁说话:“你点头,说你永远不会推开我。”
宁晚蓁在许清衍的怀里,被他搂着掐着腰,像一株脆弱的菟丝花。
她仍然是懵然状态,下意识点了头,又很快清醒过来。
“许清衍,你到底怎么了?”
许清衍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身前的人搂进到怀里,胸膛紧贴在一块。
只要她答应就好。
在过来之前,许清衍给国外虚拟号发去一条短信。
简短三个字,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拉开帷幕的信号枪。
他说:【开始吧。】
许清衍在宁家虚与委蛇十几年,原本觉得自己可以再等一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可是老爷子的咄咄逼人已经让他失去最后的耐心,他不愿再等。
以前许清衍的人生只计划了自己,宁晚蓁从来不在他可以选择的范围内。他们之间身份悬殊,又藏着一个被人刻意掩饰的秘密,这么多年他孤身一人步步为营,并未想过将宁晚蓁绑进自己的人生里。
他知道欲望的界线在哪里,是不可以贪心,他和宁晚蓁总有一天会站在对立面。
现在,他想贪心了。
宁家是牢笼,困着他,也困着宁晚蓁。
老爷子想让他做一个无情的侩子手,亲手斩断宁晚蓁对他所有的念想,现在他不止不会这样做,甚至还会亲手摧毁她现在所处的充满假象的象牙塔,让她亲眼看到长辈之间隐瞒着她的丑陋现实。
然后,让她躲进他为她建造的城堡里。
不管她是否愿意。
许清衍今日的反常让宁晚蓁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喝多了,后面她再怎么问,他都不肯再说话了。被问得多了,他干脆一把抱起宁晚蓁,丢到了床上。
宁晚蓁稍作反应想起来,就感受到属于男性的重量强压而来。
“许清衍——”
许清衍没有出声,回应她的只有从耳后蔓延到脖颈的一个一个缠人潮湿的吻。
“晚蓁。”
他在她耳边喘着声喊她。
他从没这样喊过她的名字。
他说:“记住你答应我的事。”
宁晚蓁脑子很乱,全身很软,心跳很快,还处在大脑缺氧的状态。
双臂虚虚揽着许清衍劲瘦的腰身,根本记不起她答应了什么。
她光记得,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时刻,磨得她心尖发痒。
大小姐脾气一时上来。
“许清衍,你能不能别在这时候废话!”
许清衍很轻地笑了一下,唇瓣贴了贴她耳垂:“急什么。”
宁晚蓁:“……”
脸咻一下红透。
“你一大早受了刺激一样来惹我,还问我急什么,怎么,你还想现在穿上裤子走人?”
睡醒之后还在心里骂了许清衍一万遍的宁晚蓁这会儿已经忘了昨晚是怎么被折腾的,嘴上骂着他“渣男”,手指却胡乱解着他衬衣的纽扣,气呼呼的样子又娇又可爱:“你惹的火,你自己灭!”
许清衍很听话,一面吻着宁晚蓁,一面反手捉住她的手腕按至她头顶上方,贴着她唇瓣臣服般开口:“遵命,大小姐。”
宁晚蓁的脑子轰然炸开。
许清衍今天绝对是疯了。
她百分百确定。
……
他们没闹太久。
许清衍是服务型选手,宁晚蓁是享受型,两人闹到中午时分才堪堪偃旗息鼓,相拥而眠。
许清衍到底是怎么回事,宁晚蓁累到没有心思再计较,他偶尔发一次疯也不错,毕竟这个过程还是……蛮带感的。
老爷子在一天后回来,他身体不好,但每年抽空去山上吃斋念佛的行程一直没取消过。
他回来的第二天,宁晚蓁法律上的生日也便到了。
大家都以为这天就是宁晚蓁真实的生日,纷纷在这天给她送上生日祝福和礼物。
老爷子送了宁晚蓁一枚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戒指,他说这是奶奶年轻时候的陪嫁,现在她长大了,即将结婚,这条项链也是时候送给她。
三叔宁丰晟的礼物也送了过来,是一条钻石手链。摸不准宁晚蓁的喜好,送首饰是最好的选择,不容易出错。
三叔亲自登门送礼,宁晚蓁还没跟他打过招呼,他就被老爷子叫去了书房,书房门紧闭了许久,依稀可以听见里面老爷子震怒的声音。
好像三叔惹了什么事,在挨罚。
宁晚蓁不参与长辈之间的事,今天也算是她的生日,她不想让太多东西烦扰她的好心情。
就是有点奇怪,怎么从早上开始就没见到许清衍。
中午时分,三叔在挨了一顿骂之后离开了宁家,老爷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招呼宁晚蓁过来吹生日蜡烛。
宁晚蓁的生日自从十八岁成人礼之后就没有再大办过,与爷爷简单用过午餐之后,她就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感谢生日,能让她拥有一天的假期。
温疏雨打来电话,问宁晚蓁晚上怎么安排。
“要不要去我哥刚开业的酒吧?他总叫我多叫朋友过去捧场,但是这年头谁还去蹦迪啊,早几年都玩腻了。”
宁晚蓁对着手机笑了:“你哥知道你这么嫌弃他吗?”
“不管知不知道,我就是很嫌弃他啊。别人家的哥哥都是什么雷厉风行冷酷霸总,我哥呢,光知道玩,天天不务正业,我爸见一次就骂他一次。现在还搞什么酒吧……”
温疏雨重重叹气,“唉,毕竟是亲生的,再嫌弃我都要去给他捧场。”
她再问一遍宁晚蓁:“你晚上到底有没有安排啊,没安排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呗。”
宁晚蓁思考了一下,她倒也不是没有安排。
蒋斯祈早几天就约她晚上一起去看舞台剧。
“蒋斯祈有约我。”
“你的相亲对象?。”
“是啊。”宁晚蓁没什么劲地说:“我不想赴约。”
“那你怎么打算,拒绝吗?你爷爷不会骂你吧?”
“骂就骂吧,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他骂。”
“行吧,那晚上怎么说,跟我走么?或者……你更想跟你的阿衍哥哥二人世界?”
温疏雨偷笑着,存了心要闹一下宁晚蓁。
宁晚蓁撇撇嘴:“什么二人世界,今天人都没见到,估计一大早就去公司忙了。”
“好了好了我已经知道你想选谁了,”温疏雨的笑声都藏不住了,还故作惆怅:“唉,我甘愿做你的第二选择。”
宁晚蓁:“……”
她笑起来:“晚上等我。”
“等等等等——这个酒很烈的!”
在宁晚蓁端起一杯特调伏特加时,温疏雨吓得赶紧伸手将酒抢走。
夜晚的夜店热闹非凡,电子音乐在耳边碰撞,舞池里的年轻男女正贴身热舞玩得正欢。
离舞池最远的卡座,仿佛与夜店里无孔不入的喧闹分隔开。
宁晚蓁被抢走酒杯,无奈端起另一杯果汁含量较多的低度数鸡尾酒,往后靠向卡坐沙发小小抿了一口。
与平时展示在大众面前温婉大方的形象不同,今晚她穿了件黑色缎面的水钻挂脖连衣短裙,上衣衣料只遮到胸前位置,毫不遮掩地露出白皙肩膀与纤细锁骨。短裙贴身,勾勒姣好的腰线。
妆容也偏冷艳浓烈,金棕色调的眼影搭配黑灰色的上挑眼线,车厘子色的口红色彩饱和,唇边虚化,华丽张扬还带点攻击性。
“你就这么怕我喝醉啊?”宁晚蓁笑着问。
“当然怕,怕得要命。”温疏雨嗅了嗅宁晚蓁准备喝的那杯酒,立刻嫌弃地皱起眉头:“这酒一闻就知道度数高,你要是不小心喝醉了,你爷爷连我一起骂怎么办。”
她怕的不是宁晚蓁醉酒,怕的是宁老爷子骂人。
读书那会她们两人就经常偷偷出去玩,那时候西城的酒吧夜店被她们玩了个遍。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菜瘾还大,两个人明明不胜酒力,却都嘴馋,有好几次喝得不省人事。
一次两次就算了,宁老爷子就当自己不知道,但是三番五次的,他就不再纵容,直接命人将还是学生的宁晚蓁和温疏雨从夜店拎出来,当面狠狠训斥了一通。
当时温疏雨被吓哭了,软着双腿被温家司机接了回去。
第二天在学校见到宁晚蓁,她第一反应就是拉着宁晚蓁掉眼泪:“你太惨了,你爷爷怎么这么凶啊,你过得什么水生火热的日子啊!”
“……”
宁晚蓁拍拍温疏雨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口吻宽慰道:“还好,习惯就好。”
掉着眼泪的温疏雨:“?”
