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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相较于李妈妈的热情外放, 沈如归的妈妈林雯就相对内敛许多。

    他们母子站在一旁看着那对母子的互相打趣,相似的容貌上就连笑起来的弧度都很一致。

    李妈妈在度过了见到儿子的兴奋之情后,又热情的跟林雯说了几句话,让她晚饭不要做太多, 一会儿她给送饺子过去。

    林雯倒也没太过客气, 浅笑着应了。

    回到沈家, 沈如归的爷爷沈清泉正从楼上下来, 应该是刚睡醒, 脸上的表情很是柔和, 里面穿着毛衣,外面只罩了件绒马甲, 看过去, 也不过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头了,可若你对上他的眼神, 才会知道自己刚刚的想法有多草率。

    老人听到声响,看了过来, 眯了眯眼睛,眉心微蹙,当他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是谁时, 眼睛里多了几分笑意, 就连脸上的沟壑也平整了些许。

    “回来了。”老人开口时,语气听着很是平静, 就像一句随口的话语,可熟悉的人却听得出, 这个老人此时的心情。

    “爷爷。”沈如归开口。

    老人点点头, 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示意沈如归坐,想了想,又转头跟林雯说,“如归回来了,晚上包点饺子吧。”

    林雯跟老爷子打完招呼,正往厨房走呢,听了这话,笑着回:“伟明也回来了,伟明妈妈说晚上包了饺子给咱们送一些过来,我想着,咱家不是还有一根去年的腊排骨嘛,索性今天给炖了,晚点给伟明家也送些过去。”

    老爷子听了点点头,没有意见,对于老人而言,宝贝孙子从乡下回来了,就想让孩子吃点好的,是饺子还是腊排骨都行,重点是带肉的。

    待林雯进了厨房,老爷子才看向沈如归,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微微点头,“还好吗?”

    沈如归冲老人笑了笑,“您别担心,我在三桥村一切都好,等时机合适了,我就会回来的。”

    听着沈如归懂事的话,老爷子心里顿时一酸。

    儿子儿子保护不了,孙子孙子照顾不了,就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儿媳妇都没办法很好的帮儿子照顾上,自己拿命拼搏出来的前程,到底有什么用?

    肩上的麦穗,在阳光下一照,老爷子只觉得充满了讽刺。

    沈如归感受到老爷子情绪的变化,笑了笑,“爷爷,等我回来的时候,带个人一起回来。”

    老爷子乍一听这话,没反应过来,只说:“需要我帮忙开介绍信吗?”

    沈如归眼底笑意加深,“这点小事,还不至于麻烦到您。”微顿,“您的孙子要是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那可真对不起您这么多年的教导了。”

    这话说的慰贴,老爷子听了是心里又骄傲又心酸的,拍了拍沈如归的肩膀,连着说了三句“好好好”!

    不多时,厨房里飘出阵阵香气,冬天的室外也早没了哇叫和鸟鸣声,除了偶尔传来的阵阵风呼啸的声音,温暖的室内,无端的让人心里生出几分眷念来。

    林雯从厨房里出来,“爸,如归,准备吃饭了。”

    沈如归应了一声,忙起身扶老爷子坐到餐厅里的凳子上,又转身进厨房帮林雯端菜。

    在昏黄的灯光下,林雯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笑,让长相本就温婉的她看起来更是柔和了几分。

    “你给伟明家端过去,”林雯递给沈如归一个大汤碗,排骨不见多少,可里面却是堆满了干豇豆,袅袅的白烟不断上涌,伴随着是袭人的香气,“对了,伟明爷爷这两天身体不爽利,过去了记得问候问候。”

    沈如归笑着应了一声。

    老爷子正坐在餐厅的桌子上喝着热汤,见到沈如归端着一个大汤碗,“给伟明家送的?”

    沈如归“嗯”了一声。

    老爷子“哦”了一声,“李老头这两天感冒了,说是身上没什么力气,你过去了记得看看去。”

    沈如归笑了笑,“妈刚才已经提醒过了,您这会儿又提醒一遍,我就算再健忘,也是忘不掉了。”

    “快去吧。”老爷子笑着挥了挥手。

    沈如归这边刚走到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他一边开门,餐厅里的老爷子也听见了,问了句:“是不是伟明那小子过来了?”

    沈如归还没说话,站在门口的李伟明倒是先喊了起来,“哎,爷爷是我,我来看您了。”

    说着,把手里的堆的满满的饺子递给沈如归,绕过他,径直朝餐厅走去,“爷爷,一年多没见到我,您是不是在家想我想的日不能思,夜不能寐呀?”

    老爷子放下汤勺,笑呵呵地应道:“可不嘛,你这不在家,我这碗里的饭都不香了。”

    “爷爷,您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呀?”李伟明趴在老爷子对面,“敢情,我在您眼里就是个下饭菜?”

    “下饭菜可没你值钱呐。”老爷子说。

    李伟明眨了眨眼睛,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说:“爷爷,还是有下饭钱比我值钱的。”

    本来在打趣李伟明的老爷子听李伟明这么一说,脸上的笑意顿时怔住,带着点不明所以,看看李伟明,又看看站在门口的沈如归,抬手指着李伟明,冲沈如归说:“这还在在乡下待傻了?脑子好像不太好使的样子。”

    沈如归瞥一眼李伟明,倒是知道他为什么说这话,冲老爷子无奈一笑:“您什么时候见他脑子好使过?”

    李伟明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沈如归,你吃的比我少了?”说着,还小声嘟囔了一声,“谁知道江小花私底下有没有给你开小灶呀,哼!”

    老爷子就坐在李伟明对面,他说这话虽然声音小,可老爷子还是听了个清楚,眼底眸光微闪,侧头看向沈如归时,眼底多了几分意味。

    老爷子倒是对乡下人或是城里人没什么想法,说到底,现在的城里人,究其根本,不都是乡下泥腿子奔出来的嘛,谁看不上谁呢?只要人的品性好,这可是比出生强上千万倍的东西。

    所以,这会儿老爷子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听李伟明嘴里的名字“江小花”,多半能猜得出大概是乡下的女孩子,只不知道这孩子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自家孙子另眼相看。

    沈如归没听清李伟明刚说了什么,这会儿对上老爷子的视线,只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只觉得大概是李伟明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罢了。

    沈如归从李家回来的时候,林雯已经把菜都端上桌了,一大锅的腊排骨炖干豇豆,虽然腊排骨只有一根,可对于这个少油少盐的年代来说,油水已经很足了。

    吸饱了汤汁的干豇豆表面透着点点的油花,在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让人食欲大涨。

    一盘凉拌白萝卜丝,里面点缀着青翠的葱花和鲜红的辣椒,一盘在冬天难得一见的炒小青菜,用蒜炝锅,青绿色的菜叶子上穿插|着微焦的蒜瓣,香气顿时溢满了整个屋子。

    桌子的上方氤氲着若隐若现的薄薄的烟雾,隔着模糊的雾气,沈如归看一眼坐在对面的林雯,又看一眼坐在主卫的老爷子,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虽然爸爸这会儿不在家,可此刻三人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一顿平和的晚饭,于他而言,已经不知道是多久的渴望了。

    沈如归眼底顿时一热,他垂下眼睫,盯着碗里的白米饭怔愣了一瞬,随即勾唇笑了。

    “你这孩子发什么呆呢?吃着饭怎么突然笑了?”林雯夹了一块排骨放进沈如归碗里时,见他拿着筷子并没吃饭,反而盯着饭碗傻笑。

    沈如归抬眼,看看林雯,又看向也正看着他的老爷子,笑着摇摇头,“闻着熟悉的香味儿,我才发现,其实我真的挺想你们的,咱们一家人已经很久没这么坐在一起吃饭了。”

    原本轻松和缓的氛围,顿时因为沈如归的这句话凝结了。

    一家人?

    这哪里是一家人?

    老爷子的儿子不在家?

    林雯的丈夫不在家?

    沈如归的爸爸不在家?

    这是完整的一个家吗?

    原本应该是极美味的一顿饭,霎时在沈清泉和林雯的嘴里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林雯收回筷子,脸上失神了片刻,再抬头时,脸上仍是一贯的温婉,转头对老爷子安抚的一笑,正打算开口缓和缓和此刻的气氛时,沈如归倒是先开了口。

    “我爸在胡领公社挺好的,有爷爷打招呼,没人为难他,”说着对两人轻笑了下,“听说我爸现在的身体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力气也大了许多,原来在家的时候,除了拿课本,咱家的力气活儿我爸做了多少呀?爷爷,妈,等我爸从胡领公社回来了,估计我爷爷的警卫员都要没活儿干了。”

    “爷爷,您可得提前给您的警卫员琢磨一个好去处,省的我爸回来以后,人在咱家整天待的不踏实,小小年纪的,可别耽误了人家的大好前程呢。”

    这番话说的轻松且安心,老爷子心里如何想,面上看不出来,可这会儿他却也顺着孙子的意,带着亲昵的用筷子的另一头轻敲了下沈清泉的脑袋,“你这孩子,没想到去乡下待了几年,好的没见你学到多少,这促狭也不知道哪里去学的。”

    老爷子嘴上如此打趣着沈清泉,心里何尝不是越发悲凉?

    孙子能说出这些话来,可见这将将成年的孙子不仅要在乡下照顾好自己,还得时不时的担心着自己的老子,想着法儿的让人打探消息?

    这孩子从小到大没离开过这城里,陡然自己儿子被人害了去,从没吃过苦的孙子一下子去了那人生地不熟的乡下地方,他为国家拼了半辈子的命,也将将只是让自己的儿子留在了离家不远的公社下放,可孙子那里,却是半点劲没使上。

    若不是隔壁的李伟明那孩子跟自家孙子亲的像亲兄弟一样,闹着要一起下乡去,李家那老头心疼自己孙子,这才给两个孩子寻了个近的乡下地方。

    沈清泉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此刻,沈家的氛围尚且温馨,三桥村江初月一家的氛围那可就不是尚且如此简单了。

    用狗娃不多的词汇量来形容的话,那就是过年了。

    是的,就是像过年一样的幸福团圆。

    江建文和张雪芬自从回家后,家里的活计基本上都被两人包圆了。

    想着年后打算建房子了,江建文年前这段时间基本上整天和村长耗在一起。

    虽然地基的位置是已经确定了,可建房需要用的砖啊、樑木之类的却还要想办法的。

    这会儿农村的房子,大部分都是土砖房,村长也是建议他们建土砖房,省钱,也方便许多,因为想要建砖房的话,不是有钱就可以的,还得批条子去砖厂买。

    问题是,即便是批到条子了,砖厂也里未必有砖。

    这会儿的砖厂可不像后世,绩效都属于砖厂,多劳多得。现在的砖厂属于国家的,说难听点,即便是出砖少,对于工人来说,该拿的钱也不会少。

    江建文心里也清楚这么个情况,一时心里有点犹豫,这房子到底是建砖房还是土砖房?

    江初月心里其实也琢磨开了。

    以他家现在的情况来说,不缺买砖的钱,也不缺买砖的条子,缺的是能在砖厂说的起的话人。

    思来想去,目前能帮到她家的人,也只有叶雨的爸爸,叶镇长了。

    江初月托着腮,坐在门口晒太阳,眯着眼看着暖洋洋的太阳散发出的金黄的光芒。

    如果去找叶镇长的话,自己有什么底牌去跟叶镇长谈呢?

    这是个问题啊!

    江初月好看的柳叶眉轻蹙,抿着唇,整个人看起来很是苦恼的样子,远远瞧过去,颇有几分小孩子故作大人的模样。

    第62章

    三桥村最近几天很是热闹, 从村口一直到江初月家新房子的基地的地方,人来人往,给这萧条的冬日带来了几分鲜活的颜色,也给三桥村猫冬的人们多了几分乐趣。

    中部地区的冬日, 忽冷忽热, 像个孩子, 没个定性。

    今天还是温度适宜的艳阳日, 第二天可能就开始不停簌簌落雪。

    这几日, 大抵是老天爷也感受到了江家的喜悦之情, 连着几日天气都不错,虽然温度仍有些低, 可每日都是好太阳。

    “哎, 建文啊,不是说砖厂都没砖的吗?你咋个买到了?”

    “是啊是啊, 早几天,听说隔壁村的那谁, 就是整日里癫狂的不行的那谁,说是家里要建房子,去砖厂买砖, 都没买到。”

    “哈那人的话能信?”

    “还是咱们建文有出息, 这分了家,日子越过越好, 家业瞧着也是越来越大了。”

    这话一出,倒是有人的脸上的表情变的玩味起来了。

    什么叫这“分了家, 日子越过越好”?

    难不成之前日子过的不好, 还是被老子娘和兄弟姐妹的给拖累了?

    这话虽然不太中听,可仔细想想, 倒好像着实如此。

    狗娃这眼见的能开口说话了,平时在村里玩,见到过路的人,再也不是之前那样木着脸了,会对人笑,偶尔碰上熟悉的人,还会主动开口叫个人,打个招呼啥的。

    你说,这能是刘芳嘴里的傻子?

    还有建文家的那个大闺女,小花,哦不,听说改名字了呢,叫江初月,听听?这名儿多有文化啊,可比小花听起来洋气多了。

    这还不是重点呐?

    重点是,从她家里抬出去的一筐一筐的板栗糕,肯定是换钱去了啊,不然这江建文一家子哪里来的钱建房子?

    没见着村长家的婆娘那段时间,老在他家进进出出的?逢人就说这闺女心眼儿好,为人和善,以后肯定是个有大出息的。

    房梁地基这些咱就不说了,就这砖,你即便是开了条子,有钱,没关系,那这砖也是拖不回来的呀?!

    想到这里,原来打算看热闹的人们,看看大冬日里挽着袖子正指挥着工人们卸砖忙的不亦乐乎的江建文,再看看跟在他后面的张雪芬和江初月江狗娃姐弟俩,顿时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瞧瞧人家这一家子,果然是应了那句“树挪死,人挪活”的老话啊!

    没分家的时候,这两口子就是两头闷头干活儿的老黄牛,这分了家,老黄牛干活儿还是那么下力气,可这原本瞧着就没出息的儿女们,也一个个的好了起来,这到底是什么运气啊?

    是啊,在旁人眼里,江建文这一家的改变皆是运气,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这是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换来的呀!

    当然,别人心里怎么想,江建文一家这会儿心里即便知道,也毫不在乎。

    一板车一板车的砖运了回来,江建文带着村子里的人小心翼翼的给卸下来,再整整齐齐的码放好,只等开年,土地软化了,就可以开始动工了。

    你说说,这叫江建文怎么能不激动?怎么能不开心?

