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平阳被骂

    刘彻不这样认为, 他越来越觉着儿子像老子。

    不想被儿子教做人,刘彻一见儿子进来就阴阳怪气:“这么冷的天何需太子殿下亲自走一趟?”

    “不用我帮您批奏章?”太子转身,“那我走。”

    刘彻慌忙叫住儿子。

    太子一脸无奈, 刘彻头疼,仿佛他是无理取闹的儿子,儿子是他父亲。

    “你少用这种眼神看我。”刘彻指他。

    太子淡淡地瞥他一眼, 坐到御案一端冲他伸手。刘彻拿起一份奏章朝他手上一下:“逆子!说,是不是想气死朕你登基?”

    春望等宦官顿时听不下去, 太子为何时常一脸无奈像看到了他不懂事的儿子, 陛下心里没数吗。

    “奏章不多, 父皇半个时辰就能看完——”

    刘彻一把拉住想跑的儿子, “江山现在是朕的, 以后是你的。”

    太子不好说, 说得好像我很想要一样。为了卫家众人以及卫青和霍去病的追随者他也得接过江山。不然只是为了储君,父皇也得在驾崩前灭掉外戚。

    太子前世修的又不是无情道, 哪能任由长安血流成河。

    太子把表兄弟笼络到身边想多几个帮手多几双眼睛是真的,但也是向老父亲证明, 卫家不是吕氏, 他日他登基为帝,卫家不敢掣肘, 外戚不会成为祸患。

    “您也说现在。以后孩儿登基您帮孩儿批奏章吗?”太子问。

    刘彻噎住:“你你, 你个不孝子, 等你登基父皇都多大年纪了?太子殿下, 说这话你有心吗?”

    “真是闲的。”太子翻开奏章, “父皇, 后宫美人都被你打发了吗?”

    刘彻习惯性想解释,冷不丁想起李延年兄妹, 顿时没好气道:“你管我?”

    “儿子哪敢管老子。”刘据冲小黄门伸手,宦官递来朱笔,“父皇,又有大雪冻死人。”

    刘彻:“关东?”

    太子微微摇头:“关东也是奇怪,每次上奏都只有饿死没冻死。难道因为冻死的人没有饿死的多?不过也是以前。听说以前迁往边疆的关东贫民想回去?”

    “这事你也知道?”刘彻诧异,他不久前才收到边关太守送来的奏报。

    太子:“两位大农丞聊此事的时候没避人。”

    刘彻不禁骂:“这些漏勺。难怪早年丞相府三长史敢用‘与商囤货牟利’这种理由构陷张汤。一定有人有意无意这样做过。指不定有些消息就是张汤无意间透露出去的。他也是个蠢东西。竟不知要些收益。”

    “蠢东西年过半百还帮您照看书楼。您积点口德吧。”太子无奈,“大农丞也是在宣室殿附近聊这事。他们应当是担心您用国库的钱帮贫民迁回去。”

    刘彻:“脑子呢?”

    “不怪他们。谁叫您一向不把钱当钱。”

    刘彻抄起一卷奏章打他:“又趁机教训我?”

    “讲不讲理?你不骂人孩儿至于跟你讲道理?”刘据要烦死了他了,宫廷乐师里头没了李延年,还没有张延年赵延年吗。父皇无趣干嘛不找他们。他是太子,又不是陪玩的倡优。

    刘彻:“你还敢不耐烦?”

    太子殿下心累:“儿臣不该阻止您率领大军巡边。”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殿外白雪飘飘,刘彻连上林苑也去不了。儿子别横插一杠,他此时应该在甘泉宫围着火炉烤肉。

    刘彻早早计划好了,巡边结束去甘泉宫,等三月春暖花开再回来。在京师待两个月再去甘泉宫避暑。七月下旬回来狩猎,再去甘泉宫住一些日子。

    不行,今年得东巡泰山封禅。

    思及此,刘彻扭头打量一番儿子,越看越满意。得把儿子带上。也不行,儿子生来神奇,万一叫天上神灵看见趁机把儿子卷走他该如何是好。

    刘彻不禁皱眉,上苍不会这么残忍吧。

    “父皇!”太子拔高声音。

    刘彻吓一跳:“作甚?”

    “该我问你吧。盯着我看什么呢?”

    刘彻收回视线:“你是我儿子,看看不行?”

    太子担心他没憋什么好事:“今日有雪无雨,不出意外明日晴空万里,奏章可以送去驿站。快到除夕了,地方官吏除夕前收到回复也能过个好年。”

    刘彻翻开奏章,小黄门呈上玉笔。这支玉笔还是太子送的那支。宦官为刘彻准备的朱笔此时在太子手里。刘彻看到玉笔,不动声色地撺掇儿子出去转转。

    太子:“我前脚出去,您后脚令二舅收拾行李去甘泉宫?”

    “路上全是雪,我走着去?”刘彻瞪他,“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多心眼。没听说过父母在不远游?”

    太子气笑了。

    春望等宦官无语又想笑。无语是对不讲理的天子无语,想笑是因为天家父子你来我往看着好有趣,跟宫外的百戏似的。

    平时宣室殿很安静,宦官们很是无聊,时不时想打瞌睡。也只有太子殿下在此宣室殿才能热闹些。

    “您之前跑去甘泉宫一住小半年,也没见您想到祖母健在。”

    刘彻:“那次情况特殊。”

    太子把批好的奏章递给身侧的小黄门。刘彻伸手接过去:“你叫地方官吏为贫民修房?”

    “帮助!”

    “有何不同?”

    “地方官吏出钱的话,钱到不了贫民手里。不是所有贫民都是因天灾人祸致穷。也有人因为懒惰。当地官吏出人帮忙运木头,或做土坯,上房铺草席,贫民不用花钱请人,土和草也不用花钱,官府不用出钱,当地官吏还能得个好名声。”

    刘彻:“你把这些写上。最后一句就不必了。”

    “我又不傻。”太子接过来,“冻死的贫民令地方官吏帮忙安葬?”

    刘彻颔首。

    “还是南方好,终年无雪。”

    太子:“日日下雨。父皇,孩儿打算把南越送给孩儿的象送回南越。”

    “已无南越。”

    太子点头:“孩儿知道您在那边设九郡。可以吗?”

    “可以。那头象也该回家了。若有那边的官吏过来朕叫他带回去。”

    太子把奏章递给他。刘彻仔细看一遍,令小黄门收起来,明日送出去。刘彻看看他自己面前的奏章,通篇废话,“浪费人力财力。”

    太子小声道:“上有所好。”

    刘彻转头,挑眉看着他。

    太子假装没看见,继续批奏章。刘彻又拿一卷奏章朝他脑袋上拍一下。太子差点写错字,“父皇,孩儿确实该成亲了。”

    刘彻愣了一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春望不禁问:“殿下何出此言?”

    “早日生个孩子陪父皇玩啊。您看他闲的。”太子无奈地瞥一眼老父亲,继续看奏章。

    刘彻顿时想一脚把他踹到雪地里:“你们有谁见过这种逆子?”

    “奴婢听说,老小孩,老小孩,人越老越像小孩。”春望不待他发怒,“好比太后。东宫都传遍了,太后时常把三公主当成没有知觉的娃娃打扮。”

    此事刘彻知道,太子提过,皇后也提过。他亲眼看到女儿像一座移动的百宝阁时也大为震撼。但经太后那么一打扮,三女儿确实比以前亮眼多了。

    三公主有点双眼无神,不像太子眼睛一转一肚子鬼主意,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可以看透人心。珠宝光彩夺目,旁人很难注意到她的眼睛,反而掩盖了她这个缺点。

    也许天天挑玉料布料挑花了眼,三公主嫁人那日双眼明亮,气色也比以前好了。

    刘彻无法反驳,暂时放过他。

    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进入腊月北方大地都会下雪——瑞雪兆丰年。所以近日送到长安的奏章不多,被风雪耽搁了。太子看完jsg五份,刘彻手边还只剩四份。太子把朱笔还给小黄门的这一瞬间刘彻又合上一份。剩下四份奏章刘彻连看带批才用一盏茶的时间。

    太子:“父皇,赏雪?”

    刘彻不去。

    太子为他披上黑色大氅。刘彻把手递给他,太子拉他起来。刘彻感慨:“老了。”

    老父亲不服老。他自己可以说,别人不能这样回。太子瞥他:“腿坐麻了腰坐疼了还差不多。”

    刘彻听闻这话果然露出笑意。春望在刘彻身后伸出大拇指,还是太子殿下会哄啊。

    小黄门送来两把轻薄的伞,父子二人一黑一红,一宽一窄,步调一致,从后面看气质很像。有事禀报的少府远远看到这一幕,心说太子殿下哪里像文皇帝,分明像极了陛下。

    有子如此,也难怪陛下这多年只有一个儿子也不着急心慌。

    少府的事不当紧,他冒雪前来是怕明日天晴皇帝躲去后宫他白跑一趟。少府慢慢跟上去。太子发现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回头看一下,他令老父亲等一下。

    撑着伞看着漫天雪花飞舞也很有趣。少府来得时机不对。刘彻回过头拉下脸:“何事?”

    “除夕——”

    刘彻抬手:“此事由皇后负责。”

    宫中诸事是由皇后负责。外臣可以去见皇后。少府闻言立刻拐去椒房殿。太子很无语:“就算由母后负责,有些事也得父皇定夺。”

    “说出这话说明你不了解她。皇后若是男儿,即使没有仲卿的天赋也可官至九卿。”

    说到“九卿”刘据想起一件事,“父皇准备令谁为相?”

    前年,即元鼎五年,丞相赵周被控告明知列侯献给天子的黄金不足却不上报,此乃欺君,当交给廷尉议罪时。太子怀疑有人趁机公报私仇。

    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历任丞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百官也心知肚明。由于涉及到的人多,足金也不是那么好筹的,有钱不一定能换到,所以有些官员被天子问起此事也是能糊弄尽量糊弄过去。

    这样的事不查就是小事,被捅出来就是大事。刘彻这次不管不问,列侯以后敢用黄铜代替黄金。刘彻只能把赵周下狱。

    没等廷尉查清楚赵周自杀了。

    许多人认为人一死这个案子就结了。然而恰恰相反,刘彻令廷尉彻查此事。公孙贺的侯爵也因此丢了。

    倘若公孙贺没钱换黄金可以找公孙敬声拿钱,他卖东西的十五万贯钱没动过。事实上公孙贺不缺钱。夫妻二人远离吸血族人,公孙贺每年食邑也用不完。公孙贺明知得向天子献金,不早早准备好,或高价换黄金,他却心存侥幸。公孙敬声气得骂他活该。

    难道他真以为法不责众?公孙敬声这样问太子殿下。太子回答,换作别人为帝或许法不责众。他父皇最不怕这点。

    话又说回来,由于这事牵扯甚广,刘彻看谁都不顺眼,一直没有任命新相。

    赵周死了快一年,朝中不能一直无相。

    刘彻沉吟片刻:“石庆吧。”

    “他?”刘据震惊,“他那个脑袋能为百官之首?”

    刘彻:“这些丞相没一个消停的。别给朕惹事就行了。”

    太子想想那些丞相,李蔡占用荒地,公孙弘身为百官之首却没有容人之量,很喜欢落井下石。庄青翟跟张汤互相陷害,你给我一拳,我挠你一下,把朝堂当成过家家。

    赵周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把上下心照不宣的事摊在太阳底下。

    “石庆得吓晕过去。”

    刘彻瞥他:“李蔡、庄青翟不也活得好好的?”