完蛋,她更觉得宁晚蓁可怜了。
当年的事给温疏雨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今天她把宁晚蓁带来酒吧给哥哥捧场,还得时时刻刻盯着宁晚蓁,就怕她喝多。
“哎,要不要把你的阿衍哥哥叫过来,就咱们两个多没意思啊。”
温疏雨心里打着小算盘,如果许清衍来了,那她就不用胆颤心惊了,反正都有人兜底。
宁晚蓁不用想都知道许清衍不会来,他不会参与,最多就是站在外面等。
“他才不来呢。叫他还不如叫别人。”
“也是噢,这世上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偶尔换个口味玩玩也不错。”
说着,温疏雨拿出手机:“我现在就给你摇号叫人,咱们要学会心怀天下,给每个男孩子幸福。说说看,你想叫什么样的,年龄大的还是年龄小的,嘴甜的还是霸道的?”
宁晚蓁看着温疏雨煞有介事的样子,认真想了想说:“我喜欢清纯男高。”
“啊,不行不行,违法乱纪的事情不能做,”温疏雨吓得赶紧收起手机,在宁晚蓁耳边小声说:“搞未成年犯法的!”
宁晚蓁笑了出来。
这时候温疏雨的手机响起来,她拿起来瞧一眼:“咦,我哥。”
在温疏雨接电话时,宁晚蓁趁她不注意,偷偷端起刚才被她抢走的伏特加尝了一口。
冰镇过后的伏特加口感醇厚,酒液在口腔内蔓延,流经喉咙的时候有一点点回味的苦。
不好喝。
宁晚蓁放下伏特加,选择回刚才那杯低度数的果汁鸡尾酒,一边喝着一边靠着沙发,望着周遭不断晃动的人群。
热烈的音乐在耳边震动,她没太听清温疏雨和她哥哥的通话。
“……对啊我们早来了,还叫我带朋友来玩,来了你也不好好招待。”
“你接朋友去了?接谁啊?又是你的那些狐朋狗友?算了,我才不要跟你们一块玩。”
“你别来找我,我跟我姐妹两人二人世界正开心呢。”
……
宁晚蓁神智游离着,温疏雨的声音在耳边一直模模糊糊,直到温疏雨很不高兴地挂断电话。
“我哥好烦啊,非要跟他朋友过来找我们,我们要不要换个地?”
宁晚蓁回了一点神,手指松松握着酒杯杯沿,无所谓笑笑:“没关系,我好像也很久没见到你哥了。”
温疏雨面露担忧:“你真的没关系?”
知道温疏雨是在担心什么,宁晚蓁稍稍坐直,说道:“谁规定宁家的大小姐晚上不能出来玩?”
“也是。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你爷爷耳朵里,你千万别说是我带你出来玩的。”
“你怎么还这么怕我爷爷啊?”
“当然怕,你爷爷凶起来,地球都要抖三抖呢。”
两人玩笑着,忽然温疏雨拉住宁晚蓁的手臂,紧张地示意她往前面看。
“你快看,我哥身边那个人是不是你的相亲对象!”温疏雨努力睁大眼睛,一脸震惊:“我是不是看错了?我哥带的朋友跟你相亲对象长得好像啊!”
宁晚蓁抬眸看过去,透过攒动的人群,看到了许久没见的温疏雨的哥哥温明川,以及他身边的男人。
“你没看错,是我的相亲对象。”
宁晚蓁没想到会在这里和蒋斯祈不期而遇。
晚上她放了他鸽子,没有赴约,没有去看品味高雅的芭蕾舞台剧,结果却和他在夜店碰上。
四个人在卡座坐定,一时间还有点尴尬。
温疏雨没想到哥哥去接的朋友是宁晚蓁的相亲对象,温明川也没想到妹妹带来玩的姐妹是蒋斯祈的相亲对象。
兄妹两如坐针毡,小眼神纷纷示意对方赶紧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
两个当事人倒是比这兄妹俩自然一点,在服务生又送上几杯特调后,宁晚蓁端起自己手边那杯敬了一下蒋斯祈:“抱歉。”
她晚上拒绝他的邀约,用的理由是自己身体不舒服。
她为自己撒的谎道歉。
蒋斯祈没计较这些,端起自己的酒与宁晚蓁碰了一下杯,说道:“没关系,不用觉得抱歉。”
两人都抿了一口酒后,他思考一瞬,说:“生日快乐。”
宁晚蓁微顿片刻,回了一句:“谢谢。”
他们不再说话,气氛一下又冷了。
舞池的热闹和四人卡座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时间艰难往前拨动,温疏雨第一个受不了,找了个借口:“哥,蓁蓁刚刚喝了点酒,有点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回家晚了她爷爷要生气的。”
宁晚蓁刚好也想走了。
如果温疏雨哥哥带来的朋友是别人,她还能坐一会玩一玩打发一下时间。
偏偏这个人是蒋斯祈。
她在他面前到底是继续扮演那位矜持大方的宁大小姐,还是直接不装了呢?
她一时没想好要怎么做,想着还是先走算了。
不过宁晚蓁还没接话,一旁的温明川倒是忽然热情地说:“让斯祈送吧,他没喝酒,正好也开了车,顺路又方便。”
温疏雨立刻拧着眉毛瞪向自己哥哥,温明川只当自己没看到,还特意问了一下宁晚蓁:“宁小姐,你介意吗?”
这要是说介意,那就显得很小气。
说不介意,倒其实真的没什么好介意的,毕竟谁都知道宁氏和隆成的相亲局。
宁晚蓁微微一笑:“当然不会。”
好的,她还是选择了在蒋斯祈面前装一下。
在宁晚蓁和蒋斯祈离去后,温疏雨差点没把自己哥哥揍一顿。
“你干什么啊,叫你别来找我非要来找我!现在还非把他们凑一块,你不知道他们不来电啊!!”
温明川赶紧往边上躲:“来不来电又不是你说了算,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来电?”
“我——”温疏雨被噎到,气呼呼的说:“我反正就是知道!”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不得了的事:“完了,孤男寡女,要是蓁蓁被趁虚而入了怎么办?不行不行,还是得我送她回家——”
“我朋友不是那样的人。”
“放你的狗屁,跟你在一块的能是什么正经人!”
温明川:“……”
温疏雨才不相信自己哥哥,都说什么近墨者黑,她担心蒋斯祈和温明川是一丘之貉,想跟过去的时候被哥哥一把摁住。
“别多管闲事,跟我回家。”
“我不——”
温疏雨都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哥哥拎着往另个方向走,看起来是铁了心不让她管。
“温明川你放开我!你王八蛋!我回去就告诉爸爸你欺负我!!!”
……
夜店开在闹市区,远离了嘈杂震烈的音乐,出来便是夜间的车水马龙。
夜风有些冷。
宁晚蓁今晚穿的少,性感明艳,周遭打量注视她的目光一直没停过。
车就停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很近。
但是蒋斯祈还是很绅士地在半途停下脚步,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宁晚蓁身上。
“小心着凉。”
宁晚蓁不自觉站定,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算了。
她隐约觉得,或许是时候结束这种“试着交往”的关系了。
蒋斯祈将车开往宁宅所在的莫泰庄园,中途,宁晚蓁让他停车。
下车的地点恰好是一小段盘山公路,回宁宅的必经之路。
此刻快接近凌晨,寒春的风多了几分凛冽。
宁晚蓁靠在汽车侧门前,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烟,点燃。
猩红颤动的火星在她白皙修长的指骨之间显得略微冷感,还带着些消沉意味。
她没有再花力气再去扮演另一个人,在蒋斯祈面前不再多做掩饰。
宁晚蓁当着蒋斯祈的面熟练吐出一个漂亮眼圈,觉察到他一直注视的目光,便转头,客气问道:“你要来一根吗?”
蒋斯祈微笑摇头,示意不用。
宁晚蓁便没再理会他。
这条路几乎没有经过的车,周遭安静,远处莫泰庄园别墅区亮着的灯光在夜色之中模糊到像天边的星点。
他们很安静地在车旁站立,吹着冷风。
过了一会,在宁晚蓁手里的烟快燃尽时,蒋斯祈说:“你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宁晚蓁笑了一笑:“哪里不一样?”
“没什么,做自己挺好的。”蒋斯祈眉眼温润,说的模棱两可。
宁晚蓁却领会到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沉默半晌,一直到烟灭,暗沉的夜色笼罩住近在咫尺的彼此。
“我跟你想象的不一样,那么你,还要跟我协议结婚吗?”
蒋斯祈没有思考,直接回问:“为什么不?”
