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峥动作极快,在别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走到玻璃碎渣上,把黎言言打横抱起。
还在吧嗒吧嗒掉眼泪假哭的黎言言也被他的举动吓到了——他是想装可怜博好感没错,但容峥的反应是不是太过了?
他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别动,血会流得更快。”容峥低声喝止他,怀里的青年果然乖乖不动了。
他居然“松了口气”。
很难形容容峥在看到黎言言浑身是血站在玻璃渣里那一刻的心情,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尽快让黎言言从危险的地方离开,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黎言言已经在他怀里了。
他很轻,血腥味很重,根据出血量来看,身上有许多细碎的伤口。
而且,黎言言的血是热的。
容峥的瞳色很浅,像两颗晶莹的玻璃珠,比起人,更像某些冷血动物,很难从里面发现属于人的感情,所以别人害怕与他对视。
但是现在,那双眼睛的颜色陡然变深,从浅淡的蓝色变成如海底一般的深蓝,嘴唇微微张合,想去尝尝这血,是否和触感一样温热。
鲜活的血液,味道和记忆中的一样吗?
“容先生?”
黎言言轻轻的一句话,拉回了容峥的神志。
他低头,看见满眼担忧的黎言言,明明身上都是伤口,还紧张兮兮地问他有没有不舒服,放下来自己走也可以。
“没有。”容峥低声说,巡视了房间一圈,从门口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黎若到天花板上掉出来的狰狞人头,最后对他带来的人说,“你们最好尽快给我答复。”
“是,是的。”
那些人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西装,肌肉鼓鼓囊囊,放在外面估计一个能打三个,现在看表情却几乎要背过气去,像被雨水淋湿透的鸡崽们,浑身上下写满了瑟缩与无助,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扔进海里喂鲨鱼。
容峥的怀抱很稳。
他对这里很熟悉,在黎言言看来一模一样的走廊与回廊对他来说没有一点障碍。
黎言言依偎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不停祈祷这段路短一点,再短一点,脸色格外苍白——被吓的。
他闻到了。
刚才某个瞬间,容峥身上忽然爆发出的深海气息,就好像突然潜入了千万米之下的海底,窒息和压迫感沉沉地压在他身上。
在气味突然改变的那一刹,黎言言忍不住抬头看一眼,想知道为什么气味变化会这么大,于是抬头,看见了容峥突然变色的双眸。
哪怕将刀划伤自己手腕,割出一道深刻见骨的伤口,奄奄一息躺在浴缸里的时候,黎言言都没有产生过“害怕”这种情绪,但在和那双变色的眼眸对视的那一刻,他的心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
容峥想“吃”了他。
一口血一口肉,从外皮到内脏,慢慢吞吃干净,连骨头都不会放过。
黎言言鼓起勇气喊了他一声,幸运的是,他的大胆举动没有将容峥刺激得发狂,而是恢复了属于人的神志,温和地带他离开。
他不敢动弹,连呼吸都放轻了,浑身都紧张到紧绷,一些原本止住的伤口又开始渗出鲜血。
黎言言开始深刻地反省自己利用伤口来装可怜这件事有多么初出茅庐不怕虎。应澈跟他说明来到游轮的来龙去脉后,他就理当认识到这艘游轮里有一些超自然生物。
医疗室在四楼,十几分钟的路程,却让黎言言感觉过了一辈子。
与其说医疗“室”,不如用小型医院来形容更为恰当——一整层的装修都是纯白的,里面来回走动的护士不少于十个,空气中满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容峥刚走进这层,就有数个穿着白大褂的一声在入口处等着他,在试图接过明显受伤的黎言言未果后,他们更加小心翼翼,连腰都弯得更深一点。
黎言言被放到最近的那间病房里,防止压倒伤口所以是半坐在病床边,医生动作温柔地解开身上的衬衫,白净光洁的皮肤乍然暴露在空气中,狠狠瑟缩了一下。
容峥在旁边握住黎言言的手:“别怕,很快就好。”
他的举动不仅没有安慰到黎言言,还成功让手下的皮肉颤抖得更厉害了。
有医生去拿消毒酒精和医用包扎贴,另一个医生蹲下来,去掀垂下来的裤腿,上身的伤口大多稀碎,出血量大的伤口在腿上。
果不其然,伤口流出的血液都黏在了裤子上,医生没办法只能一点点把衣服剪开,露出下面鲜血淋漓的伤口。
“你们先出去。”
容峥不容置喙地命令道。
一想到自己要继续和这个“非人”生物独处一室,黎言言控制不住内心的惊恐,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等等!”