    “当朝丞相变成平民,以前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活着兴许比死了还难受。”

    刘彻:“身为丞相连这点事都看不开确实不如死了算了。”

    太子噎了一下,转移话题去花园。

    宣室殿附近有个小花园,这样的天梅花该开了。

    天家父子走近花园观景亭把伞递给宦官朝梅树看去,梅花含苞待放。太子令宦官掰几支送去太子宫。刘彻闻言叫他多掰几支送去宣室殿。

    下午,刘彻午睡醒来看到黑色花瓶里的寒梅,不由得心生欢喜:“据儿品味不错。”

    宦官为他更衣:“殿下是陛下一手带大的。”

    刘彻眼里堆满笑意,嘴上嫌弃:“就是喜欢唠叨朕。”

    “人无完人。”陛下可以骂太子,小黄门不能跟着附和,不然陛下定会转头骂他。这一点宣室殿众所周知。

    有的官吏不甚清楚。

    翌日,果然如太子所料,晴空万里。太子身着常服去看百戏,不巧被人认出来。傍晚,那人父亲回到家,那人告诉父亲,他今日跟好友出去碰到了太后侄孙王孙王公子。

    太后没有叫“王孙”的侄孙。该官员意识到他乃太子。翌日沐浴后,他就上书天子太子殿下看百戏,唯恐殿下年幼心性不定玩物丧志。请陛下加以约束。

    此人确实担心太子日后变成昏君。陛下平日里已经很宠他,快到及冠之年了还喜欢玩闹,以后养成习惯未央宫还不得变成百戏场。

    这份奏章是当廷呈上去的,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刘彻看一眼扔回去:“管好你自己!”

    那位中大夫很是委屈。

    下朝后新上任的丞相石庆关心他:“陛下何事如此愤怒?”

    中大夫把奏章递给他。

    石庆叹气。公孙贺好奇:“我看看。”石庆递给他。公孙贺头疼:“太子的事是我等能管的吗?”

    “为何不能管?”那位中大夫很是不懂。

    公孙贺打量他一番:“我瞧着你脸生,是长安人吗?”

    “家不在城中。”

    公孙贺:“离长安不近吧?”

    “也就百里。跟太子有关吗?”

    宗正好心解释,知子莫若父,陛下比你了解太子。太子是他儿子,子不教父之过。你说太子玩物丧志,陛下少时比太子贪玩,陛下可能误以为你借太子指责他。你可以代入陛下,你儿子在外闯祸,别人替你教训儿子,你会作何感想。

    中大夫无言以对。

    公孙贺:“殿下又不是沉迷酒色。陛下休沐日还整日整日呆在后宫呢。”

    “那日不是休沐。”中大夫嘴硬。

    石庆:“你在长安久了便会知道殿下十岁前喜欢休沐日出去,十岁以后休沐日反而不喜欢出去。你该找人打听打听太子以前做过什么。”

    该中大夫找人打听过,太子喜欢微服出巡。他不知还要打听什么。

    别人有可能糊弄他,一根筋如石庆定然不会。除夕过后这位中大夫就出去打听太子秉性如何。

    黎民百姓很喜欢臆想皇家生活,比如皇帝锄地是不是用金锄头。殊不知皇帝不需要亲手锄地。就是先帝收拾过土地,也有宦官帮忙。他只需要把种子丢进去,闲着无事浇浇水当消遣。

    近年刘彻很少出来,黎民百姓改讲太子的趣事。什么太子装大将军的儿子赌钱,赛马,太子殿下爱吃猪肉学劁猪等等。该中大夫想想如玉一般的太子殿下,总觉着百姓口中的太子其实就是大将军的儿子——假作真时真亦假。

    卫青一向与人为善,官至公卿之上大将军依然低调内敛,哪能生出敢赌钱的儿子。这位中大夫不得不相信太子有很多面。

    节后到宫里他见着同僚就抱怨:“谁说太子殿下像文皇帝?”

    公卿也纳闷,尤其教过太子多年的石庆:“这个流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百官百思不得其解。

    打那以后,再也没有敢上书状告太子。

    太子没有看到那份奏章。他依然该出宫出宫,该去博望苑去博望苑。

    —

    刘彻之前计划从甘泉宫去泰山。三月出发到泰山正好鸟语花香,不冷不热。因为太子百般阻止,刘彻决定时间延后,七月中出发,八月秋高气爽等泰山。

    看时间还有几个月,可这是刘彻登基以来第一次封禅,他不由得上心,进入二月就迫不及待先定封禅礼仪,然后交给百官商讨。

    百官商讨那日太子也在,不冷不热的天气适合睡觉,太子坐的笔直笔直,眼睛缓缓闭上。宗正抬头惊得微微张口。刘彻久等不见他开口,扭头一看气笑了:“刘据!”

    刘据打个哆嗦。

    百官顿时忍俊不禁。太子起身:“结束了?”

    “封禅这样大的事你竟然敢睡觉?”刘彻难以置信。

    太子心说,你祭拜天地还不如拜我。

    “你封禅又不是我封禅。我就算陪您上去,也是看着您三拜九叩。”

    刘彻瞪着眼睛示意他再说一遍。太子拍拍额头醒醒困:“诸位继续。”

    宗正开口继续。

    刘彻朝儿子后脑勺一巴掌。太子彻底不困了。

    下朝后已经接近午时。太子到jsg太子宫韩子仁等人很担心:“殿下,今日怎么那么久?一个半时辰聊什么呢?”

    “封禅事宜。离七月下旬出发去泰山还有足足五个月,真不知道父皇着什么急。”太子摇摇头,不了解凡人,“孤快饿晕了。快给孤弄点吃的。”

    厨子赶紧把早已准备好的点心端出来:“殿下再不回来这份鱼胶就热化了。”

    “椒房殿有鱼胶吗?”太子问韩子仁。

    韩子仁:“这是太后令人送来的。”

    “祖母有母后应当也有。”太子又问:“多吗?”

    韩子仁仔细想想告诉他干鲍鱼、燕窝以及鱼胶有一柜那么多。太子喝完就去库房,挑几样品相最好的放宫人编的小篮中,令枇杷给他母后送去。

    皇后确实不缺这些。但这是儿子的一片孝心。所以皇后没说她有,只是令掌事女官给枇杷收拾一小篮煮汤的山珍海味。但没有人参,刘彻不许儿子用。他也特意提醒过卫子夫。

    太子以为有他这个神人在身边,老父亲不会再相信神仙鬼怪。看他那么看重封禅,还是希望能见到天上诸神。

    老父亲心心念念几年的事太子无力阻止,也无法劝说。可太子又无法装瞎。太子此时已有十九岁,午睡无需宫人在外间守着,太子默念一件新衣,榻上出现一件华光溢彩的长袍。

    衣料放在不甚明亮的室内也如同精美的玉器。这件衣裳刘据有印象,他渡劫前一位师姐送的。那时刘据早已辟谷,师姐们不能送吃的。天上也不缺琼浆玉液。他不爱玩闹,也不好送玩的。刘据收藏的宝物都送给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了,师姐也不能反送回来。得道飞升也得穿衣。于是师姐们选择送衣裳,师妹们送配饰,师兄师弟以及宗门小辈送祝福。为此他们还被师姐师妹好一番嘲笑。

    刘据把衣裳收入柜中倒头睡觉。醒来也没叫人进来伺候。

    翌日,刘据看完奏章出了宣室殿就去博望苑。刘彻会叫人留意儿子的行踪,但他很少过问。今日听宦官提到太子出去了,刘彻也以为他去东西市了。

    此后一个月,太子隔三差五出去。

    多年以前的四月二十五日刘彻被立为太子。

    刘彻登基后二十五日成了很寻常的一天。这一日非休沐,也没有廷议,刘据帮老父亲看完几份奏章就起身告退。刘彻也没发现儿子跟平时有何不同。

    一炷香左右,太子殿下抱着一个木盒进来。他眉头一挑,刘彻屏退左右:“又有什么宝物?”

    “父皇,儿臣觉着儿臣要成神了。”

    刘彻嗤笑:“又说胡话。”

    “您去泰山祭拜天地其实跟在宫里祭拜一样。”

    刘彻:“你知道什么叫心诚则灵吗?”

    “如今国库空虚,您去祭拜天地的时候上天还能下钱?”

    刘彻指着殿外示意他可以滚了。

    太子跪坐在御案一端:“父皇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爱说不说!”

    “您被立为太子的日子啊。”太子打开木盒,刘彻不置可否地瞥一眼,仅仅一眼他就傻了。刘彻轻轻摸摸衣料,舌头打结,难以置信,“这是,传说中的南海鲛绡?”

    太子胡扯:“儿臣又没见过鲛人,以前也没有穿过那种衣服。原谅儿臣无法回答。”

    刘彻下意识想起身,又不舍得放下衣裳,太子抬手拿出来,刘彻急得大喊:“轻点!”

    这身长袍刘据穿着不合身,盖因少年肩窄,手腕骨头都比刘彻细一圈。太子把长袍打开刘彻就以为是为他量身做的。

    “你这些日子三天两头出去,也不怕被人认出来,原来是去找这个?”刘彻还记得被他打发至上林苑的小黄门提过,太子担心遇到李延年的妹妹,那两年很少出去。

    太子这一两个月出去的次数快赶上之前两三年了。

    “父皇,这是外袍。你可以直接试试。”

    刘彻张开双臂,太子伺候他更衣。刘彻几乎没有感觉到重量:“据儿,这件长袍也能延年益寿?”

    “您想什么呢?”太子好无语,“穿着轻便舒服罢了。都跟你说孩儿遇到那么多奇人都没有见过神仙,您怎么就不信呢?”

    刘彻:“你以前也没有想过还有这种衣裳。谁知道以后什么样?尽人事,听天命。你不是也常说吗?”

    太子常说的多了。

    “皇后有吗?”

    太子给他个眼神让他自己意会。

    儿子这些年弄到的东西不是孩子用的就是男子用的,想来容不得他挑三拣四。否则也不至于送三个女儿男子用的玉佩。

    “你舅呢?”

    太子:“二舅比您瘦,有也不合身。”

    这话刘彻不爱听,他哪里胖了。谁见着他不说他才三十出头。

    “你的腰比二舅粗一圈。”太子提醒他,“虽然不认识您的乡民认为你不到四十,但见着二舅一定认为他才三十岁。”

    以前卫青没有这么显年轻。多年征战让他的肤色变得粗糙黝黑,就算几个冬季捂回来,神色也不好。太子给他的药丸,他病了就用一粒,近几年反而把身体养回来了。

    太子后退:“父皇,里头的衣裳换成浅色,这样出去准有女子向您示好。”

    “年近半百还穿浅色?”刘彻嫌弃,“朕乃皇帝,不是倡优。”

    “所以儿臣没说在宫里这么穿。”太子好奇,“父皇,这衣裳您敢穿吗?”

    外袍看起来很厚实,其实轻薄如纱。刘彻打量一番,在阳光下他一定像镀了一层金光。刘彻不敢出去,但他敢在宫里穿穿。

    刘彻脱下,令众宦官进来,把他出宫穿的常服找出来。他挑一身浅色的,翌日清晨就做寻常打扮。

    自打刘彻过了不惑之年,无论去哪里都是一身黑。翌日廷议他身着白色长袍,外罩蓝白金纹外袍,看起来跟太子似的,百官下意识往他身边看。

    太子殿下一身红,高扎马尾,青春年少。百官又移到刘彻身上,头上束冠,所以,这真是皇帝陛下。

    宫里来新人了?陛下为了让自己显得年轻穿成这样。百官明白了,收回堪称震惊的视线。百官离得远,又一时被他的着装惊得久久不能回神,以至于没有发现他的外袍很是特殊。

    春望昨日见过,今日又亲自伺候天子更衣,此时还是忍不住频频打量他的外袍。太子这是在哪儿寻的?民间何时又这等工艺。棉非棉丝非丝金非金,看起来像美玉压成片做的。

    刘彻为了显摆他的衣裳,早已令人把窗打开,殿内明亮,公卿上奏的时候他微微抬手,上奏的公卿以为眼花了。

    散朝时刘彻先起身,百官终于注意到他的长袍。公卿也是见过好东西的。其中一些出身世家的官员家中收藏的宝物可能皇家都没有。但他们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美却又淡雅,看起来又很华丽的衣袍。

    刘彻抬抬手令百官退下。百官鱼贯而出,难得摒弃前嫌伸长脖子讨论,“陛下方才是不是在显摆他那件衣裳?”

    公孙贺同他自幼相识,想也没想就点头:“是不是南海送来的贺礼?”