“但是我不愿意。”
宁晚蓁选择摊牌,这一路她想了很多,如果她一定要找个人结婚的话,蒋斯祈或许就是那个最好的人选。
可是她不想找个人结婚。
之前的抗拒,到今时今刻,愈发的深。
“我会跟爷爷沟通的,目前来说,我并不想结婚,哪怕是只谈利益的协议结婚,我也不愿意。”
蒋斯祈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说:“没关系。”
恰好这时,前方开来一辆车,车灯划破盘山公路的黑暗,最后与蒋斯祈的车灯交汇相对。
车停了,车门打开。
许清衍下车,站在车边,形容清隽,挺阔修身的西服衬得肩颈线条修长。
不近不远的距离,他黑沉如墨的双眸不甚明显掠过宁晚蓁身上的男士外套,之后静静抬眸,看着她。
宁晚蓁与许清衍对视着,蒋斯祈的目光从许清衍那边移到宁晚蓁身上,三个人形成一个微妙三角,总有一个人是多余。
他似乎品出点什么。
“我的人来接我了。谢谢蒋先生,不劳烦你再送我。”
宁晚蓁想将肩上的外套脱下还给蒋斯祈,蒋斯祈却伸手按了按,没让她脱。他依然还是斯文有礼的模样,微笑看着宁晚蓁。
“宁小姐,刚才的话我们还没谈完。”
宁晚蓁微顿。
蒋斯祈不紧不慢地说:“你没有选择我,没有关系,我并不会强迫你,这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但是你爷爷很乐意促成我们的婚事,或许你还不知道,前两天他和我家人一起上山找师父算了我们的八字,挑了日子。”
他说完,没有再说下去,看着宁晚蓁的目光,像是在询问她,她是否能抗争的过她爷爷。
宁晚蓁在风中怔了许久,直到蒋斯祈开车离去,直到有人过来,轻轻牵住她泛冷的手。
第16章
位于宁宅西边的小别墅, 在夜色之中寂静无声。
没有开灯,暗沉笼罩着一切。微弱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清浅稀薄, 仿佛风一吹就能消散。
晚上几杯酒的后劲姗姗来迟, 酒精麻痹身体,宁晚蓁全身软绵绵的, 依偎在二楼的沙发里。
四面透明的玻璃房, 让她好像住进了小时候喜欢的水晶球,轻轻旋转, 璀璨的雪花亮片漫天飘扬。
关于这个玻璃房,宁晚蓁当时只是随口一说,这样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后来很快就被忘在脑后。
她出国玩了两个月,再回来时,她见到许久没见的许清衍, 也见到他为她设计建造的玻璃世界。
然后他们在这个玻璃世界中拥抱, 接吻,做//爱, 袒露在光明之中,又隐匿在光明底下。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就被困在了这里面, 困在许清衍为她打造的玻璃世界里。
耳边传来熟悉缓慢的脚步声, 宁晚蓁听着声音朝自己靠近, 再在身旁停下。
迟来的酒精通过血液攀爬至她皮肤,白皙肤色上面泛着一层隐隐约约的红。蒋斯祈的那件外套正搭在沙发一角, 他走的时候没有带走。
回来这一路, 宁晚蓁因为想着蒋斯祈说的话,一直若有所思, 完全忘了自己身上还披着他的衣服。
而开车的许清衍也没有提醒。
或者说,这一小段路程,他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回来,宁晚蓁陷在沙发里,后知后觉地发觉身上这件外套,便脱了放到一旁。
此时此刻,宁晚蓁和许清衍都浸在黑暗里,唯独一道浅薄冷淡的月光落在他们中间,像永远跨不过去的界限——
有人跨越了这道界限。
许清衍将自己找来的薄毯轻轻盖到单薄的宁晚蓁身上,笼罩着她的寒春的冷意瞬时间被驱赶。
身体里的酒精在散发,宁晚蓁的动作也略微有点迟钝,她先顺着原来视线看着按压薄毯的手指,再缓慢地抬起眼睫,看到了月光覆盖了一半脸的许清衍。
目光对上,彼此静止一瞬。
宁晚蓁终于想起来说话,她轻着嗓问许清衍:“你是特意来接我的吗?”
“现在问,是不是太迟了。”
许清衍声音很淡,却又好像酝酿着什么,平日藏得很深的占有欲开始显山露水。
“他的衣服,我明天会让人送回去。”
宁晚蓁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眼神细细描绘过他立体清隽的五官,眨眨眼笑起来:“噢,好。”
许清衍嘴唇微微绷着,似是想别的,又忍住了,最后只说:“回卧室睡,在这里会着凉。”
“你陪我吗?”
宁晚蓁从薄毯里伸出手臂,缱绻揽在许清衍的脖子上,凑近的鼻息里还带着今晚鸡尾酒里的果香。
许清衍没有抗拒,所以他们的唇要碰不碰的贴在一块,暧昧到极致。
他们的目光再次碰撞上,宁晚蓁眼睫颤动着,很突兀地流露出一丝难过。
“蒋斯祈说,爷爷已经和他们家挑好了日子。”
老爷子信佛,信生辰八字,宁晚蓁以为前两天他是单纯地去寺庙烧香拜佛,没有想到他还有别的目的。
而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你知道这件事吗?”她问许清衍。
许清衍仿佛也是刚知道,眼睫微微压下,漆黑双眸凝视着她,不做言语。
“怎么办,联姻好像已经成定局了。”宁晚蓁借着酒劲勾住许清衍的脖子,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些,唇贴上了,又分开了。
她的呼吸绵软缠人。
“如果我答应,那以后在我床上的,会是另一个男人。”
许清衍沉默看着怀里的人,双手虚虚扶在她腰间,之后气息压近,直接吻过来:“至少现在还是我。”
话音落下,留给宁晚蓁的是一个充满压迫侵略的吻。
宁晚蓁的后背紧贴在沙发上,许清衍的手又紧贴着她的背脊,另只手掌控着她的脖颈。没有充足氧气的窒息感让宁晚蓁觉得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她身体里咬噬,又痒又麻。
宁晚蓁相信许清衍是喜欢自己的,所有的一切不是她在自作多情。
如果他对她没感情,那么在她第一次恶作剧似的偷亲他脸颊时,他不会那样慌乱失措,他一直淡然无波的眼眸不会震荡,他的耳朵更不会红。
晚风拂过他的校服,拂过她的校服裙摆,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在无人的校园操场,那一刻,她是真的感受到了他给予的最真实的反馈——
他动心了。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她可能要和另一个男人结婚了。
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她又该怎么跟爷爷抗争。
宁晚蓁很后悔,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听爷爷的去相亲,更不该为了气许清衍而故意跟蒋斯祈发展。
她好难过,这种从心底涌上来的难过让她不自觉流下了眼泪。
许清衍感受到宁晚蓁脸颊上的湿润,低着脸,一下又一下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黑夜无边无际,黑暗从四面八方灌进他们身体里,让他们在寒意中彼此相依。
宁晚蓁问他:“你要看着我跟别的男人结婚吗?”
许清衍停顿住,看着宁晚蓁的目光又沉又柔。
他终于没有再说“别任性”的话,也没有再违心的去促成宁晚蓁和别人的婚事,他臣服于自己的心。
他说:“不会。”
他不会看着她和别的男人结婚。
宁晚蓁的胸腔一阵一阵发麻,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炸开,让她害怕自己听错了,急切地寻找真实感。
“抱我。”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此刻很飘渺,陷在虚无里,她要求着许清衍,“抱紧我。”
许清衍将宁晚蓁抱紧,高挺的鼻尖沿着她脖颈下滑,脸埋在她颈窝。
他的心跳脉动,和身体的温度,终于让宁晚蓁有了一丝真实感。
“你不要骗我。”
“嗯。”
他们在彼此相拥中承诺,可宁晚蓁却更觉得难过。
也许是今晚喝了酒,酒精让她变得脆弱,她没办法保持冷静,没办法去思考应该怎么办。
她只想抱着许清衍,抱紧了,然后祈求,天不要亮。
……
宁晚蓁第二天醒来,头疼得不行。
四周没有许清衍的身影,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昨晚他第一次留下,第一次陪了她一夜,只是醒来之后又只剩下她自己,心内莫名袭上熟悉的空虚和失落。
床头柜上有一杯水,一片拆开的药丸,是宁晚蓁每次醉酒之后都会吃的胃药。
这应该是许清衍准备的,他从不会忘记她喝了酒会胃疼。
宁晚蓁刚好感觉口渴,拿过水杯喝了一小口,水已经凉了,看来许清衍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
她将胃药吃了,再坐在床上缓了缓神,然后掀开被子下床。
窗帘拉开,早晨的阳光很冷淡,今天似乎不是个好天气。
不远处的宁宅似乎有些不对劲,有车停在那里,佣人们忙忙碌碌,看起来是在搬东西。
宁晚蓁站在玻璃窗前看了一小会,并未在意。
她好累,昨夜耗尽她体力,现在还有点没缓过劲,于是又回到床上小睡了一会。
等宁晚蓁睡够了,换好衣服收拾好自己回到宁宅,原来搬运的车已经离去。
见到王姨,她问:“爷爷在哪里?”