    这年头,请人帮忙,并不像后世那样,出工一天按多少钱来算,都是主家请吃一天的饭,再给包些小礼品的。

    穷家富路,江建文一家想着年后建房子,肯定还是要找村子里的人帮忙的,不然就他一个人,这房子怎么建的起来?

    所以,当天晚上,江初月和张雪芬母女俩在家,给蒸了好大一碗的腊肉,炖了一大锅的野山鸡,里面搀着板栗一起炖的,隔着老远,都闻见了香气儿。

    隔壁知青点有人吸了吸鼻子,“这江小花家一天天都做的啥呀?咋那么香啊?感觉晚上吃的饭好像都白吃了。”

    有人跟着应道,“是啊,我肚子又开始叫唤了。”

    大家一阵面面相觑,再同时吸吸鼻子,然后就跟商量好的似的,大家的肚子像做了一首交响乐般,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

    有人因着这喷香的饭菜而打趣不已,为这无望而又充满希望的生活添一丝调味剂,有人却也因此心生恶念,只觉得这世界都好像在与自己作对-

    一阵热闹的说话声,从知青点门口钻进了江建文家,当几人看见昏暗的堂屋里,桌子上那碗泛着透亮油光的蒸肉、正在炉子上微微翻滚着汤汁的野山鸡炖板栗时,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暖意。

    这年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这几人平时也是和江建文走的比较近的,见他家有事要帮忙,二话不说直接过来了。

    虽然村里有传言,说江初月这孩子和村长婆娘一起赚了不少钱,可有些人还是不信的,尤其是这几个和江建文亲近的人。

    他们只觉得那些人都是见不得江建文好,仗着家里大人都去堤上出工,家里就只剩下两个孩子,再加上村长照顾,还让江初月这孩子去给知青点做饭,说是给算工分,好些人心里不平的很呢。

    这会儿,见着这么一桌子的硬菜,几个人说不感动是假的,可

    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些的,把江建文悄悄的给拉到了一旁,小声道:“建文,你这是做啥?看不起我们是咋地?”

    江建文一脸懵,“我怎么就看不起你们了?”

    那人说着下巴点了点桌子上的菜,“你这日子过的艰难,又要建房子,有点肉留着给弟媳和两个孩子吃就行了,给我们吃做啥?”

    江建文心里既感动又觉得无奈,“哥,你是了解我的,打肿脸充胖子这种事可不是我江建文会干的,还有,把好东西给别人吃不给自己家人吃,这也不是我能干的事儿。”

    那人一听这话,没毛病啊,“所以?”

    “说了你别不信,早段时间,我闺女也是运气好,在山上碰到只刚咽气的野猪,这野山鸡是俩孩子今天进山里捡柴火的时候遇到的。”

    那人听完,咂咂舌,“我咋没这么好的运气?”

    江建文失笑,拍拍这人的肩膀,“哥,赶紧吃饭去吧,今天把你们喂饱了,我可还指着年后你们帮我建房子呐。”

    知道这些菜不是江建文做面子给做的,这人心里舒坦多了,这会儿再面对这一桌子菜,可丝毫没有什么压力了,就只是江初月端着一小筐杂面馒头出来时,多瞧了两眼,心里不断感慨:这江建文命真好啊,娶个媳妇温柔贤惠,生个闺女长的好看就算了,这运气还都是一等一的好,就只有这小儿子,不开口时,瞧着也是聪明样啊!啧啧人比人气死人啊!

    这人心里这么想着,夹肉片时却丝毫不手软。

    江建文都这么好命了,还吃什么肉啊,喝露水夜里都得笑醒了。

    几个帮忙的人吃的直打饱嗝,说过年都吃不上这么好的菜。

    不仅菜硬,关键里面油水还足。

    尤其是这野山鸡炖板栗,明显是用了很多油把野山鸡煸炒过,再用砂锅炖的。

    临走时,张雪芬又一人给包了两包板栗糕,这个包装和镇上供销社里一模一样的,每个封面上都写有吉祥话。

    吃了一肚子油水的几人,这会儿说啥都不要这板栗糕了。

    这年头,谁家给帮忙的人做饭也没这么大方的,所以临走时拿点礼物,大家心里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就刚刚吃的那些饭和菜,可是比自家过年吃的油水还足,就这,你还好意思拿?

    那必须是不好意思的。

    要不说这年头的人都心思淳朴呢。

    一旁的狗娃不停的揉着眼睛,明显是困的不行了,可江建文还在门口和几个人推推让让。

    江初月想了想,上前道:“各位叔叔伯伯,您们就拿着吧,您们要是不拿,我爸妈这晚上睡觉都不踏实了。”

    说着,那些人还挥手,想说不用了。

    可江初月却不等他们开口,又道:“年后还得麻烦各位叔叔伯伯帮着建房子呢,今儿呢,我爸妈就想着得好吃好喝的让各位叔叔伯伯吃的嘴软,拿的手软,到时候建房子的时候肯定尽心尽力,所以啊,您们要是不拿,我爸妈估计得担心到时候建出来的房子住着不踏实了。”

    说完,冲着各位眨了眨眼睛,俏皮的一笑。

    这话着实没道理,即便是粗茶淡饭,没肉没油,真请了去帮忙,大家也都会尽心尽力,顶多再不会帮下次而已,更何况,江建文这人为人仗义,大家也都知道他这刚分家,没啥条件,即便是什么都不给,他们也是愿意给帮忙的。

    “哈哈我闺女说的对,你们要是不拿的话,我家这房子可不放心让你们帮着建了。”江建文说。

    话都架在这儿了,要是再推拒,就很有些伤情分了。

    几人接过包装精致的板栗糕,踏着冬日朦朦的月色回家了,一路上,几人不停的感叹着江建文这一家子。

    江建文一家的日子越过越顺,建房子需要的砖已经买回来了,房梁村长那边帮着解决了,过年的肉啊之类的,家里也不缺,这几日,一家人终于是彻彻底底的安了心,打算把里里外外的给好好收拾收拾,准备迎接新的一年。

    他们这边对新年,充满了期待,新的一年,意味着新的开始。

    而和他们对新年充满期待背道而驰的便是江家老宅了。

    李琴带着江秀秀离开了村子,至今不知道这俩人去了哪里。江建武自摔断了腿,整个人愈发颓废怨天尤人,在家什么都不做,整天还动不动就对江大福动手动脚,把个孩子打的整个人都变的怯懦起来。

    以前那孩子虽然不讨喜,欺软怕硬的,可见人都笑嘻嘻的,再加上被刘芳养的娇气,脸上圆乎乎的,不调皮的时候,还是个可爱的小胖子。

    现在在村里,谁见了不说一声可惜?

    “你个野|杂|种,还不给老|子做饭去?”

    江建武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朝着角落里的江大福就是一脚,踹完江大福,他自己脚下还踉跄了一下,扶着门板才稳住了身体。

    大概是因为踹了江大福让自己的身体不稳,让江建武的心情愈发恶劣了几分,见江大福缩在墙角处,没动弹,又上前两步,朝着江大福又连着踹了几脚。

    刘芳听见声响,从厨房里出来,正好见到被江建武踹的抱头缩成一团的江大福,忙上前抱住江大福,顿时,江建武的脚都踹到了刘芳的背上。

    刘芳一边护着江大福,一边骂骂咧咧的。

    一时骂江建武是个忤义家伙,连父母都敢动手,一时骂江大福是个没用的,不敢还手还不知道跑吗?

    只是,她这会儿要护着怀里的江大福,又担心自己真反抗了江建武会摔倒,最后,只能骂骂咧咧的承受被江建武踹在后背上。

    还是江老三这会儿从外面回来,见着堂屋门口乱成一团,骂骂咧咧的,赶紧上前,把江建武给拉到一边去,刘芳这才得以扶着江大福躲回了厨房。

    江老三推搡着江建武回房,看一眼他醉醺醺的样子,沉着眼,整个人看起来很是阴郁。

    不过,最后江老三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而江建武已然躺在了床上,嘴里嘟嘟囔囔着,像是在骂人,偶尔能听见李琴和江秀秀的名字,还有江建文的名字。

    不用细听,大抵也是在怒骂这些人对他不仁不义之类的,全天下就他一个是好人。

    “建文一家子果然是个没良心的,自己日子过好了,却是忘了老子娘了。”刘芳坐在灶台前,往里添着柴,见江老三进来了,恨恨的说着。

    江老三睨她一眼,没接话,蹲在厨房的小门处,抽着旱烟。

    浓郁的烟雾一阵一阵的升起,厨房里的煤油灯随着穿透门缝而来的风跳跃着,让袅袅升起的白色烟雾在漆黑里,多了几分诡异的气氛。

    刘芳骂骂咧咧半天,得不到回应,又见江大福像个傻子似的坐在灶门口,越发气愤,一把将手里的抹布摔在了桌子上。

    “前两天那一板车一板车的青砖拉进来的时候,我就不相信你没见着。哼,老大他想自己过好日子,那是没门?我可是他亲娘,想撇开我?他做梦。”

    刘芳尖利的声音在黑夜里,听着越发让人难受,“我倒要问问他去,自己亲爹亲妈亲弟弟都要饿死了,他是管还是不管。”

    第63章

    春节的氛围愈来愈浓烈了, 哪怕是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感染人的笑意。

    进入腊月十五以后,去镇上的人越来越多了,即便没有提前约好, 在清晨的朝阳刚刚洒满大地之际, 村口已然聚集了不少人。

    攒了一年的各种票据, 以及年底交粮之后换来的钱, 都让大家对新的一年充满了更多的期盼与憧憬,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日子就这么不慌不忙的往前移, 转眼间,已经是腊月27了, 没几天, 就是除夕夜了。

    前一日,江初月一家子把家里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遍, 边边角角,没有遗漏任何一个位置, 哪怕是土砖房,也干净的让人不知道该如何下脚。

    江初月和狗娃过冬的棉袄已经提前做了,用的是今年的新棉花, 麻烦的村长媳妇, 样式不多新颖,胜在穿着暖和。

    张雪芬把家里衣柜里为数不多的衣服翻了出来, 厚实一些的趁着天气好,晒一晒, 让里面原本已经压的结实的棉花变的松软一些, 这样穿起来也暖和些。

    数来数去,除了江初月和狗娃两个孩子能有个换洗的棉衣, 她和江建文却是没有的。不过,张雪芬也没觉得有什么,反正只要不冷,能把这个冬天熬过去,等到春天的时候,就好过了。

    即便是现在家里有些余钱了,她也没想过趁此机会,给自己添置些什么,倒是江建文张雪芬想了想,去后院找江初月了。

    家里过年需要的东西,家里何止是准备的齐全了,因着供销社主任章来的关系,倒还弄来好些有票也难得买到的点心吃食之类的。

    说来,江初月倒是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毕竟是见过更好的,这会儿的这些糖果点心之类的,吃在嘴里一股子糖精味儿,她着实不喜欢。

    若不是物资紧缺,她恨不得自己在家做呢。

    牛轧糖、糖葫芦、糖果子、花生糖这些后世过年时节常吃的小东西,对于江初月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而已。可惜,这会儿她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遂,自从江建文和张雪芬回家以后,江初月似乎真的成了家里的闲人,这几天天气好,她索性带着狗娃进山里继续挖葛根去了,时不时的逮两只过冬的肥兔子回来加个餐。

    葛粉也不说真的多娇贵,但吃着确实对身体好,她想着,江建文和张雪芬这么多年身体也着实亏的不行,能补一些就多补一些吧。

    江初月和狗娃一人背着一个筐,一前一后的往山里走。

    她看着狗娃在前面一蹦一跳的样子,眼前有些恍惚,总有两个身影在眼前重叠,却又无法合二为一。

    明明就是同一个人,此时看过去,即便是那张脸,也让人恍然如两个人般。

    “姐,树根,葛。”

    狗娃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面对着江初月,指着身旁的坑底,脸上带着笑意。

    江初月眼前重叠的人影在看见狗娃满含笑意的眼睛时,瞬间剥离开来,眼前的人变成的血有肉的、会说会笑,而虚影也彻底的消失了。

    不论以前如何,是好是坏,是悲惨亦或不幸,都已经是曾经了,而现在的我们,只需要大步的勇往无前的一直走,就够了。

    人生不就如此吗?

    往事不论好坏,都不应该追忆,不要去深究,应该过好当下,走好未来的路。

    “那咱们把这个挖回去吧。”

    江初月卸下背上的筐,拿出里面的锄头,撑着地,利落的跳到了坑底,然后扶着狗娃的胳膊,让他也跳了下来。

    两人在坑底刚一站定,狗娃就迫不及待的挥着自己的小锄头,开始哼哧哼哧的挖老树根了。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活儿了,动作娴熟的很,还很小心翼翼,一根如小儿胳膊般长的老树根被挖出来的时候,完好无整不说,表面连点伤痕都没有。

    狗娃来回检查过后,兴冲冲的递给江初月。

    江初月看着狗娃兴奋的神情,“狗娃真棒。”

    狗娃因江初月的这句表扬,脸上的表情越发愉悦起来,“姐,我,我找很多,很多葛。”

    江初月笑着点头,“嗯,狗娃这么棒,肯定可以帮姐姐找到很多的,到时候换了钱,就给狗娃买很多的糖果吃。”

    狗娃笑的摇摇欲坠的门牙都露了出来,反而摇摇头,说:“给姐姐、妈妈还有爸爸买新衣服。”

    江初月嘴角的笑意怔住,眼底慢慢溢出晶莹的光。

    狗娃还不太明白,乡下人是不会买成衣的,不仅贵,还未必能买到。

    可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那个懵懂的好似个傻子的孩子,原来心里也是懂得感恩的。

    外界的一切,他都能切实的感受得到。他知道,他是被爱的,所以,他也想为这些爱他的人做一些什么。

    江初月吸了吸鼻子,眯着眼睛,努力不让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落下,重重的点点头,带着点鼻音开口:“那咱们狗娃可要努力,要挖好多好多的老树根,才可以给我们买新衣服呢。”

    狗娃咧着嘴笑,“我知道,我会努力的。”

    说完,转过身,弯着腰,开始寻找着下一根老树根去了。

    江初月快速的把眼角的泪珠擦掉,重重的舒一口气,只觉得心里顿时被填的满满的。

    他看着狗娃瘦弱的背影,突然觉得,其实,付出也是一种幸福。

    她从没想过她对狗娃的付出,一定要得到什么样的回报,她只想着,这一世,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健健康康的过一辈子就好了。

    她虽然总说狗娃是会被治好的,会和正常孩子一样,但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这种想法在很多时候,也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存在。必须要有这种想法,她才能坚持下去,努力下去。

    像是一种人生的信念一样。

    原本以为要坚持很久很久的希望,突然就变成了现实。江初月说不清自己内心此刻该是什么想法,除了开心,好像也别无其他了。

    是啊,狗娃好了,本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除了开心,还能有什么别的情绪呢?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江初月深吸一口气,闻着空气里冬天的味道,萧条却又充满着对万物复苏的期待,就好像她的人生一样。

    原本是一汪死水的黑潭,此时,死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流走了,重新注入的俨然是一汪春泉,带着无限的生机。

    江初月仰头看一眼湛蓝的天空,展开双臂舒展了一下身体,又看一眼无比仔细认真寻找着老树根的狗娃,顿时充满了干劲。

    冬日的山林里,枯黄一片,堆积在一块儿的枝芽都像是穿了隐形衣,所有隐藏在地面的东西都暴露在了空气里。

    锄头轻轻的扒开茂密的草丛,一个粗壮的老树根旁,影影绰绰的摊着几根白须。

    江初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觉得难以置信,却又觉得情理之中。

    她放下手里的锄头,换了一个小铲子,蹲在老树根旁,动作慢而轻柔的一点一点的将泥土抛开,一个似小人儿般的人参慢慢的彻底暴露在江初月的视线内。

    江初月双膝跪在地上,仍然有些不确定,凑近看了好一会儿,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手上的动作却没因为这惊喜而变的慌忙,仍稳稳的慢慢将包裹着人参的泥土一点一点的剔除干净,直至一个完整不缺的人参乖巧的躺在温润的泥土里,她才放下小铲子,轻轻的用双手捧住。

    “哈,刚说着要给爸妈补补身体呢,就挖到了这个人参,嘿,我不愧是天选之子啊!”