    石庆摇仔细想想:“近日没有外臣进京。”

    有人决定问问宣室殿的人。然而除了春望谁也不知道那身外袍哪来的。倒是公孙敬声回到家中听父亲说起这事,猜到是他太子表弟买的。

    公孙敬声想到戴在儿子脖子上无事牌,再想想他父亲经常犯蠢,他决定装不知道。

    后来卫青和霍去病也猜到了。二人这次没敢叫太子也给他们弄一身——太显眼。

    话说回来,百官走后刘彻仍不满足,又去椒房殿跟皇后显摆。他决口不提衣裳,但坐在皇后面前小动作不断,一会儿喝茶,一会要下棋,一会儿想吃点心又怕把衣裳脏了。

    卫子夫起先想问他的外袍是哪位织工做的。见状明白跟儿子有关。卫子夫想装瞎,但她忍不住,甚至想上手摸摸。

    刘彻等卫子夫忍不住要动手了才问:“皇后,朕的这件礼物如何?”

    “陛下穿这么厚不热吗?”

    刘彻:“这件外袍看起来热,但不吸热。皇后想不想试试?”

    卫子夫想叫他滚。

    “陛下,只有这一件吧?脏了可如何是好啊。”卫子夫见他变脸,心里可算舒服些。

    刘彻气得走人。

    没到宣室殿就下雨了。刘彻为了显摆他的衣裳没坐车,黄门要脱下外袍为他挡雨。刘彻突然发现雨水往下滑。

    夏日的雨来得快走得急。大雨过后殿外很热,刘彻中午就没出去。下午他又晃悠到椒房殿,屏退左右,把茶水往身上泼。卫子夫怀疑他疯了,紧接着就看到茶水一滴不剩落到地上。

    “看来皇后多虑了。”刘彻说完迤迤然离开。

    卫子夫盯着满地水渍茶叶愣了愣神,回过神就骂:“有病!”

    自打得了儿子的药丸,刘彻没指望儿子还能弄到好物。这个礼物虽然目的不纯——不希望他迷信鬼神。刘彻也懒得解释,他不是迷信,只是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罢了。可是刘彻也很高兴——儿子心里有他,儿子孝顺。

    礼物比他以为的还珍贵,刘彻越发欢喜。

    翌日下午,太子跟太傅读书的时候,刘彻晃悠到东宫。刘彻以防太后眼花看不清,伺候她用茶。其实他一进来太后就注意到了,以往一身乌黑的儿子像换了一个人。

    太后不是皇后,她好奇就直接上手,布料又轻又滑,甚至冰冰的。太后叫皇帝也给她弄一身。天热了,穿薄了早晚易生病,穿厚了易中暑,里面中衣,外面这个正合适。

    刘彻胡扯:“仙人托梦送给朕的。”

    太后当他放屁:“没有就没有。”

    刘彻起身叫她看清整件长袍。太后看到金色纹路全是瑞兽,其中还有几条龙,不似凡品。但太后不信,盖因她也胡扯过,比如怀刘彻的时候说过梦见太阳入怀。

    “真是仙人托梦送你的?你有没有问问你父皇在天上好不好?母后还能活几年?”

    刘彻被问住了。

    太后一脸失望:“你居然没趁机问问你父皇?也没替母后问问还有几年寿命?你个不孝子,只想到自己!”

    刘彻脸绿了。

    太后很是得意,让你显摆。

    “母后上了年纪得好生休养,朕就不打扰你了。”

    太后叫住他,指着身边的座位。刘彻坐过去,太后叫他脱下来。刘彻抓住衣裳:“母后,这是我的。”

    “宝衣又不是路边野菜。母后不知道可遇不可求?叫哀家看看也不行?”

    刘彻递给她。

    太后一点点看过去:“真不错。说不定刀枪不入。”

    刘彻眼中一亮,令宫人找一把剪刀,他不舍得动衣袖,就挑最底下以及侧边试一下。三次都没能留下痕迹,刘彻的心差点跳出来。

    太后叮嘱宫女今日的事不可外传。太后还给他:“大体是上苍看你修建章学堂对你的赏赐。”

    刘彻心说,明明是我儿子苦苦寻找的。

    忽然刘彻不确定了。

    太子曾提过,自打买到宝剑和药之后那些神人仿佛消失了一样。之前他令霍去病领兵寻找单于王的时候也问过儿子还能不能买到止血药。太子回答不能。

    太子前世很少受伤确实不需要准备太多止血药。到他修炼中期有止血药也没用。后期没人能伤着他,不需要任何药物。是以刘据以前才会认为芥子空间里没有药。

    “是不是?”

    结合以前儿子有了好东西不会直接拿出来,而是找个合适的时机,刘彻不禁说:“有可能。不过该出兵还是得出兵。不打他年年来犯,打一仗边关百姓能安稳十年八载,值!”

    “哀家不懂这些。”太后懒得管。她跟窦太后不同,窦太后身为太后和太皇太后的时候没少干涉朝政。王太后上头有婆婆的时候不理朝政,婆婆薨逝她也依然跟以前一样。

    刘彻十分孝顺也是因为太后真是位好母亲。

    “母后,这件衣裳也像为朕量身做的。”

    太后闻言又仔细看看:“像。”

    “母后跟谁说话呢?”

    母子二人双双变脸。刘彻立刻把衣裳穿好,不再显摆。而他刚坐好,平阳公主就进来了。平阳公主看到刘彻也以为眼花了。确定真是他,移到刘彻身边。

    刘彻心说,她想作甚。不禁抓紧衣裳,担心被她扒掉。实则平阳公主没有发现他的这身外袍有何不同,她想问刘彻为何不许她去未央宫。

    刘彻无法解释,一想起那事就尴尬。看到儿子送的衣裳,刘彻恨不得叫平阳公主滚出去。

    太后见刘彻懒得理她,就叫平阳公主过来,有什么话坐下说,蹲在天子身边不成体统。

    平阳公主坐到刘彻对面等着他回答。刘彻不想一开口就叫她滚,就令宫女上茶点。平阳见他装聋作哑,就夸皇帝这身衣裳选得好,显得他三十来岁,跟大将军似的。随后她扯到大将军以前是平阳侯骑奴,幼年瘦瘦的,没有想到他乃天生将才。

    随后又提到外甥像舅,霍去病去年大胜匈奴。卫少儿有霍去病的时候还是侯府女奴。她绝口不提皇帝忘恩负义,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

    刘彻气笑了,她还敢提卫家。

    不是他的据儿早早把药拿出来,曹襄坟头上草都有曹襄高了。

    太后一见儿子神色不对,出言阻止:“你少说两句。”

    平阳公主装傻:“母后不也常夸大将军和冠军侯。”

    太后也想让她滚。她不止夸过,还当着卫青的面夸过。可她现在何意?挟恩图报?跟皇帝当了这多年兄弟姊妹不知道他向来吃软不吃硬吗。

    平日里看起来很精明,大是大非方面怎么这么小家子气。

    甚至不如皇后懂事。

    太后懒得骂她,就转向儿子:“皇帝,你不是说还有事吗?快去忙吧。哀家这里不必伺候。”

    刘彻起身走人。

    平阳公主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猛地转向太后:“母后不帮我,我亲自问皇帝也问不得?”

    “没有发现皇帝懒得理你?”

    平阳公主意识到了,所以她很生气:“母后,当年要不是儿臣——”

    “你做什么了?”太后打断她,“卫子夫是平阳侯府的家奴。你嫁给平阳侯之前卫家已经在府里。你是给皇帝准备过不少女子,皇帝看上了吗?人是皇帝选中的。后来能被皇帝再次收到身边也是多亏了她自己。卫子夫被皇帝遗忘的大半年你做过什么?你恨不得不认识她,恐怕皇帝对她有所不满迁怒于你。

    “你也敢提大将军和冠军侯?不是皇帝慧眼识珠把卫青送去上林苑学骑射兵法,又亲自教他,大将军如今最多像卫广和卫步那样当个小吏。霍去病打小养在宫里跟你有什么关系?卫少儿生霍去病的时候你想过派人去平阳县找霍仲孺吗?他们是吃过你家饭,但也不是吃白食。卫子夫这些年可有对不起你?你希望公主给你当儿媳,不是她不同意,皇帝不同意。他更喜欢霍去病。”

    平阳公主张口结舌:“可是——”

    “你哪来这么多可是?”太后不想再忍,“滚!”

    平阳公主气得走人。

    刘彻的车此时还没出东宫,跟在后面的人看到平阳公主的车往东去,打马向前禀报。刘彻撩开车帘看一眼:“不必管她。怪不得据儿厌恶她。”

    第222章 脸大如盆

    平阳公主回到府里就同夫君抱怨陛下“用人朝前, 不用人朝后。”平阳公主言语偏颇,她夫君信以为真,还认为已经去世两年的汲黯言之有理——陛下用人如积薪, 后来者居上。

    即使是真的又如何。

    江山代有才人出!

    公卿之上的大将军年迈也得让贤,除非朝中无人可用。

    满朝官员除了大将军和冠军侯,谁人不可替代。

    智者很清楚这点。然而世间知人者少, 自知者更少。有些人或许有自知之明,但他们总是为了颜面不愿承认。

    满地金黄农夫忙的时节, 太子跟表弟相约前往渭河杨柳岸。太子前些日子时不时去博望苑和东西市, 他暂时不想再去这几个地方, 就问卫伉要不要去河边钓鱼, 什么都不管清静一日。

    卫伉在宣室殿当差, 干的就是昭平君和金日磾最初干的活——为陛下召百官宣圣旨。刘彻此举并非为他自己培养能吏, 而是给儿子培养心腹。被皇帝看中的结果就是卫伉比太子忙。

    休沐前一日太子问他想不想出去,卫伉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傍晚到家他就沐浴洗头。翌日清晨带着甩不掉的弟弟在西安门下等太子。

    太子从宫里出来,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也到了。太子脱口而出:“你们怎么来了?”

    “出去玩?”昭平君问。

    太子点头。

    公孙敬声掉转马头,昭平君问太子准备多少了多少吃的。太子叫他看一下, 昭平君打发他的两个随从去太子宫再拿一些, 他们在城东南等他们。

    随从懂,是太子以往喜欢春游的地方。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如今儿女双全有家有口, 不再是以前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半大小子, 是以这一两年很少有时间同太子出来。

    到渭河边卫不疑拿着父亲送他的匕首兴冲冲翻草地找蚯蚓, 太子也没提醒他他带鱼饵了。鱼竿给他, 让他先玩。太子给表兄弟们倒杯水才问:jsg“出什么事了?”

    宫外没有眼睛耳朵聪慧如太子也有可能被人蒙蔽。在朝中历练多年的公孙敬声和昭平君清楚这点, 所以他们一遇到事不管太子知不知道都会尽快告诉他。

    公孙敬声示意昭平君开口, 盖因他是外人。

    昭平君:“大长公主新婚夫婿你认识吗?”

    太子:“认识,但不了解, 我很烦平阳公主。”

    “这些不重要。姨母的眼光,”昭平君一言难尽,“这位没有比她前夫夏侯颇好多少。虽不至于干出禽兽之事,但也称不上君子。前些日子几杯黄汤下肚酒壮怂人胆抱怨朝中已无汲黯,无人敢说真话。那意思顺陛下者昌,逆陛下者亡。外人一见皇亲都这样说就信以为真。”

    公孙敬声跟着点头:“他夫人和我夫人有所耳闻,你姨母也听人提过。据儿,这里也没外人,你不妨坦白告诉我们,他何出此言。”

    “有些人认为四海之内皆是他父母,都得顺着他惯着他,你们也这样认为?”