宁晚蓁还记得昨晚蒋斯祈说的话,现在她清醒了,要找老爷子谈一谈。
王姨回答道:“董事长在楼上书房。”
宁晚蓁稍微点头,预备走向楼梯,却被王姨喊住。
“小姐——”
王姨的神色略显担忧,她谨慎望了望二楼的方向,劝宁晚蓁:“董事长现在心情不大好,刚发完火,你最好不要现在去找他。”
“他怎么了?”
“他……他早上把阿衍狠狠骂了一通,叫人给他搬家,之后就一直在书房生气,连管家都不敢去敲门。”
宁晚蓁略显错愕,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王姨的话:“爷爷把许清衍骂了?让他搬家?”
王姨小心翼翼的点头。
宁晚蓁还是不敢信:“为什么?”
王姨:“这……我们不好说。”
老爷子为什么这么生许清衍的气,为什么怒不可遏地让他立刻搬走,宁家所有人都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其实也都心知肚明,这一定和宁晚蓁有关。
王姨不敢多言,宁晚蓁在问出口的时候自己已经猜到几分。
除了是因为她,还是因为什么?
有什么在宁晚蓁身体里叫嚣着,她很生气,不顾王姨的阻拦往楼上跑。她先跑到三楼许清衍的房间门口,房门没关,满室空荡。
偌大的房间里面,再找不到一件属于许清衍的私人物品,他就像凭空消失在这里。
宁晚蓁想起许清衍搬进来的那天,这个房间也是这般空荡。
他在这里住了十年,却忽然像被丢弃一样,说赶走就赶走,什么都没留下。
宁晚蓁心内升腾着怒火,气到扭头就跑下楼去找爷爷。
宁老爷子正沉着脸坐在书桌前,看着宁晚蓁用力推开书房的门径直冲到自己面前。
宁晚蓁的眼里满是气愤,她盯着自己爷爷开口便问:“你为什么把他赶走?”
“没人赶他,他自己走的。”
“你不逼他,他会走吗?”
老爷子瘦削凹陷的脸颊动了动,承认道:“是我让他搬走,他没有任何身份继续留在这里。你放心,我没亏待他。”
“没亏待他?”宁晚蓁气得笑了一声,“爷爷,你到底把他当什么?你利用他,又丢弃他,你怎么能这么无情这么冷血——”
“宁晚蓁!”
老爷子勃然大怒,掌心用力拍向桌面,支撑着颤巍巍的身体站起来。
他没来得及训斥,宁晚蓁就笑着看着他,说:“你不用凶我,你觉得我是怕你吗?我只是因为你是我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尊重你才会听你的话听你的安排。或许你根本没把我当作你的孙女,你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工具,就像被你赶走的许清衍一样——”
“啪——”
非常响亮的一声。
这一次老爷子的掌心拍向的是宁晚蓁的脸。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动手打了她。
宁晚蓁仿佛没感觉到疼痛一般,缓缓转回脸,半边脸颊是触目惊心的红。她直视着自己的爷爷,翘了翘唇角。
“爷爷,你知道你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你当年,就不该把他带到我面前。”
第17章
“你说的没错, 我当初就不该把他接过来,不该管他。”
老爷子横眉怒目的,似乎也在后悔当年自己做的决定。
他早看出宁晚蓁和许清衍之间的问题, 之前一直选择装作没看到, 是为了不让两人有逆反心理。他需要拿捏他们,管控他们。
他一直都在暗示许清衍不要存僭越的心, 他以为他让他们分开, 他们就能立刻断了感情。
万万没想到,人最难断的就是感情。
老爷子望着眼前满眼倔强的孙女, 狠着心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你得看看清楚,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宁晚蓁唇角漾着的是心寒的笑,她恍若突然明白过来一般, “噢”了一声:“噢, 我是宁家的继承人,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感情、任你摆布的傀儡娃娃。”
老爷子没想到宁晚蓁会这样说, 稍微愣了愣,随后深深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话!”
“实话。”
宁晚蓁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当面反抗爷爷。
小时候她可以任性,会拒绝不喜欢的事物, 会拒绝爷爷的安排。后来她长大了, 懂事了, 却渐渐忘了该怎么对爷爷说“不”。
这种懂事压抑的是她的本性,限制的是她的自由。
“从小到大, 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想让我在外人面前是什么样子我就得是什么样子。我的言行,我的形象, 你全都要管,你根本就不关心真实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你只关心你选出来的继承人会不会丢宁家的面子。”
宁晚蓁努力让自己冷静,可是有些话一旦开了口,就收不住。
她现在说的是她这么多年的委屈,就因为这万人羡慕的“宁家继承人”的称呼,她失去了太多太多,从来就没好好做过自己。
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也不能选自己喜欢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得依爷爷的心意,她真的受够。
老爷子被这一番话震撼到,一时半会没法回应。
“爷爷,这些年我真的过得很累,我已经按你的要求活了二十年,你可不可以让我有一次自己选择的机会?”
宁晚蓁向老爷子坦白,同时也向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恳求道:“以后我还是会做你一切想要我做的事,可是唯独这一件,可不可以让我自己选择?”
老爷子沉着脸,知道宁晚蓁恳求的是什么。
思虑过后,纵然心里不忍,他还是拒绝了孙女。
“婚姻这件事你不能选择,就算不是隆成集团,就算是路边随便拉过来的一个人,那个人都不可能是许清衍。”
老爷子心底顾虑的东西不能告诉宁晚蓁,他故作无情地说:“你现在就给我清醒过来,别再想那些不可能的事。”
宁晚蓁心内那点微弱的期盼被老爷子无情碾碎,她无力地失笑点头:“对,按你的意思,路边的阿猫阿狗都比他有可能。你就不该让他在这里十年,不该让他在我身边十年,以前你把他硬塞给我,现在你又觉得不合适了,想要连根拔除。爷爷,你的心真是比石头还硬。”
宁晚蓁不想再和爷爷说下去,转身就要往外走。
“宁晚蓁——”
老爷子喊住她。
“你最好现在就给我收起那些心思,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和隆成那边商议过,下个月你们的婚事就会提上议程,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你拒绝不了。”
老爷子在宁晚蓁身后,辞色俱厉:“我最后再说一遍,你和他身份不一样。你现在要是敢任性,我就敢保证下一次他就不只是搬离宁家。”
宁晚蓁听清爷爷说的每一个字,也感受到了他话里话外的威胁。
她忍不住回头,看着威严仍在的老爷子,心脏忽然像被什么用力掐紧。
“你也别想什么要为爱放弃宁氏,要不是你是宁氏未来的继承人,他根本就不会留在你身边。别太天真了,当你放弃现在的一切,一无所有的时候,你就变得什么都不是,他也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
老爷子的话,像在缓慢揭开一个残忍的事实,血淋淋的,让宁晚蓁有那么一瞬间受到震荡。
宁晚蓁咬紧唇瓣,眼里满是不信,不甘,和不服。
之后倔着脾气再次转身,直接离开。
送东西过来的司机正好把车停在宅子前面,和管家一块清点从后备箱取出来的物品。
宁晚蓁从宅子里跑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约而同愣在原地。
宁晚蓁从司机这里抢走车钥匙,问了管家许清衍现在的住处,然后在司机和管家的两脸懵逼中,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头也不回地把车开走。
宅子里,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书房窗子前,面色凝重地望着宁晚蓁离去的方向。
将刚才的争吵听得一清二楚的王姨小心翼翼走近,尝试着开口:“董事长,其实……阿衍挺好的。”
王姨观察了一下老爷子的反应,实在忍不住私心多说了几句:“阿衍最了解小姐,小姐也最听他的话。这么多年,小姐一直被他照顾的很好,无论生活和工作,他从来没出过一次错……”