医生们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一个个业内精英仿佛在同一刻齐齐变成了聋子,听不到黎言言说话。
“等等!”黎言言的声音更大了,在人多场合才压下去的恐惧再次冒出来,本以为可以暂时摆脱容峥,但是对方在船上可以说是一手遮天——这点的发现几乎把他逼到崩溃,“别,别走……”
他挣扎着要跳下床,脚趾还没点地,就撞进别人熟悉的怀抱里。
“乖言言。”
容峥很少有带孩子的经验——而且在陆地上,黎言言这么大的已经不能算孩子了——笨手笨脚地去碰他的脸,将泪珠一点点擦掉,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我给你处理伤口。”
他本意是看到黎言言害怕,想给对方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当然,带给言言安全感的源头是自己,不然他怎么会撒娇说疼呢?
所以容峥让陌生的医生们全都出去,自己拿起消毒用品,半跪在地,给黎言言处理伤口。
黎言言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没有一脚踢到容峥身上。
所幸他还有点理智,知道现在不能得罪容峥——不然下一秒可能真的会被吃掉。只好吧嗒吧嗒地掉眼泪珠子,和小孩一样的哭法,脸都哭红了:“好疼,我好害怕。”
其实没多疼,当某一方面的感知达到极致的时候,通常代表着另一方面的感知极为迟钝,所以黎言言的共情能力很强,相对的,他对于疼痛的敏锐度很低。
一般的小伤口是不会让他感觉到痛的,即使鲜血淋漓,他感知到的痛感只有正常人的一半。
只是他不知道要用什么话语、什么举动来表达现在的情绪,难不成让他说:“看,怪物在给我疗伤”吗?
黎言言只能哭泣,非常幼稚,却成功让怪物软下心。
一只粗糙却冰冷的手贴上黎言言的脸,温柔地帮他擦掉泪珠:“你现在是安全的,言言。”
容峥控制着自己的力气,柔和地像在触碰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瓷器,那些来自古代遥远东方的珍贵名品哪怕过了千百年依旧璀璨如新,面前的人也是一样,拥有足以媲美瓷器的珍贵外表和细腻肌肤,摸上去也不是冷冰冰的,而是温暖——深海里弥足珍贵的东西。
如果是在海里,可以成为洞穴里最深处的藏品。
只是人类太脆弱了。
仅仅碎裂的玻璃就能造成伤口,娇气的人类还因此哭个不停,如果真的将他带入深海……
好了。容峥制止了脑海里那个声音。
“眼泪很珍贵,不要轻易哭,言言。”他再次细心地将黎言言的泪水擦拭干净。
或许是他这句粗糙的安慰真的起到了作用,又或者是别的一些原因,黎言言真的止住了哭泣,只是看着他,瞳孔溃散,嘴唇微微颤抖。
他又闻到了那股味道,深海的味道。
容峥看向他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幽蓝。
黎言言整个人都在颤抖,似乎看到了什么极端可怕的场景:“我,我被困住了……”
短短时间内,黎言言感受到两次容峥的“非人”之处,并且一次比一次可怕,第一次是食欲,第二次……是想将他永远关住的独占欲。
“言言,你已经安全了。”容峥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韵律,明明只是普通的话语,却好像带着魔力,“现在睡一会。”
容峥的想法简单粗暴:黎言言现在的情绪太紧张了,需要好好休息。其余的事情他会去处理。
他真的把黎言言当成瓷器了:脆弱、美丽、不堪一击,所以格外需要呵护与关心。踏入文明社会不能像海里那样独占珍宝,但也可以将它放置手心好好保护。
浓重的困意忽然袭来,明明黎言言心里的恐惧还没有过去,一股强烈的疲倦感迫使他闭上眼睛,倒在柔软的床铺上,浑身都做好了陷入深眠的准备。
腿上的伤口全被贴上了医用包扎贴,鲜血也被清理干净,假如黎言言将包扎贴撕开看,会发现下面的伤口全都愈合了。
黎言言费劲地保留最后一点感知,一条冰凉的金属链子缠上他的手,在手腕处锁住,咔哒一声,锁扣闭合。
完了、完了、他出不去了。
他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却没办法自己清醒,只能陷入容峥为他施加的沉眠,最后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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