    昭平君:“我们自然知道他的话不可信。但无风不起浪啊。”

    “还是那件事,平阳公主和南宫公主被禁止进入宣室殿。平阳公主认为父皇忘恩负义,跟他在东宫闹得很不愉快,祖母没有帮女儿,反而把她臭骂了一顿。”

    此事太子也是才知道。

    三公主没有学到卫子夫的精明和理智,反而遗传了卫家人的善良仁厚。太后给三公主置办的衣物都把大公主和二公主惊着了。三公主出了月子就时不时去东宫探望太后。一个月少去一次都觉着良心不安。好在府里有奶姆,她日日出去半日也无妨。

    虽说太后不爱论人长短,可那日她当真被平阳公主气到了。太后忍不住跟三公主抱怨,仿佛她养了一头白眼狼。三公主没敢告诉母后,憋着又难受,就把此事告诉太子。

    太子毫不意外。三公主见他神色淡定就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子怕她在宫外乱来,告诉她先前廷尉突然抓一批猫嫌狗憎的世家子弟就是他叫抓的,其中就有平阳公主夫君的侄子以及外甥。随后提醒她,收拾一个人不必是她本人,也不必给她本人添堵。很多时候阳谋比阴谋更好用。

    听闻这些,三公主仿佛三伏天喝到冰泉水,身心通畅。

    卫伉听糊涂了:“什么忘恩负义?”

    昭平君:“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太子颔首:“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昭平君张口结舌:“跟,跟她有什么关系?大将军以前是平阳侯的骑奴。当时平阳侯府虽是姨母打理,可她嫁给平阳侯那年皇后舅母已有十岁。她才在姨母跟前几年?”

    卫伉越发糊涂:“我还是没听懂。”

    公孙敬声:“平阳公主口中的‘恩’是说没有她,陛下不可能认识姨母,姨母不可能为陛下诞下三女一子,指不定陛下至今膝下荒凉。要不是她陛下也不可能得到两位将才,舅舅和表兄。”

    卫伉的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昭平君拍拍他的肩膀:“她脑子有病!”

    “不是,她怎会这样认为?”卫伉不禁问。

    太子:“依你之见生恩大还是养恩大?”

    卫伉斟酌道:“养恩?”

    太子颔首:“生而不养,其只有死路一条。人已经死了还谈什么恩。可以谈恩情,那就说明人好好的。没人会跟一个无地无房的流氓谈恩情,也没人会叫一个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乞丐报恩。其值得亲生父母惦记,说明他最少不是位奴隶。而他有今日是养父母给予的。

    “何况我母后和舅舅并非公主的陪嫁,谈不上养恩。卫家要谢也是谢前平阳侯。就是曹襄这位现在的平阳侯都不敢提这茬。”

    卫伉不禁说:“脸大如盆。”

    太子:“真要说恩也是跟母后论恩情,跟父皇有什么关系。她为何给父皇挑女子?还不是为了讨好父皇获享尊荣。”

    卫伉想不通:“身为皇室公主还不够尊贵?”

    太子摇头:“吃喝无忧。父皇待她亲厚,她跟公卿世家夫人春游时所有人都奉承她,反之她在众人眼里只是皇亲之一,你想想一下这个落差。”

    “前呼后拥和形单影只?”卫伉说出来不禁拧眉,“陛下看上她挑的人,她的目的达到了,还好意思跟陛下谈恩情?何况姑母还不是她挑的人。她对姑母甚至都没有提携引荐之恩。”

    卫子夫那事说白了是刘彻抢了平阳侯的人。

    后宫舞者讴者都可以说是刘彻的人。平阳侯府内宅讴者舞者自然也是平阳侯的人。卫子夫以前是府中讴者,并非平阳公主特意为刘彻准备的人。

    昭平君:“所以她提‘恩’简直不可理喻。要不然外祖母也不会忍不住骂她。当年我那位大表兄差点伤着太子,外祖母也不曾骂过修成君。”

    公孙敬声:“平阳公主现在的夫婿那样抱怨是听信了她的鬼话?”

    昭平君反问:“不然呢?那位又不是朝廷重臣。廷议从来没有他,他知道公卿都是谁吗。”

    公孙敬声转向太子:“就任由他们这样议论下去?”

    “除了他们自己谁会往心里去?”太子出来得早,地里还有农夫收麦子,“看到河对岸地里那些人了吗?他们甚至懒得关心谁当皇帝。谁叫他们有衣穿有饭吃他们就认谁。这样的想法在很多人看来或许肤浅,可人活一世最重要的不就是活着?”

    卫伉:“还有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的前提也是活着。”太子提醒他,“一场天灾下来没有吃的喝的,他们就算有心随军出征也到不了边关。”转向公孙敬声和昭平君,“黎民百姓不在意,世家怨气冲天又能怎样?他们有兵权,还是公卿都是他们的人,他们可以左右朝政?”

    公孙敬声:“众口铄金。”

    太子点点头:“话虽如此,但长安学子不这样认为。他们巴不得公卿全下去他们上。”

    昭平君闻言不禁说:“他们不担心十年后被新人挤下去?”

    “不担心。”太子笑道,“自负者多,知进退者少。”注意到卫不疑顾不上钓鱼,“这就好比表兄去年大胜而归,有些人会认为他们上他们也行。这些人也会认为公卿能被他们挤下去是公卿不如他们聪慧。父皇真的不喜欢用旧人,也是因为那些旧人不是他们。”

    昭平君张了张口:“这脸,比我姨母还大啊。”

    公孙敬声转向昭平君:“谈论此事的那些人当中说不定就有这样的人。”

    太子颔首:“面上附和是因为抱怨的人乃公主夫婿,身份尊贵不敢得罪。心里极有可能不以为意。后来者居上这话又不是汲黯死前说的。之前春试秋比多少人?长安城中人头攒动不就说明除了他们本人无人在意吗?”

    公孙敬声点头:“倒是我多虑了。”

    太子又言:“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们甚至称不上蚁。”朝河对面看去,“真正的蚁是他们。”

    几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忙着割麦子的农夫。

    大汉农民千千万,多如蚂蚁。

    昭平君:“倒是我们多虑了。”

    太子:“这事比父皇以前出游踩坏农田轻多了。”

    昭平君铺地毯:“烤好肉再叫我。因为惦记这事昨晚都没睡好。”

    太子看公孙敬声。公孙敬声:“我太累,困得睁不开眼,一觉到天亮。”

    卫伉不禁调侃:“昭平君,你这心态不行啊。”

    昭平君抬抬手示意他闭嘴。

    太子转向大表弟:“此事这里说这里了。”

    卫伉:“她还不值得父亲和大表兄一起在意。”朝侍卫看去。天热侍卫懒得踢球,都在远处阴凉处。他们声音不高,想必侍卫们听不见。

    太子见状宽慰道:“不必担心。他们一个个三十岁左右,甚至二十出头,正是后来者。”

    卫伉眼中一亮:“我怎么忘了啊。他们定然十分希望郎中令、卫尉这些人四十岁致仕。”

    太子笑着低声说:“是的。日后你在酒肆听见有人谈论此事也不必愤愤不平。你可以解释陛下给年轻人机会。也可以直接表示你也想封候拜将。届时定会有很多人附和。”

    卫伉又学一招很想试试。五月中旬,早jsg晚清凉舒爽,卫伉用过早饭就带着两个弟弟去东市茶馆。他近几年也很少出去,除了同窗同僚几乎没人知道他乃大将军长子。

    卫伉太学同窗以及同僚难得休息一日,没有那么早出来。就是同人约好了也是去酒肆。茶肆无人认识卫伉,听到有人高谈阔论,卫伉来了精神。

    没过多久就有郁郁不得志的人抱怨陛下喜欢用新人。天子广征贤良,去年朝中多了许多新人,朝廷又是春试又是秋比,也选了很多人,他不敢抱怨上去的路被世家垄断,也不敢说自己怀才不遇,只能说天子嫌他年龄大。

    卫伉用太子教他的话反驳那位年过不惑之人。那人见他毛头小子一个认为他乃无知小儿,于是严词反驳。就在卫伉即将无言以对之际他突然想到已故丞相公孙弘,据说他六十岁入仕。朝中还有一位中大夫如今已有六十,他五十多岁入仕。卫伉不了解公孙弘,公孙弘去世时他还是个小娃娃。但他了解六十岁的中大夫,同僚跟他说过其凭一份自荐上去的。待诏金马门好几年才升为中大夫。

    卫伉以此人为例,对方无言以对。那人脸上挂不住,就说那人幸运,碰到了太后侄孙。卫伉胡扯,昭平君夫人乃他祖姊。昭平君夫人很喜欢他,休沐日他随时能见到昭平君,他就叫此人写一篇文章,他愿意为他转交给昭平君,请昭平君呈给天子。

    这番话语一出那人无话可说。

    卫伉这才嘲讽他,自己无能不敢承认,还敢怨天尤人。昏君才会用这样的人。

    有人跟着附和,接着话锋一转他愿意写一篇文章,请昭平君代为呈给陛下。

    卫伉:“陛下征召天下贤士时你做什么去了?”

    “那时候文章写的不好。”

    卫伉:“依你的意思过两年更好?那就再等两年吧。人情越用越薄,我得留着慎用。”

    此人心有不快:“举手之劳而已。”

    “我欠你的?”卫伉反问。

    那人接道:“我要是认识昭平君,你叫我帮忙我也会帮。”

    卫伉:“你认识冠军侯吗?”

    以前不认识。自打冠军侯被长安女子追了整整一条街,除了幼儿几乎都认识他。那人下意识点头。卫伉立即说:“太好了。我一直想从军,你替我在冠军侯面前美言几句,我就帮你找昭平君。”

    那人语塞。

    卫伉:“这点小忙都不帮?你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我——冠军侯又不认识我。”

    卫伉反问:“你还知道冠军侯不认识你,你不好意思找他。我认识你?”

    第223章 太史令

    卫不疑用茶杯挡住嘴唇:“脸大如盆。”

    卫家老三没听清楚:“阿兄, 你说什么?”

    “我说喝茶!”卫不疑捏一块点心塞他嘴里,卫老三本能伸手接一下,拿下点心就抱怨, “欺负人!我要告诉母亲!”

    卫不疑:“什么事都找别人,真有出息!”

    找卫伉帮忙的男子的脸一下子红了,怀疑卫不疑指桑骂槐。众目睽睽之下, 他也不敢学无知小儿耍无赖,嘀咕一句:“不想帮忙直说。”

    卫伉:“说得好像我没直说一样。我说了你听了吗?”

    那人气得隔空指着他。

    卫伉抬抬手, 坐在三兄弟两侧的家奴起身。这些人个个身怀武艺, 打眼一瞧就不是寻常奴隶, 那人吓得脸色微变, 放下一串钱就走:“君子不与小人为伍。”

    卫不疑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兄, 他骂你小人。”

    “他说我家财万贯, 我就有万贯家财?”卫伉不爱惹事,“他放个屁你不捂住鼻子, 还有心思在意他的屁什么味?”

    卫老三点点脑袋:“大兄言之有理。都是屁了,管他什么味啊。”

    看热闹的一些人被茶点呛着, 慌忙扭头捂嘴。

    闻言卫不疑也不生气, 来的路上长兄跟他提过此行目的,“大兄, 你快有表兄厉害了。”

    卫伉得意的抬起下巴:“我深得表兄真传!”

    说他胖还喘上了。卫不疑腹诽, 你敢胡扯还不是仗着闹大了太子表兄也会帮你。

    太子帮卫伉也是因为他从来不主动惹事。倘若是公孙敬声和昭平君, 这二位也无需太子帮助, 他们不惹别人就很好了。

    他俩也就在天家父子跟前安分些。

    说起天家父子, 刘彻年初计划今夏前往甘泉宫避暑, 从甘泉宫去鲁地封禅。太子送他一件宝衣令刘彻下定决心带儿子去泰山。若是他跑去甘泉宫,太子坐镇京师, 届时父子俩只能分开走。

    刘彻认为分开寓意不好,因此今夏哪儿都没去。

    幸好太子不会读心术,否则宁愿分开走。

    迷信起来没完了!

    五月早晚不热午时左右热,卫家三兄弟回到长平侯之时,太子撑着伞前往沧池。小黄门要为太子撑伞,太子嫌麻烦。小黄门没有他身高腿长,太子得收着走,就只叫他们拎吃的用的。

    春望从宣室殿出来回去歇息,刚下台阶迎面碰到太子,“殿下,快午时了,这是去哪儿?”

    “赏莲。”

    春望下意识问:“荷花开了?”

    “不清楚。”太子顺嘴问:“一起过去转转?”