    江初月喜滋滋的找了枯草,将人参严严实实的包裹着放进了筐里,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只觉得,这人生啊,其实也是公平的。

    江初月一点不贪心,挖到了人参之后,好不愧疚的逮了两只野山鸡,就带着挖了大半框老树根的狗娃准备回家。

    这会儿,她早忘了,她原本可是打算带着狗娃特意进山里挖老树根的呀。

    “狗娃,一会儿晚上姐姐给你炖山鸡吃,咱们今天喝汤,不吃肉。”江初月牵着狗娃的手,两人一边往家走,一边说。

    狗娃乖巧的牵着江初月的手,砸吧了下嘴说:“姐,肉好吃。”

    江初月点头,“肉是好吃,但是精华都在汤里呀。”

    这话狗娃听不懂了,但这一点不妨碍他对姐姐的信任,“嗯,那我多喝汤,少吃肉。”

    江初月刚准备点头,又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她侧头对上狗娃懵懂的眸子,眨了眨眼睛,“肉还是要多吃的。”

    狗娃毫不犹豫的点头,“嗯,多喝汤多吃肉。”

    江初月:“”

    我该如何跟狗娃说清楚,这啥时候得多吃肉?啥时候多喝汤?

    两人大眼对小眼好一会儿,江初月放弃了。

    管他是汤是肉,这年头,有的吃就不错了,还那么挑剔呢。

    对,就是这样。

    “狗娃真聪明。”江初月赞扬道。

    狗娃仰头咧着嘴笑,一脸纯真。

    “哎哟,小花,你可赶紧带着你弟弟晚一会儿再回家吧。”

    姐弟两人刚走到通往知青点的小路上,就碰到了村里的婶婶。

    “婶子,怎么了?”江初月蹙着眉。

    那开口的婶子拍了下大腿,“你爹爹婆婆又跑你家闹去了,非喊着让你爸爸妈妈养他们。”

    说着,这婶子“呸”了一口,很是不忿,“还不是看你家这日子过的越来越好了,眼馋了,又想回来过好日子了。从以前,就对你爸爸妈妈不好,使劲的使唤你爹妈,贴你叔叔一家。这会子,眼见你叔叔指望不上了,可不又想着你爹妈的好了。”

    听到这里,江初月挑了挑眉,也没多生气,反而有一种心里的石头落回地上的踏实。

    自从江建武腿瘸了,她婶婶李琴带着江秀秀离开以后,她心里就时不时的想着这个事儿。

    江建武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以前什么都是她爸爸挡在前头,他只需要在两个老人面前甜言蜜语,自然是老两口的心头好。

    本就好吃懒做的人腿瘸了,家里的劳动力又离开了,只剩下一家子自私的人,矛盾随时会爆发,到了那个时候,老两口自然就会想起曾经被自己嫌弃的老大夫妻。

    这会儿的想起,可不是突然发现了老大夫妻的孝顺。只不过是突然发现老大夫妻如老黄牛般勤勤恳恳,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而已。

    江初月在心里冷笑一声,“谢谢婶子了。”

    那婶子看着乖巧的江初月姐弟俩,尤其见狗娃还冲自己笑呢,她摸摸狗娃的头,说:“小花,还是带着你弟弟回避一会儿,免得再给吓出个好歹来。”

    江初月感激的冲婶子笑笑,“婶子,我知道的。”

    那婶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多说,就多余了,便冲两个人挥挥手,离开了。

    江初月牵着狗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继续牵着狗娃往家走。

    远远地,她就看见家门口聚集的人,就连知青点里的知情都站在门口张望,人群里时不时传来的尖利的声音,皱皱眉停下步子。

    婶子的话说的没错,狗娃这眼见的越来越好了,若是再被刘芳这么撒泼打滚的吓几回,她真怕狗娃再也好不了了。

    江初月抬眼朝知青点看了眼,就看见了江燕。

    想了想,她牵着狗娃的手朝知青点走去,准备把狗娃托付给江燕帮着照看一下。

    “行吧,你赶紧回去吧,狗娃就在我这边待着。”江燕牵过狗娃的手,对江初月说。

    “麻烦你了。”江初月不好意思的说。

    江燕挥挥手,“说什么呢,赶紧回去吧,这回可是你爹爹婆婆一起来的,怕是没那么好打发。”

    江初月点点头,又摸摸狗娃的头,“狗娃,你在这里和江燕姐姐晚一会儿,晚点姐姐过来接你好不好?”

    狗娃没什么表情的抿着唇,眼底有些不愿意,可还是点点头,“好。”

    “江姐姐,麻烦你了。”江初月又说了一遍,才转身回去。

    她刚走到知青点门口,还没拨开人群,就听见刘芳喊道:“老娘生了你,你的命都是老娘的,我要你死你就得死,现在我要你养活我,你就得养活我,不然你就是无情无义的狗东西。”

    第64章

    听着这话, 原本江初月还有些匆忙的脚步顿时慢了下来,隔着人群,她站在知青点门口,透过攒动的人头, 清晰的能够看见坐在地上哭嚎的刘芳。

    这一瞬间, 江初月整个人陷入一种莫名的茫然中。或者说, 不是茫然, 而是心里突然对人性生出了想要探索的想法。

    她不知道前世的时候, 她爹爹婆婆和江建武一家是如何生活的。会不会也如这一世一样, 因为失去了她爸爸妈妈的劳动力,那个看起来异常和谐的家庭是不是也如眼前这般, 四分五裂的连人类最基本的亲情都将不复存在???

    第一次, 江初月生出了要离开三桥村的想法。

    之前,纵然因为和爹爹婆婆住在一个村子里, 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收获几个白眼以及几句难听的话, 于江初月而言,就当被蚊子咬了一口,痒过一阵, 肌肤自然会再度恢复白皙。

    可如若一直与眼前这样隔个几日就来一出哭嚎撒泼的大戏, 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刘芳今天会来这一出,江初月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 无非就是建房子的砖买回来了,马上要建新房子了, 觉得她家的日子好过了, 眼红了,想来占便宜。

    江初月低头讥讽的嗤笑一声, 冷眼又看了眼仗着有人围观,撒泼的愈发“激情”的刘芳一眼,果断的转身,回到了知青点。

    “咦?你怎么回来了?”

    江燕正拿着本书,在教狗娃认字。

    江初月笑了笑,搬了把椅子坐在狗娃旁边,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安抚的笑了笑,才看向江燕,带着几分为难,“那毕竟是我婆婆,我这做晚辈的过去了,两边为难。”

    江燕听了这话,倒是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说的是,你们家当家做主的可是你爸爸。”

    聊到这里,两人便没再提起外面热闹的宛如集市的闹剧。只是刘芳尖利刻薄的话语仍然会时不时的飘进这个宁静的小院子里,再随着微微的轻风落入江初月的耳朵里。

    刘芳的声音着实刺耳,隔着十里地都能听见,江初月托着腮,看着狗娃认真学习认字的模样,思绪有些发散。

    隔着一道门,院内和院外,犹如两个世界。

    夕阳西坠,天际一片橙黄,像一把生生不息的火把,用尽生命在燃烧。

    刘芳的声音已经渐渐听不见了,人群也早已稀稀拉拉的散去。

    江初月侧头看一眼知青点的大门处,一眼望过去,地面上铺着一层稀疏枯黄的地毯,在干涸的土地上拼劲全力的活着,只待来年,春暖花开,枯黄的草根将再度穿上青翠的新衣。

    霎时间,她的心里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江姐姐,天不早了,我带狗娃回家了。”江初月牵着狗娃对江燕说。

    江燕收好书本,“嗯”了一声,随即弯腰跟狗娃平视,温柔的开口:“初阳,以后想认字了,就过来找姐姐啊,不要害羞。”

    狗娃睁着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看着江燕,在对方话音落下后,重重的点点头,“谢谢江姐姐。”-

    江初月带着狗娃回家时,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早已散去,门口的地面已经被打扫过了,面上还留着几道扫帚的划痕,周遭安静的恍如刚刚的闹剧从未出现过一样。

    “怎么现在才回来?”

    张雪芬刚好从屋内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姐弟俩,忙放下手里的扫帚,上前接过狗娃背上的框篓。

    江初月卸下背后的框篓,提在手里,一边跟着张雪芬往屋里走,丝毫不提刚刚看见的一切,只笑着说:“反正没什么事,就跟狗娃在山里多待了会儿。”

    张雪芬嗔怪道:“你这孩子,冬天白昼短,你瞧瞧外面天都擦黑了,在山里多危险啊。”

    这话江初月没办法反驳,示意狗娃赶紧过去关上大门,在张雪芬疑惑的视线里,神神秘秘的把框篓里的葛根拿出来,又扒拉开里面覆盖的厚厚的一层干草,最后露出安静的沉睡在框底里的人参。

    大小有狗娃的半个胳膊那么长,身体饱满,身形如小儿般,只看着就觉得充满了灵气。

    张雪芬一时看的都呆了,嘴唇半张着,眼睛都瞪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妈,怎么样?你闺女是不是很厉害?”江初月扬着眉,挽着张雪芬的胳膊,眉眼笑意绽放,语气狡黠可爱。

    张雪芬傻愣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喊道:“建文,江建文。”

    原本在厨房里不知道忙着什么的江建文听见张雪芬这带着几分惊慌的喊声,也跟着张慌的跑了过来。

    只是,他刚来到堂屋,看着自己个儿媳妇傻呵呵的盯着框篓看,闺女搂着媳妇的胳膊笑的整个人伏在了媳妇的肩头,以前没什么表情的小儿子这会儿也仰着头看着自己媳妇咧开了小嘴。

    这是咋啦?

    这句话在江建文心里一飘而过,不过,难得机智的他没有开口说出口,只盯着张雪芬的脸,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开口:“雪芬,咋啦?”

    张雪芬没抬头,缓缓的伸出手指,指向框底。

    顺着张雪芬手指的方向,躺在框底的可爱的人参娃娃终于出现在了江建文的视线内。

    “我的天这怕是要成精了吧?!”江建文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噗嗤!”

    张雪芬瞬间被逗笑了,江初月笑的更是把整张脸埋进了张雪芬的颈窝里,狗娃这会儿不仅嘴角咧开,就连眼睛都笑的眯成了一条线。

    一家人因着这株人参,惊奇了好一会儿,直到狗娃的肚子里传来阵阵的声响,几人才终于反应过来,该吃晚饭了。

    张雪芬把扒拉出来的干草又放回框篓里,将整个人参覆盖的密密实实的,打眼看去,就只是一筐干草而已,丝毫看不出别的东西来,她这才放心的把框篓放回房间里去。

    江建文把整理一半的干柴整理好,整整齐齐井然有序的堆放在灶门口,要用的时候,抬手就能拿到,带尖刺的全部处理过了,即便是不看伸手去拿,也不会出现手被划破的情况。

    小砂锅里炖着杂粮粥,大锅里烧着热水。

    这会儿,江初月麻利的把大锅里的热水装进开水壶里,还剩下半锅,她看了眼坐在灶门口的狗娃,索性去后院拿过江建文自己做的大木盆,把剩下的半锅开水全部盛到了木盆里,喊张雪芬过来帮狗娃洗个澡。

    乡下条件有限,并不会专门辟出一间屋子来做洗澡间,再加上他们H省属于平原地带,家里也不像北方那样烧炕,所以冬天全靠抗。

    像冬天洗澡,一般会用废弃的盆子里烧很多的干柴,借着烧着干柴的余热,洗一个战斗澡。

    这会儿正好做着晚饭,厨房里温度比较高,再加上刚好又有热水,正好给狗娃洗个澡,也不会担心太冷感冒。

    在江初月和狗娃回来之前,张雪芬已经开始准备做饭了。

    腌的咸菜已经切了一大碗了,砧板上还放着一小块的腊肉,其他的也没有了。

    江初月挽起袖子,把腊肉放回柜子里,反而把从早上就泡在一旁的大骨给端了过来。这是早两天的时候,她去镇上买东西,偶然看见的。骨头上的肉已经被剃的干干净净,买的人不多,价钱又便宜。她看了看,索性把摊位上的3根大骨全买回来了。

    当时张雪芬还说江初月买这玩意儿着实浪费,没肉,光喝汤也不顶用啊。

    江初月只笑笑,倒是没说什么,只说自己想喝汤了。、

    这会儿,她把大骨洗净,让江建文帮着剁成了小块,又从后院抱进来一颗大白菜,洗净,切成小片状,拿出柜子里上回去镇上买回来的细粉丝泡着。

    大骨泡了一整天,里面的血水已经泡干净了,这会儿热油下锅,爆香葱姜后,把大骨放进去,再倒入清水,煮开,撇去浮沫,骨头的肉香此时已经在整个厨房里弥漫开来。

    坐在大木盆里仍由张雪芬“蹂|躏”的狗娃双手扶着木盆的边缘,转过头盯着锅里看了一会儿,微微直起身子,吸了吸鼻子,“肉。”

    张雪芬一听这话,点了点狗娃的鼻尖,“咱们狗娃想吃肉了呀?”