老爷子沉默听着,过了好一会,才重重叹气。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好。”
后面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句话,他像是在说给王姨听,又像是在喃喃自语,说给自己听。
宁宅坐落在莫泰庄园地理位置最优越的半山腰,半山腰往上,是择地而建的独栋别墅区。
管家说许清衍搬到了那里。
为了未来顺利接管宁氏,宁晚蓁从来没有掉以轻心,她很累,很不喜欢学习跟工作有关的东西,但她还是很努力地逼迫自己做好。
莫泰庄园是宁氏的楼盘,她很熟悉。
所以她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管家说的房号,就准确无误地把车开到那间独栋别墅前。
12-9。
院落前的木栅栏紧闭着,一侧大理石柱子上的胡桃木门牌正刻着这几个数字。
是管家说的房号。
宁晚蓁再次确认一遍门牌上的号码,随后推开没有上锁的木栅栏,径直朝里面走去。
门铃响了一次。
两次。
三次——
第三次的时候,门开了。
乍暖还寒的春天,阳光是稀薄的,风是冷的。
此刻的宁晚蓁也是稍显狼狈的。
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露肩一字领小衫。脖颈,锁骨,一半的白皙圆润的肩,还有及踝裙面底下的脚踝,都露在萧瑟春风里。
因为刚跟爷爷吵过,眼眶潮红,眼睫似乎湿润。
她不止眼睛红,鼻尖也泛着红,左侧脸颊的红更是惹眼。
许清衍看着这样的她,呼吸不由得沉了下去,握着门锁的手背青筋凸显。
起风了。
许清衍先感受到了风里的凉意,也看到宁晚蓁随风飘动的发丝。他怕她着凉,伸手拉住她手腕将她带进屋子里。
宁氏的房子从来不愁卖,有些位置上佳的房子却不会放出去,有其他的用途。
老爷子确实没有亏待许清衍,送给许清衍的这套房子,算得上环境位置俱佳,面积也很大。
可能是因为刚搬东西进来,冷冷清清的房子里面略显凌乱。
许清衍将宁晚蓁带到客厅,让她坐到沙发上,随后去取了一件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到她肩上。
他没有多停留,又去倒了一杯热水,放到茶几上。
玻璃杯里热水的热气一点一点袅袅升腾,房子里面忽然再没有其余声响,许清衍面对着宁晚蓁站着,她没说话,他也没说话。
宁晚蓁向来高傲,像养在城堡里的白天鹅,所有人都宠着她捧着她。加上她性子倔,落泪的次数屈指可数。
此刻她眼底涌上湿意,落泪的时候,平日里的张扬高傲全然不见,染红的眼尾让人心生不忍。
肤白通透,鼻骨薄翘,从眼睑处掉落的泪滴,没有形成泪痕却足够让她看着破碎可怜。
许清衍从未见过这样的宁晚蓁。
停顿一瞬,他靠近过来,在她身前半蹲着。
他抬手,骨廓分明的碰触到宁晚蓁红肿的脸颊,宁晚蓁却咬着唇,倔强撇开头。
许清衍清瘦的手腕骨在半空停留,一时没有收回。而后他抚住宁晚蓁的后脑勺,将她的脸转回来,让她与自己对视。
宁晚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咬噬,鼻尖酸涩:“放开我。”
故作坚强的嗓音丝毫不见强硬与命令,反而渗透出委屈。
许清衍没有听话。
他半蹲着,恰好是与宁晚蓁平视的高度。他看着她,随后微微垂下眼睑,手指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湿润,指尖想碰触脸颊上的红印,又不舍得,怕把她碰疼。
“挨打了?”他压着声问。
宁晚蓁没有回答。
许清衍又问:“因为什么?”
宁晚蓁还是没有回答。
许清衍猜到了原因,黑沉眼底满是心疼:“因为我?”
宁晚蓁终于在这一刻破防,她没有只为自己委屈,更多的还是替许清衍委屈,从心底涌上来的情绪让她像个撒娇的小孩。
“许清衍,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听爷爷的话,凭什么他让你走你就得走。你明明应该只听我的话的,你是我的呀——”
许清衍心脏发着颤,感知到宁晚蓁在为他难过,忍不住用掌心贴着她侧脸,将她的脸微微抬起。
他正视着她湿润的眼睛,再看她红印明显的侧脸,尽量压抑住心内火气。
语气柔和,像在哄她:“嗯,我是你的,以后我只听你的话。”
第18章
从宁家搬走这件事, 说突然,也并不突然。
老爷子早就给了许清衍多次暗示,只不过今早下了最后通牒, 并直接找人动手帮他搬家。
别墅里面有一些简单基础的生活用品, 许清衍在浴室找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浸水湿透后放进冰箱冷冻室, 过了十分钟后取出。
他将冰镇过后的毛巾小心翼翼地贴到宁晚蓁挨过打的侧脸, 以此来替她消肿。
许清衍坐在沙发上,宁晚蓁就侧着身子枕在他腿上。脸朝里侧, 呼吸会不小心打在他腰腹以下的位置。
宁晚蓁不自觉动了动,想变换位置,不想再看着许清衍西裤的拉链。
许清衍却略显强硬地按住她,不让她乱动:“别动,冰敷一下会好一点。”
宁晚蓁稍稍放缓呼吸, 没说话, 也听话地没再动。
他们很安静地保持这个姿势许久,直到许清衍感觉冰敷的毛巾不冰了, 他才问:“好点没有,还疼不疼,要不要再敷一会?”
“不疼, 不用。”
宁晚蓁趁机推开许清衍的手, 从他腿上起来, 用手背碰着冰敷过的脸颊,还残留着一丝冰凉。
她刚好背对着许清衍, 感觉身后的许清衍起身要走, 她顺手拉住他手腕。
“你早上和爷爷怎么了?”宁晚蓁转头望着停下的许清衍,“为什么他那么生气要把你赶走?”
许清衍略微停顿, 随后回答:“他一直想让我搬走,早上只是刚好有个契机。你爷爷知道了昨晚你拒绝蒋斯祈的事,也知道我和你昨天晚上一直在一起,他很生气。”
“他一直想让你搬走?”
“嗯。很早就选了这栋房子,找人打扫整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知道了会和你爷爷吵架,就像今天这样。”
被说中的宁晚蓁松开了手,嘴硬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会为了你去跟爷爷吵架。”
许清衍静着神色居高临下看了宁晚蓁一小会,而后抬手很轻地揉了一下她蓬松的发顶。
近乎于宠溺的小动作,惹得宁晚蓁身体僵硬,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时,许清衍早已不见身影,不知去了哪。
宁晚蓁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爷爷的那一巴掌打懵了,不然现在怎么脑子还懵懵的,心跳也跳得乱七八糟。
“早上放在床边的胃药吃了吗?”
许清衍的声音忽然响在身后,宁晚蓁不甚明显地颤了一下,第一时间平复心绪,转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吃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早上到现在是不是还没吃过东西?”
“……”
宁晚蓁忍了一小下,问许清衍:“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许清衍动动唇角,好似在笑。
他当着宁晚蓁的面,解开衬衣领口的纽扣,再抬起手腕解着袖扣,不紧不慢地挽起袖子。
模样漫不经心的,没有了平日在宁宅里的紧绷。
“等我一会。”
许清衍说完,走向厨房。
宁晚蓁不知道他去厨房做什么,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后,还是跟了过去。
宽大的厨房几乎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些锅碗瓢盆。
许清衍站在水槽前洗碗,身形挺拔,宽肩窄腰,有棱有角的衬衣西裤与这样的行为似乎并不搭,可这样的背影却格外吸引人。
宁晚蓁停在门边看了许清衍背影好久,之后才有些不大明白地问:“你洗碗做什么?”
许清衍没回头,专注手中的事,说:“叫了外送,待会有人送一些食物过来。我先把这里收拾干净。”
宁晚蓁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要做饭?”
许清衍“嗯”了一声,宁晚蓁语气里的惊讶又增加了几分:“你会做饭?”
他们一起生活了近十年,宁晚蓁从来没见过许清衍下厨。
这些事情宁家一直有专人在做,就算是半夜肚子饿了想吃东西,也有人随时在厨房待命。
换句话说,宁晚蓁几乎就没进过厨房,她以为许清衍也一样。
“有两年我一直是自己做饭。”
在宁晚蓁看不到的地方,许清衍半阖的眼眸暗淡些许,他想起那段被当作皮球踢来踢去的日子,声音不自觉低下来:“那是很久之前了。”
宁晚蓁稍愣,不知怎么突然有种错觉,好像眼前许清衍的背影看起来有那么些脆弱。
她从来不知道许清衍有这段经历,忍不住追问道:“很久之前是什么时候?”
