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转眼, 日子划到十月下旬,眼见着江建文和张雪芬终于要回来了,江初月心里莫名轻快许多。
每天灶前屋后的忙碌着,都觉得无比开心。
再没有什么比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在一起过一个团圆的年更幸福的了。
这日, 江初月趁着天气好, 把屋里的被子垫絮什么的, 全都搬到院门口晒太阳, 等着江建文和张雪芬回来好用。
闻着太阳的味道, 好像能催眠似的, 软软地,清新的味道, 一躺下去, 瞬间就能让人全身心的放松,顷刻间就能进入睡眠。
他们这边地处华中地区, 一到冬天,就感觉屋里总是湿润润的, 哪怕是刚晒过的被子垫絮,睡个两三天,都觉得好像淋过水似的。
所以, 他们这边的冬天, 但凡是能见到大太阳,家家户户的都会晒被子和垫絮, 有的人家甚至天天晒。
然后,一家人上火, 家里做的过冬的腊肉熏肉什么的, 也不敢吃了。
想来,也挺好笑的。
江初月正站在架子前, 拿着衣架敲打被子,突然,安安静静的村里热闹了起来。
她踮了踮脚,手扶在被子上,探着头看。
然而,还不待她听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琴尖利的哭喊声倒是一下子划破天际,惊的她一哆嗦。
这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前几天不是还说秀秀要嫁人了嘛,见了她,还难得的给了个笑脸呐。
这才过去几天,怎么又闹起来了?
江初月蹙着眉。
念头在心里闪过,她自然不会上赶着去老宅安慰刘芳。别说安慰了,她还担心刘芳一看见她,再给气个好歹,认为她是过来看笑话的。
到时候再闹起来,难不难看的,反正江家现在在村里也没什么好粉饰太平的了,只是着实烦的很。
江初月,其实是个顶讨厌麻烦的人。
“哎初月,出事了。”
江燕一见她,小跑着过来,声音还有些喘,在她耳边小声说。
江初月看她,“怎么了?”
江燕看了她几秒,“江秀秀和李琴跑了。”
江初月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秀秀和李琴跑了?”
江燕点头。
“跑到哪里去了?”江初月傻傻的问完这句话,便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她抹了把脸,“人什么时候不见的?”
江燕摇摇头,“我刚从前面回来,正好看见你婆婆”她说到这里顿了下,觑了眼江初月的脸色,见她没有生气,继续说:“我就看见她坐在地上哭呐,嘴里骂骂咧咧的,也没太仔细听懂,只听说江秀秀和李琴偷了家里的钱跑了。”
“可是,没有介绍信,她们能去哪里呀?”江初月问。
是的,这个时候不是只有身份证就可以离开户籍地的。更何况,他们村里的身份证都在村长手里呐,并没有到他们个人手里。
对于他们这种乡下人,相对来说,出门介绍信比身份证有用多了。
这下,江燕是真的不知道了。
一时,两人都没说话。
大概是江秀秀和李琴拿了家里的钱突然离开了这个落后的小山村,还没有介绍信,这样一个消息,着实有些惊人。
没有介绍信,坐不了车,住不了旅馆,江初月知道,刘芳手里虽说有票,但更多的都是布票,粮票什么的很少,在外面吃个包子都还要票,她们母女俩该怎么过?
她前世的时候离开,是有沈如归帮她开的介绍信,不然,她大概也根本逃离不了的。
命运可真是个奇妙而又玄学的东西。
前世,这个时候逃离的人明明是她。只因为她的重生,逃离的人不仅变成了江秀秀,还多了一个李琴。
她和江秀秀的人生,在她重生回来的那一刻,彻底改变了。
江初月盯着眼前素色的被子,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没找没落的慌乱感。
流离失所的惊慌无助她曾经都经历过,那种吃了上顿愁下顿她也感受过,若不是遇到了国营饭店的张大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活下去。
或许,是某个半人高的草丛里,亦或是乡间的芦苇荡里,终结她短暂而又灰暗的人生,
那么,江秀秀和李琴,她们俩是否有自己的幸运,又是否能很好的生活下去。
她心里有个声音,不断的在说着:会的,一定会的,毕竟,她们有钱啊,曾经的她,除了自己这个人,还有一张沈如归亲手写的介绍信,真的是一无所有。
可是,无论这个声音叫嚣的多么厉害,她心里的慌乱感丝毫没有被安抚-
十月下旬,离着新年也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秋天不知不觉的冬眠了,迎接他们的是冷冽的寒冬。
一阵风刮过,感觉骨头缝里都是阴冷的。
吃过晚饭,江初月哄了狗娃睡觉,她自己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江秀秀和李琴。
良久,江初月刚在床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吱呀”的声音,旁边床上的狗娃嘤咛一声,翻了个身,江初月马上屏住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狗娃绵长的呼吸再度便的匀长,她透过房间里狭小的窗口看出去,竟然有月光。
江初月盯着窗口看了片刻,果断掀开被子,套上陈嬢嬢给她做的棉衣,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房间,推开门站在门口。
双手拢了拢衣服,捏住领口的缝隙,以免冷风灌了进去,可即便如此,还是被冷风吹的打了个哆嗦,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适应了室外的温度。
她看着泥砖砌的墙壁,仰头看着其实并不明亮的月光,脑子里突然一下子变的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可以想什么,反正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一个动作维持了许久。
“梦游呢。”
一道含着笑的戏谑的声音传来。
江初月猛地站直身体,可由于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再加上外面的风着实冷,她的动作又毫无缓冲的突然,右腿的膝盖突然跟抽筋了一般,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载了过去。
沈如归一个箭步过来,将人拥住了,他轻揽着江初月的肩膀,将人扶住,心里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嘴上却继续打趣道:“这么早就开始拜年了吗?可我红包还没准备好呀,怎么办?”
原本还有些尴尬的江初月顿时因为沈如归这话,心里那点尴尬顷刻间消失殆尽,噗嗤一笑,挑眉:“可我已经拜年了呀,难不成你要昧了我的红包?”
沈如归垂头看江初月,瓷白的脸颊因为吹了冷风,已经泛了红,可看上去,好像
人面桃花相映红。
对,就是这样,颜色更添了几分。
在夜色里,沈如归不动声色的松开了扶住江初月的肩膀,退后半步,悄然滚动的喉结掩藏在他这个动作里,再看向江初月时,脸上已然换上了打趣的轻笑。
“唔同辈之间也要给红包的吗?”沈如归说。
江初月笑,“你刚刚的意思不就是说,只要我给你拜年了,就有红包了吗?怎么,男子汉,说话也是可以不作数的?”
沈如归被江初月这么一抢白,顿时失笑,“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伶牙俐齿了?我都说不过你了。”
江初月皱了皱鼻子,“你这为了逃避红包,都人生攻击了。”
“”沈如归无奈,“看来这红包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了。”
江初月轻哼,“不真心的红包,拿着也不是祝福呀,我才不要呢。”
沈如归笑出声,“是我的错,说错话了。”
江初月侧眼睨他,“瞧你这不情不愿的样子,算了,我就当没听见好了。”
沈如归转过头看着江初月,月色下,微微带着点挑衅任性的眼神,看起来和平日里惯常对人的样子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沈如归仔细想了想,江初月平日里看人总是温温和和的,不轻易生气,不熟悉的人连话都说的少,好像没脾气似的。
而此刻的她,扬着下巴,眼底里隐藏不住的狡黠,“逼”的对方“落荒而逃”的任性,这都是平日里见不到的模样。
“心情不好?”沈如归突然问。
江初月嘴角的笑顿时凝住,此刻的表情,说实话,有些怪异,不算好看。
“聊聊?”沈如归继续说。
江初月视线在沈如归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转过头,看着前方漆黑的夜,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可是身前的样子她却一丝不漏的描绘出来。
毕竟,每天开门,第一眼便能看见。
不需要刻意的去记,它就已经在你心底落地生根了。
“听说,江秀秀和李琴跑了,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介绍信,也不知道现在她们会在哪里?如果刘芳去公安局报警了,她们会不会一下子被抓回来。如果她们被抓回来了,江秀秀是不是还要继续嫁给邻村的老鳏夫,李琴会不会被江建武打?”
江初月一口气说了许多,可其实,这么长一段话里,没有一个问题是此刻令她真正不安的。
“你是在害怕,江老三和刘芳把你嫁给邻村的老鳏夫,是吗?”沈如归轻声开口。
他这句话说的声音真的很轻,像是被一阵风吹进江初月的耳朵里的,可是,却又像惊雷一般,在江初月心里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洞。
深不见底,漆黑一片,甚至不敢伸手探一探,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是食人的猛兽,还是地狱里的恶魔让人害怕的全身发抖。
“不会的,对不对?”江初月眼底的平静已然被仓皇侵袭,“我现在有爸爸妈妈了,他们很疼爱我的,他们不会允许江老三和刘芳这么做的。”
“沈知青,我”
沈如归长臂一捞,将江初月困在胸前。
不过片刻,他便感觉到胸前似乎隐隐有了湿意。
沈如归轻柔的顺着江初月的后背,仰头看了眼月色,声音充满了诱人的味道,“初月,除了你自己,谁都不能把你嫁人的。”
一句话说完,默了片刻,沈如归再度开口。
“江初月,我在等你长大,所以,长大后的你只能嫁给我。”
第52章
“阿嚏”
江初月坐在床上, 揉了揉鼻子,喷嚏一个接一个的,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小巧的鼻尖已经揉红了,连续不断的打喷嚏让她一双眼睛跟刚哭过似的, 泛着红润, 一双圆圆的眼睛看上去, 可怜极了。
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 叹了口气, 秋天夜晚的风, 还是不要随便吹,因为有感冒会在身后等着你。
“阿嚏”
江初月吸了吸鼻子, 掀开被子起床了。
一早上, 脑袋倒没有昏昏沉沉,挺清明的, 就是喷嚏一个接一个的,有些恼人。
尤其, 她这会儿还得给知青们做饭,一个接一个的喷嚏,总好像不那么卫生。
早上给知青们做完早饭准备离开时, 江初月摸了摸脑袋, 不烫,温度正常, 可想了想,她还是决定跟知青们请两天假。
知青们甫一听到她要请假两天, 不能过来做饭了, 一个个脸上的失望根本遮掩不住。
“初月,这两天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江燕可怜兮兮地看着江初月。
江初月听江燕这严重表达带有歧义的话, 失笑,“江姐姐,我只是请假两天而已。”
江燕很夸张说:“两天啊,意味着我可能会饿两天肚子呐,多可怜啊,你难道就不心疼我吗?”
江初月愣了一瞬,失笑的摊手,“江姐姐,教你一个万能的美食,保证即便是没有我的两天,你也会觉得人生还是美好的。”
瞬间,眼睛一亮的不止江燕一个,院里的知青们都期待的看了过来。
感受到大家的视线,江初月心下笑的不行,面上倒是还好,“灶里生火以后,直接把红薯扔进去烧,等到饭做好了,再把红薯从灰堆里扒拉出来,就好啦。”
和刚刚期待的眼神相同的是,这会儿大家的眼神都变成了质疑。
“初月,你是认真的?”江燕的表情很一言难尽。
江初月看着她,极认真的点头,“你们相信我,这么烧出来的红薯特别香,应该比你们埋在灰堆里焖熟的好吃。”
话说完,回应她的是一院子的安静。
江初月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视线在划过倚着门框的沈如归脸上时,顿了一瞬,随意,若无其事的移开了。
“真的,你们中午试试不就知道了。”江初月说,“如果觉得不好吃,可以来找我。”-
上午,江初月觉得还好,结果,她和狗娃刚吃过午饭,便觉得头开始变沉,有点晕乎乎的。
吃过饭,收拾好厨房,准备睡一会儿,看着狗娃一双眼睛不停的往外瞟,她想了想,大概是觉得狗娃中午是不想待在家里了。
问过他的意见之后,果然,狗娃认真的看着,不仅点了点头,竟还主动开口说话了。
“姐,找哥哥,诗。”
江初月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狗娃说的应该是要去找沈如归。
她看着狗娃抿了抿唇,不由得想到昨晚自己在沈如归面前的“失态”。
说实话,早上在知青点的时候,她对上沈如归视线的那一刹那,她就恨不得地上有个洞钻进去,最好是再也不要再见到沈如归了。
太丢人了,真的太丢人了。
因为一件还没发生,或许根本不会发生的事儿,竟然就吓的睡不着不说,还被沈如归给看了个现行。
看个现行也暂且不计,重点是,她竟然在沈如归的怀里哭的眼都要肿了。
还有比这个更尴尬的吗???