    狗娃回头,冲张雪芬一笑,“爸爸妈妈姐姐,还有狗娃,都吃肉。”

    张雪芬看着狗娃粲然的笑容,只觉得心里涨涨的,说不出来的感觉,鼻尖陡然一酸,她侧了侧脸,才转过头继续打趣狗娃,“那如果只有一块肉,给谁吃呀?”

    这个问题对于正常的八九岁的小朋友来说,再正常不过了,可对于狗娃来说,其实还是有些难度的。

    张雪芬这么问,原也不指望狗娃能回答的,只要狗娃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能开口说话了,会喊爸爸妈妈姐姐了,时不时的还能冲你软软的一笑,她觉得,哪怕狗娃一辈子就这样,也满足了。

    “给妈妈吃。”

    狗娃歪着脑袋蹙了蹙眉,好一会儿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张雪芬,说出这句话来。

    第65章

    热锅里发出“滋啦”的声响, 葱姜蒜干辣椒下锅,瞬间迸发出更清脆的声响,以及辛辣刺鼻的味道,转眼, 香味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狗娃忙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鼻子, 可还是被呛到了, 一双圆圆的眼睛湿漉漉的看了眼站在灶台前忙碌的江初月, 又回头看向张雪芬, 他眨了眨眼睛, 伸出一只手捂住张雪芬的口鼻,咧着嘴冲张雪芬笑。

    这下, 张雪芬心里只觉得即便是世界末日在此刻来临了, 她的人生也已经圆满了。

    腌的极入味的酸菜和葱姜蒜干辣椒碰撞之后,迸发出更浓郁的香味, 浓郁的酸味和辛辣的姜蒜辣椒交织缠绵,渐渐变成了引人口舌生津的香味儿来。

    酸菜炒出了香味, 旁边锅里的大骨也开始咕噜咕噜冒着白烟,用手轻轻一扇,肉香无孔不入的往你鼻息里钻, 江初月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奶白色的汤汁在锅里翻滚, 江初月用勺子尝了口咸淡,口味偏清淡, 一会儿把酸菜放进去正好。

    她回身从柜子里拿了个大碗,盛了一满碗的汤, 撒了点细盐和一把葱花, 白玉的汤汁上漂浮着片片绿叶,看着就让人食欲大振。

    江初月把已经炒香的酸菜全部盛进大骨汤里, 切好的大白菜也一股脑儿的放进锅里,最后再在白色上面铺上泡好的细粉丝,盖上盖子,再焖15分钟就可以起锅了。

    晚饭做好,江初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但其实时间尚早,不过刚刚六点钟的样子。

    她这边做好饭,狗娃也早已洗好澡,坐在灶门口撑着下巴等吃饭,江建文在后面院子用温热的水洗手洗脸,张雪芬在收拾因为给狗娃洗澡而打湿的地面。

    “妈,我给隔壁的江姐姐送一碗酸菜过去。”江初月一边装菜,一边跟张雪芬说。

    张雪芬整弯腰做事,只“嗯”了一声,江初月把做好的晚饭全部端到了堂屋的桌子上,才端着一碗酸菜去了知青点。

    “呀,初月,你这是做什么呢?”江燕正和几个知青一起在厨房里煮面条。

    江初月看一眼锅里的清汤,笑了笑,“猜着你们该想着我做的饭菜了,这不,晚上我家做酸菜粉丝呢,特意给你们送一碗尝尝,看看我手艺有没有进步。”

    她这话一出,大家顿时都笑了出来。

    “江小花,你这是说反话呢吧?啊?欺负我们做饭不如你好吃呢。”

    “瞧瞧人家这说话的艺术,啧啧”

    “行了行了,人小花给咱送好吃的过来,你们一个一个的还打趣个没完啊。”

    江初月听着大家的打趣,跟着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厨房门口的位置,昏黄的灯光下,整个厨房的光线都是暗暗的,看一眼门口,外面漆黑一片,除了偶尔经过的寒风,什么都没有。

    她眨了眨眼睛,收回视线,跟大家说了句“回家吃饭了”,便离开了厨房。

    站在知青点的小院里,厨房里的笑闹声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按下暂停键,只是回头看一眼黑暗的房间,总有种错觉,有个人下一秒就会从房间里拉开门走出来,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

    一阵风吹来,江初月回神,垂眸勾了勾嘴角,转身回家了-

    时间慢慢划过,转眼到了除夕。

    这天的天气格外晴朗,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如碧玺般清澈,站在阳光下,周身都感觉到一股暖意,沁人心脾的温暖。

    一早起来,狗娃乖巧的穿好衣服。仍然是一身平日里的旧衣,新做的棉袄整齐的叠放在衣柜里。

    大抵是换了环境,也或许是他现在所接触的人带给他更多的都是善意,他现在已经会主动的和人说话,更甚是,像在江燕面前时,还会自己主动找话题聊天,一张小嘴,偶尔也会叭叭个不停。

    “燕姐姐,过年的新衣服是要等到大年初一的时候才穿呢。”狗娃仰头看着江燕极认真的说。

    江燕眼底含着温柔的笑意,柔声开口:“可是今天除夕啊,也算是新年了,今天不可以穿吗?”

    狗娃歪了歪脑袋,穿过大门经过堂屋,看一眼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张雪芬和江初月。

    “你看,你妈妈和姐姐正在准备一会儿团年要吃的饭菜呢,那是不是说明今天就是新年了?”江燕继续开口。

    狗娃眉心微蹙,眼底带着丝丝不解与疑惑,抿着唇,好一会儿没开口。

    江燕也不着急,就那么含着笑看着狗娃。

    过了好一会儿,太阳已经慢慢散步快要走到当空时,狗娃才终于开口道:“燕姐姐,你说的不对。”

    “嗯?我哪里说的不对?”

    “如归哥哥说过的,除夕是要辞旧迎新的,是结束过去的一年,迎接新的一年,所以,大年初一才是新的一年的开始,今天不是。”狗娃睁大一双圆圆的黑溜溜的眼睛,说的极认真。

    闻言,江燕睁大了眼睛,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她是知道狗娃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的,毕竟,临近过年的这段时间,是大家最闲的时候,所以,这些日子,她每天都带着狗娃学习,教狗娃认字写字,念念诗之类的,可她却没想到,狗娃竟能条理有序的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

    能不惊讶吗?

    当然,说惊讶也不对,更多的应该是惊喜。

    她来三桥村时间也不短了,曾经的狗娃如何,她是有亲眼见过的。她曾也是可惜与狗娃长的这么好看的一个小朋友,竟是不会说话的孩子。

    可如今

    清晨的朝霞洒满天际,阳光从云缝里照射下来,金灿灿的光芒投射在银装素裹的村庄里,为这颜色素雅的除夕增添了些许带着希望的色泽。

    江燕透过指缝看一眼天空中并不刺眼光芒,嘴角带着愉悦的笑意,此时的她,那些掩藏在心底里对生活无望的挣扎,在这一刻,突然冲破了禁锢。

    生活,只要你坚持努力着,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瞧,狗娃那样一个被人人当成小傻子的小孩子,如今都已经变成了一个说话有逻辑且面对人毫不胆怯的比乡下正常孩子还要聪明些的小朋友,不就是证明了一切吗?

    能改变人的不是环境,而是自己本身-

    太阳带着满身的光芒悄悄的爬上了正当空,漫山遍野的枝丫渐渐褪去了一身白装,就连门口小路上的枯黄小草也露出了黄中藏着嫩绿的新衣,震天响的鞭炮声在江初月的家门口热闹了起来。

    江建文笑呵呵的站在门口看着乱窜的鞭炮,江初月捂着狗娃的耳朵站在门后探着脑袋看着,张雪芬同样一脸开心的正从厨房里往堂屋的饭桌上端菜呢。

    葛粉炒野菜、野山鸡烧板栗、干野菜炖腊排骨、色泽鲜亮的腌小菜、有头有尾的红烧鱼,还有一小筐圆润饱满的白面包子不大的饭桌上顿时摆放的满满当当。

    鞭炮声渐渐歇了,一家四口围坐在一张四方的小饭桌旁,透明的小玻璃杯里盛着颜色浓郁泛紫的葡萄酒,看起来极有想让人尝一尝的欲|望。

    江建文看着眼前三张笑脸,一项不苟言笑的他也终于咧嘴笑了起来,随即端起眼前的酒杯:“过去的一年,有改变,有收获,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四口还能这样齐齐整整的坐在一张桌子前吃团年饭。”这话说的颇为感慨。

    “雪芬,谢谢你!”

    江建文突然转向张雪芬说了这么一句,随即,仰头将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此时,张雪芬好似才反应过来一般,想笑,可眼底却又控制不住的泛起晶莹的光泽,最后掩饰般的低头轻抿了一口杯里的葡萄酒,嗔道:“一把年纪了,当着孩子的面,瞎说什么呐,”微顿,又极认真的说:“咱俩可是两口子,有啥谢不谢的,只要咱们一家四口好好的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楞是让江建文红了眼眶。

    江初月看看江建文,又看看张雪芬,抿了抿唇,开口道:“爸,妈,我打算年后,咱们一家都搬去镇上住,不在村里住了。”

    原本还有些伤感的氛围,登时因为江初月这句话,消散的一干二净。

    张雪芬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率先反应过来,“搬去镇上?住哪里?咱没有商品粮,每天吃啥?”

    作为母亲,第一反应都会是生活上的琐碎,是的,听起来好像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情,可正是这些事情,才是最应该考虑的棘手问题。

    “妈,您忘了,之前叶镇长邀请我去镇上的葛粉厂上班的,到时候咱们一家都去,这些您担心的问题,叶镇长那边都是可以帮忙解决的。”江初月认真的说完,又看一眼正啃着骨头的狗娃,摸了摸他的脑袋,“狗娃年纪也大了,咱们也该送他去上学了。”

    张雪芬看向狗娃,对上他黑亮的眼睛,顿时,什么迟疑的话都被堵在了喉间。

    儿子一天天的改变,没有人比一个母亲更清楚了,为了子女,母亲是可以付出生命的。所以,只是换一个全然陌生到令人不敢想象的环境去生活,那又能怎样呢?

    只要这一切,都能让自己的孩子过的更好,就足够了,不是吗?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江建文从头至尾,除了多喝了几杯葡萄酒以外,什么多的话都没说。

    只是,他坚持要把村里的房子建好。不说早已经买好的砖,他只是认为,异乡再好,终归不是故乡。

    在他的观念里,年轻时,为了子女远走他乡这是父母应该做的,可当他老了,他仍旧希望,自己还是有故乡可归,能够落叶归根的。

    第66章

    除夕在接二连三的鞭炮声中从天亮慢慢划向夜晚, 天上难得的竟然点缀着几颗星星,忽闪忽闪地,好似感染了人类开心的情绪。

    三桥村的习惯一般是中午吃团年饭。

    吃过团年饭,午后徜徉在昏昏欲睡的温暖阳光下, 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子, 都会走家串巷的聊天玩耍, 以打发这难得的闲暇时间。

    过去的一年, 不论是好还是不好, 都将在今天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对于新的一年, 每个人心里都会充满了更多的期待。

    张雪芬看着外面难得的好天气,习惯性的把家里的棉絮被子全都搬到院子里, 晒晒太阳, 这样老旧的棉絮被子也会多几分暄软,晚上睡觉时, 鼻息间全是太阳的味道,能让人好眠。

    狗娃捧着本书坐在院子里, 认真的看着。

    张雪芬拿着细长的小棍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棉絮,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狗娃,眼底的温柔都要盛不住了。

    “姨, 又晒被子呐。”

    江燕和几个女知青刚吃好不算团圆的团年饭, 正一起走出院子,打算去几家平日里交情还不错的老乡家里唠一唠, 每个人手上都还提着些东西,白糖罐头点心之类的。

    东西虽然不多精贵, 却也正好是老乡家里舍不得买的物件。

    张雪芬回头, 面带喜气的给几个姑娘打了招呼,“来来来, 过来院子里坐会儿。”

    说着,放下手里的小细棍,转身就打算去堂屋搬凳子。

    几个女知青只得忙推脱,转身匆忙离开了。

    倒也不是和张雪芬相处的不好不愿意来坐一坐。只是,他们一旦过去了,张雪芬必定是会拿出糖果点心的出来招待的,他们此刻手上提着的东西却是要拿去别家的,就这么去江家坐一坐,喝一杯糖水,吃一些东西再离开,怎么都不合适。

    遂,最后留下的只有江燕了。

    她跟着张雪芬进到堂屋,把自己手上的一兜子东西一股脑儿的递了过去。

    张雪芬一看,网眼的兜子里装着两瓶橘子罐头,一斤装的白糖,还有好些彩色糖纸包裹的糖果,并一些见都没见过包装的饼干,忙拒绝。

    江燕爽朗一笑,避开张雪芬的胳膊,径直放在了堂屋的桌子上,转身揽着张雪芬的肩膀,半推着她往院子里走,“姨,我在这边受您多少照顾啊,就今天中午,初月那小妮子还给我们送过去一大碗的腊排骨呢,那可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呐,您还和我客气什么呀。”

    “可是”

    “哎呀,您就别可是了,不说这吃的,就平时,您对我的照顾也不少啊,前几日,您帮我缝棉袄的时候,特意把棉花多塞了一层,当我没发现呢。”江燕说道。

    话说到如此,再推拒就着实不太合适了。

    张雪芬失笑的摇摇头,“行了,你和狗娃在这坐会儿,我给你端点瓜子和糖水出来。”

    “哎,姨,就那个初月炒的咸味儿的瓜子,您给多抓点哈。”江燕不客气的朝堂屋里说。

    “燕姐姐。”狗娃从书里抬头,冲江燕打招呼。

    江燕摸摸他的头,看一眼他手上的书,是一本唐诗,有些旧,可是书页整洁,一看就知道书的主人平时是很爱惜书本的。

    她从狗娃手里拿过书,翻了翻,一眼便认出这本书是沈如归的,她之前去找沈如归借书时,曾在书桌上看见过。

    当时她还打趣沈如归,都十七八了,怎么还在看这种启蒙的唐诗三百首。

    彼时,沈如归只轻轻一笑,说:“爱好罢了。”

    不过是一句闲聊打趣,真的爱好也罢,有其他的深意也好,于她都无关。

    只如今这本书在狗娃这里看见,莫名的,她心里陡然升起些别的想法来,只是,那会儿的江初月并不是眼前的江初月。

    所以,怎么可能呢?