水龙头被关上,哗哗的水流声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周遭莫名安静。
许清衍的声音缓慢划破这道寂静,他说:“我爸妈去世之后。”
这是许清衍第一次跟宁晚蓁提起自己的父母,第一次提起自己的过去,以前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跟宁晚蓁说这些。
或许这算是打开心扉。
他要将她纳入自己的未来,所以他愿意将自己毫无隐藏地展现给宁晚蓁。
“被送到孤儿院之前,我一直住在亲戚家,这家住几天,那家又住几天。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我经常自己给自己做饭。”
许清衍的声音太静太沉,宁晚蓁感觉他的每一个字都是狠狠砸到她心脏上的。
她僵滞好一会,才找到语言。
“你那时候多大?”
“八九岁。”
宁晚蓁的心倏地疼了一下,下意识说:“八九岁还只是个孩子……”
许清衍却淡声道:“没有父母的孩子不算是孩子。”
没了父母庇护,就等同失去了遮风挡雨的保护伞,无论年纪有多小,都得学会长大,学着和这个世界相处。
风雨不会因为他是个年幼的孩子而绕过他。
世界就是这样残忍。
许清衍觉得自己好像把话题带的沉重,正沉默的时候,身后忽然贴上一道柔软。
宁晚蓁很轻很慢地从许清衍的背后拥住他,手臂穿过他腰侧,环着他的腰,侧脸贴靠着他背脊。
宁晚蓁抱着他,没说话,好像就只是想这样抱抱他。
她现在抱着的是成年的他,是幼年的他,更是曾经稚嫩的自己。
宁晚蓁觉得自己能懂许清衍的感觉,因为她也在幼童时期失去了父母。
不同的是,失去父母之后,他去了孤儿院,她则被爷爷抚养长大。
细究到本质,他们是同一类人,没有父母陪伴的孤单,彼此感同身受。
许清衍感受到属于宁晚蓁的温度,一点一点覆在后背,再渗透进他皮肤与心脏。
好奇怪,刚才还在心口的童年伤痕,忽然一下被抚平。
……
外送的门铃打破了这无声的压抑,关于父母和过去的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
许清衍去开门,用购物袋里的食材,简单做了一顿饭。
宁晚蓁和他在餐桌前相对而坐,好像是从平时生活的世界中偷了一点时间,没人打扰的、只属于他们的时间。
宁家所有人都知道宁晚蓁现在在哪里,但没有人来打扰过问。
宁老爷子也没有管。
夜幕降临,逐渐而来的黑暗仿佛是在敲他们的门,在提醒他们,该回到现实。
许清衍再一次给宁晚蓁披上外套,准备送她回去。
宁晚蓁抬起眼睫凝视着他,等目光碰上,她摇头坚定地说:“我不要回去。”
许清衍没出声。
“我跟爷爷吵了架,我还在生他的气,他肯定也在生我的气。”宁晚蓁慢慢探寻着能让许清衍改变主意的点,“万一我回去和他碰上又吵起来怎么办?他还会不会再打我?”
她笑着看着许清衍:“他从来没打过我,今天是第一次。因为你。”
宁晚蓁成功了。
许清衍表情松动,修长清皙的手指按压着宁晚蓁身上外套的一角,开口:“想留在这里?”
宁晚蓁眨了眨眼,脸上表情似乎是在问:“不可以么?”
许清衍的手指顺着外套布料下滑,自顾说道:“你知道你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吗?你留在这,就意味着,你正式和你爷爷开战。”
“不止。”宁晚蓁指尖勾过许清衍西裤的裤腰,两人正面贴撞在一块,没有再分来。
她的眼睛还是对着许清衍的双眸,眼底有笑意。
“我留下来,还意味着大家都将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他们都知道我在你这里,跟你过夜,肯定也能猜到我们会做什么。”
宁晚蓁再靠近一点,唇瓣一张一合,气息隔着衬衣落在许清衍锁骨位置。
“许清衍,你敢不敢?”
回答宁晚蓁的是她自己的一声惊呼。
她猝不及防地被许清衍掐腰抱起,转了一圈便坐在了餐边柜台面上,双腿分开。
许清衍往里挤了一点,刚要抬起宁晚蓁下巴吻过去,宁晚蓁瞬时偏头躲开。
“窗帘没拉。”
宁晚蓁是故意的,漂亮的长睫毛像蝴蝶震颤的翅膀晃动几下,眼眸的光影明亮又缠人。
“灯没关,窗帘没拉,你不怕被人看到?”
许清衍垂眸迎着宁晚蓁刻意玩闹的目光,而后亲吻她唇角的笑意,高挑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你怕么?”他问。
宁晚蓁微微摇头。
许清衍的手指轻微点碰着宁晚蓁露出的一小截腰线,挠心的酥麻感顺着血液爬满宁晚蓁全身。
他微压着眼睫,似笑非笑的与宁晚蓁对视,说:“我怕。”
宁晚蓁刚想嘲笑他没胆子,却听见他不紧不慢地补充完后半句:“你只能我看。”
很简短的五个字,信息量巨大。
宁晚蓁听出其中意思,呼吸不受控地颤了一下。
随后她就以这个姿势被许清衍重新抱起,她双腿下意识夹住他那截窄腰,往楼上走的时候,鼻尖总碰撞到一块。
呼吸纠缠。
目光纠缠。
贴在一块的心跳也在纠缠。
这姿势不好。
走路的时候她总被他撞上,知道他不是故意,可这种要撞进身体的错觉让她感觉自己好像陷进了潮湿闷热的沼泽。
很快,卧室到了。
第19章
独栋别墅的二楼没有开灯, 月光稀薄,透过半开的窗户落在卧室内,一半归于清澈一半陷于黑暗。
在暗色之中纠缠的身影倏然停顿, 黏腻汗水沿着脖颈缓缓下落, 彼此的呼吸都很重。
宁晚蓁明明感觉到许清衍滚烫的手心还贴在她背脊,却在黑暗之中看到他忽然而来的克制。
她喘着气, 胸膛起伏着, 从刚才的意乱情迷之中找回语言能力。
她不明白地问:“怎么了?”
许清衍微动眼睫,脖颈低下轻轻吻了吻宁晚蓁脸侧, 骨节明晰的手指缓慢拉回她下滑的衣服。
他戛然而止,说:“这里不行。”
“为什么?”
“没有准备。”
宁晚蓁面上还是刚才未散去的潮红,秀气的眉毛蹙起,一时没明白:“准备什么?”
许清衍停了半晌,目光一直对着她眼睛, 她仿若真的没懂, 他才滚动喉结,沉着嗓子开口:“今天刚搬过来, 没有想到你会留宿。”
“所以呢?”
“……”
许清衍不自觉笑了。
他和宁晚蓁不一样,不擅长说露骨的词,此刻被宁晚蓁惹得, 没办法地说:“没有套。”
今天刚搬过来, 没有准备这个东西。
他猜到宁晚蓁会跑过来找他, 但是没有想着在今天在这里和她做一些什么。
他没准备,当然不能继续下去。
听明白许清衍的意思, 宁晚蓁的心象征性多蹦了两下。
这个名词从穿着规整衬衣、表面正经斯文的许清衍口中说出来, 既违和又刺激,完全掀起颅内一波潮涌。
这个东西, 西边小别墅里有,宁晚蓁卧室里有,许清衍的房间里有。
他收拾东西搬家的时候没有带过来,就表明着——
“你那里的又用完了?”
他们之间有独属于彼此的默契,自第一次越界之后,便都各自准备小雨伞以备不时之需。
面对面谈论这个东西,今天倒是第一次。
暗色之中,宁晚蓁脸颊发烫,指尖勾着许清衍解开至胸膛下方的纽扣,问他:“你车里的呢?”
上次他们在跨海大桥底下,宁晚蓁看到许清衍从他车里拿出一盒,她揪住他衣领就逼问为什么车里会有这个东西。
她脑子里闪现过很多画面,逼问他是不是跟别人在车里用过。
当时宁晚蓁才刚开始张牙舞爪,问题没问完就被许清衍没太多耐心的掐住腰身,找着位置。
当时许清衍是怎么解释这一盒小雨伞来源的?
噢,他一边沉重呼吸一边回答:“上次买的,忘记带回去。”
宁晚蓁刚听完,还没做好准备就被迫坐了下去,一时气得想咬人。
现在再提起那晚,许清衍唇边扬着无奈的笑,细细轻吻过宁晚蓁白皙有质感的脖颈皮肤,说着:“你忘了么,用完了。盒子是你扔的。”
“……”
宁晚蓁脸颊发烫,她确实忘了。
那时候她被折腾的云里雾里,感觉就像喝多了断片一样,一些细节现在要许清衍提醒她才能想起来。
“噢。”宁晚蓁翻脸不认人了,推开许清衍,“既然不行就别碰我。”
许清衍撤离的很利落,从床上下来,似乎一点都不留恋。
他甚至还去关了窗,拉了窗帘。
临走之前,他说:“这间卧室留给你,我去给你找件我的衣服,你洗个澡睡一觉。明天我让王姨把你的衣服送过来。”
几分钟前还火烧火燎的宁晚蓁,这会儿就跟淋了一大盆冰水一样,心里忿忿着,抄起身旁的枕头就朝已经走到房间门口的许清衍丢过去。
“滚!”