还有吗???
不可能有了,真的。
在狗娃期待的注视下,江初月在心里叹了口气,牵着狗娃打开了家门,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她转头看了眼知青点的大门,深深地吸了口气,就跟即将要奔赴战场似的,昂着头,挺着胸,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结果,她这口气刚提起来,沈如归和李伟明两人从院里走了出来。
“江小花,你这是要做什么去?”李伟明问。
江初月看他一眼,不说话。视线下意识的往沈如归脸上瞟,控制不住的看过去。
感受江初月的视线,沈如归眉心蹙了蹙,走了过来。
一看见沈如归往这边走,江初月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回家关上大门。
可她感受到掌心里狗娃小手的温度,蠢蠢欲动往后退的脚步生生顿住了,腿抻的笔直,她觉得有点累。
很快,江初月脑子里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沈如归,人却已经走到了跟前。
江初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沈如归盯着江初月的头顶看了好一会儿,见对方完全没有要抬头的意思,索性开了口:“你爹爹婆婆找你过去?”
“啊?”江初月终于抬起了头,“他们找我吗?”
沈如归皱眉,“他们没找你?”
“没有啊。”昨晚哭过以后,江初月原本笃定的想法,在此刻陡然被掀翻,“你在村里听说他们要来找我了?”
沈如归看着江初月脸上突然出现的紧张,突然明白过来,是自己误会了。
沈如归哂笑,摇摇头,“没有,我刚刚看你那么严肃,脸色不是很好,以为他们来找你了。”
江初月脸上的表情一怔,“”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之后,江初月率先移开了视线。
沈如归:“那你这是”
“哥哥,诗。”
狗娃突然开口,完美的解救了还有些尴尬的江初月。
“狗娃说想来找你学认字。”江初月快速的说完这句话之后,松开了牵着狗娃的手,把狗娃往沈如归面前推了一下,“我回去睡个午觉,狗娃我就交给你了。”
说完这话,江初月都没看一眼沈如归的表情,转身就回家了,“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沈如归看着被关上的门,愣了一瞬之后,失笑了好一会儿,又和狗娃亮晶晶的眸子对视了一会儿,才含笑的开口,“走吧狗娃,你姐姐抛下你落荒而逃了。”
这话狗娃理解不了,只看着沈如归-
江初月中午捂着被子睡了一大觉,出了一身汗,下午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就轻快了许多。
不过,她还是休息了两天,才继续回去给知青们做饭。
连着吃了两天烧红薯的知青们,一看见江初月,就跟看见了救星似的。
“初月,烧红薯虽好吃,可也不能吃太多呀!!!”江燕叫唤道。
其他的知青跟着点头。
说实话,这个场景看起来着实有些好笑。
而江初月果然也笑了出来,“不是有菜吗?还有我腌的小菜呀,你们煮面就着小菜吃,也可以的呀,干嘛连着两天吃烧红薯?”
大家顿时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江燕才讪讪地开口:“主要是吃过你做的饭以后,现在大家谁都不敢主厨了,总觉得是在浪费粮食。”
江初月:“好吧。”
休息了两天,这天早上,江初月的早饭也做的很简单。
现蒸的杂粮馒头和咸肉包子,煮了杂粮粥,小菜就是江初月之前腌的酸白萝卜还有豇豆。
白萝卜和豇豆都切成小块,再淋上江初月自己做的辣椒油,鲜香麻辣,很开胃。
“哎这才是人生啊。”
“吃一口夹着小菜的馒头,再喝一口热粥,让我在冰冷的冬天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今天的馒头太好吃了,好吃的我都想哭了。”
“别说馒头了,就是今天咱这根本看不见咸肉的咸菜包子,我都感觉吃到嘴里的不是白菜,而是肉,满嘴流油的咸肉。”
江初月听的哭笑不得,太夸张了,真的太夸张了。
虽然我也知道我做的饭很好吃,可你们这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样子,让我怀疑并不是我做的饭好吃,而是你们压根儿就没吃过人间的食物-
下午,江初月继续在家里捣碎葛根,葛粉耐放,也确实对身体好,她打算趁着彻底入冬下雪之前,多准备一些,等江建文和张雪芬回来了,就可以吃了。
吃过午饭后,狗娃自己去了知青点。
自从分家后,狗娃基本上就是有点不能让江初月离开自己的视线,好像一看不见江初月,他就会紧张慌张。
可自从江初月拜托沈如归照顾他之后,狗娃好像一下子亲近沈如归了,江初月不确定,狗娃到底是亲近的沈如归这个人,还是喜欢沈如归教他认字念诗了。
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事实就是,每天吃完午饭,狗娃就有点迫不及待的去找沈如归了。
而沈如归好像也没什么事彻底闲下来了似的,不论狗娃什么时候过去,他都在,还一陪就是一下午。
江初月一边挥着木锤子,一边在心里“啧啧”了两声。
“砰砰砰”
木门被拍的震天响,好像下一秒,门外的人就要破门而入了一般。
江初月放下木锤子,锤了捶因为过长时间弯腰而有些酸痛的腰,缓解了些许酸痛之后,她才去门口。
结果,她刚把门捎拉开,门就被人从外面狠狠地推了一下。
还好她反应快,不然就要被门给撞倒。
“小花,跟我回家。”
刘芳不由分说的上来就拽江初月的手。
第53章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江初月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刘芳拽的脚下一个踉跄。
手腕处传来的剧痛惊醒了她。
江初月挣了挣,根本撼动不了刘芳的钳制。
“我不走。”
眼看着要被拽出大门了,江初月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连忙攀住门框, 才让前面的刘芳停了下来。
刘芳回头眼神不善的瞪着她, 冷哼一声, “我是你婆婆, 我让你回家, 你就得回去。”
“我不去, 哪里不是我的家,这里才是的。”江初月说, “我不会走的。”
她又强调了一遍。
然而, 刘芳怎么可能听的进去?这会儿听了这话,只觉得可笑至极。
老娘是你亲婆婆, 你爹都是我生出来的,都得听我的, 你一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还敢不听我的话???
刘芳心里如此想着,可她却全然忘了自己在面对江建文时的怂样。
当然,这会儿是江建文不在, 刘芳根本不怵江初月。
反正是个丫头片子, 她就算真把江初月怎么样了,江建文和张雪芬现在远在堤上, 哪里会知道?等他们回来了,木已成舟, 生米煮成了熟饭, 他们又能怎么样???
刘芳和江老三算计的挺好。
是的,那个让江初月心里隐隐不安的想法终究变成了现实。
江秀秀和李琴已经跑了一个礼拜了, 至今没找到人。据传回来的消息说,江秀秀和李琴曾在汽车站出现过,再然后,就再没见过这母女俩了。
大概是,真的跑了吧。
至于真相如何不得而知,可答应了邻村鳏夫的婚约却是不得不履行的。
刘芳和江老三还有江建武在家里急的嘴里起燎泡,这时,不知道谁想起了江初月,这不,转过天来,刘芳就上门了。
“江小花,这事儿由不得你。”刘芳恶狠狠地说,“我给你说了门好亲事,现在你就跟我回去,好好准备准备,赶紧嫁人。”
一听这话,江初月瞬间脑子一懵,全身发冷,只感觉冷意从脚底不断的往上升,刹那间透过经络流窜至全身每一个角落。
紧紧攀住门框的手,只觉得指尖已经疼的要失去了痛觉了,整个人天旋地转,明明是艳阳天,她却觉得比黑夜还要黑。
挣扎了那么久的噩梦,难道重来一世,还是逃不过吗?
江初月有点想笑。
难道,她以为的重生,其实不过是让她回到既定的命运轨道上去吗?
可笑,太可笑了!!!
江初月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她仰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心想,既然我回来了,不管你是不是想让我回到既定的轨道上去,我都不会认输的。
我自己挣回来的命运,我一定要自己掌控。
想到这里,江初月突然全身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被抓住的左手突然往回一收,在刘芳怔楞的瞬间,攀着门框的右手朝刘芳用力推了过去。
毫无防备的刘芳竟然真的被推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在刘芳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江初月转身就跑。
她根本来不及看路,也来不及分析自己此刻该往哪里跑,只下意识往前跑。
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身后已经追上来的刘芳。
刘芳到底是做惯农活的人,相比之下,江初月的速度真的比不上刘芳。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江初月一颗心吊的越来越高,再看一眼,好像没有方向的前方,原本已经僵住不会思考的大脑陡然转动了起来。
她现在跑错了方向,原本,她应该往村长家跑才是最合适的,村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就算村长不能决断,可都会找村长来判个是非。
现在她家里没有大人,那么,遇事找村长才是最合适的。
想到便做,江初月的脚尖一转,朝着村长家跑去。
谁知道,还没从家门口的小坡上跑到底,她便一头撞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里。
“初月?”
江初月挣到一半的动作,因为这熟悉到近乎幻听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江小花,你个小贱”
身后传来的尖利声音也陡然顿住了。
沉浸在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的错觉里的江初月猛然抬起头,“爸爸?”
江建文双手扶着江初月站直身体,眉心微蹙,低头盯着江初月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她身后的刘芳,紧抿的嘴唇泄露出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好。
丝毫没有见到女儿的开心。
他感受到江初月身体轻颤,目光直直的看向刘芳,声音冷厉,“妈,你这是想做什么?”
刘芳:“我”
“妈,”江建文不等刘芳说出口,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分家了,小花是我的女儿。”
多的话江建文并没有说,只掷地有声的落下这句话,便不再看刘芳一眼,护着江初月和张雪芬顾自的绕过刘芳往家走。
只是,没走出两步,刘芳好像才从“江建文竟然回来了”的突发状况下回了神。
她转身过,小跑两步,伸出双手拦在江建文和江初月的去路,仰头瞪着江建文:“你都是老娘生的,都得听老娘的话,江小花她还敢忤逆我?”
江建文听了这话,冷笑一声,“是,我是你生的,我要听你的话,可是,我现在不想听你的话。”
刘芳噎了一下。
是,江建文不听她的话,她也没办法,更何况,她打从心底里其实还是有些害怕自己这个大儿子的。
“还有,妈,按照你的逻辑,我是你的儿子就得听你的话,那么,小花她是我闺女,她是不是就得听我的话?”江建文说。
刘芳看着江建文,没接话。
江建文勾了勾嘴角,眼底没有笑意,“小花,爸爸今天让你听的第一句话便是,不许听你爹爹婆婆的话。”
刘芳顿时气的脸红脖子粗,可江建文就这么杵在这儿,她又不敢破口大骂,或是对江初月动手动脚。
可她恶狠狠地的眼神却控制不住的射向江初月。
江初月对上刘芳的视线,她觉得这会儿如果她冲刘芳笑一下的话,大概刘芳会气的七窍流血而亡。
想到刘芳会气的不行,江初月真的很想笑一笑,哪怕只是勾一勾嘴角,做个类似于笑的动作也好。
可是,江建文低沉的声音好似在耳边不断来回循环播放一般,心底涌起一阵无可言说的情绪。
像即将装满水的水缸,情绪满的即将突破水缸的边缘,若是再倒一点进去,水缸里的水马上就会溢出来,流在地上,还是泥土地的厨房里,肯定很快就会因为这一滩水还变成泥泞的地。
踩一脚上去,鞋底就会脏的不行。
可是,她真的控制不住。
眼眶一热,心里的害怕以及江建文突然出现的惊喜,两种极端的情绪在心底不断的交错。
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出乎意料的。
“爸爸,我不想哭的。”
江建文一看江初月哭了,刚刚面对刘芳时的冷厉的表情顿时多了一丝无措。
江初月说完这话,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是故意哭的,还咧了咧嘴,试图笑一笑。
可是
“笑的真丑。”
江建文粗粝的拇指轻柔的擦拭着江初月的脸颊。
些微的刺疼细细密密的在脸颊上蔓延。
不疼,只觉得心里暖的不行。
“你个贱蹄子,老娘可没对你做什么,这会子哭什么?装什么?”刘芳见江初月突然哭了,气的恨不得一巴掌拍上去。
“刚刚你可是推的老娘差点摔了。”
江建文眉头紧蹙,“妈,你来我家做什么?”