    呵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

    “会背几首了?”江燕问。

    狗娃看看江燕,突然眯了眯眼睛,抿着唇笑,缓缓伸出两只手,大张开,“十首。”

    江燕只觉得这样的狗娃看起来可爱极了,实在没忍住,在狗娃的头上揉了好一会儿,直到柔顺的短发揉的凌乱,才罢休。

    而此时的江初月和江建文正在村长家。

    “小花,不是叔不信你,只是,这事儿你能说定?”村长陈爱国抽一大口烟,声音有些沉的问。

    江初月看着陈爱国,极认真的开口:“陈叔,别的事儿我还会跟您开开玩笑,只眼前这一桩事,可是关乎您的声誉的,我怎么敢开玩笑?”说着,顿了下,想了想才又开口,说:“陈叔,这样,等初六的时候我去找叶镇长,到时候给开个条子,到时候您拿着这条子再给咱村里开会,说起来也有底气些。”

    江初月这么一说,陈爱国悬着的一颗心,稍稍落地了些。

    他把旱烟杆在椅子腿上敲了敲,燃尽的烟灰悉数落在地上,才轻叹了口气开口:“小花,你是个好孩子,叔也知道你这么做的用意。说实话,你帮咱村里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可有些时候,这情分啊本分啊,有些人是不认的,叔这么说,你懂吧?”

    这话江初月怎么可能不懂?她也并不觉得自己的一番心意还要被人如此犹豫而有什么不开心,人性如此而已。

    她自己也并没有多伟大。

    而且,她如今给村长出的这个注意,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双赢而已。

    “行,陈叔,那我就先回去了。”

    话说完,江初月起身准备回去。江建文打算在村长家再坐会儿,正好这不过年嘛,回去也没什么事,在这儿和村长聊聊天。

    只是,江初月刚走到村长家门口,村长的妻子陈嬢嬢追了上来。

    “小花,你等等。”

    江初月回头,“陈嬢嬢,怎么了?”

    陈嬢嬢走到江初月跟前,把手上盖着白色蒸布的小框递给江初月,“这是前几天蒸的腊肉包子,给你几个,带回家尝尝看,”说着笑了笑,“都知道你做饭好吃,不过你也尝尝我这做的,味道也不差的。”

    江初月笑看着小框,倒是没接,“嬢嬢,这腊肉包子你们留着自己吃啊,我家有呢。”

    陈嬢嬢嗔笑着把小框塞进江初月的怀里,“照你这说法,你家有的,我就还不能再给呐?”

    江初月失笑,“您都这样说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陈嬢嬢见江初月接了过去,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闪过一瞬的不自然看向江初月,“小花,其实,嬢嬢还有件事想求你帮个忙。”

    江初月微楞,“求我帮忙?陈嬢嬢,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呀?”

    陈嬢嬢抿了唇,到底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想想自己的闺女,还是开口道:“嬢嬢是知道你的本事的,所以,嬢嬢想求你,能不能把你芳芳姐给弄到葛粉厂去做工?”

    这下,江初月是真的楞住了。

    把陈芳芳弄进葛粉厂做工人?那也不比在乡下种田强啊?

    等她拿到条子以后,整个三桥村都能各家各户的去山上挖葛根卖到厂里去,那会儿赚的可不比在葛粉厂少啊?

    何止是不少,可能还要多好几倍呢?

    所以,干嘛要去葛粉厂做个女工呢?

    不怪江初月有这个想法,也不是说她瞧不起女工,只是于她而言,自由职业多少比在工厂上班强吧?

    重点是,赚的丝毫不比在工厂上班少啊?

    所以,干嘛想不开的去工厂按部就班呢?

    她心里的想法如何,陈嬢嬢不得而知,只是看她的表情,以为江初月是不愿意,“小花,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你就当陈嬢嬢今天没说过这个话。”

    陈嬢嬢倒也没怪江初月不帮忙,她心里也清楚,江初月在葛粉厂自己都还没扎根,就先安排人进去工作,多少也是说不过去的。可想到葛粉厂的正式工,还能把户口转到镇上去,作为母亲来说,这么好的机会能让自己闺女脱离这“泥腿子”的身份,多少还是会失去些许的理智的。

    “不是不是,陈嬢嬢,”江初月忙开口,“陈嬢嬢,这去厂子里上班,多不自由啊,还要被管着,哪有比在家里舒服啊。”

    这会儿的江初月倒不是不知道城镇户口的重要性,主要是,她想着村长家的这个情况,一时没转过弯来。

    她执念着去镇上,也不是为了户口什么的,最主要的还是想给狗娃治病,看看到底他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有一个就是,真的想远离她爹爹婆婆那一家子,尤其是她婆婆,时不时的来闹一出,着实恼人。

    作为她自己来说,在乡下其实也挺好的呀。

    自家建个大房子,带院子,等春天了,种几颗大树,再多种些花花草草,在院子里绑个秋千,再让她爸给做个小桌子小椅子什么的放在秋千旁,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沁在花香里荡秋千喝着茶,这场景是多少人渴望不可及的呀?

    陈嬢嬢看一眼江初月,见她眼底确实是带着不解,知道她不是故意这么一说,心稍稍落下,轻叹了口气,“小花,嬢嬢跟你掏句心窝子的话,我和你陈叔说年纪大也不算大,但说年轻也不年轻了,再怎么拼命干,这辈子也就是当农民的命,可你芳芳姐还年轻,我就总想着,我和她爸做一辈子的农民那是我们的命,可眼前有这么个机会了,我就总想着,不能让芳芳还继续做农民啊。”

    “这城里的姑娘什么样,我是见过的。见天的,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头上还能带头花,脸上擦着面霜,稍微走近点,都能闻到香气。你回头看看咱村里的小姑娘们,你要说长的多差,那不至于。可是,这一年到头的,你见过几个小姑娘穿过干净衣服?”

    “起早贪黑的做活儿我都不觉得是辛苦,这人在世上,有谁的好日子是靠好吃懒做换来的?我就只是希望,芳芳这孩子,以后能过的体面些,不要一见到外人,就总好像低人一等,束手束脚的,我作为母亲,我看着心疼。”

    一时,江初月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陈嬢嬢微红的眼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再一次的感受到身为母亲的伟大。

    “陈嬢嬢,这事儿我暂时也没办法给您一个明确的答复,只是,到时候等我去了葛粉厂,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量试试看的。”江初月说。

    虽然从江初月这里没得到什么明确的答复,可有江初月这句话,陈嬢嬢心里已是感激不已,对他们一家更好了。

    尤其是江初月一家搬去镇上后,她还时不时的送些自家种的小菜、自家的土鸡蛋去给他们。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转眼,时间到了初六。

    这天一早,江初月和江建文一起出了门,去找叶镇长。早两天,她已经提前给叶镇长家带过信,说初六会上门拜年的。

    他们从家里也没带特别贵重的物品,几根腊排骨,自家做的葛粉,都是家里有的。

    去到政|府大院门口,本以为还要等门卫打电话问一问的,谁知道,江初月刚一开口是去叶镇长家拜年的,核对了身份信息后,门卫就径直让他们进去了。

    “叶镇长今天一早就过来交待我了,说您过来以后,直接进去就行。”门卫笑呵呵的说。

    江初月和江建文对视一眼,对门卫说了几句喜庆的话,便进去了。

    冬天的乡下,萧条一片,眺远望去,入目皆是枯枝,没有丝毫颜色,可政|府大院的这一路上,入目的皆是浓郁,江初月不认得这是什么树,只是在这严寒的冬天,它仍然散发着浓浓的生机,带给人无限的希望。

    进到叶镇长家,打过招呼,没见到家里其他人。

    “叶镇长,叶雨姐姐不在家吗?”江初月问。

    叶镇长给江初月和江建文各倒了杯白开水,“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他们都去城里大哥家了。”

    这话一出,江初月楞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叶镇长,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话没说完,被叶镇长打断了,“不是多大的事,我也不是特意为你,正好是单位里也有些事。”

    听叶镇长这么一说,江初月也没办法判断是否是事情,只能顺势而下,笑了笑,便直奔主题。

    “叶镇长,年后咱们的葛粉厂您打算重新投入生产,那么,第一个是保证有员工,第二个便是原材料。”

    叶镇长点头,“员工这块儿我正在招工,没什么问题,只是你说的原材料,”叶镇长微微沉吟,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这倒是有些问题。”

    说完,转头看向江初月,“既然你现在提起这个,是有什么想法吗?”

    江初月点头,“我这次过来找您,确实是有些想法的。”

    “嗯,你说。”

    叶镇长开口,江初月自然不会还有什么迟疑,径直道:“两个渠道,要么咱们自己安排人去山上挖葛根,要么收购老乡手里的葛根。我算过成本,相对于咱们自己安排人去挖葛根,收购老乡手里的葛根更节省成本。”

    “怎么说?”叶镇长问。

    “您只算一算,招一个正式员工需要付出的工资及各种福利和只花钱购买葛根,哪一个需要花的钱更多。”江初月倒是没真的一笔一笔的给叶镇长来算成本,“而且,这城里人有几个认识山里的葛根?可你如果招乡下人的话,那除了挖葛根以外,这些人还能给你带来其他的利用率吗?”

    江初月和江建文离开时,叶镇长已经写好了葛粉厂会收购葛根的条子,让江初月带回去。

    不仅如此,还确定了葛粉厂再次正式运作的日期,正月二十。遂,江初月必须在正月十五之前就得去葛粉厂入职,对已经停工很长一段时间的葛粉厂里的机器进行检查维修,还要对员工进行培训。

    只想一想,江初月就觉得亚历山大。不过,只要想到这份工作所带来的便利,又觉得一切都值了。

    叶镇长送两人到门口,江初月故作无意的询问:“那您这葛粉厂的员工是还用以前的,还是需要再重新招呀?”

    葛粉厂虽然倒闭了,可毕竟是国家的单位,好些员工属于停薪留职的,所以,在职的人员还是有不少的。

    “肯定是要重新招的,之前好些员工,有门路都已经去了别的单位,说起来,现在葛粉厂还在职的员工都不足十人。”叶镇长说。

    闻言,江初月眼睛眨了眨,试探性的问:“那您这边招工的话,是只在城里招,还是会去乡下也招一部分?”

    话说到这里,叶镇长如果还听不明白江初月话里的意思,那这么多年的饭可真是白吃了。

    “你这小丫头,有什么话就直说,对我来用试探?”叶镇长说。

    这话听着亲近,简直就是把江初月当成自家的晚辈。可江初月却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叶镇长家的晚辈,自恃身价。

    她冲叶镇长笑了笑,“瞧您说的,这怎么能是试探呢?我这叫礼貌的询问。”

    “建文,你这闺女可真是机灵的很啊。”叶镇长指着江初月对江建文说。

    江建文看着江初月满脸慈爱,“就是个乡下丫头,有着几分小聪明,到了您嘴里倒是变成机灵了,是您抬爱了。”

    “哈哈我算是瞧出来了,你这人啊,看着老实话少,这心里啊可藏着东西呐,你这姑娘的,就是随你。”叶镇长说。

    江初月抬眼悄悄看一眼江建文,心里反而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

    江建文是什么样的人,她也不敢说完全了解,可是,她却是清楚,以前的江建文虽然心里什么事都明白,可这么上台面的话却是不大会说的,如今,这样的场面话,竟也能张口即来。

    江初月只觉得心里热热的,江建文的改变是为什么,她自然是清楚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酸涩,“叶镇长,其实就是我们村的村长女儿,今年19岁,人勤快踏实,是个能做事的人,这不,知道我过几天要去葛粉厂工作,就让我问问咱们这边的招工情况。如果咱们乡下也招人的话,他就打算让他闺女来试试。”

    这话说的很平实,甚至没有给叶镇长一种江初月以交情来换取工作机会的感觉,就好像知道那里有工作的机会,就随口一问,能试就试,不能就算了,不会给人压力。

    叶镇长自然也听得明白,他说:“等你过来的时候,直接把人带过来吧,到时候先做几天看看,要是行的话,就给转成正式工人。”

    至于葛粉厂最后是只在城里招工,还是会去乡下招人,却是只字不提的。

    不过,江初月和江建文却都听得出来,这次招工,大抵是不会去乡下招人了。

    葛根都是从乡下收购了,那葛粉厂里的用人量其实已经不需要太多了-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陈爱国一家一大早就忙活开了。

    在三桥村这边,今天是小年,和除夕那天一样,是需要吃团年饭了。同样也和除夕一样,是中午吃团年饭。

    只是,陈芳芳今天要去葛粉厂报道,所以,这一家子天不亮就开始准备团年饭,今年改成了早上吃。

    无论怎么样,这顿团年饭是一定要一家人一起吃的,意味着有始有终,新的一年,一家人仍然会齐齐整整的。

    陈嬢嬢送陈芳芳和陈爱国到村口,到底还是红了眼眶。

    她背过身擦了擦眼角,努力笑着,“这个机会来的不容易,是你小花妹妹努力帮你争取来的,你这过去了,可要好好干,人勤快点,会来事。记得,吃点亏不要紧,反正咱还年轻,只要踏实把活儿干好了,比啥都强。”

    陈芳芳心里也难过,从小到大没离开过父母,这会儿听她妈说这些话,一点一点的牢牢的记在心里,虽然不舍,却也知道自己父母这么做,也都是为自己好。

    一把年纪了,还得放下架子跟晚辈求这么个机会。

    为了自己的爹妈,也为了帮自己的小花,陈芳芳心想,她一定要好好的工作,这样才对得起这些对自己好的人。

    “妈,您放心吧,我肯定会好好做事的。”陈芳芳说。

    陈嬢嬢给她扯扯本就整齐的衣服,“小花这孩子聪明,虽然说你比她大几岁,可未必有她懂得多,在城里遇到事了,记得多请教请教她,不要觉得没面子和不好意思,啊?要是有个休息的时间,小花忙的话,你还可以帮她照顾照顾狗娃,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不过,他也命好,摊上了对好父母和好姐姐。”

    陈嬢嬢这会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絮絮叨叨的,惟恐自己哪里没有交待清楚,自己闺女在外面受了委屈。

    “行了,孩子也大了,你再舍不得放手,一辈子长不大。”陈爱国沉声道,“不说别人,你就看看那江家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

    江建文带着一家子分了家,原本被宠的上天的江建武先是断了腿,老婆女儿如今也跑的不知去向,之前被宠的小霸王的儿子如今也变的不言不语,闷不吭声的,比之前的狗娃还不如。

    那江老三和刘芳这老两口,一天天的嘴里就没句干净话,这一家四口三代人,说起话来真是没个禁忌,哪是人过的日子?