许清衍停下脚步,借着月光回头看她,之后缓慢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枕头,指尖轻轻拍了拍上面沾着的灰。
他没说什么,眼眸内有不易察觉的笑意,带着枕头走出房间。
被留下的宁晚蓁更气了。
哪有人像他这样的,把人撩出火了又自己跑了。
宁晚蓁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急需被纾解却无法被纾解,把她折磨的哪哪儿都痒。
许清衍这个混蛋,每次都这样。
他第一次这样留下她的时候,她就不该纵容,应该好好找他算账。
那是宁晚蓁从生日会跑出来的第二天,因为前一晚无故消失了一段时间,她回来后被爷爷狠狠训斥了一番。
就连第二天早上,爷爷都没给她好脸色。
宁晚蓁脾气上来,再次玩消失。
宁宅里的人都以为她跑到外面去了,并不知道她其实一直都在平时几乎没人会去的储藏室。
宁晚蓁躲在储藏室里,点着烟玩。
偶尔抽烟是解压,没什么太大的瘾,她并不想年纪轻轻就变成老烟枪。
当她燃完半包烟的时候,无人问津的储藏室门口多了声响,有人推门进来。
杂物堆砌,烟雾缭绕,墙壁最上方的小窗有风扇在动,外界的光影也跟着晃动。
宁晚蓁抬起头,看着许清衍绷着表情走过来,停在自己跟前。
许清衍垂落在额前的刘海恰好遮住他紧蹙的眉,视线凝在宁晚蓁手中的火机和闪烁着火光的烟头上,他不发一言,直接夺过这两样东西。
宁晚蓁没有跟他抢,就保持着原来靠墙而坐的姿势,看着他毁灭火机和烟。
“你不要命了?”
许清衍压抑着火气,盯着宁晚蓁的眼睛问。
他在生气,她能感受到。
这种感受让宁晚蓁忽然心情畅快,笑意盈盈地问许清衍:“你在担心我?”
许清衍不想回答,弯身拿走地上的另外半包烟,再拉住宁晚蓁的手腕,要将她拉起来。
“跟我出去。”
“不要。”
宁晚蓁拒绝离开这,想挣脱许清衍的手,可他力气比她大的多,她再怎么挣扎都还是被他强拉着站了起来。
宁晚蓁不服气,拽住许清衍的手臂就咬了下去。
她咬得用力,许清衍偏偏不怕疼似的愣是没有松开手。
最后还是宁晚蓁先认输了,改变策略,红着眼睛略显可怜地望着高出自己好多的许清衍:“我不想出去挨爷爷的骂。”
就这一句,让许清衍不自觉心软。
许清衍神情松动,松了手,手臂上的牙印格外的深。
他没有在意,只说:“董事长出门了,你现在出去不用担心挨骂。”
宁晚蓁却不听,直勾勾地问许清衍刚才没回答的问题:“你是不是担心我?”
许清衍依然没答,宁晚蓁就继续问:“你是担心我在这里抽这么多烟会猝死,还是怕我一不小心就点燃了杂物引发火灾?”
她往前一步,半边身体似有若无地贴上。
“你别否认,你要是不紧张我,昨晚怎么会跑出来找我。你也别说你对我没感觉,你昨晚都亲我了。”
女孩子软绵的身体重量像压在许清衍心上的重石,他忽然无法正常呼吸。
控制不住的身体反应也是少年最意外又很不意外的秘密。
难掩,极易被发现。
宁晚蓁看着许清衍这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抿着唇等着他回答,没等到他开口,先等到了逐渐蔓延到她这儿的滚烫。
她滞了片刻,转而笑起来,眼眸里满是明艳的张扬得意。
“许清衍,你的身体出卖了你,你装啊,继续装啊,你自己看看你现在——”
宁晚蓁的笑意突然僵在脸上,她被许清衍很用力地吻住,双脚甚至往后踉跄了两步,后背砰一声撞到了墙壁。
年少无知不懂技巧,空有的蛮力那样凶狠,宁晚蓁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产生一种她会死的错觉——
她会死的,会被许清衍拆吞入腹。
他好狠,好用力。
他们相互磕绊着接吻,撞到一旁的置物架,架子上的杂物掉落下一些,砰砰声响都没他们的喘息声大。
宁晚蓁缺氧了,整个人都懵着,在许清衍发疯结束喘着气的时候,她终于回过神。
许清衍知道自己刚才很冲动,用最后的理智让自己停下,想维护住两人之间岌岌可危的界线。
可惜宁晚蓁没有让他如愿。
宁晚蓁直接将许清衍推倒,他摔在地上,还没起身,宁晚蓁就按住了他。
宁晚蓁坐着少年没办法掩饰的秘密上面,面对着许清衍,直视他眼睛:
“你敢不敢继续?”
许清衍清隽深刻的眉目微恍一瞬,手指圈住宁晚蓁扯着自己衣领的手腕,试图推开她起来。
宁晚蓁坐的很死,怎么都不肯放过他。
他们越是推扯,身体就越是纠缠。
一直到宁晚蓁不受控的闷哼一声,全身僵住。
脸颊泛红,皮肤出着虚汗。
她不动了。
许清衍也不动了。
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处理目前的状况,是手足无措,也是青涩渴望。
墙壁上的窗户风扇还在不断转啊转,宁晚蓁裙摆下的秘密越来越像漩涡,直接将他们两人袭卷了进去。
后来,许清衍压抑着少年心性,用仅存的克制将宁晚蓁推开,跑离了储藏室。
……
宁晚蓁在许清衍的浴室冲了个澡,换上刚刚许清衍送过来的衣服。
是宽松的白色男士衬衣。
走出浴室,宁晚蓁就被等在门口的男人吓了一跳。
“你在这里起码也出个声吧,想要吓死我吗?”
许清衍姿态松散地靠着墙壁,身上规整的衬衣在不久前被扯得发皱凌乱,目光沉沉落在宁晚蓁身上的白衬衣上,仿佛是在确认这一次她穿的是他的衣服。
然后他不顾宁晚蓁的反抗就将她打包抱起。
“许清衍你干什么——”
宁晚蓁和许清衍一块摔到床上,还没反应过来时,耳边覆来一道低沉男声:“现在可以继续了。”
第20章
——“现在可以继续了。”
宁晚蓁记得她对许清衍说过类似的话。
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好像是他们第一次真的跨越界线拥有彼此。
那是距离宁晚蓁成人礼过去几个月后。
自成人礼越线之后, 许清衍一直和宁晚蓁保持着距离。
临近期末,他们学业都忙,宁晚蓁忙着备考, 许清衍则经常留在他所就读的西大。
偶尔在家里碰上面, 许清衍会不着痕迹地避开宁晚蓁的目光。
那日在储藏室发生的事,仿佛将要成为彼此之间消逝的秘密。
宁晚蓁不是卑微讨好的性格, 她知道许清衍在躲自己, 却一点都不着急,她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宁晚蓁没有等太久, 合适的时机到了。
参加高中毕业典礼的那天早晨,宁晚蓁准备出门,恰巧碰上了从三楼下来的许清衍。
他们一上一下,一高一低,无声注视着对方。
许清衍处在光影的尽头, 垂着眼, 没什么多余的神情。
宁晚蓁则眨动眼睫,微微笑了一笑:“你会来吗?”
许清衍没有出声, 眼尾弧度平静冷淡。
宁晚蓁又问:“今天我毕业了,你不祝我毕业快乐?”