刘芳:“”
她说不出口,尤其对上江建文的眼神,眼底一阵瑟缩,脚后跟下意识往后移,想离江建文远一些。
“江叔回来啦?”李伟明站在坡上喊了声。
刘芳尖利的声音终于搅乱了三桥村的宁静。
江建文寻声看过去,略点了点头。
和李伟明并排站着的沈如归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尤其是在看清江初月哭红的眼睛时,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攥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鼓起,很是狰狞。
可眼前的情况,却由不得他来出头。
只不过,沈如归的眼神在看向刘芳后脑勺时,眼神暗了暗,垂眼的瞬间,眼睫掩下了眼底的幽暗。
旁边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李伟明突然的开口,让刘芳一时躲过一劫。
这会儿,围了一圈的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不断的响起。
刘芳低垂着眼看了一圈,正想着寻个空赶紧离开时,也不知道人群里谁喊了一句。
“咦?刘芳,你这是打算用小花代替秀秀嫁到邻村去呀?”
一声惊奇,其他人的议论声紧接着响起。
“不会吧?刘芳,你不是给秀秀说的人家吗?”
“秀秀和她妈都跑的不见人了,还怎么嫁人呀?”
“既然秀秀都不在了,这婚事取消不就好了呀?”
“你可真是说的轻巧?”
这话意喻就深了。
刚刚说取消的女人顿时问了起来。
“怎么?这里面还有事儿?”
说轻巧的那位见有人问,顿时接了话。
“可不嘛,我听说这彩礼钱可是都收了呐。”
“这么快?不是说才议亲吗?秀秀可是还不到15岁呀,怎么也得过了16再嫁人吧?”
“哈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说是婚礼都定在腊月初呢。”
这话一出,周围看好戏的人都惊呆了。
“腊月初?”
“这不是卡玩笑的嘛,我要是秀秀这孩子,肯定也得跑。”
“我要是再说一句,估计你们得更恼呢。”
“还有事儿?”
爆料者似乎真的极其清楚老江家的事儿,这会儿见人接话,脸上带着得色,扬着下巴,极其鄙视的看一眼被困在人群中间的刘芳,又带着看热闹的神色看一眼江建文,继续开口道。
“邻村那个男人是个鳏夫,大家都知道的吧?”
“这个倒是都有听说呀。”
“不过那男人年纪说起来也不大啊,只是配秀秀确实大不少呢。”
“呵那男人实打实的29岁呐,正壮年呢,做农活可是一把好手。”
“那这说来,倒是一桩不错的亲事啊。”
“是啊,没看出来,这刘芳也不是真的心眼坏到底嘛。”
这会儿,竟还有那脑子不清醒的反过来劝江建文和江初月。
“这小花翻过年来也16岁了,嫁给这个汉子其实也不错啊。这狗娃看着也不是能做活儿的,等小花嫁给这汉子了,到时候还能回娘家来帮着干农活儿,多好啊。”
“可不嘛,建文,你和雪芬也别太计较汉子的年龄,你也得想想你们家狗娃吧。”
江初月听着这些事不关己的闲言碎语,倒是不痛不痒,只心里想着,果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此刻,最生气的只有江建文。
哦不对,还得再加一个沈如归。
这两人脸色阴沉的犹如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一般。
这暴风雨还不是一般的暴风雨。
前奏必定是电闪雷鸣,紧接着才是狂风骤雨,这风还得是能将三个成年男人一起才能抱住的粗壮大树连根拔起的那种风。
而刘芳见有人竟然站在自己这边,竟还站直了身体,挺了挺胸,眼角觑着江建文,虚张声势的大喊道:“我一心为自己家孙女打算,谁知道这孙女竟然不识好人心。”
说着,好像还真如受了委屈一般,竟还抹了抹眼角,“我们做上人的,只一心为自己家的孩子打算,可孩子们不懂感谢就算了,还捞觉得我们会害她一般。”
这话一出口,倒是真有几个老人“感同身受”的跟着附和。
而一开始的爆料者在听了这些话之后,冷笑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刘芳,你这话说的自己信不信啊?”
刘芳正努力怎么流几滴眼泪,就听见人群里有人喊了这么一句,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
“你看中的孙女婿上个月刚打死了自己的第三个老婆,这个你有没有打听过呀?”
“啊?”
“我的天呐?”
“这是真的吗?”
“这是打死了三个老婆,还是只打死了第三个老婆?”
“刘芳心这么黑的吗?”
“如果这是真的,换了我是李琴和秀秀,卷了家里的钱跑不说,我还得趁着天黑,一刀砍死了刘芳再跑。”
江建文这会儿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刚走到门口的坡下,就看见江初月撞了上来,接着就看见追在后面的刘芳。
他原以为就是刘芳看不过两个孩子,来找事儿的,没想到竟然是
“妈,是真的吗?”江建文沉声问。
这话其实甫一听挺正常的,就是一个压抑着怒气的父亲的质问。
可刘芳听在耳朵里,心不自觉的颤了颤,她这会儿根本不看去看江建文,一双眼睛乱飘。
“妈,你说话。”江建文继续问。
刘芳咽了咽口水,“他们都这是假”
话没说完,爆料者似是嫌热闹还不够大,又加了句:“那个死掉的第三个老婆可是我娘家的妹妹呐。”
这话一出,犹如一道惊雷,这还不算,这人又说:“刘芳,上半月,你收了人家80块彩礼钱,你可是忘了?”
刘芳:“”
惊雷过后,泼水一般的大雨彻底落了下来。
江建文只觉得心口拔凉拔凉的,气的胸口起伏不断,仔细听,能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
江初月就站在江建文身边,自然感受得到江建文的情绪的。
她仰头看一眼江建文,突然抬手攥住江建文的胳膊。
“爸,不气,气坏了身体不好。”江初月轻声说,“爸爸,我和狗娃还得你照顾呢。”
江建文对上江初月关心的眸子,刚刚心底涌上的恨不得一把掐死自己亲妈的念头才一点一点的消失。
是了,他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他还有温柔的妻子要照顾,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家庭的支柱。
“妈,你回去吧,等一会儿我上家去找你和我爸说话。”
江建文深呼吸好几口气,才慢慢平复内心的怒意,开口说。
刘芳像是得到了什么特赦令一般,拔腿就跑了回去。
围观的人见刘芳都跑了,对上没什么表情的江建文,一个一个的也不敢留在这里看热闹了,顿时做鸟兽散。
最后,只有站在坡上的沈如归和李伟明。
哦,还有紧紧牵着沈如归手的狗娃。
走上坡,狗娃松开了沈如归的手,两步走到了江初月跟前站定,抬头盯着江建文看了片刻。
“爸爸。”
狗娃突然开口喊了一声。
声音清朗,吐字清晰,眼神明亮。
满心的怒气瞬间因为狗娃的这句“爸爸”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幸福。
江建文喉咙滚了滚,带上点点哽咽,开口时,声音有些许沙哑,“狗娃都会喊人啦?”
狗娃反应慢一些,嗯了一声,“爸爸,妈妈。”
一声“爸爸,妈妈”,江建文觉得,值了,就算是生养自己的父母又如何?
父不慈,母不仁,这一切的因果都落在我自己的身上就够了,是削骨还恩,或是抽筋敬孝,都可以的,没所谓的,他是为人子的,只要父母开了口,只要不要他这条命,他都可以。
可是,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他的儿子,不可以,这不是他们应该承受的。
作为男人,作为父亲,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好,好。”江建文摸了摸狗娃的锅盖头,竟眼眶泛红,“你妈妈今天没回来,如果她现在听见了,肯定不会再跟我回堤上了。”
“爸,幸亏我妈妈不在这里。”江初月娇嗔的打趣道。
江建文没听明白江初月的话,却附和的点头,“是,还好你妈妈今天没回来,不然又得气个好歹。”
这下,江初月笑不出来了。
一直站在旁的沈如归这会儿突然上前来,看一眼江初月,才对江建文说:“江叔,您一会儿去老宅的话,还是喊上村长一起吧。”
江建文愣了一瞬,摇摇手,“不用,家务事。”
沈如归摇摇头,“江叔,那个男人不是个善茬,老宅那边都收了礼钱了,这不是您过去说一句不同意这事儿就了了的,还是得村长出面。”
其实,就沈如归来说,即便是村长出面,这事儿也了不了。
邻村那男人打死了人,都人尽皆知了,瞧,这都还能再娶媳妇,可见,一般人是制不住的。
“怎么说?”江建文一时没想透。
不过,江初月想了想,倒是琢磨透了几分。
沈如归脑子里琢磨了一会儿,正准备开口。
“初月,初月。”
一道清亮俏皮的声音传了过来。
门口的人同时看了过去。
是叶雨,以及叶镇长。
第54章
“这是怎么了?吵吵闹闹的?”叶雨看着刘芳远去的背影, 问。
江初月看一眼刘芳仓皇的背影,扯了扯嘴角,回头冲叶雨笑了笑,摇摇头, “没什么事呢。”
说着, 迎着叶雨和叶镇长进了家门, “叶雨姐姐, 叶镇长, 你们怎么来了?”
一旁的江建文一听叶镇长三个字, 登时愣住了,原本正打量着叶镇长的眼睛也直了。
“初月, 这”
江初月回头看一眼江建文的反应, 一拍脑袋,转身走回到江建文身边, 介绍道:“叶镇长,这是我爸爸, 江建文。”
“爸爸,这是咱们柯桥镇的镇长,叶镇长。”
“叶镇长?”江建文仍带着几分疑虑与惊奇。
叶镇长大概是习惯了面对这种反应, 笑了笑, 倒率先伸出手,“你好。”
江建文一看叶镇长伸出的手, 忙不迭伸手要去握,可手伸了一半, 不知想到什么, 又收回手,在裤腿上狠狠地搓了几下, 才又伸手握上了叶镇长的手,带着几分骨子里见到大人物时的怯懦,“您好您好。”
叶镇长和叶雨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对于眼前的一幕大概是习以为常。
可江初月看着江建文这样,心里却多了几分不是滋味。
而这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却只能自我消化。
你不能去要求叶镇长对待江建文必须要用一种平等的态度,更不能去跟江建文聊所谓的众生平等。
“进去吧。”
眼见着江建文越发的不自在了,江初月在一旁开口。
“哎,对,进去坐,进去坐。”
很快,一行人进了屋里。
而站在门口的沈如归和李伟明却没动。
直到屋里传来了说话声,李伟明才撞了撞沈如归的肩膀,“这什么情况?江小花什么时候认识了姓叶的?”
沈如归眸色幽深的看着屋内的人,摇摇头,“不清楚。”
屋内此时传来一阵笑声,李伟明“啧啧”两声,“看不出来啊,江小花这姑娘,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呀。”
沈如归蹙了蹙眉,转头瞪了李伟明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李伟明:“我怎么就不会说话了?我这话哪里说错了?”
沈如归没回话,只是又多看了两眼堂屋里的众人,直到叶镇长回头,锐利的眼神扫过来时,他才收回视线,和叶镇长的视线擦过,和李伟明回了知青点。
叶镇长看着沈如归很快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挑了挑眉,眼底多了几分玩味。
江初月对刚刚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叶镇长,叶姐姐,你们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江初月给两人倒了凉白开,坐在对面,再一次问道。
无论如何,她都是想不到这两人是来寻自己的。
虽说上一次在镇上,叶镇长明显表现出了善意,江初月却没自以为自己在叶镇长心里的地位有多特别。
叶雨搬着凳子坐到江初月身边,一把挽着她的胳膊,“我奶奶说你上回送的葛粉正宗呐,这不,和我爷爷每天一碗,眼见着要见底了,催着我爸爸再买些回去呢。”
江初月闻言,各种心思在心底交织,面上却不显,“那怎么还跑这么一趟呢,叶镇长,叶姐姐,你们在供销社留句话就好了呀。”
叶雨:“这不,正巧我爸要下乡嘛,我就顺道跟着一起来了。”
江初月在心底挑了挑眉,看来真的就是顺道了?
恰在此时,叶镇长突然开口道。
“小江啊,找你买葛粉是一回事。”
果不其然,江初月在心底缓缓吐出一口气。
“叶镇长,有什么事您尽管说。”江初月说。
叶镇长沉吟片刻,直接道:“咱们镇上原先是有一家葛粉厂的,你知道的吧?”