    春望敬谢不敏:“您饶了奴婢吧。”不待太子开口,“这里热,殿下快去吧。”

    太子不用奴婢伺候,他想快快想停停,跟散心似的不知不觉就看到碧绿碧绿的莲叶。看着近,太子又走一盏茶左右才登上抄手游廊。沿着游廊走到凉亭下,小黄门放下食盒等物就把凉亭一侧的竹帘放下来,以防阳光洒进来。

    三面透风,前有莲池后有花园,扭头可以看到远处的假山,另一侧是缓缓流淌的溪水,此地惬意又舒适。然而太子总觉着少点什么。

    四周很安静,太子拧眉细想,终于明白缺什么。今生宫里用的各种家具跟太子前世用的比起来很矮,包括衣柜。以前太子年幼不觉着,如今身高腿长坐下就得盘腿,或者跪坐着,不然双腿得蜷缩着。此刻他就是盘腿坐下。若想躺下,太子只能躺地上。

    此地离太子办公处西南角不远,太子令小黄门去拿笔墨。小黄门回来一盏茶左右,太子画出三张椅。一张高座椅,一张摇椅,一张躺椅。太子给小黄门:“下午送去上林苑。”

    小黄门接过去很是好奇:“殿下,这些是何物?放花瓶的吗?”

    “做出来你就明白了。”太子心中一动,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他又把纸拿回来照着画一张,包括椅子侧面以及背面图。他又吩咐小黄门下午先去上林苑,然后给公孙敬声送去。末了太子令小黄门等人自己玩去,让他一个人清静清静。

    太子宫诸人也知道太子喜欢一个人安静的思考。所以就拐去莲池另一侧摘莲叶,打算带回去叫厨子煮莲叶粥。

    莲叶挑好,有个小黄门拽掉几株含苞待放的荷花折荷花,又拽掉两个莲蓬跟荷花放在一起送给太子殿下。太子乍一看没认出来,接过去才意识到这是荷花和莲蓬,不禁夸他手巧。

    太子如今事多,太子宫又添两个新人,一个阉人宦官,一个非阉人宦官。折荷花这个宦官就是阉人。十三四岁了长得还跟十岁左右似的。虽然瘦骨嶙峋神色不好,但他看起来腼腆,双眼黑亮,没有早夭之相。另一个非阉人宦官也只有十三四岁。刘彻之所以给儿子挑这么小的就是希望他学着培养心腹。

    太子递给他:“先放水里,走的时候带上。”

    小宦官见太子喜欢,高兴地抿嘴笑笑就往溪边跑。这几年常随太子出去的两位宦官齐皱眉,嫌他轻佻。太子笑道:“以前在上林苑当差不懂宫里的规矩,以后慢慢教。你们这么大还在街上招猫逗狗呢。”

    那个小宦官瘦小,以至于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真实年龄。二人闻言不禁点头。

    太子:“这里也不是太子宫,不必那么拘束。孤需要你们的时候自然会叫你们。”

    话虽如此,他俩依然没敢走太远。那个小宦官只是觉着太子会喜欢,没有想到他真喜欢,又去掰几个荷花折荷花。随他同时到太子身边的小宦官低声问:“折这么多做什么?”

    “书房一把,茶室一把,寝室一把。”

    “全放荷花和莲蓬啊?”

    “正堂放的不是蔷薇吗?”

    那个非阉人宦官仔细想想,不止蔷薇jsg,还有桃枝,百宝阁上还有兰草。枇杷等人布置的。单看很不起眼,放在茶几书架上令人耳目一新。但独独没有荷花。

    荷花可以放在大花瓶中摆放在角落里。

    “我帮你拿着。”那个小宦官伸手。

    折荷花的小宦官初到太子宫,无论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从来不敢叫人帮忙。他不开口也没人主动帮他,太子宫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

    他到太子宫快半年了,第一次有人主动帮他,他抿嘴笑笑。他的同伴嫌弃:“怎么这么腼腆?小家子气!”说着话接过他摘下的荷花。

    小宦官又腼腆地笑笑。他的同伴顿时没脾气了。

    莲花池这边发生的事太子没听见也没看见,他早已放空思绪。这时候谁一刀把他杀了,他都不会反抗。

    常在太子身边的宦官看到他托着下巴盯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就知道太子在发呆。

    看到有人过来,那两个二十来岁的宦官不敢喊他,轻轻走到他面前,太子眼前暗下来,慢慢回过神:“该用午饭了?”

    “午饭还早。殿下,有人来了。东北方。”

    太子往宣室方向看去,一老一少从东边过来,应当是去东边城门下乘车回家。有花草遮挡,只顾走路的人没有发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隔着花圃看着他们从身后往西去。

    那二人走近太子才看清年长的那位乃是太史令司马谈。头发花白,看起来得有七十岁了。太子知道他其实还没到六十。

    “司马谈这时候进宫作甚?”太子奇怪,“跟在他身后那位又是谁?”

    两个小黄门不知。其中一个小黄门要找巡逻的侍卫打听打听。太子叫他找熟人。

    太子常出宫的缘故,宫中许多侍卫都认识太子宫诸人。小黄门尾随司马谈走片刻,碰到一队巡逻侍卫。其中一人出身世家,正好认识司马谈。

    一盏茶的时间,小黄门就回来了。太子容他歇息片刻才问:“是不是司马谈之子?”

    小黄门诧异:“殿下知道啊?”

    “猜的。前些日子帮父皇处理奏章的时候,父皇提过一句司马谈又病了,推荐其子司马迁接任太史令。看来此事已定。”太子顿了顿,“无论司马谈身体如何应该都是明年。”

    小黄门:“他们父子俩长得不是很像啊。”

    “司马谈老了。”太子道,“司马迁多大了?我时常出宫竟然从来没有碰到过他。”

    小黄门以前说话不过脑,如今刚打听到的事也是先回想一下再回答:“二十六岁。说是十八岁之前在故乡龙门读书,后来才到他父亲身边帮他父亲整理资料。这几年他不在京师,四处搜集资料。”

    “十八岁啊?”

    小黄门:“就是大司马封狼居胥山前后才到京师。过去这多年那个侍卫还有印象正是因为那一年漠北之战大将军差点抓到匈奴单于王,大司马在匈奴的地方祭拜天地。”

    太子不禁说:“这么多年了吗?”

    “大司马今年都三十一了。”小黄门提醒他。

    太子点头:“读书多年,也能潜心收集资料,难怪司马谈敢叫他这个儿子接任太史令。”顿了顿,“这样也不好。”

    小黄门接道:“成祖传的了?”

    “是的。”太子想起皇位不禁笑了。

    小黄门好奇他笑什么:“殿下不希望他接任太史令?”

    “如今朝中也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但是吧,如果只有他一人,史书就成了他一家之言。孤是不是得给他挑几个人?”

    小黄门没听懂:“挑人?”

    太子颔首:“帮他搜集资料。”朝建章学堂看去,“明日上午备车,孤去建章学堂。不可能所有孩子都喜欢舞枪弄棒。”

    今日乃休沐,建章学堂的学生跟门卫报备后可以出去。但以前很少有人出去,盖因没钱。太子给东方朔出个主意,叫他们去上林苑做事。夏天牧羊放牛切猪草,冬日捡木柴,或者帮着脱棉籽。平时休沐日也可以过去,干二十天抵一个月,月钱依照半个成年人给。

    一两年下来建章学堂的那些小子也攒了一些钱。东方朔叫他们自己收着,不要试图给家人。朝廷给的抚恤金其实够把他们养大。然而很多孩子甚至没有见过抚恤金。

    东方朔这样讲也有私心,希望这些少年长大后只忠于天子,而非日日挂念家人。

    其实东方朔不这样说他们也不想回去。习武虽然辛苦,但可以吃得饱穿得暖,还没人打骂他们。他们调皮,五经博士也是同他们讲道理。他们做错事也是被罚沿着赛马道跑圈。

    太子从曹襄口中得知这事也假装不知道。毕竟东方朔是为他和老父亲着想。

    确实有孩子希望把钱捎给家中姊妹。他们不敢找五经博士,就去书楼找主父偃,世人都说他精明,就请主父偃给他们出个主意,他们辛辛苦苦攒的钱如何才能到姊妹手里。

    姊妹长大了才能到姊妹手里。不然就算驿站把钱交到他姊妹手上也会被长辈夺去。姊妹不给还有可能挨打挨骂。小子们听到主父偃的这番话终于明白水衡都尉东方朔为何可以毫无感情地说出“不要记挂家人”的话。

    这件事太子是听主父偃说的。

    那日韩子仁也在。回太子宫的路上韩子仁就忍不住感慨,“外面有人就是好啊。”

    翌日上午,太子到建章学堂找五经博士询问他有没有孩子不爱习武爱读书。

    五经博士会剑术,但他不喜欢流汗。是以他很喜欢爱读书的学子。太子此言一出他就给出几个学生的情况。太子又说:“你把人都找来,你问问他们谁更喜欢历史,更喜欢搜集资料。”

    五经博士是长安人,他近日听亲戚说过太史令司马谈身体抱恙。五经博士不禁问:“太史令不是叫其子司马迁接任太史令吗?”

    “以前大汉疆域一半是封国,他没法过去搜集资料。如今很多藩王作孽国除,他可以过去搜集资料,一个人哪忙得过来。他走后谁记录朝中大事?”

    五经博士认为太子殿下所言甚是,立刻去教室挑人。人聚到一起他就直接在教室外的空地上询问他们的想法。

    有人爱读书但希望成为司马相如那样的大文豪。有人希望成为张良第二。一个比一个敢想。有大将军和冠军侯在前,后面还有无赖样的主父偃,五经博士不敢嫌他们出身低微,如今看起来没有什么天赋。盖因公卿当中年少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多了。

    谁能想到爱喝酒离婚的东方朔成为朝中重臣。

    以前要是有人告诉五经博士,陛下让他管理建章学堂,他也会认为对方疯了。

    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以至于五经博士每每听到这种豪言壮志都表示期待。

    这一次五经博士也一样,听到学生想学写辞赋,就叫他多去请教主父偃。有个孩子迷恋大汉律法,五经博士脸上的淡定消失,很希望孩子改志向,又不好直白地说出来,就提醒他张汤以前经常挨骂。

    那少年表示理解,抓了人家的家人,不骂他还能夸他抓得好吗。

    十几个人最后只剩四个。

    五经博士把四人姓名记下来,叫他们先回去。

    太子看到他们年龄,最大的今年才十三岁,最小的才八岁:“太小了。不过不着急,司马迁还没接任太史令。孤改日叫人抄几本史书,你交给他们,不要提孤。”

    五经博士明白,如今喜欢不等于一直喜欢:“殿下,听说宫里有很多卷司马长卿的辞赋?”

    “孤会令人抄下来送去书楼。”

    五经博士躬身长拜。

    太子示意他免礼:“孤还有事。留步。孤去书楼。”

    五经博士怕他跟过去连累太子被书楼附近的人猜出他的身份,只能在大门里头目送他。

    书楼宽大,里头阴凉,确实有不少贫穷学子在抄书。太子见状问:“主父偃,我这里有个生财之道。”

    “王公子终于想到我们了?”主父偃顺势起身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张汤后退一点为他沏茶。

    太子问:“借书的人多吗?”

    张汤摇头。埋头抄书的人吓得扭头看过来,像是很怕太子不许他们抄书。

    “这里还有这么多方几空着。不如花钱请他们抄jsg书。刨去本钱,赚的钱你们一半他们一半。意下如何?你们提供笔墨纸砚和工具,他们抄好顺手装订成册。”

    话音落下,一楼看书抄书的人齐刷刷看过来。

    太子扫一眼两人。

    主父偃抚掌:“这个主意好啊。可是卖给谁?”

    太子:“卖给百官。抄他们家中可能没有的以及很好买的书。主父偃博览群书,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主父偃点头:“还有一个问题,如何告诉他们?”

    “书名以及价钱写在纸上,他们的马车从此地过的时候塞车里。”

    张汤很是担心:“不会被弹劾吧?”