几秒安静过后。
“毕业快乐。”
“谢谢。”
宁晚蓁没有多留,也没有再问许清衍会不会来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
他不会来的。
他没有身份来参加。
宁晚蓁并不介意向外人介绍许清衍的存在, 只是许清衍恪守身份界线, 从不给人讨论的机会。
许清衍在宁家的这些年, 非常低调,外界几乎不知道宁家有这个人。大学之前, 他和宁晚蓁同校, 一个高中部,一个初中部, 在学校即使碰上也装作不认识,不会打招呼。
司机的车已经在外面等,宁晚蓁踩着阶梯下楼,深灰色的校服裙摆前后摇晃。
少女身形偏瘦,透过白色的短袖制服衬衣,能看到她后背略微凸出的蝴蝶骨。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细腻白皙,晃人眼。
许清衍看了许久宁晚蓁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眼前。
克制住的心跳,在汽车引擎声响起的那瞬间,骤然挣脱束缚。
……
六月的日光晒人,毕业典礼冗长无趣。
走完一系列形式之后,便是亲戚朋友和毕业生的留影时间。
宁晚蓁没有家人过来,爷爷忙着公司的事,或许早就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周遭是同龄人的热闹,他们青春的散场很隆重,宁晚蓁青春的尾声却很潦草很孤单。
温疏雨跑过来拉她和自己一起合影,顺带把她拽进自己和哥哥的合照之中。今天温疏雨的父母也没有来,只来了哥哥温明川。
三个人合影之后,决定提早离场。
临走时,一个女生叫住了宁晚蓁,递给她一束包装精致的鲜花。
这天宁晚蓁很迟才回家。
温明川带她和温疏雨去飙车,庆祝她们即将走向成人世界。
飙车的速度和激情,最后搭配上一打开就直冒泡的香槟酒,给宁晚蓁稚嫩的青春画上了一个小小的句号。
回到家,宁晚蓁肯定是被爷爷骂了一通。
她对爷爷的训斥充耳不闻,没回楼上卧室,再次出门,去了西边小别墅。
初夏的夜晚,黑沉夜空繁星点点,透过头顶透明的玻璃,能清晰看到星星的闪烁。
宁晚蓁抱着双腿靠坐在沙发上,安静望着头顶的星。
香槟酒遗留在她身体里的酒精已经挥发不少,她在醒酒,也在等待。
熟悉的脚步声划破四周寂静。
宁晚蓁缓慢转头,透过唯一亮着的微黄壁灯,看到了少年清瘦修挺的身影。
他手上拿着一盒药,在宁晚蓁的目光中略微停步,而后转身去倒水。
几分钟的时间,他重新走向宁晚蓁,将水杯和药一同递给她。
灯光疏淡朦胧,宁晚蓁抬眸凝视着许清衍的眼,没有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
“你今天去了。”她很确定地说。
许清衍目光平静,只说:“你喝了酒,先吃药。”
“既然去了,为什么还要托人把花给我?”宁晚蓁不理会许清衍的话,兀自追问着:“为什么不亲自送给我?”
微妙的僵持过后,许清衍收回递东西的手,将水杯和解酒药放在了一旁茶几上。
看他要走,宁晚蓁喊住他:“许清衍,你现在怎么不躲我了?你不是躲了我很久么?”
光影勾勒着许清衍平直的肩线和一动不动的身形,他背对着宁晚蓁,选择用沉默回答。
宁晚蓁很有耐心地望着他背影。
她知道他去了她的毕业典礼,他托人送的那束花上面夹着一张卡片,是他的字迹。
她认识他的字,之前有一段时间,她甚至还模仿过他字迹。
卡片上,他写着:毕业快乐。
他是唯一一个到现场的人。
至于许清衍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宁晚蓁知道原因。
如果有些事情需要对别人解释,那么最好一开始就不要让这件事发生。
许清衍的身份不好解释,他和宁家的关系不好解释,他和宁晚蓁的关系就更难解释。
“许清衍,谢谢你。”
宁晚蓁的声音忽然放低,在沉静夜色中透露出一丝难察觉的柔弱,“谢谢你来了,没有让我一个人毕业。”
许清衍终是没忍住回头。
再坚硬的心,都抵不过宁晚蓁一瞬间的示弱,百般克制故作冷硬,最后化为绕指柔。
可是透过夜色,他看到的是宁晚蓁明亮的眼睛,以及她微微上翘的唇角。
许清衍分辨出宁晚蓁刚刚是故意的,只是为了让他回头。
却分辨不出她刚才的话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
他们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对视,她像势在必得的猎手,问眼前的人:“现在要继续上次没做完的事吗?”
当宁晚蓁的视线从许清衍的脸划到喉结,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他此刻努力绷着的气息。
她再次抬起眼睫,与他沉得透不出一丝光的眼眸对上。
无声的对视一点一点收紧,氧气越来越少,气压让心跳重重颤跃。
宁晚蓁知道许清衍不会拒绝自己,就像知道他肯定会来这边给她送药倒水。自从他第一次没忍住亲吻了她,她就知道他没办法再封闭他的欲望。
人是会贪心的,尤其是知道某些事不可以做的时候,这种贪心会像一万只虫子在身体里咬噬,会放出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宁晚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许清衍说话时,凸起的喉结滚动,极致压制忍耐。
宁晚蓁望着他,眨了眨眼,细白的手指从裙摆底下摸出一小片方形包装的东西。
她什么都没说,安静又笃定地看着他,没有躲闪,也没有蓄意勾引。
越是这种样子,越能惹人绷断理智防线。
宁晚蓁手腕被用力攥住的时候,手中拿的方形小片掉落在地,呼吸骤断一瞬,之后涌进来的全是许清衍的气息。
他的手掌毫无隔阂的扣在她腰侧,吻她的时候,像是缴械投降自暴自弃,甘愿当掉入她陷阱的猎物,甘愿沦为她的裙下之臣。
……
第二天清晨,独栋别墅。
宁晚蓁的意识先清醒过来,还未睁眼,先感受到离自己很近很近的身体温度。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恰好是许清衍凸出明显的喉结,线条流畅的脖颈。
他穿了一件简单的棉质T恤,她身上也穿着同款。
这里没有宁晚蓁的衣服,昨晚穿的许清衍的衬衣,后来被暴力扯掉,扣子都绷掉了几颗。
其实宁晚蓁对最后没太多印象了,因为实在是太晚太晚。
大概就记得许清衍在结束后给她换了一件适合睡觉的T恤,他也洗了澡重新换了衣服,再一起相拥而眠。
第一次相拥而眠是在国外,这是第二次。
平时他们即便偷偷跨越界线,却从不在对方那里留宿,默契保持着彼此之间的秘密。
现在不一样了。
反正宁家所有的人都知道,宁晚蓁在这里。
宁晚蓁放缓呼吸,悄悄抬眼,望着许清衍清隽的睡颜,干净,沉静。
她往他怀里贴靠一点,离他跳动的心脏更近了一些。
他的心脏跳动的频率跟她好像是一样的。
宁晚蓁忽然有一种很不真切的感觉,她觉得现在的一切好不真实,怕是梦境,梦醒了梦境就破碎了。
从小到大,宁晚蓁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爷爷从来不会在物质方面有所亏待。但她的情感却是匮乏的。
父母在她五岁离世,爷爷严厉,她似乎从没感受到过家庭的温暖。
至于朋友,所认识的人都会因为她宁家大小姐的身份而对她处处恭维,除了唯一交心的温疏雨,她便再没其他朋友。
许清衍的出现,让十五岁的宁晚蓁第一次懂得少女心动是什么感觉。
那种不受控制的小鹿乱撞,偷偷看他的时候怕被他发现又怕他没发现,拼了命的想让他看到自己,让他离自己近一点——
刚开始宁晚蓁就像是卑微的暗恋者,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这样低到尘埃,然后她就变成了肆意任性的明恋掠夺者。
夺走许清衍的初吻,不顾他的抗拒亲他,高高在上地撩拨他。
她应该是成功了的。
起码此时此刻,许清衍正抱着她。
……
天光大亮之后,许清衍因为生物钟准时醒来,比他早醒十多分钟的宁晚蓁装作刚醒的样子,揉揉眼睛,从他怀里撤离。
他们今天要去公司。
宁晚蓁与许清衍相继洗漱,安静收拾自己,不约而同地恢复成工作上的关系。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们这次是从同一张床上醒来。
王姨送来的衣服已经放在别墅门口。
许清衍替宁晚蓁取过来,宁晚蓁换上衣服之后,再用王姨一起送来的化妆品化了个淡妆。
司机没有在门口等候,许清衍开车,和宁晚蓁一块去公司。
途径半山腰时,宁晚蓁从副驾的车窗往外看,看着远处模糊不清的宁宅,微微笑着问许清衍:“你猜爷爷会不会很生气?”
没等他回答,她就又笑了,自顾自地说:“他肯定很生气。”
许清衍则略一沉默过后,问宁晚蓁:“现在还会怕他骂你吗?”
宁晚蓁摇头:“当然不怕,我早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以前会怕他发火,现在……我倒是希望他发火。”
至少老爷子发火的时候,她能和他把所有事情摊开来说。
“我已经让王姨把我的东西打包,晚一些会送到你那里。”
“送到我那?”
“对啊。”宁晚蓁笑吟吟地用手指勾勾正在开车的许清衍的耳朵,调戏着:“以后要伺候好我噢,许特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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