江初月点头。
镇长的葛粉厂现在倒没什么名声,可在未来,倒是很是出名。
大抵是因为这家葛粉厂算是华国内最早的一家葛粉厂了,最重要的是,这家葛粉厂还是日|本|人建的呢。
“因为大环境的原因,葛粉厂已经停产好几年了,但现在镇上正商议着要将葛粉厂重新做起来,所以,我今天过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想不想去葛粉厂工作。”叶镇长不疾不徐的说着自己此行的目的。
半晌之后,江初月才缓缓开口,“叶镇长,我能去葛粉厂做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说实话,江初月是意外的,是完全出乎她想象的。
她或许设想过许多,也或许什么都没想过,但,总之不会是叶镇长邀请她去葛粉厂工作。
叶镇长带着点欣赏的笑意看向江初月,“技术指导。”
江初月:“”
“她还是个孩子,”江建文突然开口说,只是,话刚说了前半句,就停了话头。
江建文低头盯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片刻后,他缓缓抬头,看了眼身边的江初月,“初月,你长大了,你,真的长大了。”
江初月愣了好一会儿,抿着唇对江建文笑了笑,“可是,长大了在爸爸面前,也是孩子呀。”
自从分家之后,江初月像类似这样撒娇的话倒是说了好几回,性格也眼见着活泼了许多。
江建文失笑的揉了揉江初月的脑袋,“是,在我眼里,就算你八十岁了,也还是个孩子。”
“爸,我觉得,我也还是个孩子呢。”
好一会儿没说话的叶雨突然开口道。
“是,生理年龄20,心理年龄2岁,还是个孩子呢。”叶镇长回。
“爸~”叶雨不满。
江建文和江初月之间的温馨气氛倒是被叶雨和叶镇长这么一打岔,散了。
江初月轻咳了下,看向叶镇长,带上几分严肃,“叶镇长,很感谢您今天的邀请,可是,我还是需要再考虑一下您的这个提议。”
叶镇长了然的点点头,“应该的。”旋即轻笑了下,“如果你就这么答应了,我倒是要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了。”
江初月怔了一瞬,才低头笑了下,“叶镇长,您这么说,着实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叶镇长“哈哈”爽朗的笑了笑。
一旁的叶雨坐在凳子上,托腮看看叶镇长,又看看江初月,最后把视线落在坐在江初月身边的狗娃身上。
大概是叶雨的视线太过于灼热,沉默而没有表情的狗娃转过头盯着叶雨看了几眼,又极其高冷的收回目光。
叶雨无声“啧啧”了两声,心想,江初月这弟弟不仅话少,连表情都约等于无。
她再看一眼脸上挂着温润笑容的江初月,摇摇头,这姐弟俩的反差是不是太大了点。
正当她心里兀自琢磨的时候,狗娃又看了过来,突然抬起手一把捂住叶雨的眼睛。
霎时,叶雨的眼前一片黑暗。
“你做什么?”叶雨没有拂开狗娃的手,而是含着笑意的轻声问道。
沉默了好一会儿,狗娃收回自己的手,这会儿,他的眼睛里带上几分好奇,“你,在看我。”
叶雨笑,“是呀,我一直在看你呢。”
狗娃歪了歪脑袋,越发疑惑,“说话。”
叶雨皱了皱鼻子,试探着问:“你是想说,有话就直接说吗?”
狗娃蹙了蹙眉,大概是在琢磨叶雨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雨也不催促,而是耐心的等着狗娃回答。
“是的,有话,就要,说,说出来。”狗娃说话还是有些磕绊,可却已经能够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了。
只是,反应仍稍显有些缓慢。
叶雨听着狗娃的话,脑子里转了转,终于反应过来狗娃明明年纪这么小,为什么却总是话少还没有什么表情了。
可这会儿听他说话交流,也不像是有什么大毛病的样子。
叶雨皱了皱眉,琢磨着,等什么时候回城里了,得去市医院打听打听去。
叶雨和狗娃两人在一旁的几句交流,并没有打扰到一旁谈事的人,倒也成了狗娃和叶雨之间的小秘密了。
叶镇长和叶雨离开时,江初月不仅给两人装上了葛粉,还装了好一些自己在家做的酱菜。
除了葛粉,酱菜都是她从山上挖的野菜,然后自己在家腌的。
味道很好,看着上面漂着色泽艳丽的红油,可吃进嘴里,却是没有什么太重的辣味的。
即便是胃不是很好的人,吃这个酱菜,也不会觉得辣,倒是极下饭的神器。
江初月没提钱,哪怕葛粉做起来真的很不容易,又累又辛苦的忙个一整天,可能最后也就得出个不到三五八斤的量。
不过叶镇长在离开时,坚持付了钱。
“这酱菜是我厚着脸皮开口要来的,可这葛粉,不论怎么说,一定是要算钱的。”叶镇长说,“上回你就往家里送了不少了。”
叶镇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初月就不好再坚持。
她心里也明白叶镇长坚持的目的,随即,她笑了笑,“说实话,这葛粉可是我孝敬奶奶的呢,可您偏不给我这机会,”说着还耸了耸肩,有些委屈的样子,“既然如此,不如您给我些布票,算作买葛粉的钱了?”
叶镇长先是愣了一瞬,才抬手点了点江初月,笑了笑,“过两日你来家里拿布票吧。”
江初月笑着点头-
江初月本来要送叶镇长和叶雨到村口的,只是在门口,就被叶镇长劝住了,遂,两人只在门口看着叶镇长和叶雨离开的背影。
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背影,江初月和江建文才回了堂屋。
眼见着要中午了,江初月该去知青点做饭了。
“爸,你和狗娃在家等会儿,我给知青们把饭做好了,再回来做饭。”江初月说。
江建文:“没事儿,你先过去忙吧。”
而此时,刚走到村口的叶镇长和叶雨竟然碰见了沈如归。
叶镇长盯着沈如归看了几眼,停下步子,朝沈如归走了过去。
一旁的叶雨好奇的多看了沈如归两眼,只觉得这个男生看起来简直和狗娃一样,冷,太冷了,一看就不像是能好好交流的样子。
“沈家的小子?”叶镇长问。
虽是疑问句,可听着却像是陈述句。
第55章
“叶镇长。”沈如归笑了笑, 也没故作熟络,而是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叶镇长:“下来多久了?”
“四年了吧。”沈如归说。
“怎么从没去家里坐坐?”叶镇长问。
沈如归听了这话,看向叶镇长的眼神多了几分打量与意外,挑了挑眉, 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疏离, “不太合适。”
“爸, 这是谁呀?”
沈如归说完话, 一旁的叶雨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好奇, 拉了拉叶镇长的衣袖, 小声问了句。
然而不等叶镇长回答叶雨的问题,沈如归再次开口道:“叶镇长, 您忙, 我先走了。”
随即,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朝知青点走去。
叶雨看的目瞪口呆:“爸, 这人瞧着架子比赖在咱家的何天的架子还要大呢。”
叶镇长敲了下叶雨的头。
“唔,疼。”叶雨小声说。
叶镇长没好气地一笑, “我都没用劲呢,还疼。”
“就是疼嘛。”叶雨小声嘟囔了一句,继续追问:“爸, 你还没告诉我呢, 这人谁呀?瞧着都没把您放眼里呐。”
“打趣你老爸呢。”叶镇长说。
叶雨反驳,“哪儿能啊, 爸,他到底谁呀?”
叶雨连着问了好几遍了, 叶镇长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
省城沈将军家的孙子。
“啊?将军家的孙子也要下乡的吗?”
不怪叶雨这么惊讶。
以沈如归的家庭背景, 到了年纪,即便是高中已经停学了, 随便给安排个工作,也都能避开下乡。
叶镇长似笑非笑的轻哼了一声,“一时的。”
叶雨没太听明白,可她清楚,她爸既然这么含糊不清地说这么一句,意思便是这里面的事儿就不是她能打听的了。
她也不在意,这样的事儿她都习惯了。
只是,“爸。何天什么时候走呀?”
叶雨皱眉。
何天已经在他们家住了小半个月了,整天黏黏糊糊的,意思显而易见。
可她不愿意。
虽然说她爸只是个柯桥镇的镇长,而何天的爸爸何冲这两年正如日中天,可那又如何?
叶雨只觉得,何天的眼神一落在自己身上,就感觉像是被什么浸满毒液的汁沾染了一般,脏的很,心里膈应的不行。
叶镇长盯着沈如归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就跟没听见叶雨的那句话一般,转身朝回镇上的路走去。
跟着叶镇长身后的叶雨也没再追问。
是,作为她来说,她心里是不害怕何天,可她心里也清楚,她爸爸虽然只是个镇长,可她大伯这会儿还在省里和何天的父亲何冲公事呢。
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很多事儿,都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就比如现在,哪怕她讨厌何天讨厌的恨不得一见着他就反胃想吐,可她却还要维持体面。
叶雨轻轻吐出一口气,跟上了叶镇长的脚步。
不管怎么说,她始终相信,她家里人,是不会以自己为筹码,去换取些什么的。
而她的自信,却在两天后,被打破了。
只是,打破她这份自信的,不是家里人为了利益而做出的抉择,而是她轻视了毒虫的阴狠-
当天叶镇长离开后,江建文留在家里陪着两个孩子吃了顿午饭,便回了堤上。
他这天回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担心两个孩子,回来看看。
现在看过了,两个孩子过的很好,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好,江建文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只是,刚松掉的这口气,伴随而来的是满心的愧疚。
他自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一个父亲,一个丈夫能做的所有,可事实却一次又一次的在告诉他,他做的还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反而,自己的两个孩子成长的比自己还要快。
离开时,江初月和狗娃送江建文到村口。
“小花,你长大了,所以,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爸爸,帮不了你,可是,却是能支持你的。”江建文说。
江初月仰头看江建文,她想笑,可扯了扯嘴角,却又觉得眼眶发热,一阵一阵的。
她垂了垂眼,好一会儿,才开口,只是声音有些低沉,“爸,你和我妈在堤上,别太拼命了,你们,你们一定要,要好好地,我和狗娃,我们,需要你们。”
一句话说的不算流畅,可说的还算是清晰。
江建文笑了笑,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狗娃,再叫声爸爸我听听。”
江初月也看向狗娃。
狗娃这次的反应快了许多,只在江建文话说完之后怔楞了两三秒的样子,便利索的开了口,还不止叫了一声爸爸。
“爸爸,我和,姐姐,在家等,等你和,和妈妈,回家。”
这话说的有些磕绊,反正比江初月刚刚那句话说的要磕绊许多,不过他这话却说的江建文心里更加情绪复杂了。
江建文离开之后,江初月在家对于叶镇长提的建议,倒是真的好好思考了下。
如果葛粉厂真的打算复工,那么,她去葛粉厂打工的话,到时候是不是就会有编制了?属于正式员工。
如果是正式工的话,那是不是就可以进城,把农业户口转成商品粮?
当然,对于江初月来说,是不是商品粮于她而言,倒真不是多重要。
可是,这个家里不止还有她呀。
江建文和张雪芬有力气,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在乡下,不说大富大贵,可也能混个温饱。
再等一年,到时候政策更好了,公有变私有,不仅仅是城里的工厂,还有乡下的田地。
到时候江建文和张雪芬多承包些田地,辛苦些,衣食无忧也是没问题的。
可问题是,他们家还有个狗娃。
现在靠着沈如归耐心的教他说话念书认字,说话是能慢慢的说利索了,江初月也发现狗娃其实脑子还有些灵活。只是,这认字却还有些难度,尤其是写字。
明明都会说了,可每每让他写字的时候,狗娃一拿到笔,注意力就没办法集中了,最多三五分钟的,就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可你如果一句一句的教他念诗什么的,反而他的注意力还能维持上许久的时间。
江初月觉得,还是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就算真是发育迟缓,可有医生的指导和没医生的指导那就是两回事。
遂,两天后,她特意提前跟知青们请了一天假,一大早的就进了城。
毕竟是来谈事情的,她不确定要多久的时间,万一做午饭时间回不去,那不是耽误知青们吃饭了嘛?