    陈芳芳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倒是没有耍性子的说不去了,红着眼眶跟着她爸去了镇上。而这一去,她未来的人生也和上辈子有了截然不同的走向。

    她老年时每每回忆往事,总会说:“这辈子如果不是她的妈妈和江初月这两个人,怕是一辈子过的也不过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哪里会知道世界之大的精彩。”-

    自从江初月拿回条子,陈爱国在村里说了镇上葛粉厂收购葛根的事情后,有些人是信的,有些人是不信的,信的那一部分趁着过年这段闲暇时间,倒是去山里挖了不少的葛根。

    而那些不相信的人,整日里像看傻子似的在背后嘲笑这些人,直到正月过完,二月初五这天,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使进了三桥村,开的缓慢而小心翼翼。

    第一个从车里出来的人是江建文,一下子惊呆了三桥村的人,尤其是老|江|家这几个人。

    江建武躲在暗处,看着穿戴整齐干净的江建文,头发梳的油光发亮,整个人和以前那个沉默寡言的江建文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接下来从车里下来的人是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陌生男人,看派头就像是个小领导,可这人对江建文说话时却是很客气的,这一幕,简直让三桥村的大部分人都憋红了脸。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眼前这一幕,简直就是这句话的现实写照了。

    第67章

    看热闹的人将村长家本就不大的院子围了个满满当当, 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与打量,以及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

    陈爱国抽一口旱烟,眼睛在江建文和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身上来回转,一直悬着的心在此刻终于是落回了地面, 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只有他的媳妇, 在见到江建文带着这个人进村里的时候, 喜悦之情便溢于脸上, 眯成缝的眼睛, 上扬的嘴角就一直没从她的脸上消失过。

    进进出出的, 将过年时舍不得吃的一些糖果甜心一股脑儿的全端了出来,白色玻璃杯里浮着细碎的茶叶末。

    穿黑西装的男人看一眼茶杯, 笑了笑, 倒是没有嫌弃,如常的端起来小抿了一口, 只是至此便再没碰过这杯茶水。

    当然,这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 他们来三桥村的目的可是来收葛根的,又不是春日的郊游。

    “李书记,这是咱们三桥村的村长, 陈爱国。”江建文给李书记介绍完陈爱国, 才又转头对陈爱国说:“爱国,这是葛粉厂的李书记, 也是负责咱们葛根的质量问题的。”

    陈爱国手足无措了几分,到底还是努力镇定下来, “李书记好, ”随即指指外面院子里堆的老高还粘着泥土的葛根说:“李书记,你放心, 我们村里挖的葛根都在这儿了,您亲自挑,但凡您觉得不合格的,咱们绝不会糊弄您的。”

    李书记看起来很年轻,30出头的样子,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人看起来极斯文,说话的声音很温和,笑起来也是极和善的样子。他对陈爱国笑了笑,“陈村长,你不用紧张,我也就是过来挑货品的人,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陈爱国看一眼江建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许多的笑着点头。

    李书记也没再多说什么,见外面围观的人似乎越来越多,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也都不一样。

    有一脸紧张的,有眼底闪烁着幸灾乐祸的,有纯粹看热闹的

    李书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向江建文,直奔主题:“咱们还是看看葛根吧,挑好后下午就让人过来拉走。”

    李书记这么说了,陈爱国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站起来,带着两人走到堆的小山似的葛根堆前,“李书记,我是村里的村长,这验葛根我就不参与了,但你要是信得过的我,我给您找几个老实可靠的人过来,帮着建文一起看。”说着,他抽了口旱烟,“这么多葛根,真让建文一个人验,别说今天一天了,怕是再加明天一天也未必能全部验完。”

    江建文站在一侧,没开口。

    李书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只沉吟一瞬,便笑着开口:“还是陈村长会来事。”转头冲江建文说:“看着这小山一样的葛根,还想着今天得累着你了。”

    江建文笑了笑,“李书记,这十里八乡的,我们三桥村别的不说多好,但我们村长事事把乡民摆在第一位,这一点却是一点虚的都没有。”

    “我瞧着是。”李书记如此说了一句,便让了让位子,没再说话。

    陈爱国也是个利落人,见江建文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多的话也不再说,直接冲小院门口喊了几个人的名字后,严厉的嘱咐了几句后,几人便开始验葛根。

    有了人帮忙,加上江建文本身也是做惯农活的人,手脚麻利的很,太阳刚刚爬上头顶,小山一样的葛根瞬间被按照品相从一堆变成了三堆。

    其中一堆只有零碎的十来根,李书记这个外行一眼能看出这些明显就是品相不好的。

    再看看另外两堆,李书记暗自在心里点点头,明白陈爱国在收葛根时,明显是自己已经筛选过一遍了,而不是打着忽悠人的想法。

    李书记和江建文离开时,村长媳妇一个劲儿的留饭,李书记再三摆手拒绝,“不了不了,葛粉厂还等着葛根回去开工呢,我得回去联系车过来拖葛根。”

    话说到这份上,村长媳妇便不再挽留,只跟着小汽车后面送着。

    黑色的小汽车缓缓的使出三桥村,就在快到村口的时候,突然有人出现,拦住了。

    别说司机给吓的不轻,就是李书记和江建文都给惊的不行。

    江建文忙去看李书记,怕他有个好歹来。

    李书记揉了揉眉心,刚因为急刹车给撞在了椅背上,没受伤,但还是有些疼。

    “李书记,你没事儿吧?”江建文问。

    李书记摆摆手,“没事没事,这椅背是软的。”

    此时,司机已经下车了。

    好一会儿没回车上,江建文抻着脖子看了眼,正巧和江建武的视线给对上了。

    心念一转,江建文到底还是拉开车门下去了。

    江建武的腿之前就断了,一直都没好全,走路一跛一跛的,刚他也不是故意的。

    “你没事吧?”江建文见江建武跌坐在地上,到底念着兄弟情谊,问这话时,满含关心。

    只是江建武对江建文的兄弟情谊早在刘芳的偏心中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管你屁事,老子好着呢。”江建武没好气的说。

    交涉半天成的司机听了这话,马上接话:“这位大叔,你既然没事,还是赶紧起来吧,我这车里还坐着领导呢。”

    这话瞬间戳中了江建武的肺管子。

    “领导?”江建武指着江建文,一脸鄙夷:“就这么个泥腿子,啥时候还成你领导了?他能领导你啥?教你种田插秧吗?”

    这话说的着实难听。

    司机看一眼江建文,他知道江初月在领导心里的地位,哪怕他自己也不多瞧得上江建文这种泥腿子,可人家生的闺女厉害啊。所以不管心里多瞧不上,面上还是得带着几分客气不是。

    “这位大叔,瞧你这话说的,车里也不是只坐着江大叔一个人啊,不是还有我们李书记嘛。”司机说。

    说完,看看江建文,又看看江建武,觉得自己真倒霉。

    地上这人明显就是冲着江建文来的,偏让自己给遇上了,他瞧瞧觑一眼一直在车里没下来的李书记,心里不断叫苦,自己要是连这么点事都处理不好,不定李书记心里怎么看自己呢?那这司机的工作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个未知数。

    想到此,又不得不埋怨起江建文来。

    觉得这人可真是个扫把星,泥腿子出身,还真以为自己穿上西装就成了领导不成?还不是仗着自己有个厉害的闺女。

    “车里坐着的可是省城调过来的书记,你要是像耍赖,你就跟这儿躺着。”江建文见江建武这明显不像能好好说话的样子,也懒得再客气什么,径直就搬出李书记来。

    江建武听了这话,张了张嘴,又看了眼锃亮的小汽车,到底还是从地方爬了起来,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江建文看着江建武一拐一拐的背影,抿着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江建武也是自己从小哄着背着长大的弟弟,他一直以为他们两兄弟会相互扶持着过完这一生,可谁知道

    想到这里,江建文叹了口气,大概是他这人天生缺了父母兄弟的亲缘吧-

    半下午,一满车的葛根运进了葛粉厂,登时,沉寂了许久的葛粉厂再次热闹了起来。

    所有员工提前已经培训过一轮了,因此,葛根运来以后,整个厂里乱中有序,工作不说多熟练,但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李书记陪着叶镇长过来的时候,一车的葛根已经在陈芳芳和张雪芬的带领下,清洗的差不多了,且已经有员工开始捶打葛根了。

    单独劈开一个小院,专门用来捶打葛根用的,里面堆放着好几个石磨,木锤敲击在葛根上发出钝钝的声响,在这个不大的葛粉厂里听着生出些许别样的意味来。

    里面说不上多热火朝天,但也确实各司其职,打眼看过去,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这其实是个已经荒废了许久的葛粉厂。

    站在门口,叶镇长很是有些感慨,“我原以为,这个葛粉厂自此就要荒废了,虽然一直想重新把葛粉厂做起来,可心底到底是没底,如今看到这副景象,说真的,我这心里啊,还真有些五味杂陈。”

    李书记倒是没叶镇长这么多感慨,他只说:“还是您心里有老百姓,才有了葛粉厂的今天。”

    这话叶镇长听完,不置可否,倒是没再继续说什么了,径直朝里面走去。

    一直走到捶打葛根的小院里,才在人群里看见江初月一晃而过的身影。

    瘦瘦小小的她被妇人们给挡了个严实,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生怕一个错眼,就漏了程序。

    “这个其实就跟咱们在家洗衣服一样,用纱布紧紧的裹住这些锤烂的葛根,反复多洗几遍,每一遍都要换一缸水,而且这些水可千万不要倒掉,直到咱们洗出来的水变的清澈,纱布里的葛根才可以扔掉。”江初月清亮的声音徐徐的传出来。

    “你们瞧,这会儿缸里的水差不多就跟清水一样就可以了。”江初月用小臂擦了擦额角的汗,“你们不要只记着我这会儿洗了几缸,然后你们就洗几缸,咱们得依据水缸里的水的清亮程度来判断是不是还要继续搓洗。”

    围着的几个妇人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她这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刚感觉空气都清新了,就对上了叶镇长含笑的眸子,她忙走到跟前,“叶镇长,李书记,你们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叶镇长笑笑,“听李书记说葛根都拖回来了,我这不就迫不及待的想过来看看嘛。”

    江初月很是理解叶镇长的这种心理,丝毫没觉得被侵犯或是不被信任,她了然的点头,“是该来看看,”说着一顿,笑着打趣道:“那您满意现在看见的吗?”

    叶镇长顿时朗声一笑,“满意满意,不能更满意了。”

    江初月抿着唇轻轻笑了笑,倒是泼了一盆子冷水,“叶镇长,您可别高兴的太早了,咱还是等第一批成品出来了再高兴不迟。”

    谁知道叶镇长丝毫没因为江初月这句话而扫兴,整个人周身都洋溢着开心,“现在有现在的高兴,我只要看着咱们葛粉厂能够重新投入生产,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极大的开心了。”

    话至此,江初月没再多说什么,只带着叶镇长和李书记把葛粉厂转了个遍,每一道工序也都给讲了一遍。

    之前都是纸上谈兵,这会儿投入生产了,便直接对着工人的每一道工序来讲解,叶镇长和李书记有了更真切的感觉。

    只是在最后听说这批葛根最后估计最多就能出不到五十斤的葛粉时,还是实实在在的震惊了下。

    “这么少的吗?”李书记没忍住,又问了一遍。

    江初月点头,“你们也看到了每个工序,葛粉其实就是葛根里的那点子汁水凝固的,一根葛根又能有多少汁水?

    第68章

    68章

    第一批葛粉成功的时候, 已经是一周后了,原本不用这么久的,只前两天连着下了三四天的雨,连绵的阴雨天, 葛粉一直没有晒干。

    江初月用蛇皮袋把合格的葛粉装袋后, 用称粮食的大称称了下, 竟有150多斤, 也算是出乎意料了。

    当天下午, 叶镇长和李书记再次来到了葛粉厂。

    叶镇长和李书记捻起一小块的葛粉用手指碾碎, 细腻而又白净的粉质,干净的没有丝毫杂质。

    陈芳芳也是很有眼力劲, 忙转身和张雪芬两人从厨房里拿了好几个大碗, 还有坚果白糖,提着一壶刚烧开的开水就过来了。

    当着叶镇长和李书记的面, 抓了一小把的葛粉放进碗里,用冷水搅拌葛粉, 再放入一小勺的白糖,一直搅拌至里面没有粉块,变成奶白色的水状后, 倒入烧开的开水, 倒水得一鼓作气,还得一边倒水一边搅拌, 直至葛粉被冲成透明状,用勺子敲一敲, 还带着点点弹性。

    最后, 舀一勺坚果放进碗里搅拌一下。

    叶镇长去年的时候就吃过葛粉了,看着倒是很平常的样子, 只是他看着碗里的坚果时,觉得有些新鲜。

    “核桃还能放进葛粉里吃?”