    主父偃:“你都在这里看书楼了,还怕被贬?真当自己还是那位敢越过丞相的御使大夫。”

    张汤想跟他打架。

    太子:“改日我再给你们添几本。”

    下午太子就找老父亲要司马相如的辞赋,随后又令人找司马谈要史料。太子令太傅帮他一起整理成十本书。六月初,他前往博望苑前一日送到书楼。

    主父偃大概翻一遍就抱着不松手。张汤看到“司马长卿”几个字了,同主父偃抢。在书楼看书的人惊呆了,两个人加一起一百多岁了,竟然跟小孩子一样扯头发。

    在凉亭下乘凉人听到这边的动静跑过来围观,张汤比主父偃要脸,不得不松手。

    主父偃把司马相如的辞赋给他:“这个不请外人,找建章学堂的小子们抄。我敢发誓,这一本一定是今年最好卖的书。没有之一!”

    第224章 国泰民安

    主父偃说干就干, 令张汤盯着书楼,他回家取钱买笔墨纸砚以及订书工具。

    太子送来的其他书外面也买不到,主父偃不想便宜他人, 就买二十份笔墨纸砚送去上林苑——建章学堂放假后,学生们搬进上林苑,授课老师看着他们做事, 厨子在上林苑做饭,晚上也住在上林苑。

    主父偃把笔墨纸砚交给东方朔。东方朔嫌少。主父偃去学堂买炊饼的时候会跟老师聊几句, 学生们也找过他, 所以他很了解他们, 能挑出二十个字好的就已经很难得了。

    主父偃懒得解释, 只问东方朔那些孩子才识几个字。

    东方朔没话了。主父偃走后, 东方朔令人去学堂搬二十张方几。二十位牧羊的学生改抄书。东方朔闲着无事也会抄几本自己收藏。他怕被主父偃挤兑, 用主父偃的笔墨纸砚抄一本就帮主父偃抄两本。

    曹襄等人发现他们家中也没有司马相如的文章,也跟着抄几本

    东方朔、曹襄等人的字好啊, 七月中旬主父偃过去收书就把上林苑官吏抄的书单放一处。主父偃想赚大钱,一直到九月中攒了几箩筐、天子从鲁地回来他才对外售卖。

    主父偃听人说过, 司马相如去世后很多人去他家中求文章。其妻言, 相如每写一篇都会被人要走,家中哪还有什么文章啊。

    前有“千金买赋”, 后有无遗作, 司马相如去世后的这七八年大汉也没能再出第二个司马相如, 因此主父偃才笃定他的文章编成册十分好卖。

    果不其然, 主父偃只是在路边隔着车帘问一声“要不要司马长卿的文章?”马车就停下来。他压根不需要列书单塞人马车之中。

    不过五日学生抄的司马相如的文章就卖光了。

    好在开卖当日主父偃就请来此看书的贫民学子继续抄, 只抄司马相如的文章。

    由于样书是太子提供的, 主父偃和张汤又拿着朝廷的俸禄,二人自然不敢把卖书的钱据为己有。也没等主父偃把钱捂热, 东方朔就过来问他赚了多少钱。

    主父偃无奈地扣掉他的本钱,然后把赚的钱都给东方朔,端的怕他那张破嘴在天子跟前胡说八道。

    此时学堂快开学了,学生们又搬回学堂。东方朔随便指个在门口玩的小孩叫他去喊抄书的二十名学子,把他们的辛苦钱付了。

    学生们由上林苑供养,自然不能跟外面请的人一样五五分账。东方朔给他们一成,那些学生依然很震惊,盖因主父偃心黑定价高。

    一群少年惊呼,“此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东方朔趁机指着书楼两边的对联,“书中自有黄金屋。”

    学生们深以为然。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太子此次没能在博望苑住到七月底。七月中旬他就被宣室殿黄门请回皇宫。

    婢女收拾行囊,太子吩咐六位随从陪他前往鲁地。而这六人正好三个阉人三位非阉人,其中就有韩子仁和吴琢。韩子仁和吴琢见多识广,沿途可以帮太子挡一挡求见他的地方官。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宦官手脚麻利,可以为太子鞍前马后。两个十三四岁的可以为他端茶倒水。

    枇杷嫌人少,也嫌那俩小黄门年少无知。太子好笑:“孤十九了。”

    “才十八!”枇杷固执道,“离满十九周岁还有大半年呢。”

    太子无奈:“那也不是三五岁的娃娃。再说了,此次是父皇封禅。重点是父皇。二舅身为大将军也只带两名随从。”

    韩子仁:“枇杷,你们不必担心,吃穿用住地方官吏会提前安排妥当。他们也会趁机安排人伺候。”

    枇杷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微变,又一想殿下明年及冠,她不得不把话咽回去。

    太子:“我回来就该搬去新太子宫了。枇杷,你们留下收拾收拾,暂时用不着的先搬过去。这边也得留点东西。新太子宫离宣室殿远,以后还得继续住在这里。”

    枇杷明白太子殿下说的以后是指下雨下雪午休以及朝廷忙的时候。

    “太子妃会不会因此心有芥蒂?”

    太子想问,哪来的太子妃。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母后宫里三位阿姊说的那位女子,“我会先同她讲清楚。”

    韩子仁不禁说:“殿下不能天天回去她就心生不满,她若不能为殿下诞下一儿半女,殿下不得不为了太孙废了她,她还不得气死过去?”

    枇杷一时没有想那么多。

    皇家不是寻常百姓家,纵然太子对其情有独钟,她若不能诞下健康聪慧的皇长孙,为了江山稳固,殿下也得废了她。否则陛下一定会越过太子直接传位皇太孙。

    虽说“爱屋及乌”,枇杷也不想看到她照看长大的太子殿下被儿子压一头。

    三位公主说的女子正是鲁王后之妹,鲁地史家女。其兄史恭去世后,鲁王后就把家人安置在鲁王府附近。她算是鲁王后养大的。规矩礼仪学识皆比照翁主。这点令三位公主很是满意。

    卫子夫曾暗示过鲁王后,谁能诞下令天子满意的皇孙谁为太子妃。她的妹妹进宫可为良娣。鲁王后虽然很希望皇后承诺封她妹为太子妃,但她也清楚这是不可能的。皇家已经连着废了两位无子的皇后,皇帝疼儿子,断不舍得太子背上“废后”之名。

    虽然“无子废后”黎民百姓可以理解,但终归不是什么好名声。

    鲁王后之妹看似尊贵,但她家中只有一寡母。鲁地世家大族不会娶这样的长媳。鲁王后不希望妹妹嫁给不受宠的次子,或被宠坏的幺儿。她更不想把妹妹嫁到小门小户之家,每日为生计忧心。所以才想到送她进宫。

    鲁王后以前跟妹妹说过,皇家虽不能和离,但吃穿无忧。皇后仁善,看在鲁王的份上也不会叫人欺负她。虽说宫里女人多,可世家子弟也有妾有情人。太子与她年龄相仿,素有贤名,长安男儿都不及他。

    史家女不以为然。但她没有心仪之人,也知道自己的婚事很难办——高不成低不就。所以那次就老老实实随鲁王后进京,安安分分地随她进宫拜见皇后。

    当她看到公子如玉,风度翩翩的那一刻,她心动了。其待人有礼,气质温和,同她想象的夫君一模一样,她决定非君不嫁。至今仍安心在鲁地等他。

    —

    七月十八日,天子出发东巡。大司马与天子同行,太子车里坐着卫伉、卫不疑、公孙敬声和昭平君。大将军留守京师。

    起初昭平君不想去,他猜封禅那日得在山脚下等一天,跟天子同行也别想四处闲逛,所以太子问他想不想伴驾的时候昭平君是犹豫的。

    休沐回到家中跟夫人说起这事,其妻骂他蠢。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他竟然还犹豫。昭平君解释他这一走最快也得俩月。其夫人直言,半年也得去!

    公孙贺jsg没有收到伴驾的通知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一见着他就问太子有没有找他。是以太子一问公孙敬声,他想也没想就应下。

    卫家老三也要去。卫青夫人指着他的脑门问:“你去做什么?”

    小小少年脱口而出:“玩啊。”

    那日卫青也在家,指点婢女给儿子收拾行囊。闻言他眼前发黑,他家这几个怎么一个不如一个。

    车动起来,卫伉把此事当成趣事说给太子听:“表兄那日不在可惜了。父亲差点被三弟气晕过去。还一个劲遗憾,子不像父。”

    昭平君:“莫说你们,除了冠军侯谁不想像他?”

    卫伉点头:“我当时就回,说得好像别人像你一样。父亲接道,去病就像我。不疑说,外甥像舅。谁叫你娶的不是大将军的姊妹。”

    太子被口水呛一下,忍着笑问:“舅舅怎么说?”

    卫不疑:“父亲哑口无言要教训我们。”

    公孙敬声:“活该!太子指点你们反驳别人,别人可不包括二舅。”

    卫伉转移话题:“太子表兄,何时停下用午饭?”

    昭平君:“未时三刻左右停在路边随便用点,傍晚赶到驿站,或在城外休整。”

    “不进城?”卫不疑问。

    昭平君示意他撩开车帘往外看。卫不疑疑惑不解,勾头朝外看看,几十辆马车,前后上千名骑马佩剑的精兵。这么多车马人进城也没地儿住。除非去离宫。

    有离宫也不可能在城里。不是每个城都跟京师一样先修皇宫再建城。九成九的城都是先修城墙。城里可没有那么多空地修离宫。

    思及此,卫不疑坐回去:“好无趣啊。难怪昭平君不想来。”

    昭平君瞪他一眼,找个靠枕半躺下。

    卫不疑嫌弃:“坐没坐相。”

    昭平君懒得解释。

    官道平坦也没法同驰道比,离皇城越远马车越颠,半个时辰左右卫不疑受不了,要下去骑马。卫伉训他:“车停下来等你一人?”

    卫不疑自知不可能,撩开车帘,半个身体搭在外面,半个身体躺在里头。驭手只见下半身不见头,吓得险些摔下车。卫不疑听到驭手惊呼,坐起身来咯咯笑。驭手很是无奈:“二公子,你这样很危险。”

    “屁股疼。”卫不疑苦着脸说。

    昭平君撩起眼皮:“坐没坐相。”

    卫不疑的小脸发热,回头恶狠狠瞪昭平君。太子笑着从身后拿出六博棋,“再忍一个时辰就用午饭了。”

    “还有一个时辰?”卫不疑震惊。

    太子颔首:“你不知道?”

    卫不疑不知道。

    午饭后卫不疑拽着卫伉要骑马。郎中令准备了十几匹马。卫伉也不想乘车,就陪他骑马。昭平君和公孙敬声算算时间,不骑马还得在车里坐一个半时辰。他们都出去了,太子换一张干净的毛毯,枕着靠垫睡午觉。昭平君和公孙敬声意识到车里只剩太子一人,心虚羞愧移到车边。坐在驭手身侧的小黄门“嘘”一声,压低声音说:“殿下睡了。”

    二人放心下来去追卫家兄弟。

    刘彻听到少年的笑声,推开车窗正好看到卫不疑往前跑。刘彻不禁伸头往外看,不见太子,叫住他外甥:“据儿呢?”

    “太子表弟睡了。”昭平君道。

    刘彻想起儿子午饭后会睡一会:“这么颠也能睡着。”

    霍去病:“其实不甚颠簸。臣看了一下,多是牲畜留下的蹄印。想必下雨的时候没能及时找到避雨的地方。地方官不知陛下何时途径此地,兴许已经计划好明日派人修补。”

    刘彻只传旨给泰安太守,他八月中抵达泰山脚下,没有令沿途官吏出城迎接。闻言,刘彻笑了:“朕是说他心宽,倒头就睡。”

    霍去病:“前有陛下后有期门侍卫,据儿也不必担惊受怕忧心忡忡。”

    这话刘彻爱听,刘彻微微颔首,瞥到身上长袍,“去病,朕这件外袍如何?”

    霍去病不想回答:“陛下,这件长袍洗过吗?”