再次来到政府家属大院门口,门卫室的门卫都已经认识她了,远远看见她还招了招手。
“叔,我来找叶姐姐,能麻烦您进去帮忙说一声吗?”江初月客气的问。
门卫笑了笑,“没问题,你在门口先坐坐。”
到底不是一般的住户大院,里面住的人各个都是有身份的。
哪怕江初月已经来过好几回了,跟门卫都混了个脸熟了,门卫也不敢随便放她进去。
门卫正准备往里走,这会儿,一辆黑色的红旗牌小轿车从里面开了出来。
门卫一下顿住了脚步,打算等车开走了再进去。
可这小轿车偏偏停在了大门口正中央的位置。
这边车窗还没摇下来,副驾驶里倒先下来了个人。
“初月,你来啦?”叶雨一脸惊喜的朝门卫室小跑着过来。
江初月对上开车的何天,蹙了蹙眉,在叶雨走近时,蹙起的眉已然敛平。
“嗯,叶姐姐,上回叶镇长去家里说的事儿,我今天特意过来找叶镇长谈谈的。”江初月说。
原本,她应该之前去机关办公室那边的,可她想起上回叶镇长的话,只说现在上面正商议着葛粉厂复工的事儿,倒没说这事儿已经定下来了。
遂,她想着还是来家里找比较合适,以免这些话落入一些人的耳朵里,再生事。
“我爸还得一会儿下班呢,你先跟我回家吧,在家里等着。”叶雨牵上江初月的手就打算往里走。
驾驶室里的何天不满了,“叶雨,你干嘛去?”
叶雨停下脚步,“没见我家里来人了吗?我带她回家去。”
何天看向江初月,上下打量了两眼,眼神里闪过一闪而逝的惊艳,下意识的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不过只一刹那,他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眼底的惊艳已经变成了鄙夷。
他冷哼一声,“叶雨,你别忘了咱俩一会儿是要干嘛去?怎么?你打算反悔了?”
不等叶雨说话,何天又开口了,“叶雨,机会只有今天这么一次,过时不候哈,我这人,耐心不多。”
这话已经隐隐带上了几分威胁。
叶雨咬紧牙关,脸上满是为难,挣扎了好一会儿,她松开了牵着江初月的手,“初月,你自己进去吧,我奶奶在家呢。”
江初月盯着叶雨看了两眼,眼角扫一眼满眼淫|邪的何天,只思考了三秒,“叶姐姐,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吗?”
叶雨不解的看着江初月。
江初月突然粲然一笑,不仅对着叶雨笑的一脸天真烂漫,还对着何天甜甜的笑了笑,“叶姐姐,我除了供销社,哪里都没去过呢,你们是要出去玩吗?可以带着我吗?我也想见见世面。”
第56章
坐在汽车的后座, 江初月看着这个灰扑扑的小镇,心神却丝毫没敢放松。
大概是叶雨也不是多想和何天一起出门,反正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叶雨不好拒绝何天。
在江初月说完那句要跟着一起去的话的瞬间, 她清楚的看见叶雨的眼睛亮了亮, 不过也只一瞬。
下一秒她便看向了何天。
何天的目光在江初月的脸上逗留了好一会儿, 江初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何天眼底的神色, 那是贪婪而又亢奋的。
江初月的额头贴着车窗玻璃, 一双手搅在一起, 咬了咬下唇,现在该怎么办?
她一时冲动, 只想着不能让叶雨和何天单独在一起, 可这会儿她也上了贼车江初月在大脑里权衡利弊的盘算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
如果何天真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 她还真不能保证,她和叶雨能完好的逃脱开。
她不由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江初月啊江初月,你就算改了名,也没比小花好多岁呀!!!
“你干嘛敲自己的头啊?不疼吗?”叶雨转过头疑惑的看着江初月。
江初月看了眼叶雨, 动了动嘴唇, 眼角扫一眼时刻关注着这里的何天,眨了眨眼睛, 供销社渐渐映入眼帘,她眼睛一亮。
“叶雨姐姐, 能不能让何天哥哥停下车呀?”江初月软着声音开口。
“停车做什么?”叶雨转头看一眼窗外, “你是要去买东西吗?”
买不买东西不是重点,重点是, 不能再继续被何天这么带着她和叶雨离开啊。
如果真的离开了柯桥镇,到时候一切都后悔莫及了。
“嗯,我想吃糖果了。”
江初月知道最后会不会停车还是得听何天的,所以,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看向何天的。
果不其然,何天脸上露出享受的神态来,心情很好的样子,竟真的将方向盘一打,朝着供销社开了过去。
眼见着离供销社越来越近了,江初月心里还没能想出一个能够完美的借口,恰在此时,沈如归的颀长的身影竟突然出现在了供销社门口。
沈知青,沈如归。
刚刚一直悬着的心,在看见沈如归的瞬间,竟安然的落回了远处。
小汽车刚挺稳,江初月虽然迫不及待的想下车去找沈如归,可心里仍惦记着叶雨,因此,她下车的第一时间,便是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叶姐姐,你陪我一起进去吧。”
何天好心情的说:“你陪她去吧。”
江初月拽着叶雨的手腕,脚步略带匆忙的进了供销社。
这会儿的供销社远不如后世的商场门店,只要店内不开灯,哪怕是大白天的,从外面看进去,其实都带着点阴影的,不是那么亮堂。
因此,两人一进供销社大门,多往里走两步,坐在车里的何天便再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了。
江初月拽着叶雨在门后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叶雨戳了戳江初月的肩膀,“初月,你这是做什么呢?”
江初月看见何天靠坐在椅背上,身子时不时的动一下,反正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很是有几分兴奋的样子,她厌恶的蹙了蹙眉。
“叶姐姐,我说了你别生气,好吗?”
江初月回头,看着叶雨说。
叶雨愣了一下,“怎么了?”
江初月说:“我总觉得何天那个人看起来不正经,尤其是看你的眼神,反正,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不舒服,我刚刚担心你,所以才想着要跟你上车的。”
江初月的话说的很直白,哦,也不能说直白,而是以她这个年纪的阅历来说,这些话已经能充分表达出意思了。
那就是,何天看叶雨的眼神过于淫|邪。
叶雨看着江初月,怔了好一会儿,随即苦笑了一声。
“我也不想和他出去的。”叶雨小声说。
“那你”
“他家里,他爸爸在省城,我大伯”叶雨的话说的不清不楚,甚至可以说,这说了等于没说。
若是前世的江初月肯定是听不明白的。
可现在的江初月却听明白了。
无非是一些权力利益的纠葛,让叶雨明明不喜欢何天,却还要去应付,去面对。
“可是,叶镇长他”
叶雨摇摇头,“我爸爸不知道的。”
江初月皱着眉,有些不赞同,“叶姐姐,虽然你说的事情我不太懂,可是,你明知道何天他不是个好人,你还和他出去,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什么不测,你想过你家里人的感受吗?”
“我”
江初月叹了口气,果不其然。
她深深吸口气,开口问:“叶姐姐,你刚刚想表达的那些事,你是从家里长辈那里偷听来的,还是从哪里知道的?”
叶镇长虽说只是个镇长,可从江初月自认不算多的见识的里也看得出来,他以后绝对不会仅仅只是个镇长这样简单,更何况,听叶雨的语气,她大伯大概还是省城里的什么重要职务了。
既然如此,那么叶雨所以为的事,大概不会是从家里得知的了。
想来,叶镇长也不是会跟自己女儿说这些的人。
“是何天他”
叶雨刚说了一半,倏然住了口。
随即,眼睛瞪圆了,“他骗我的?”
江初月摇摇头,何天骗不骗叶雨他不知道,她却觉得,像何天那样明显不是好人的话,还是不要太相信而已。
想了想,她试探着说:“叶姐姐,要不你回家问问叶镇长?”
“咦?你们俩怎么站在这里?不是说去买糖果吗?”
何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身后。
江初月和叶雨的身体同时一僵,两人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初月。”
霎时,沈如归的声音闯入了江初月的耳朵里。对于此刻的江初月来说,沈如归的声音简直犹如天籁。
刚刚还僵住的嘴角顿时露出最实心实意的笑容来,她转过身,还极夸张的挥了挥手,“沈知青,我在这儿呢。”
正准备往那边坐的沈如归脚步一顿。
“沈知青,你什么时候来镇上了?现在是要回村里了吗?”
江初月似是没发现沈如归停住的脚步一般,还顾自喊了一声。
沈如归看着像变了个人似的江初月,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再次过去时,抬眼的瞬间看见了站在江初月身后的何天,顿时,他眯了眯眼睛。
何天怎么在这里?
沈如归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朝江初月走去。
刚走到江初月跟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叶雨好像突然出现一样,沈如归刚刚发现。
看见叶雨,眼尾扫一眼何天,沈如归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只是
“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如归沉声问江初月,明显对于她这这两人搅和在一起,感到不悦。
江初月丝毫没感觉到沈如归情绪上的变化,她这会儿满心里只有见到沈如归时的欣喜。
“沈知青,刚刚何天哥哥说要带我们出去玩呢,你要不要一起呀?”说完,江初月担心沈如归一开口就给拒绝了,又赶紧说:“我和叶姐姐是两个女孩子,你和何天哥哥是两个男孩子,这样看起来和谐多了。”
沈如归听着江初月这话,简直要气笑了。
什么叫和谐多了?
还何天哥哥?
你整天沈知青沈知青的叫我,转头管别人叫何天哥哥?
片刻后,沈如归露了个假笑,“你要和你的何天哥哥去哪里玩?”
他特意在“何天哥哥”四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江初月眨了眨眼睛,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盯着沈如归看了好一会儿,小声道:“不知道。”
这下,沈如归终于没忍住,气笑了。
他垂在腿侧的手攥成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直到感觉到掌心传来微微刺痛感,才稍稍平息了心底里的怒气。
最后,还是没忍住的,抬手戳了戳下江初月的脑袋,“你都不知道去哪里玩,就跟着去了?”
“沈”
叶雨刚开了口,沈如归一个眼刀子横了过去,叶雨瞬间闭紧了嘴巴,还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好凶。”江初月小声嘟囔了一句。
沈如归冷笑一声,“你弟弟在家闹着要你呢,你还有心思出去玩?”
“”江初月。
狗娃连话都不怎么开口说,沈知青,你能告诉告诉我,他是怎么闹的吗?
我突然有点好奇呢。
“哎,你丫谁呀?”
等的不耐烦的何天开口。
“我是谁不重要,现在,江初月,她不跟你”
“还有叶姐姐。”
不等沈如归后面的话说出口,江初月忙开口打断。
沈如归瞪她一眼,才又看向何天,声音很冷:“这俩人我带走了,你爱去哪儿玩去哪儿玩吧。”
沈如归说完,回头看一眼江初月。
江初月极有眼色的,一把拽着叶雨的手腕,忙跟了上去。
被三人扔在后面的何天顿时气了个倒仰。
他倚着供销社的门框看着往外走的三人,眼神阴狠,一直到三人快走到小汽车旁的时候,陡然站直了身体,追了上去。
“老子说让你走了吗?你就走。”何天脸色很不爽,眼神充满阴鹜。
对上何天的视线,沈如归扯了扯嘴角。
父亲的惨死,母亲的郁郁而终,爷爷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些画面,犹如默剧一般,在脑海里一帧一帧的回放,像是在提醒着自己,眼前这个人的父亲,曾经对于自己的家人有过怎样的“帮助”,若不是眼前这个人的父亲,若不是
沈如归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了,一切都已经不会再重演了。
“那你想怎么样?”沈如归淡漠的问。
何天扯了扯嘴角,“叶雨留下,旁边那个小丫头片子你带走。”
第57章
沈如归轻笑了下, 乍一看,原本淡漠的神色似乎陡然竟让人觉得多了几分温暖。
可一旁的江初月却觉得心惊,不是因为何天充满戾气的言语,只是因为沈如归的一个若有似无的浅笑, 说不清, 只是, 只是她就是不想看见这样的沈如归。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 这样的沈如归好像下一秒就会误入歧途般。
误入歧途???