    叶镇长说完,率先舀起一勺尝了尝。有些烫,只吃了一小口,但细腻又含着丝丝甜味的葛粉瞬间在嘴里铺成开来,咀嚼的过程,还伴着细碎的核桃,这种口感很是奇妙。

    “嗯,这核桃怎么是没味道的?”叶镇长吃完一口,“没味道好,伴着葛粉里的甜味一起吃下去,这味道倒是很新鲜,好,很好。”

    李书记在一旁听叶镇长如此说,挑了挑眉,端起另一碗吃了一口。

    因着已经放了一小会儿了,倒是没太烫,他顺着表面舀了一勺喂进嘴里,细嚼慢咽的,一丝一毫的品着。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只见,他吃完一口,又舀了一勺,江建文、张雪芬还有陈芳芳,瞬间松了一口气。

    葛粉厂从投产开始,他们就在厂里待着了,对于这厂里的人都是熟悉的,唯有这李书记,是半道空降过来的。

    当时,江初月有问过这李书记是什么来头,要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

    叶镇长只说:“你们专心把葛粉厂做好,比什么都强。”

    因此,这会儿他们见李书记吃了一口又接着舀第二口,便知道,这头一批的葛粉算是成功了,且,似乎还挺合李书记的胃口的。

    叶镇长和李书记离开葛粉厂时,叶镇长倒是没多说什么,倒是李书记难得的开了口:“小江啊,不错,这葛粉厂里有你把关,我相信,咱们叶镇长来年的工作成果上面的人会看到的。”

    叶镇长和李书记的汽车尾气省消失在葛粉厂的大门口,随即,厂里爆发出欢快的笑闹声。

    第一仗来了个开门红,后面的工作做起来就更顺手了。

    第一批的150斤葛粉倒是没有对外出售,而是直接由李书记带回来了省城,说是让省城的领导也看看咱们葛粉厂的工作成效,证明一下咱们叶镇长当初力排众议重开葛粉厂的决心是正确的。

    葛粉厂既然正式投产重开了,那么,接下来就要正式进入投产及销售了。

    江建文在厂里负责葛根的采购,除了三桥村的葛根,他跑遍了整个红星公社下面附属的每一个村。

    同样的,在下村的时候,他带着盖有镇政府及叶镇长私印的证明,每个村的村长倒是都认得,只是对于这件事,却不是每一个村长都那么积极的。

    有的村长仍然坚定的认为只有种田才是正道,这一切旁的都是不务正业,且,这会儿有些落后地区仍然是不允许私下交易的,他们担心一旦私自去山上挖葛根再卖掉,会被当成社会主义的尾巴给割掉。

    对于抱有这种想法的,江建文自不会过多的劝说,根深蒂固的想法想要被改变,除非经历生死,否则一时是很难说服的。

    他只是让村长集中村民开会,把这件事当众给讲了下,并且着重讲明,收葛根的是镇上的葛粉厂,并且交易是镇长同意的,如果有想要挖葛根卖给葛粉厂的,可以送到村长这里,葛粉厂会三天过来收一次,并且价钱是当场结清的。

    大抵是“价钱当场结清”这几个字触动了大家的神经,虽然村长不太愿意做这件事,可还是有很多村民很积极的。

    临走时,江建文看着每个人脸上激动的表情,又说道:“葛粉厂是政府的,所以,每一次收葛根会检查葛根质量,太过细小的或是有残缺的,我们是不收的,我们只收饱满且完整的,你们如果想着糊弄一下就能换钱,天底下是没有这种好事的。”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明显看到有些人脸上露出了悻悻的表情来-

    变故总是会让人更快的成长起来。

    江初月毫不藏私的把制作葛粉的每个过程都仔细的交给了厂里的员工,江建文负责采购也做的有声有色,鉴于后期要对外销售,工作量较大,他竟还主动又去招了几个适合做采购的工作人员。

    张雪芬忙着整个厂里的后勤部门,负责食堂及清洗过滤布等一些工作。

    原先陈芳芳刚来的时候,是跟着张雪芬一起做些打杂的活儿的,后面江初月一个人实在有些忙不过来,便叫了陈芳芳过来跟她一起做。

    原先在村里的时候,陈芳芳也是跟着江初月做过的,每个步骤的具体流程其实都清楚的,只是,突然让陈芳芳要面对这么多工人,还要教他们怎么做事,这对于陈芳芳来说,一时有些慌。

    她担心的倒不是自己会教错,而是身份上的一种改变。

    她就是个三桥村村长的闺女,在村里都算不上高人一等,这来了镇上,且这里面的工人大都是镇上的户口,这对于乡下人来说,心里多少带着点憷。

    江初月自然也看出来了一些,想了想,吃过晚饭,她特意叫了陈芳芳,说是出去逛一逛。

    五点下班,已经入春的时节,此时六点还不到,天色还亮着,去街上还能碰到未关门的小商铺。

    两人顺着葛粉厂门口的梧桐道慢慢朝街上走去。

    江初月看着头顶慢慢冒着绿芽的枝头开了口,“芳芳姐,你瞧,过了一个严冬,到了春天,还是会重新发芽张叶,冬天时光秃秃的枝桠会再次变的茂盛,再过两三个月,夏天到了,咱们这门口啊,即便是天上那毫无人性的太阳,也只能穿透枝桠间的缝隙透过一缕一缕的光线。”

    陈芳芳有些没明白江初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初月对上陈芳芳圆溜溜的黑眼睛,弯了眼睛,浅浅一笑,“芳芳姐,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人的身份也是可以改变的。你瞧,原来的时候,咱们在村里过的什么日子?那会儿你想过会来镇上吗?”

    陈芳芳摇摇头,这哪里敢想?

    “别说你了,你就看看我。我家以前过的什么日子,不用我说,你大概也是看见了的,我那爹爹婆婆别说是怎么对我和狗娃的,就说我爸还是他们的亲儿子呢,他们又是怎么对待的,现在呢?”

    “初月,你的意思我懂了。”

    不等江初月说完后面的话,陈芳芳出声打算了江初月的话。

    江初月看着陈芳芳,见对方的眼睛里不仅有对生活的坚定,还满是对自己的心疼。

    她眨了眨眼睛,一时竟有些无言了。

    半晌,她深呼吸一口气,“所以,以后我会有一个好帮手,对吗?”

    陈芳芳点头,“初月,我今天能在镇上有一份工作,这一切都是靠的你,我一定不会给你丢脸的,我一定会好好做事的。”

    江初月有片刻想笑着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你不是为我,你应该是为你自己。

    可这话她没说出口,就像陈芳芳明明对于做葛粉的流程熟练的不能再熟练,可面对那些工人的时候却还有些发憷没办法好好利索的教他们一样。

    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刻在骨子里的,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慢慢来吧。

    “初月。”

    两人正待继续往街上走走,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回头,是沈如归。

    陈芳芳看一眼隔几步远的沈如归,冲他笑了笑,对江初月说了句“我先回去了”,就转身跑了。

    江初月回头看着陈芳芳进了葛粉厂的大门,这才回头看向已经走到跟前的沈如归。

    算算日子,两人已经有一月有余未见了。

    谈不上陌生,但总好像多了些许的疏离感,尤其是沈如归身上莫名多出来的让她说不清是什么的气质。

    人还是那个人,可眉宇间却多了许多的锋利。

    江初月没开口,抿着唇,仰头看着沈如归。

    一阵风吹来,梧桐树的枝桠轻轻摇了摇,传来阵阵沙沙声,夕阳的余晖也渐渐消失在天边的尽头。

    “我回来的时候,听说你们一家都来镇上了。”沈如归垂眸看着江初月的眼睛。

    沈如归的声音有些低沉,脸色平静,而一双黝黑的眼睛静静的看着江初月,两人一对视。

    江初月蓦的心里生出些许难以言明的情绪来。说不清是什么,总之就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她侧头看了眼慢慢沉溺黑暗的街道,路灯的光亮昏黄的若有似无,耳旁除了自行车偶尔经过的声音,剩下的便是细碎到不可闻了。

    如此安静的街道口,她和沈如归面对面而站,头顶的目光越来越灼热。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这句话到底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

    第69章

    有些话说出口以后, 自然很多事情也都发生了改变。

    初春的暖意一点一点洒向人间,厚重的棉袄回到安静的衣柜里,灰扑扑的街道上渐渐添了新鲜的色彩。

    江初月坐在池塘边上,眼睛盯着垂落在水面上的柳条上。

    初晨的风微微漂过, 水面漾起阵阵波纹, 细长的柳条随着水波慢慢舞动, 耳旁时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鸟鸣声, 说不出的惬意。

    可此时的江初月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所谓的轻松惬意, 只见她眉心微蹙, 右手撑在膝盖上托着腮,歪着头满脸心事, 一眼就能叫人看穿。

    “姐姐, 回家吃饭。”

    狗娃,哦不, 现在已经正式更名为江初阳了。

    早两天,拖叶镇长写的条子, 再过几天,初阳即将进入柯桥镇红星小学学前班念书了。

    因着这件事,江初阳跟身边所有人说以后不可以再叫初阳的“贱名”了。

    当初在乡下, 不论这个名字的由来如何, 都可以理解成贱名好养活,可如今既已离开了泥沼, 初阳的身体也健健康康,且人也越来越“健康”, 那“贱名”也再没了存在的必要了。

    而且, 狗娃也习惯了大家叫这个名字,江初月担心到时候去了学校, 老师和同学叫他大名,他会反应不过来,所以想着让他早点习惯习惯。

    刚开始大家叫他江初阳的时候,他的反应也确实如江初月猜想的那般,根本没反应,别人多叫两遍,他还一脸莫名的看着别人,为此,还闹了不少的笑话呢。

    “初阳,妈妈做好饭了呀。”

    回头的瞬间,江初月已经调整好情绪,刚刚脸上不明朗的情绪,此刻丝毫看不出来。

    眉眼弯弯,衬着身后沐浴在朝阳下泛着粼粼光泽的光芒中,整个人闪闪发光。

    “姐姐,仙女。”

    江初阳咧着嘴冲江初月笑。

    “姐姐是仙女,那初阳是姐姐的弟弟,初阳是不是就是王子了呀!”

    江初月起身,揉了下江初阳的锅盖头。

    这个发型是在路口大爷那里给剪了,鉴于万年不变的寸头手艺,这个锅盖头可是江初月和大爷“交涉”了一上午,据理力争来的。且,她还一眼不错的盯着大爷给理的。

    生怕大爷一个手抖,心心念念的锅盖头转眼变成了寸头。

    “姐姐是仙女,初阳是骑士,保护姐姐。”

    江初阳开始换牙了,门牙摇摇欲坠,这会儿咧开嘴笑,江初阳眨了眨眼睛,紧紧了手,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

    “那,初阳要怎么保护姐姐呀?”江初月拦着江初阳的肩膀一边往回走一边问。

    江初阳歪着脑袋想了很久很久,眼见着葛粉厂的大门出现在视野里,江初月以为江初阳不会回答的时候,江初阳突然开口了。

    “如归哥哥说,要好好念书,好好吃饭,长很高,长很壮,这样就可以保护姐姐了。”

    江初月脚下一顿。

    “姐姐?”

    江初月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看起来如平时无异,“没事。”-

    葛粉厂的生产循序而渐进,销路暂时不需要江初月来操|心,这是叶镇长的事情,她唯一需要上心的便是生产了。

    只是,到底是多看过几年世界,有些想法既已存在于心里,再回头看看现在的模式,江初月多少有些心痒难耐。

    五月初,已经立夏了,初春时的轻轻浅浅绿意,如今已是绿意盎然了,为这个灰扑扑的城镇穿上了鲜嫩的绿装。

    尤其是政府大院,那更是绿树成荫。

    江初月已经不是第一回 来这里了,且整个政府办公室里都知道这个看起来稚嫩的还如孩童一样的女孩子,正是葛粉厂如今的顶梁柱,若不是这个小姑娘,叶镇长一直心心念念重振葛粉厂的想法怕是终将变成泡沫。

    “小江过来了呀。”

    门卫大爷笑眯眯的跟江初月打招呼。

    “是的呢,过来找镇长有些事情,”说着江初月递上一个明显设计过的包装盒,“这是我们村里种的樱桃,您尝尝。”

    门卫大爷笑的更是见牙不见眼了,“你用这盒子装的樱桃呐?我看着还以为是什么精贵的东西呢。”

    这樱桃是陈芳芳的妈妈陈嬢嬢昨天送上来的,满树的樱桃压弯了枝桠,他们在家舍不得吃,一大早和村长两人摘了满满的两篮子,送到了葛粉厂。

    说是陈芳芳一直喜欢樱桃,一到樱桃成熟的季节,恨不得整个人蹲在树上吃个没够。

    但其实两篮子的樱桃分了大半给江初月一家了。

    江初月原本还想客气一下,后来想了想还是收下了,索性给政府大院的人送一些过去,毕竟因着她的存在,叶镇长也是承受着不小的压力的。

    而此刻门卫大爷拿着装樱桃的纸盒来回看,一脸的新奇。

    江初月抿着唇笑,“是的呢,我瞎琢磨出来的,想着这么给人送礼,是不是看起来更大方一些。”

    “何止是大方啊,这看着就不一般,不仅体面,还贵气。”

    江初月看一眼挺素雅的包装盒子,贵气倒真谈不上,只能说放在现如今的环境下,确实不多见,这样的包装此刻看着也的确是多了几分特别。

    江初月来到叶镇长办公室时,李书记也在。

    “哎,正好。”叶镇长看见江初月,朗笑着招手,“正说着你呢,你这就过来了。”

    江初月笑着进去,把篮子放在桌子上,坐下问道:“怎么了?”

    叶镇长笑着挥挥手,像是忘了有什么事一般,反而看着茶几上的包装盒子指着问道:“这是什么?”

    江初月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小樱桃。

    “樱桃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呐,”叶镇长说着拿着小盒子来回看着,“你用这么一盒子装着,我还吓了一跳呢。”

    江初月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才明白叶镇长话里的意思,失笑,“您这话说的,我就算真有什么想法,也不至于这么光明正大吧。”

    这话一说,引得都笑了起来。

    不论是叶镇长,还是接触不算特别多的李书记,都知道江初月再是聪明不过了,断不会做出如此落人口舌的事情来。

    “叶镇长,李书记,你们瞧瞧,觉得这个包装如何?”