    刘彻脸色微变,有点尴尬:“又不是贴身里衣,朕也不常穿。”

    霍去病点头,是不常穿,可每次穿出来都是为了显摆,这谁受得了。

    前些日子霍去病听曹襄说,公卿大夫为了寻到跟陛下的外袍一样的面料不惜亲自去布庄蚕室。可惜京师被他们翻个遍了也没找到,甚至没有寻到外袍上的那些瑞兽纹。

    他们自然不敢把龙绣到身上,但可以绣麒麟啊。

    曹襄本不好奇,见那么多人好奇,平阳公主如今的夫君甚至登门问他知不知道陛下的衣裳哪儿买的,谁做的,以至于曹襄也忍不住问霍去病知不知道。

    霍去病胡扯,陛下说他的那件外袍是夜里做梦仙人送的。

    曹襄这辈子没见过鬼神,当他胡扯。但曹襄又忍不住相信,盖因天子迷信鬼神,而且得到那件外袍后他就决定封禅。曹襄之所以这样认为,只因他不知道刘彻几年前得到一尊鼎的时候就想封禅。去年刘彻提到封禅的时候曹襄在上林苑当差。上林苑诸人只有东方朔偶尔上朝。东方朔知道此事也不会特意告诉他,他潜在意识认为皇帝外甥比他知道的多。

    车里只有君臣二人,霍去病好奇就问:“陛下,就这一件啊?”

    刘彻瞪他。

    霍去病解释:“臣没有别的意思。您想想,据儿哪次得到好东西不是成双成——错了,不止一件。我猜他还有。奇人想不到两件换着穿,据儿那么细心周到也想不到?”

    太子当时没有想过这点。皇后当着太子的面调侃过,陛下恨不得把那件外袍镶在身上。太子又见老父亲真心喜欢,他空间里还有不少,因为他不止一位师姐,而又考虑到那些衣裳说不定哪天就随芥子空间消失了,太子又默念出三件。

    一件深蓝天蚕丝祥云纹,一件玄衣暗纹,还有一件明黄耀眼。

    前世刘据不在意衣着,不觉着师姐品味极好。三件衣服摆放一起,刘据想象老父亲穿在身上的样子,不禁佩服师姐。那日刘据也把师妹们送的发簪玉冠等物全拿出来,放在有锁的小盒中。

    太子宫的人很懂事,上锁的东西哪怕钥匙在眼前他们也不会偷偷打开。

    一路上走走停停,八月初抵达泰安郡,下榻行宫时刘彻令太守把太子的寝室移到他院中。

    太子寝室跟天子相邻,中间只隔两道墙,太子不明白为何要搬到老父亲院中。太守可以理解,皇家只有一根独苗苗,出门在外天子不放心啊。

    太守不敢抗旨,太子见他为难,令韩子仁等人先把东西移过去,他去看看父皇寝室收拾好了没有。实则太子想问问老父亲又折腾什么。

    然而太子到门口就看到老父亲从院里出来,身后跟着霍去病等人。刘彻朝儿子身后看去:“你的东西呢?”

    “一会就搬过来。父皇这是去哪儿?”

    刘彻:“一路上坐的朕腰酸背疼,出去走走。”打量一番儿子的衣着,广袖长袍很寻常,腰间虽有美玉,但只有两块,头上是乍一看不起眼的玉簪,“一起吗?”

    太子跟上:“我没带钱。”

    “奴婢这里有。”

    太子循声看去,韩子仁拎着东西从隔壁出来。太子无奈又想笑,“扔过来。”

    韩子仁疾步过来:“只有三片金叶子和十个铜板。”

    “够了。”太子接过去。

    霍去病令宦官留下,他又挑四名侍卫,把人数精简到六人,随即又要挑十几人远远跟着。

    刘彻等得不耐烦,嫌他过于谨慎。太守见状提醒霍去病,街上有太守府的人。霍去病充耳不闻,该怎么安排怎么安排。

    刘彻无奈地对太守道:“冠军侯谨慎惯了。我们先走,不必理他。”

    太守跟上去,但不敢走太快,还频频回头看大司马有没有跟上来。

    一众人从侧门出去,守在外墙的期门侍卫吓一跳。他们看到天子习惯性行礼,刘彻抬抬手,侍卫站回去。而经这一停顿,霍去病跟上来。

    霍去病同样身着广袖长袍,但没带佩剑。他把太子以前送他的匕首带来了,就在腰间外袍里面。从外面看他就是一风流公子。

    随行侍卫二十多岁,刘彻年近半百,太守也有四十多了,以至于尚未及冠的太子被他们显得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刘彻看起来三十五六的样子,是以有路人认出太守也不敢相jsg信刘彻乃当今陛下。那几个行人倒是忍不住打量太子,太子殿下抄着双手没个正行,瞬间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刘彻满意地颔首:“就这样。”

    太子微抬下巴睨了他一眼,移向路边商贩,“不是太守令人假扮的吧?”

    支着小车卖当地特产的人楞住。太守慌忙说:“不是,下官不敢。”

    先前怀疑太子的人又不禁打量他。太子抬抬手:“不必多礼。喊我卫公子,或大公子即可。”

    那几人恍然大悟,大将军长子好像是只有十六七岁。他们走近见礼,“原来是卫大公子,小人眼拙。”随即转向天子,“大将军?”

    太守并不知道哪些人随行,外人自然也不清楚。刘彻闻言毫不羞愧地微微颔首。路人商贩闻言都转向他行礼。紧接着有大胆者看他身后:“那位想必就是冠军侯吧?”

    霍去病想说他不是,但他早两年那一战打的他皮肤粗糙,不像二十多岁的人,没法谎称他乃公孙敬声或昭平君,只能点头认下。

    他一点头,胆小不敢上前的人也忍不住上来见礼。路人也不买东西了,就跟在刘彻一行身后。有人见太子看起来年幼好骗,就哄他问天子在何处。

    太子胡扯:“陛下上了年纪在行宫休养。”

    路人深以为然道:“陛下快五十岁了,这么远的路,是得好好歇歇。”

    刘彻脚下踉跄,差点被自己绊倒。

    路人商人齐呼:“大将军小心!”

    刘彻低头看去,原来是路不平整,太守惶恐:“大将军——”

    太子打断他的话:“无妨。你若有事可以先去忙你的。我们随便逛逛,到头就回去。”

    太守哪敢啊。

    “下官不忙。”太守见他跟传言一样仁厚,就移到他另一侧。

    此时有的枣子已上市,卖枣的人看起来衣着干净,头发整洁,但满脸沧桑很像农民。太子想想以前在东西市看到的农夫,因为着急赶路蓬头垢面,有的腰带都系歪了。太子怀疑此人是真正的农夫,也是太守精挑细选的。太子想试试,蹲下去问:“枣子怎么卖?”

    农夫脱口而出:“不要钱!”

    太子噎了一下,转向太守,太守急的瞪农夫。太子抓一把,给老父亲两个最大最红的,又给霍去病两个,随后一边啃枣一边往两侧打量,没有重样的。但这是不可能的。常混市井的太子殿下很清楚,某个东西上市时节,半条街都是卖同一种东西的。

    太子问太傅:“这些行路人不会也是你精挑细选的吧?”

    太守慌得摇头:“不不是。”只是进来的人都得搜身,确保街上没有兵器。

    “有心了。”太子转向霍去病,“知道父亲为何嫌你谨慎了吧。”

    霍去病:“我又不像你父亲经常随陛下出来经验丰富。”

    刘彻笑笑:“这枣不错,儿子,买两斤。”

    太子拿出一串铜钱。农夫不敢收。太守点头,农夫拿纸袋。太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哪个农夫卖枣用纸袋啊。太子拿掉一个铜板,找隔壁的人买两片莲叶,“用这个吧。”

    太守又想请罪。

    太子起身笑笑:“看出来了,你没有接驾的经验。”

    “公子,下官只是怕有什么意外。”

    太子:“没怪你。但这样太扰民了。明日都撤了吧。父亲会提醒陛下多带几名侍卫。”

    第225章 皇帝的金装

    泰安太守第一反应是看当今天子。

    刘彻颔首, 他明日得在行宫好好歇一日。

    太守暗暗舒一口气。太子转向霍去病,朝他腰间看去。霍去病以前常跟赵破奴等人出去喝酒,他又不爱奴仆跟着就只能自己带钱。这点已成习惯, 今日他也带荷包了。

    霍去病拽下来扔给他。太子笑着拱手:“多谢表兄。”

    “买什么?”霍去病好奇。

    太子瞥一眼太守:“他恨不得把山民养的鸡都摆出来,自然不能辜负他的良苦用心。”说话间太子朝高高的烤炉走去,“烤的什么?”

    太守顶着微红的脸讷讷道:“这个炉子其实跟长安商人学的。公子可能见过。”

    “我知道。但我也听说百里不同俗。”太子随即就问多少钱一个。

    商户是真商户, 但确实被太守反复交代过要懂礼数,要收拾的干干净净等等。只见那做饼的男子拱手道:“回卫大公子——”

    太子皱眉:“直接说。哪有这样卖东西的。”

    其实做饼的男子也别扭, 闻言立即放下手, 打开锅盖盖的盆, 里头是一盆冒着热气的肉。刘彻试图上前看个仔细, 霍去病很是不赞同, 低声说:“您太和善有可能会被被围得水泄不通。”

    刘彻往四周看看, 没有多少人上前啊。

    那是因为黎民百姓以为他是大将军。

    刘彻以前爱出来,近几年又是去甘泉宫, 又是出巡,民间关于他的传言甚多, 在黎民百姓心里他不像高高在上的帝王, 反而像放荡不羁的膏粱子弟,这就导致百姓对他失去了好奇心。

    大汉立国以来第一次深入草原出击匈奴且赢了, 正是卫青第一次出征就掀了匈奴祖坟龙城。那是一个百姓谈匈奴色变的年代。即便霍去病十八岁勇冠三军, 二十出头封狼居胥山, 也没有卫青那一战震撼人心。盖因从那一刻汉民的脊梁骨硬了, 膝盖也不软了。

    黎民百姓对“大将军”充满了敬仰和钦佩之情, 以至于除了胆大上前拜见之人, 其他人都只是在原地喊一声“大将军”。对他好奇之人也是静静地跟在侍卫后头。唯恐内敛之人不喜喧哗。

    也是因为“卫青”在此,一些姑娘家的眼睛在“卫大公子”和“冠军侯”之间来回打转, 也不敢扔香囊递荷包。

    刘彻和霍去病一时没有想到这些,误以为太守在此当地百姓不敢上前,担心他们走后太守再跟他们算账。

    霍去病退到他身后低声提醒:“炉子热,别离得太近。”

    刘彻不禁瞪他一眼,然后才问卖饼男子:“这是什么肉?看起来像牛肉。”

    “回回回——”男子激动的舌头打结。

    太子笑着替他说:“驴肉。”

    男子连连点头。太子好奇:“用饼夹着吃吗?”

    太子看起来年幼,不如大将军盛气凌人——男子认为这种气势是威慑匈奴的“杀气”。男子又不结巴了,“不是。是这样吃。”拿一个热乎乎的饼,用小刀从中间划开把驴肉放进去,“大公子,您尝尝?我的这个驴肉,不是我吹,您在——”

    太守轻咳一声,男子慌忙把话咽回去:“很好吃,很香。”

    太子回头瞪一眼太守。太守不是怕他失言,而是觉着太子殿下什么东西没有吃过啊。就算他是卫大公子,也不稀罕这口驴肉。

    太子吃不了这么多,请男子把饼一切两半。男子从中间划开,太子咬一口,另一半递给老父亲。太守的心不由得提到嗓子眼,这这怎么还真吃啊。

    “大将军”真是卫青,太守反而不紧张,谁不知道大将军行军打仗途中没少跟将士们同吃同住。饼夹驴肉可比军粮美味多了。

    刘彻咬一口,点点头:“不错!这面有股长安面粉的味道。”

    男子仗着有“卫公子”撑腰,不顾太守不断给他使眼色,立刻回答做饼的小麦也是他们托往长安走货的商人跟上林苑换的良种。

    太子不吝夸赞:“应当这样。越不敢尝试越穷。”

    男子被炉火烤的通红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跟新媳妇似的。刘彻顿时觉着瘆得慌,汗毛要竖起来了。

    “儿子,前面看看。”

    太子:“等一下。给我拿——”算上太守一行十人,“再给我拿四个,每个都一切两半。”

    男子以为他很是喜欢,激动的差点把手伸进炭火里。男子很是利落的切出八块,太子一边给钱一边给霍去病使眼色,霍去病拿两块递给太守一块。太子拿一块递给他身后侍卫。

    侍卫没少跟着太子吃吃喝喝,很是自然地接过去。太守惶恐:“多谢大司马。”

    太子叫其他侍卫上前:“都尝尝。难得来一趟。”

    烤饼摊旁边的女子闻言就叫太子尝尝她家的果子。油炸的果子外面裹着一层糖,面粉中和了蜜糖的甜味,油炸过的面食又香又酥,饶是太子不甚喜欢甜食也不禁夸她这个做得好。

    女子立即说:“来两斤?”