江初月觉得自己这个形容词其实用的并不对, 可她却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形容词来形容。
“如果, 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两个人都带走呢?”沈如归薄唇轻启,声音里透着凉。
江初月莫名打了个轻颤, 在背着风的门后, 在严寒的凛冬里。
“呵”
何天冷笑一声,随即, 在江初月和叶雨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朝着沈如归挥拳而上。
“啊”
江初月和叶雨两人下意识发出尖叫, 而江初月的反应要更灵敏一些。
尖叫声未歇,她已然朝着沈如归身前窜了过去。
虽然,以她瘦弱的身躯并不能真的帮到沈如归, 或许, 以沈如归的体格,居高临下看着何天的身高, 偶尔穿着单衣时露出来的腱子肉
每一样都在说明着,何天弱鸡一般的身材在沈如归面前根本就没眼看。
可江初月在看见何天出拳的那一瞬间, 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就觉得她要保护沈如归,她不想再看见沈如归露出微凉的笑意。
拳头到肉的疼痛感没有传来, 反而是脸颊上传来皮肤触着棉布而细碎的刺疼感,脖颈被一只温热的掌心紧紧禁锢着,鼻息间传来清浅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洗衣液,或是洗衣粉,我好像没有用过。
江初月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
“哎哟疼疼疼,你松手。”
“你他妈到底谁啊?敢对老子动手?”
“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何天的叫唤声从身后传来,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本就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比公鸭嗓更让人难以承受。
可江初月在听见何天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到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如归眼帘微垂,眼底溢出丝丝笑意。
“你连自己爹是谁都不知道吗?”沈如归嗤笑一声,说。
“你”
何天一脸愤怒加惊惧的看着沈如归,想再动手,可身上传来的疼痛又让他怯步。
最后,何天点了沈如归好几下,冷哼一声,目光阴狠的瞪了他好几下,看也不看江初月和叶雨一眼,转身离开了供销社。
门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急促的尾气声都在诉说着开车人的愤怒。
江初月已经从沈如归的禁锢里分开,后脖颈温热的温度还一阵一阵的不断升温,门外的冷风一阵一阵的吹进来,也吹不散她脸上的灼热。
“刚刚那人是谁?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沈如归清冷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脸上的灼热一瞬间消却,比屋外的风还要冷。
江初月两个食指不断搅动着,抿着唇,脑子里急速转着弯,该怎么回答?该说什么?
“你不要骂初月,她都是为了我。”叶雨在一旁急切的说道。
沈如归脸色微沉,一双眼睛看起来很是凌厉,叶雨怯怯的看一眼他的眼睛,又快速的移开视线,抿着唇,退后一步,不再言语。
沈如归并没因为叶雨的解释而脸色缓和,反而愈发生气了。
“你出门是不带脑子的吗?还是脖子上的脑袋只是个装饰品?”沈如归说。
这下江初月不满了。
“装饰品是不能说话的。”江初月小小声的狡辩了一句,“而且,你都说是装饰品了,还怎么思考啊。”
“呵!!!”-
江初月趁着天气好,把家里的被子褥子都拿出来晒一晒。
在乡下,没有固定的晾衣服的地方,尤其是晒被套这样重的物件,她把家里的椅子都搬了出来,被子直接平铺在椅子上,还有褥子,就用几根细长的棍子支成一个晾衣服的架子。
吃过午饭,她一边敲着褥子,让它能晒的更松软一些,视线不停的往隔壁知青大院看过去。
自那天在供销社顶了沈如归两句,换来对方的一声冷笑,随即在回来的路上,那人再也没理过自己,甚至连个眼神都欠奉。这都过去两三天了,那人就好像隐形人一般,一日三餐的,都不怎么能见到人影子。
问李伟明,也只换来一句“不清楚啊”。
江初月丝毫不怀疑李伟明的话,毕竟,以她对沈如归的了解,不是已成定局的事儿,他一般不会说出口的,所以,李伟明不知道他的去向,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在忙什么呢?
“哎!”
江初月重重的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进屋,眼角陡然看见了沈如归。
随即,她以自己都没发现的喜悦的表情,抬起拿着细棍子的胳膊就摇了起来,“沈知青,回来了啊。”
沈如归闻声看了过来,眼角抽了抽。
江初月的嘴角都快咧到眼角了,拿着棍子的手摇个不停。
远远地,沈如归无声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挥着个小棍子,也不嫌累,傻不傻啊。”
江初月一直咧着嘴笑,直至沈如归走至跟前。
“有事?”
沈如归还是一副清冷的样子,带着点爱理不理的。
江初月抬头盯着沈如归看了好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没事儿。”
沈如归:“”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没事儿那你喊我做什么?”
手里拿着细棍子,无措的时候,江初月的双手下意识摆弄着小棍子,翻来覆去。
沈如归低头看了眼本就表皮干涸的小棍子,干裂的表皮已经被江初月□□的不成样子,只剩下青黑色的支杆。
“知道错了吗?”
“啊?”江初月疑惑的看着沈如归。
沈如归抿了抿唇,“不和陌生人说话,狗娃都知道的道理,你都不知道?”
一直在一旁写写画画的狗娃大概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抬头看着江初月和沈如归,“啊”了一声。
沈如归温和的看一眼狗娃,温声开口:“狗娃,去镇上,如果有不认识的人和你说话,要怎么办?”
狗娃盯着沈如归看了几秒,“不理,转身走。”
“真乖。”
得到满意的答案,沈如归揉了揉狗娃的脑袋,侧目睨向江初月。
江初月抽了抽嘴角,没说话。
“不服气?”沈如归挑眉。
江初月幽幽地摇摇头。
“那你现在是什么表情?”
江初月视线游移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好几天没见你的人,你是在生气吗?”
沈如归一怔,随即失笑,目光落在江初月的脸上,对上她试探而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眼神,心里瞬间软的不行。
他上前,揉了揉江初月的发顶,“突然想吃粉蒸肉了。”
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我只是在害怕。
我只要一想到你在我的眼前,和何天那样的人站在一起,我就觉得全身发冷。
曾经那种侵袭全身的冷意,好像一瞬间再次蔓延至全身。
那种,失去的恐惧感。
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表述这种情绪,所以
各种情绪在沈如归心里来回反复,游走在身体的四肢百骸,归根究底,还是对自己能力不够的无力感-
因为和何天在供销社闹了那么一出,再加上沈如归不见人影了两三天,原本打算去跟叶镇长说去葛粉厂工作的事儿就给耽搁了。
遂,江初月在给沈如归做了一大碗粉蒸肉的第二天,她再次去了镇上,径直去了政|府家属大院。
时间也是巧了,她刚到门卫室,麻烦大爷帮着通报一声,提着公文包的叶镇长出来了。
“来了啊,小江。”叶镇长笑容亲和,倒是率先开了口。
江初月笑了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本来应该早点过来的。”
叶镇长笑着挥挥手,竟突然叹了口气,说了句风马牛不及的话,“大概我是真的老了。”
江初月:“您不老啊。”
江初月这话回的是极认真的。
叶镇长看起来是真的不老,再加上,人家也是真的不老啊,年纪比她爸爸江建文要大五岁,可大概是因为坐办公室的原因吧,整个人看起来反而比江建文还要年轻一些。
如今也不过刚刚40岁而已。
这个年纪换在后世,那可是男人正当好的年纪呢。
叶镇长看着江初月一脸认真回答的样子,愣了一瞬,随即失笑的摇摇头。
江初月:“”大叔的心思你别猜,反正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叶镇长,我今天过来,是想和您聊聊葛粉厂的事情的。”江初月果断的转移话题,提起今天的正事来。
叶镇长点点头,“和我一起去办公室谈吧。”
从政|府家属大院去镇办公室不远,走过去也将将才十分钟的路程,一路上倒也只是聊了聊些家常,正题一直进了办公室,彼此坐定,才正式开始。
前世的江初月也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吃食店的老板,大概最值得炫耀的就是有一手好厨艺了,真论到做生意什么的,倒真不值得一提。
不然,仅凭着她的好厨艺,何愁做不出自己的品牌来?
说到底,她的心思也只是在如何研究出好吃的食物来。
就比如此刻,换个聪明点的人,总能委婉而又清晰的表达出自己的目的,反而最后还能做到是对方求着自己。
而江初月并没有。
她坐在叶镇长的对面,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叶镇长,先开口表达了自己愿意去葛粉厂工作,再次表明了自己的需求。
去葛粉厂工作可以,但必须要解决自己的户口问题,她和她弟弟需要商品粮户口,因为她弟弟江初阳的年纪也到了,已经面临上学的问题了,在乡下,因为他反应迟钝的原因,再加上村里各种七七八八说不清的历史遗留矛盾,她根本不放心把狗娃送去学校。
最重要的是,不论是未来还是眼前处于“历史”的洪流年代,镇上的教育水平自然是乡下不能比的。
除了需要解决江初阳上学,还有一个就是江初阳就医的问题了。
叶镇长屈指在办公桌上敲了好一会儿,脸上没有和善如长辈的笑意,敛着一张脸,表情略有些严肃。
江初阳目光毫不躲闪的看着叶镇长。
她没有以自己的要求作为交换来谈判,她只是表达出,去葛粉厂工作于她而言,就是为了能够解决家里眼前的问题。
即便是叶镇长拒绝了把江初阳的户口从农业转为商品粮,江初月也仍然会去葛粉厂工作。
毕竟,去葛粉厂工作,她就会有了固定收入,比在家里种地自然要轻松许多的,能更好的减轻家里的负担,也能攒更多的钱用来给狗娃看医生了。
冬日的暖阳,在早晨九点多,慢慢的升到了当空,散发出温暖的温度,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地,这让刚刚才起床的人们再度的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金灿灿的光芒投射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反射出刺眼却温柔的光线,江初月站在树下,用掌心挡住光芒,眯着眼睛,固执的看着枝桠,哪怕冬天失去了树叶保护的枝桠看起来很是荒凉,可是,当阳光照在上面的时候,仍然让人感受到了春的希望。
“你的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叶镇长沉声开口,“相对的,我希望葛粉厂能够在停产多年之后,即便不能恢复往日的盛况,也必须要能够恢复生产。”
第58章
转过眼, 已经腊月十五了,江建文和张雪芬终于要回来了。
江初月把屋子里里外外的又收拾了一遍,尤其是江建文和张雪芬要用的被子和褥子。
只是,眼见着离过年越来越近了, 供销社需要的板栗糕的量也越来越多。
此时的江初月无比的庆幸当初选择和陈嬢嬢一起合作, 不然这会儿的她, 即便是忙的不睡觉, 怕是也忙不过来的。
相对的, 赚的钱也越来越多了。
狗娃在一旁写写画画, 都是沈如归教他的。
有简单的汉字,也有一些简笔画。
江初月观察了许久, 发现狗娃似乎对画画很有兴趣, 也很有些天分。
简单几笔的勾勒,总能画出物件的精髓来。
江初月把已经来回清点了三遍的389.27块钱仔仔细细的叠起来, 放进柜子里的夹层里。
“狗娃,你是喜欢认字学诗, 还是学习画画呀?”
狗娃从本子里抬起头看向江初月,似是思考了一会儿,“哥哥说, 都要学, 才行。”
江初月托着腮,想了想, 又问:“那你想去学校吗?”
学校两个字,对于狗娃而言, 有些陌生了。
“姐姐, 学校,是什么?”狗娃认真而带着点好奇的问。
江初月沉吟片刻, 笼统的答:“就是,有很多和你一样年纪的小朋友,坐在一个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会有专门的老师教你们认字,算数,唱歌,画画。”
这话说的有些长,包含的内容也稍显有些多,狗娃思考的时间略长了些。
江初月也不催促他,只温柔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冬日正午的暖阳照在人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不想。”
正当江初月眼睛快要阖上的时候,狗娃终于回答了。
“为什么呀?”江初月倒是没表现出惊讶的表情来。
狗娃敛了敛眼睫,抿着唇,呐呐道:“他们,会打我,会骂我。”
“谁说的?”
这个答案让江初月微微有些惊讶。
“我是傻子的。”
江初月:“”
“姐姐,你,生气了吗?”
没有等来江初月的回答,狗娃小心翼翼地开口。
江初月心里一颤,努力勾了勾嘴角,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抬手摸了摸狗娃的后脑勺,柔声开口:“狗娃,姐姐没有生气。”说着,她翻开已经用了一半的本子,“你看,你认识字,会背诗,还会画画,怎么会是傻子呢?”
“傻子可不会认字,会背诗,会画画呢。”
狗娃原本暗淡的眸子霎时间溢出光来,睁圆了眼睛看着江初月,反复确认似的急促问道:“姐姐,真,真的吗?我,我不是,不是傻子?”