    江初月不再问叶镇长是不是找她有事情,反而直接说出自己过来的目的。

    叶镇长手上本就拿着一个小盒子,这会儿,李书记也拿了一个到眼前,一推一拉,原本闭合的盒子打开了,盒子口处的边像是花型的形状,看着就赏心悦目。

    “不错,哪怕放在家里当着摆设,看着也是很不错的。”叶镇长端详后评价。

    李书记把盒子合上,附和的点点头,“若是我们的葛粉也用这个盒子包装”

    话说到这里一顿,叶镇长和李书记同时看向江初月,眼睛里带着疑问,又似是惊喜。

    在两人的注视下,江初月肯定的点点头。

    “叶镇长,李书记,虽然我只负责生产,但是,”江初月声音一顿,皱了皱鼻子,措了措词,下定决心般,眼神坚定的看向两个人,“其实葛粉的整个生产过程并不复杂,相对来说,反而很简单,只要咱们的工人在每一道工序的处理上注意卫生且认真,所以,葛粉厂目前最需要的,其实只是一个很好的管理者。”

    话说到这里,都是聪明人,闻言而知雅意。

    叶镇长目光慢慢落在手上的纸盒子上,一时,办公室里很是安静。

    只有窗外落在树梢间的麻雀发出几声啼鸣声,不呱噪,立夏的微风阵阵飘进室内,伴着麻雀的歌声,倒是多了几分清爽。

    江初月微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心里无限开阔,积郁在心里好一段时间的郁气彻底消散的无影无踪。

    “那你现在什么打算?”叶镇长问道。

    江初月抿了抿唇,“其实,就在刚刚坐下的那一瞬间,我都还不是很确定,心里还是带着茫然的,只是,在得到您二位的肯定之后,才最终做了决定。”

    “我想去念书。”

    这五个字从江初月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叶镇长和李书记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惊诧。

    倒不是这两人觉得江初月做这个决定不正确,只是,江初月平时的为人处世,让这两人忘记了,眼前的小姑娘也不过才16岁而已。

    良久,李书记率先打破一室的安静,“说实话,你做这个决定我既觉得惊讶,但同时,又觉得很是开心。”

    “虽然,眼前的环境”李书记表情有些怅然,“但你有这个想法,我还是很支持的。”

    1977这一年,于我们国家来说,无疑是意义重大的,尤其是对读书人来说。

    只是,尚且处于立夏时节的他们根本无法预料未来几个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世界又会朝哪个方向走去。

    彼时,只有江初月知道,可是,她却无法将这些事情一一述之于口。

    “叶镇长,李书记,我只是突然发现,虽然我懂一些东西,可我的知识面也只是浮于表面了,当我想要了解更深一层的时候,却感到了无力,所以,即便我有很多在你们看来新奇的想法,可也只是想法了,因为最终将我这些想法实现的是你们。别人只看到了我的灵感一瞬,却忽视了真正付出的你们。”

    江初月这番话说的郑重而钦佩。

    葛粉厂之所以能再次投入生产,江初月的付出固然重要,可她心里明白,付出最多的,其实是叶镇长,以及李书记背后的人。

    在她看来,就连她的爸爸,江建文的付出都比她多。

    “初月,你这话我不赞成。”叶镇长沉声道。

    江初月看向叶镇长。

    叶镇长起身,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绿荫一片的树梢,双手背在身后,“初月,你想去念书这个想法,我非常支持你,哪怕现在世道不好。”

    “初月,你要明白,一个庞大的社会体系的形成,不是某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所有人类共同努力的成果。只是大家分工不同,有的人的付出被人看见了,有的人的付出可能直至生命的尽头,也无人知晓,可是,你能说默默付出的人是没意义的吗?”

    叶镇长的话浅显易懂,江初月不是听不懂,这大概就是

    “叶镇长,听了您这番话,我觉得,我更应该去念书了。”江初月眼睫微颤。

    或许,重生会让你提前知晓许多还未发生的事情,让你少走一些弯路,可精神世界的匮乏,并不会因为重生而有所增进,更是一条没有捷径可走的路。

    江初月眼眶晶莹,仰头看向叶镇长,“叶镇长,谢谢您,听了您的一席话,我更加明白了我是为了什么而去念书的了。”

    不是为了去匹配谁,不是为了装点门面,而是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让自己有更开阔的眼界去看待世界,重走一遍曾经走过的路,会因为不同的眼界而发现更美好的风景。

    来人世间一遭,最应该做的事,应该是取悦自己。

    “初月,我希望有一天,站在你身侧的我是干净的,我更希望能够成为一颗羽翼丰满的大树,在你需要的时候,为你遮风挡雨。”

    “初月,我知道你或许根本不需要我这么为你做,因为你会成为自己的大树,可是,这是我想要为你做的。”

    “初月,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第70章

    五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像极了孩子的脸,上一秒还是艳阳高照,下一秒就是电闪雷鸣。

    还好葛粉厂当初建设的时候做的大,下雨天也丝毫不影响生产。葛根放在外面的空场地也丝毫不担心被淋湿, 反正做之前也都是要清洗, 本来就是湿的。

    在断断续续下了一周的雨后, 江建文实在忍不住, 要回村里去。

    这是根本就拦不住的, 再加上也没人拦。

    开春就动工的房子, 其实在4月的时候就已经建的差不多了,因为一家人都来镇上了, 建好了也就放在那里了。

    再加上因为陈芳芳, 村长和村长媳妇也是没事就过去帮着照看一下,正是初春万物复苏的时节, 见着院子里有杂草冒头的架势,这两夫妻就立马给消灭了。

    所以, 这都空置了一个来月了,院子里干净的跟有人住似的。

    江初月心里清楚,他爸和他妈心里还是想回乡下的, 不是现在, 也是以后。对他们来说,落叶归根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们回村里的那天, 是近一段时间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天空瓦蓝瓦蓝的, 如碧玺一般, 时不时有不知名的鸟飞过,辽阔的天空让人看着就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一家人是走回去的, 因为下过雨还未完全干,小路上其实并不太好走,再小心,鞋子上也沾上了泥土。

    “还好出门的时候没给初阳穿白鞋子,不然简直没眼看。”

    张雪芬看着这会儿被江建文给拦腰抱着往前走的江初阳的鞋子跟江初月说。

    前面有一段路不好走,江初阳个子小,腿也短,开始的时候江建文要抱他,他还不愿意,学着大人的样子,想大步跨过去,发现腿短,根本跨不过去,又无师自通的加上了跳的动作。

    好了,一下子给踩进了泥里,还好昨天虽然没太阳,但也没下雨,泥巴路已经被吹的半干了,可即便这样,江初阳军绿色的布鞋上还是沾上了泥巴,不仅如此,浅色的裤脚上也给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泥点子。

    这下,江建文再要抱他的时候,他一下子老实了,不说话,噘着嘴张开胳膊让江建文给拦腰抱着走。

    走到好走的路上的时候,再给放下来,让他自己走,只有不太好走,他又跨不过去的地方,才给拦腰抱着走。

    江初月顺着张雪芬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江初阳正好扭着脖子往回看。

    对上江初月的视线,还咧嘴笑了笑。

    两颗小虎牙露出来,嘴角处若隐若现的梨涡,生生让个小男孩看着比女孩还甜。

    江初月也不知道脑子里想了什么,“哎,妈,你说我弟弟咋就不是个妹妹呢,他要是个妹妹该多好啊。”

    本来江建文走的就不快,离着江初月和张雪芬不过两三步的距离,这会儿天气还早,小路上又没人,所以,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全都听了个分明。

    江建文和张雪芬听完,简直哭笑不得。

    江建文还好,只回头嗔怪的冲江初月笑了笑。

    张雪芬哭笑不得的轻敲了江初月的脑袋,瞎说什么呐。

    只有江初阳,嘴角刚刚咧开的笑意瞬间凝住了,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江初月看,眨巴眨巴的,良久,才小声开口:“姐姐,阳阳好。”

    声音听着可怜极了。

    一家子除了江初阳,都笑弯了腰。路边的杨柳树似是感受到他们一家的欢乐,也随着清风摇了摇腰肢,柔软翠绿的枝条落在水面上,带起浅浅的涟漪。

    初夏的清风带着春末的清爽,拂过他们一家人的脸庞,一切都才刚刚开始,未来的日子总会像这样天气一样。

    不论经历过怎样的狂风骤雨,我们迎来的总会是晴朗的艳阳高照,清风拂面-

    因着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回来住,江建文也没急着打家具什么的,只是厨房的灶台还是要做的。

    这段时间在城里,他也见识了城里的抽水卫生间,心里就惦记上了。

    人就是这样,见识过好东西后,只要有能力,就总想更替。

    他在自己家屋子前后看了几圈,决定了,抽水的卫生间得安排上。毕竟,和原来的卫生间比起来,别的不说,看起来就干净许多。

    江建文在琢磨自己家的新房子要如何规划,江初月和张雪芬带着江初阳上了山。

    这会儿山里的野菜一茬一茬的往外冒,在城里,他们一家人都在葛粉厂的员工宿舍里住着,平时都吃食堂,但是因着有江初阳,张雪芬还是用砖给做了个简易的灶台,平时给江初阳做点骨头汤什么的补补身子。

    开始的时候,是因为刚去葛粉厂,一切都没走上正轨,江初月几乎没时间下厨。

    这会儿看着漫山的野草,前世做了半辈子的江初月心里顿时痒痒起来了。

    想她当年的一手好厨艺,这一段时间竟然都没下过厨,简直是浪费啊浪费。

    张雪芬已经挖了小半篮子江初月见过或没见过的野菜了,这会儿正在挖野生菌子。

    湿润的松针下隐藏了许许多多认识或不认识的菌子。

    说实话,江初月其实对菌子不太认识,尤其是颜色艳丽的。

    她只记得上网的时候看到很多春天云南人吃菌子中毒的新闻,那些消息往往都带着啼笑皆非感。

    什么小人打架之类的,听来不由让人生出好奇来。

    可尝试却是不敢的。

    这会儿她看着张雪芬正在挖菌子,模样倒是中规中矩的样子,颜色也不过分妖娆,算是比较大众的吧。

    江初阳见张雪芬在挖菌子,他也跟着挖,只不过,他是见着颜色好看的就要用小铲子扒拉一下的,上手倒是没怎么上手的。

    张雪芬交代过他,这些菌子都是有毒的,用手碰了就中毒了,可千万碰不得。

    江初阳听进去了,少年嘛,总有好奇心,你既然说有毒不让上手,那我就用小铲子扒拉扒拉,聊胜于无嘛。

    江初月在山里发现了不少可以染色的植物,筐子里摘了不少,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张雪芬的篮子里装满了,半篮子野菜,半篮子的菌子。

    “咱们也算是大丰收了。”

    张雪芬起身,揉了揉腰,看一眼江初月的框子,“你这是打算回去染什么呀?”

    江初月把张雪芬的篮子给装进自己的筐里,扶着她拽着江初阳,一边走一边说:“家里不是还有些糯米嘛,我看到这些,就想着给糯米染个色,做个五彩糯米饭吃。”

    糯米也是精贵的,平常人家也就秋后收了谷子也能换一点糯米吃吃,这要是听到江初月这话,大抵得指着她的鼻子说一句话“糟蹋粮食”。

    换以前,张雪芬也会心疼舍不得。可家里这一年时间经历的事情,已经让张雪芬看开许多。

    现在于她而言,再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健健康康、孩子开开心心的强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的馋了。”张雪芬笑道,“我就记得小时候,家里大人会摘这些回去给布染颜色,这给糯米上色,倒是没见过。”

    “那等我回家给您做了,您尝尝。”

    “像彩虹一样的颜色吗?”一旁的江初阳晃着手里的小铲子问。

    江初月“嗯”了一声,“大概是没有彩虹的颜色那么鲜亮了,但也有好几种颜色。”

    “是蒸出来的米饭有颜色吗?”江初阳瞪圆了眼睛,“红的?蓝的?黄的?紫的?”

    江初月和张雪芬听的失笑。

    “这些颜色是学校的老师教你的吗?”江初月问。

    江初阳已经在红星小学的学前班里上了半个月的课了,人也明显活泼了许多,话比以前多了,问的问题也多了。

    时不时的,还会提前沈如归来。

    想到沈如归,江初月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会儿的沈如归时已经回学校了吗?真正的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吗?

    上次见了一面,沈如归说对不起,他回来晚了。可随即,他就告诉江初月他要回城里了,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让她等他。

    江初月没有答应,但也没拒绝。

    沈如归也没有要一个回答,最后也只是说,“初月,生活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我知道在我没办法给你一个确切的未来的时候,不应该说出让你等我这样的话。可,请允许我请求你原谅我的自私。你这么好,咱们这一别,再见大概也需要两三年,我心里害怕。”

    江初月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一直到沈如归转身离开,她仍然一言不发,站在路口,直至夜幕彻底侵袭城镇,沈如归的身影早在街道消失。

    她轻轻动了动唇,说了什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家人空手回的村里,回镇上的时候,倒是满载而归。

    一回到宿舍楼,江初月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摘的紫蓝草、风香树的叶子、密蒙花还有高粱穗子都拿出来放在阳台上晾着。

    晾好之后,她把陈爱国给的老母鸡放进砂锅里,倒了满满一砂锅的水,开始煲汤。

    这鸡是陈爱国杀好了褪了鸡毛剖了内脏的,他说这鸡是还他们的,他们去镇上时,家里的几只鸡都是给陈爱国他们了的。

    他这话一说,江建文倒是没拒绝。确实,他们去镇上时,家里一些带不走的活物,还有后面院子里种的青菜都是给村长家了的。

    鸡汤炖上了,江初月看看时间还早,便把在外面玩的江初阳叫了回来,让他看会儿书,认认字。

    她也在一旁复习功课。

    自她说了要重回学校念书,叶雨就找了好些书过来送给她,说是还需要什么书,尽管跟她说。

    江初月一直很感谢叶雨,她觉得,重来一世,她人生的拐点,除了自己想要改变的想法,另一部分便是来自于她。

    靠自己也不是做不到,而是叶雨的出现,让她想要改变的路走的更顺利了一些。

    两个小时候,鸡汤的香味在不大的房间里弥漫开来。早就坐不住的江初阳这会儿跟凳子上有刺一样,转来转去,鼻子时不时发出声音,眼尾小心翼翼的觑一眼江初月。

    其实江初月早就发现了,但是她偏偏就想磨一磨江初阳。

    她发现自从上学后的江初阳不仅性子变的开朗了,还有些开朗过头了。有了小伙伴以后,好像就不如以前坐得住了。

    要是不读书还好,图个开心就行,可既然都已经念书了,江初月就想着还是得养成一个良好的学习习惯比较好。

    她算了算时间,“行了,出去玩吧。”

    江初阳出去后,江初月去厨房捞出整只鸡放进汤碗里,撇去了鸡汤表面的油。

    等鸡肉稍微凉了一些,她把整只鸡的鸡肉给撕了下来,撕成一条一条的放在碗里。

    撕好鸡肉,鸡架放回锅里,继续煮着。

    煮汤的间隙,她洗了些张雪芬挖回来的菌子,也撕成小条的样子,放进煮开的鸡汤里,煮熟捞出,沥干水分,放进撕成条状的鸡肉里。

    这会儿,她才拿出面条放进鸡汤里煮。

    煮面条的间隙,她调了酸辣的酱汁,蒜末、姜末、自家磨的辣椒面,用热油爆香,放入酱油、香醋,再放入一勺自己家做的辣椒面,又香又辣的味道瞬间喷薄而出。

    调好的酱汁倒进鸡肉里面,拌均匀,颜色也好看的很。

    她尝了一口,咸淡整好。

    煮好的面条捞出,细白的面条被鸡汤煮的染上浅浅的黄色,碗里再盛上鸡汤,撒一小把葱花,勾人食欲。

    她这边刚做好,江建文和张雪芬就带着江初阳回来了。

    四个人,一大碗的鸡肉和面条吃完了不说,就连鸡汤也喝了个干净。

    这让江初月极其的有满足感。

    作为一个厨师,亲眼看着别人吃光自己做的菜,比一万句的夸赞都要来的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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