江初月重重的点点头,很是笃定地说:“狗娃,以后谁要是再说你是傻子,你就背诗给他听,然后问他,会不会背。”
“啊?”狗娃疑惑。
“如果对方会背呢,说明你们都是一样聪明的人。如果对方不会背呢,那对方才是傻子呢。”江初月笑着,“你说对不对?”
江初月知道,自己这样的论调才是真的不着调,可对于狗娃来说,太深的道理是讲不明白的,你只能用这么浅显,而他又能明白的话来告诉他,他不是傻子,他只是反应慢了一点。
可你要真跟他说,你不傻,你只是反应慢。他其实也是不明白的。
对江初月而言,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建立狗娃的自信心。
狗娃重重的点点头,“嗯,姐姐说的对。”
“这算是盲目的崇拜吗?”
听见说话声,江初月和狗娃同时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是沈如归。
那人正倚着墙,好笑的看着姐弟俩。
江初月略有些不自在,却还强撑着,“我的弟弟,崇拜,崇拜我,有什么,什么问题吗?”
沈如归轻笑,温润的眸子在阳光下,散发着一阵一阵的暖意。
莫名地,江初月觉得自己心跳的频率好像不太对。
她记得,是不是说,心脏每分钟跳动72下,才算是正常的???可她这“砰砰砰”不停跳动,甚至似乎都能听见声音的频率,是不是不对劲?
“倒是没什么毛病,只是,这姐姐本身就是个不靠谱的,脑子当摆设的,别把聪明伶俐的弟弟给带沟里才好呢。”沈如归笑着打趣道。
心跳的频率瞬间恢复如常,江初月翻了个白眼:“沈知青,奈何你生了张嘴。”
“嗯?”沈如归一时没明白。
江初月拍了下狗娃的脑袋,帮着他收拾凳子上的书本,一边没好气的回答:“事儿都过去了呢,大家就一起失忆不好吗?给彼此留一个台阶,不好吗?”
沈如归挑眉,“你想说的是,让我忘记你出门不带脑子的事儿,然后再给你找一个台阶,让你优雅的走下去?”
话被挑明,即便是自认为心脏强大的江初月,脸上也不由得泛了红。
她轻咳两声,“那什么,有些事儿大家心里明白就成,说出来,说出来多不合适啊。”
“哈哈哈”
沈如归顿时大笑了起来。
江初月被笑的越发不好意思了,故作严肃,“那什么?有事儿?”说完一顿,还斜睨沈如归一眼,“偷听人讲话的人,还理直气壮的打趣人?脸呢?”-
半下午,江初月和狗娃刚吃过午饭,正哄着狗娃睡会儿觉,江建文和张雪芬回家了。
站在家门口,看着干净整洁的大门,江建文倒还好,张雪芬倒是一瞬间眼眶微红。
江建文轻叹一口气,拍了拍张雪芬的肩膀,“孩子长大了,该高兴才是。”
张雪芬一把挥开江建文的手,冷哼一声,“就是知道孩子长大了,我这当妈的心里才难受。”
随即,推开门,正要迈步进门时,又停下,回头瞪着江建文,“敢情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心疼。”
冷哼一声,进了门。
狗娃正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了的时候,张雪芬推开了房门。
听见声音,他又睁开了快要阖上的眼睛,看了过去,同时,江初月也看了过去。
“妈,你回来啦。”
江初月开心的起身朝张雪芬走了过去,就连狗娃都开心的一下子掀开了被子,只穿着秋衣秋裤的站在床上,眯着眼睛咧着嘴朝张雪芬笑。
“妈,妈,妈。”
连着喊了三声“妈”,原本隐忍的眼泪终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张雪芬揽着江初月走到床边,忙把狗娃塞进被子里去,“你这孩子,担心感冒了,到时候打针,会疼的。”
狗娃也不知道是没听明白这句话,还是看见了张雪芬太兴奋,反正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望着张雪芬笑。
张雪芬坐在床边,一时有些慌神,她有多少年没见过笑的这么灿烂的狗娃了?
或者说,在她的记忆里,狗娃好像从来没这么笑过。
每次见到自己时,都木着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似的,尤其一双眼睛。
小孩子的眼睛最是纯净了,漆黑又明亮,像是能说话一般。
可是,她却从没在狗娃的眼睛里感受到这些。
可现如今,离开了那个“家”,曾经原本以为不会拥有的幸福,好像一时间,在她猝不及防之下,一拥而上。
让她幸福的,好像犹如一场梦一般。
“妈,怎么哭了?”
江初月轻声问。
狗娃也从被子里伸出手,胡乱的擦着张雪芬脸上的泪珠。
张雪芬含泪笑了笑,摸了摸狗娃的头发,回头看向江初月。
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容貌已经长开了,脸上的婴儿肥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去了,鹅蛋似的脸庞,笑起来眉眼弯弯
“妈妈是高兴的,见到你们姐弟俩都好好的,妈妈心里高兴的不得了。”
江初月笑了笑,“好吧,既然是高兴的眼泪,那妈妈就多哭会儿。”
心里的感伤瞬间被江初月这句话驱散了。
张雪芬轻轻的捏了捏江初月的脸颊,“真是个小机灵。”
一直站在房门口没敢进来的江建文见自家媳妇终于被闺女给哄好了,才终于舒了口气,进到房里。
“闺女,家里还有吃的吗?我和你妈可是饭都没吃,就往家赶呢。”
“有呢,正好今天中午炒的肉,还没吃完呢。”江初月说着,就准备转身往外走,“那爸妈,你们歇歇,我给你们做吃的去。”
张雪芬原本想拦的,却被江初月给摁在房里,非让她休息,说什么她已经在堤上做了这么久的工了,这回家了,还怕没活儿干吗?
这眼看着要过年了,家里需要置办的东西还多,屋前屋后的还得仔细收拾,尤其是开春要盖新房子,村长都已经把地批下来了,得趁着农闲,给收拾收拾,等开春就能省下好些时间呢。
一会儿的功夫,江初月把中午没吃完的炒肉丝给热了一下,蒸了一个水煮蛋,新炒了一小碗加了猪油渣的咸菜,煮了一锅粘稠的杂粮粥。
大概是张雪芬和江建文多日没在家,现在终于回来了,就连狗娃也生出了些许名叫想念的情绪。
江建文和张雪芬吃饭的时候,吃过午饭没多久的狗娃竟也跟着又喝了一小碗的粥。
根本没有正经吃,只盛了一点碗底,拿着一双筷子,跟数米粒似的,反正,从人前吃到了人后。
说的话还是不多,可全程都含着笑意,一双眼睛在江建文和张雪芬的脸上不断来回的看。
看得出来,狗娃是真的很开心-
江建文和张雪芬回来以后,江初月明显觉得自己好像闲了许多。
家里的事情全被那俩人接过去了不说,就连做板栗糕,要不是这俩人“技术”掌握的还不够娴熟,怕是她除了每天给知青点做饭这么点事以外,就要彻底给“夺权”了。
说实话,比狗娃还要无所事事呢。
好歹每天沈如归教一会儿狗娃之后,人还给布置些课后作业,说第二天上课时要检查呢。
江初月一脸羡慕的看着狗娃,听着沈如归低沉温柔的声音给狗娃布置作业。
“你也想写作业?”沈如归促狭的问。
江初月幽幽地看着沈如归,“写作业是不想写的。”
“那你刚刚冒绿光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沈如归说。
谁知道,江初月竟叹了口气,“朕的皇位即将不保,正忧心呢。”
第59章
沈如归看着江初月的后脑勺, 轻拍了下,“那请问这位即将皇位不保的女皇帝,您的江山在哪里呀?”
江初月百无聊赖的抬抬软绵绵的胳膊随意的划拉了一下屋门口,“看见了吗?这一片, 全是朕的江山。”
沈如归看着干涸且布满杂乱枯草的小路, 笑了下, “算了, 就这么点江山不要也罢。”
江初月看他, 圆圆的杏眼儿泛着莹润的光。
沈如归实在没忍住, 抬手揉了揉江初月的脑袋。
一瞬间,江初月不好意思起来, “你干什么呐。”说着, 眼睛还下意识往堂屋扫了眼,生怕被正在里面忙碌的人看见。
沈如归顺着江初月的力道收回手。
头顶是冬日的暖阳, 身旁是藏在心尖的人儿,沈如归觉得, 圆满的人生,大抵如此了。
“我后天就要回家了。”
江初月正不好意思着呢,就听见沈如归说了这么句话。
“啊?回家?哪里的家?”
说完这话, 江初月就觉得自己犯傻了。
还能是哪里的家?
自然是自己的家了, 这里,三桥村, 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就是暂时的居住地而已。
“那还回来吗?”
江初月没有抬头,目光有些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
“初八回来。”沈如归说。
得到确切的回答, 江初月的视线渐渐有了焦点。
只是
回来?
沈如归用的“回来”这个词。
三桥村于他而言, 已经可以用到“回”这个字眼了吗?
“半个月都不到呢,时间够吗?”江初月回。
沈如归慢慢从江初月的侧脸上移开视线, “我爸爸在农场改造,离着不远,我回家之前先去看他,然后再回省城。我爷爷年纪大了,我妈妈因为要照顾爷爷,平时过去的勤,倒是不用来回跑了。”
说到这里,沈如归再次感性庆幸。
他回来的时间过于巧合,不仅避免了爸爸去到前世那个要了他命的农场,学校给分的宿舍也没有收回去,妈妈还可以住在哪里。
只是家里到底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教师宿舍楼那边风言风语的太多,爷爷做主,直接在大院不远处给租了套房子,让妈妈住着。
爷爷也不是没考虑过直接让妈妈住进大院去,只是爸爸发生了这样不好的事,哪怕明知是被陷害的,可是被下放农场是事实,妈妈当时要脸面,总觉得住进大院里,让爷爷脸上也不好看,所以坚持要住在外面,等到他爸爸从农场回来,证明了清白,夫妻俩再堂堂正正的回去。
这下,爷爷到底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爷爷年纪大了,原来的时候,妈妈和爸爸时不时的就会回大院看看,哪怕有警务员照顾,可爸爸仍觉得不放心。如今,明知爸爸是被陷害的,可也还是遭了罪,身体多少有些不舒服。正好妈妈住的近,倒是方便照顾了。
江初月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沈如归说。
江初月撇撇嘴,“我又不是狗娃。”
“恩,我是狗娃。”一直没出声安静写写画画的狗娃突然接话道。
江初月一时错愕。
沈如归却“噗嗤”笑了出声。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江初月小声嘟囔着。
沈如归看着微恼的江初月,抿着唇,憋着笑,不住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话,可眼底的笑意却根本掩饰不住。
江初月对上沈如归含笑的眸子,也觉得自己刚刚那话说的着实没什么道理,倒也跟着笑了出来-
今年回家的知青不多,除了沈如归和李伟明,就还有杨萍和吴建国。
三桥村全部的知青加起来都不到二十个,而每年能够回家过年的最多不会超过三个,今年一下子回去四个,说实话,已经违反了纪律。
只是,杨萍能够回城,据村长说,是上面领导直接开口提的,那村长就不能不放人了。
至于其他三个人,完全就是按照规定,今年正好轮到他们了。
一早,江初月刚推开门,就被李伟明给吓的差点去了半条命。
“江小花,一推开门就看见我这张英俊无敌的脸,是不是心情都好了起来。”
江初月捂着心脏的位置,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推开他,“你挡着我看风景的视线了。”
李伟明委屈,“难道我不是你眼前最美的风景吗?”
江初月用看神经病般的眼神抬头看一眼李伟明,才对着站在一旁的沈如归说:“怎么没吃药,你就给放出来了?”
沈如归握拳挡住嘴轻咳一声,眼睛微微眯着,泛着浅浅的笑意。
江初月看的呆了一瞬,原本还想再说什么的,一下子竟给忘了。
“那什么,那”
那了半天,江初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沈如归看着江初月突然的结巴,眨了眨眼睛,微垂眼眸,侧了侧脸颊,一时笑意掩都掩不住。
背后是灰蒙蒙的树干房舍,可眼前的人,却犹如春日暖阳。
如此形容一个男生似乎并不太恰当,可江初月的余光落在沈如归的侧脸上,心里就是冒出来这么个年头来。
你是冬日里的暖阳,只独属于我一个人。
江初月抿着嘴,这句话陡然在心尖冒出来,先把自己给吓了个不行。
“李伟明,你不是要回家吗?怎么还不走?挡我家门做什么?”江初月故作色厉内荏的样子,装腔作势的仰头瞪李伟明,“你是想收保护费吗?”
李伟明:“”我是谁?我在哪儿?江初月你他妈才是没吃药就出门了吧?!
当然,这话李伟明自是不会当着江初月的面说出来。
他一脸“便秘”的哼哼两声,“要不是为了跟你告别,我早走了好嘛。”
说完,果然,江初月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李伟明犹自不满一般,又哼唧两声,“还想着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呢,哼,就你这态度?还带好吃的?给你带个空气我都觉得是浪费感情。”
江初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行,李知青,李伟明哥哥,我就等着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空气啦。”
“除了空气,别的我可什么都不要呢。”
“哦,忘了说一句,新年快乐哟!!!”
一直到坐上回省城的汽车,李伟明心里的气儿还没顺,胸膛不断起伏。
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正准备转头继续跟沈如归细数江初月的“N宗罪”时,只见沈如归已经闭上了眼睛,似在睡觉。
见此,李伟明便转过头,也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当然,已经说了一路话的他,这会儿也有些口干舌燥了,可出门时装满的水壶早已被他给喝光了。
这边,李伟明刚一闭上眼睛,靠窗坐的沈如归突然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半点睡意???
仔细看的话,眼底还泛着点点温情,浅浅的笑意。
“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少女清甜的嗓音伴着冬日清晨的寒风飘进耳朵里,似是打着旋儿,不轻不重地冲撞着他的耳蜗,随即不动声色的撞进了他的心里。
沈如归垂了垂眼帘,亮如星辰般的眸子霎时被掩住了。
“要到站了,大家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了啊!”
售票员尖利的嗓音在车厢里响了起来,原本穿插着忽高忽低的鼻鼾声霎时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悉悉索索的声音,以及有些吵人的说话声。
沈如归侧头看着灰扑扑的城市,说是城市,跟后世比起来,连乡下都比不上。
地面还不是柏油的,最高的楼房也才三五层,汽车乌龟似的呼啸而过,伴随着车尾气,扬起阵阵扑面的灰尘。
道路不算平坦,从镇上颠簸至省城,因为还没有高速,竟花了将近六个小时。
下车后,李伟明把行李放在地上,伸了个懒腰,“可累死小爷我了。”
沈如归整了整衣服,睨他,“比你下地还累呢?”
李伟明弯腰提起行李,竟还认真的想了想,“我要是都一样累,你会想揍我吗?”
沈如归笑了笑,摇摇头,“我可是村长的助手,感受不到你下地的劳累,揍你做什么?”
李伟明:“”
“而且,我也觉得坐车好像比下地累呢。”沈如归好像还觉得不够似的,又加了一句。
“”李伟明盯着沈如归,“我想揍你了,怎么办?”
沈如归挑眉,“打一架?”
李伟明看看沈如归的体格,再想了想自己的武力值,半晌,撇了撇嘴,“坐车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现在打架我很吃亏的。”
沈如归笑笑,没接话。只心想着,咱俩好像坐的是一辆车,一样的时间。
车站离家属院有些路程,走回去得大半个小时。
其实换做平常,走半个多小时的路对这俩人来说,不过就是从村里去一趟镇上的距离。可这会儿,两人刚坐了六个小时的车,还是一路颠簸过来的,再年轻抗造的身体,也多少有些累了。
可这会儿的街面上不像后世,有各种花钱就能代步的车,遂,两人只能朝家属院走回去。
一路上,李伟明不停地插科打诨,临近家属院的复杂心情,沈如归倒很是缓解了不少。
只是,这个好心情在刚到家属院门口时,彻底消失了。
“林雯,你男人都被送去农场改造了,你是怎么好意思每天进出家属院的?”
“呵人家公公头上可是有功勋的,就凭着这个,人家怎么不好意思了?”
“公公再有功勋,那也不是自己男人啊。”
“瞧你这话说的,过了过了。”
“过什么?自己男人不在家,还整天往独居的公公家里跑,这司马昭之心”
第60章
家属院大门的侧旁, 不过三五米的距离,竟有七八个的中年妇女围着一个女人指指点点,说出口的话极其难听,不堪入耳。
被围在中间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 穿着打扮就是时下的样子, 和围着她的那些女人们并没有二致, 可打眼看过去, 偏她是最醒目的。
沈如归垂在腿侧的双手霎时握成了拳, 脸色阴霾, 浑身泛着冷意,目光直直的盯着前面那一群人。
李伟明担忧地看了眼沈如归, 蹙了蹙眉, 突然用力把自己的背包往地上一扔,指着前面那群人喊了一嗓子:“你们瞎说什么呢?我林姨为人最正派不过了, 由得你们在这里瞎说?”
说完,李伟明正要跨步过去的时候, 沈如归拽住了他的胳膊,没有回头看他,只目光沉沉的盯着眼前的几个人看。
一时, 大院门口静谧的能够听见风的声音。
还是沈如归的妈妈, 林雯率先反应过来,“如归, 你怎么回来了?”
脸上只有见到儿子时的喜悦之情,丝毫没有被谩骂时会有的难堪和难过的表情。
沈如归从那些人的脸上移开视线, 看向林雯, 露出个笑模样,拽了拽了李伟明, 朝林雯走了过去。
李文明虽然顺着沈如归的拉拽往前走,可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点不好,一双黑亮的眼睛慢慢的从那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带着愤懑,脸颊鼓鼓的,很是生气的样子,大概,只要沈如归一松手,这人就要冲上去一般。
就在两人快要走到林雯跟前时,她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此刻是什么情形,上前两步,站在沈如归和李伟明两人中间,一把挽着两人的胳膊,手上使着劲,带着两人往大院里走。
沈如归顺着林雯的力道,慢慢往前走,反而是李伟明,小小的挣了挣,一脸的不服气,还带着点委屈的看向林雯,“林姨”
林雯冲李伟明笑了笑,是那种温柔刻进骨子里的人,浅浅一笑,在这寒冷的冬天里,也好像如沐春风一般。
“说起来,都一年没见到你了,你说你要回来也不提前跟家里说一声,上午在院子里碰见你妈了,还念叨着你呢,你这会儿回去,你妈肯定得高兴的得多吃半碗饭呢。”林雯柔声说。
李伟明对上林雯溢满笑意的眸子,两颊鼓了鼓,泄气般,卸了身上的力道,顺着林雯的力道,和她一道往大院走,嘴上却仍是说着:“林姨,您就是太温柔了,才让有些人蹬鼻子上脸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他说这话时,音量不大,可也不小,最起码站在身后的那群人是听了个清清楚楚的。
“哎,我说”
李伟明那话着实说的有些不客气,后面那些人听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仗着自己的年纪,想要出声训斥。
只刚开了口,前面的三人顿时停了下来,对上了沈如归沉静的眸子。
李伟明的情绪都在脸上,沈如归恰恰和他相反。
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觉得这人很冷,一双看着人的眸子黝黑而没有温度,对上他的视线,会下意识打个冷颤。
就比如此刻。
那妇女对上沈如归的视线,倏地闭上了嘴,脸上的表情更是讪讪的,嘴唇嗫嚅了片刻,似是还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到底没敢再开口。
就在这时,沈如归突然对那些人勾了勾嘴角,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婶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丈夫和儿子好像都下乡了吧,家里就剩你和你公公俩人吧。”
这话直白而粗俗,正是这人刚刚含沙射影如此对林雯说的话。可沈如归这会儿说出来,却是比这妇女刚刚说林雯要过分许多的。
毕竟林雯一不住在大院里,只白日里过来照顾照顾老爷子,二来老爷子身边是有警务员的。
所以,沈如归这话的恶意却是更加明显,而又让那妇女没法儿反驳的。
果不其然,沈如归话音刚落,那妇女几次张了张嘴,脸上涨的通红,想要说什么,却几次说不出话来。
“哈果然还是学校的老师教的是对的,淫者见淫。”李伟明好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似的,跟着补了一句。
那妇人本就被沈如归的一句话说的脸色青白,这会儿李伟明又跟着补了这么一句,沈如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那妇人脚下好像趔趄了一下。
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伟明”
林雯轻轻扯了扯李伟明的袖子。
李伟明回头冲林雯咧着嘴笑,“姨,您就是性子好。”
林雯失笑的摇摇头,倒不是她真的性子好,只是觉得做这些无畏的口舌之争着实没什么必要,清者自清,只要她身正,又怕什么呢?
再说了,她每天进出这大院,里面住的都是些什么人,老爷子身边每天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伺候着,所以啊,这些人无非就是见着她家老沈被下放了,幸灾乐祸的。
当初老沈的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她只觉得头顶的天都要塌了,庆幸,她还有儿子在身边,再加上公公到底还有功勋在身上,丈夫没有真的被那些人给害了去。
这日子一长,她心里也琢磨过来了,眼前可是最坏的年月,在这城里住着,今天你还被人捧着,明天指不定就给下放或直接给游街了,从人上人变成了人下人。
她如今只想闭门好好过日子,谁也不招惹,把公公照顾好,等着丈夫和儿子回来,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其实,平时这些人见着自己也是不搭理的,顶多就是没个好脸色,或是翻几个白眼,也就擦身而过了。今天也是巧了,半上午的时候,平时和这群妇人一起交好的一家,好像因为站错了队,不仅丈夫儿子给关了起来,好像连家里的妇人都没放过。
大概是因着这个原因,她刚大院里出来,整好碰见了这群人,同样的丈夫给下放了,她却好好的还在城里住着,进出这人人想要进去的军区大院,大抵是心理不平衡了。
“走吧,你爷爷还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呢,一会儿看见你了,不定怎么高兴呢。”林雯拉了拉沈如归的胳膊,又看向李伟明,“伟明,你今天回来的也正是时候,我上午可是看见你妈刚买了肉回来呢。”
听见有肉,李伟明整个人兴奋了起来,“真的吗?”说着,都不用林雯拉着他走了,他恨不得拽着林雯往大院里走,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姨,一会儿我喊我妈包饺子,晚上我给您送过去,”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我让我妈包猪肉大葱的,纯肉的,一口咬下去,汤汁在嘴里铺散开,香的恨不得把舌头也给咽了下去。”
就在走到大院门口的时候,沈如归突然回头看了身后的那群人,无端笑了笑,很是温润的样子,可身后的那群人却莫名的打了寒颤。
就在半个月后,沈如归和李伟明即将回到三桥村的头一天,也不知是被人在背后陷害,还是这几家真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竟关进牢里的关进牢里,下放的下放了,且还都是偏远的穷乡僻壤之地,只一听那地名儿,就无端的让人害怕。
那天穿着警服的人进来大院里拿人的时候,李伟明倚在院里的一刻百年老树的树干上,左手环胸,右手对着“热闹”的人群点来点去,然后对沈如归说:“这人呐,还是得善良点,瞧,这几家前脚刚欺负了好人,现在就遭报名了吧。”
沈如归笑了笑,“报名吗?那看来老天爷这会儿还打着盹呢。”
不多不少,被抓走的几家整好就是他们回来那天,在门口对着林雯恶言相向的那几家。
当然,这自然是后话了。
沈家和李家只隔着一栋楼,沈家的院子还要在里面一些,李家在外面一点。
还差着两步就到李家了,李伟明就朝着自家大门喊了一嗓子,“妈,你宝贝儿子回来啦。”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如归觉得身旁那颗树似乎抖了抖,因为他看见有雪花飘落。
前两天刚下过雪,大院里的路上倒是不见什么,路面也是干燥的,可树梢上却泛着零星的白,倒是装扮了枯黄的树枝,多了些颜色。
“哎哟喂,是我家明明回来呀?”还没见着人,李家的屋内就传出了声音来。
隔着小院子,李伟明嚎着嗓子应道:“妈,可不嘛,你家明明回来啦。”
话音刚落,李家的小院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呢子上衣的妇女走了出来,满脸的喜气。
“哟,如归也回来了啊,瞧着可真精神,比那会儿在家的时候,看着要精神多了。”
“哎哎哎,妈,您看哪儿呢?您还记着您儿子时哪位吗?”李伟明在一旁怪腔怪调的喊道。
李妈妈嗔笑的轻拍了李伟明一下,亲昵之情溢于言表,可说出来的话,却丝毫没有让李伟明感受到久违的母爱,“我儿子要是跟如归一样,长的好看不说,人还懂事,那我可是做梦都要笑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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