    太子想到表兄弟们:“给我称十斤。”

    刘彻在不jsg禁问:“吃得完吗?”

    “人多。”太子瞥着他笑道,“带回去给陛下和太子尝尝。还有敬声表兄和昭平君。”

    民妇不禁问:“公孙太仆之子和隆虑公主之子吗?”

    太子点头。民妇立刻说:“小人给您挑好的。”

    这次没用太守准备的纸,她找卖荷叶的人买五张荷叶。五包系到一起递给太子。太子转手给太守。随后太子又买一些,直到太守和霍去病以及刘彻手里都满了,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他们一走远,路人商人就不禁交头接耳。

    有人说:“大将军脾气真好。”

    有人接道:“大公子像大将军,善良。”

    有人不禁说:“长得也好看。不愧是卫家人。”

    这一点得到所有人同意。

    刘彻的心思却不在街边特产以及小吃上面。一条街逛下来无人高喊惊呼,都表现的十分懂礼数,这让刘彻很是意外。太守一离开他就感慨,“鲁地不愧是孔孟之乡。”

    太子:“那是因为太守跟着呢。县官不如现管!父皇倘若不信可以三日后再出去。”

    刘彻摇头:“无趣。朕又不是你成天喜欢走街串巷。”

    太子想说什么,听到一阵脚步声。他移到门边看到昭平君等人从外面进来。卫不疑一看到太子就喊:“表兄,听说你们出去了?”

    昭平君跟着问:“陛下回来了吗?”

    刘彻从太子身后出来,四人脚步一顿,想掉头回去。刘彻见状气笑了:“什么样子?滚进来!”

    四人慌忙进来行礼:“陛下。”

    卫不疑躲到兄长和表兄身后给太子使眼色,怎么不叫我啊。

    太子没理他:“找我有事?”

    当着天子的面公孙敬声不敢邀请他出去逛逛,“想问问你收拾好了吗。”

    “好了。”太子点头。

    卫伉:“那表兄先歇着吧。陛下,臣等先行告退?”

    “等等。”太子把他买的东西给他们。

    卫不疑接过去想惊呼,眼角余光瞥到天子,又把话咽回去。随即他眼珠乱转,就差没明说,找机会溜出来,我们出去玩。太子笑着点头,卫不疑顿时眉飞色舞。刘彻瞪他一眼,卫不疑吓得抿嘴低头疾步跟上兄长。

    刘彻望着他的背影道:“比卫伉贪玩。”

    “年少啊。”太子提醒他,“父皇十三四岁什么样?”

    刘彻瞪他。

    “父皇等我一下。”

    刘彻不缺发簪头冠,太子又考虑到道路颠簸,所以他没带前世师妹们送的衣裳配饰。

    刘彻看到熟悉的檀木盒,脱口道:“果然被去病猜中了。”

    “表兄又说我什么?”

    刘彻迫不及待地打开木盒:“他夸吾儿最是细心周到。”看到金光闪闪的衣裳,刘彻不禁眨了眨眼,“黄金做的?”

    “能穿吗?”太子伸手拿出来。刘彻嫌他粗鲁,一把拉开他。

    太子无奈后退。刘彻轻轻拿起金黄外袍,看到还有一件,不禁讶异:“不止两件?”

    “先看看。”

    刘彻示意儿子伸出手臂,他把长袍搭在儿子手臂上,“不许动。”

    太子无奈,又不会出现褶皱。

    刘彻再次小心翼翼拿出黑袍,深蓝白纹袍惊得他微微张口。

    太子先前送刘彻的那件长袍虽然也有蓝色,但是浅蓝,而且浅蓝和金纹相当,算是一件白袍。

    刘彻算一下:“据儿,怎么没有红色的?”

    “红色?”太子听糊涂了。

    刘彻点头:“这不是依照五行之色做的吗?”

    太子顿时很无语:“您能不能不要这么迷信?谁家做衣服对应五行之色?”

    “好像也是。”太子拿出的这些衣裳不同寻常,在奇人家中就是常服,常服哪有那么讲究,颜色绣纹看起来舒服和谐就行了。

    太子无奈地摇头:“孩儿叫人进来伺候您更衣?”

    “不必!”他把金黄和黑色放进去,指着深蓝,“朕明日穿这件。”说出来摇头,不够亮眼,“明日穿金色。这两件以后穿。就这么决定了。”说完就叫儿子把那两件放入盒中。

    太子才懒得管他穿哪件:“您慢慢收拾。孩儿渴了,回屋喝点茶。”

    “去吧。也该累了。”刘彻盯着长袍打量,头也不抬。可以说连太子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太子到外面又无奈地摇摇头——年近半百的人了,怎么比他还爱美。

    看来不是江充、栾大之流能言善辩会哄他,而是他们一个比一个高大俊美。

    老父亲爱美之心也没救了。

    太子回到偏房寝室,十三四岁的小宦官递上茶水。太子见只有他俩小的在屋里,“韩子仁他们呢?”

    “回殿下,他们在庖厨,担心殿下吃不惯这里的食物。”

    太子:“很长安差不多。你们玩儿去吧。孤走累了,进去歇息。”

    二人为太子放下帷帐才离开。

    太子想想空间里还有什么,衣裳暂时够了。首饰都在长安。空间里有没有把玩的小东西啊。太子默念他还有印象的东西,然而四周静悄悄,什么也没有。

    太子突然想起来他前世的家差不多被师兄师弟师侄们搬空了。太子揉揉额角,“玉壶呢?”千年以前出去历练时装水的器皿。

    话音落下,面前多了一个玉葫芦。半尺高。看起来很小,如果用灵气催动里面可以装十斤酒。别人装酒,太子装水或灵液。可惜此间灵气稀薄,看起来多大就只能装多少水。

    太子拿掉葫盖确定一下里头是空的就放在枕边。翌日清晨给老父亲请安的时候,太子屏退左右后递给他。

    刘彻惊呼:“哪来的?”

    “孩儿平时装水用的。”太子半真半假道。

    刘彻摇头:“那你留着吧。”

    “孩儿如今用不着了。”太子递到他手里。刘彻攥着温润的玉跟玉笔跟他的感觉一样,“据儿,还记得你以前说过什么?”

    太子:“这葫芦快被孩儿用包浆了。哪好意思拿出来送人。”

    “朕不嫌弃。吾儿的东西无一不是精品。”

    太子胡扯:“韩子仁他们以为只是玉料好。不如父皇一摸就知道优劣。”

    “那是自然。”刘彻被儿子恭维的龙颜大悦,“朕的珍藏也比他们此生见过的多。”

    太子:“卫伉叫孩儿用过早饭就去找他们。父皇还出去吗?”

    刘彻抬手:“朕累了。”

    早饭后,太子前脚步出行宫——行宫是泰安首富修的——得知天子要去泰山封禅就主动把园子送给官府。后脚刘彻走出正院往西去。太子原先的寝室在东边,霍去病住西边。到霍去病院落门口,刘彻叫住巡逻侍卫:“冠军侯出去了?”

    侍卫愣了愣神才看清来人是皇帝陛下。侍卫不由得想起有些天天子三天两头穿那身白袍,跟没衣服穿似的。侍卫险些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还在用饭。”

    刘彻想起:“什么时辰了才用饭?”

    “好了,好了。”霍去病跑出来看到一团金光顿时觉着眼疼。他眨了眨眼睛,挤出一丝笑:“陛下的新装?”

    刘彻矜持地颔首:“看出来了?”

    第226章 花式炫耀

    我不瞎!霍去病暗自腹诽, 面上不显:“看来好像不止这一件?”

    “吾儿乃太子殿下。他出手自然不止一件。”刘彻得意洋洋。霍去病简直想掉头回去,甚至想给先前多嘴的自己一巴掌。然而没等他转身,刘彻就叫霍去病陪他欣赏秋日泰安。

    霍去病恨不得咆哮, 您不去泰山封禅,赏什么泰安。

    刘彻昨晚用膳时告诉随行诸人,今日不出去。虽说一路上走走停停日行不足两百里, 可近两千里路下来也很累。是以很多人起晚了,跟霍去病一样此时还在用饭。

    刘彻发现园中没什么人, 他就放慢脚步先去花园。秋意浓浓的园中哪有什么景。百花落尽, 菊花未开, 池塘里的荷叶也接近枯萎。也就几棵挂满果子的枣树、柿树和石榴树。

    若非枣有“早生贵子”之意, 柿子红红火火, 石榴来自西域, 是张骞千里迢迢背回来的,首富修花园的时候才不屑种果树。

    霍去病看一看地上的落叶, 望一望枝头上摇摇欲坠的枯叶,忽然觉着秋日的园子跟陛下衣着很配。虽说一个枯黄, 一个金黄, 但都是黄啊。

    飒飒秋风,卷起一地黄叶, 刘彻背手仰头, 闭目感受秋意。霍去病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欲言又止。

    “陛下?”

    疑惑声从身后传来, 霍去病第一反应去看天子神色。果然没jsg叫他失望, 刘彻眼中精光一闪, 噙着笑旋身,“韩说啊?用过早饭了?”

    韩说的眉头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 迟疑不定地躬身行礼:“谢陛下关心。臣用过了。”说完瞟向他身后的霍去病,陛下怎么了?何时变得如此和蔼。

    虽说刘彻平日里不拘小节,秋日狩猎可以席地而坐亲自烤肉,但很少这样关心人。还有他穿的什么?金冠配金衣,难道是为了应景。

    霍去病不想回答:“你这是准备出去?”

    这一路行来霍去病只需陪帝王闲聊。韩说却要鞍前马后。虽说天子在长城以内都很安全,可万一呢?不怕人狠毒,狠毒之人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得罪,什么人样的人不可招惹。就怕人蠢,且蠢而不自知。以至于韩说晚上睡觉都把剑放在身侧,就怕遇到愚蠢的地头蛇。

    终于抵达泰安,陛下的安全由泰安太守负责,他自然得趁机好好歇歇。毕竟现在不歇过几日又要忙了——护卫天子前往泰山脚下祭拜天地。对了,来的路上天子还要登泰山。

    昨日天家父子出去之后院中无需韩说盯着,韩说找附近老农打听过泰山高不高——首富园子在城外,附近多是农田与农民。幸好老农告诉他不高。不然他都不想出房门。

    韩说:“听说这处宅子是泰安首富精心修建的。下官想看看泰安的景跟长安有何不同。”

    霍去病笑了。

    韩说奇怪,他的话很可笑吗。没等他问出口,听到天子说:“那一块看看吧。”

    韩说顿时想给自己一巴掌,明明陛下昨日都说了他今日休息,他们可以自由活动,他还往陛下跟前撞。他是多想当差啊。难怪大司马嘲笑他。

    “诺。”韩说应一声到天子身后,用口型问霍去病,“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霍去病指一下刘彻。原谅韩说不如他聪慧。霍去病捏一下自己的衣袖,韩说懂了,一脸的难以言喻。陛下怎么数十年如一日的幼稚啊。

    韩说转向霍去病,一脸同情,辛苦您了。

    霍去病苦笑。随即,他眼中一亮。韩说想问什么,突然听到说话声越来越近。韩说欣喜,心急火燎似的踮起脚循声找人,御史大夫和太常朝他们走来。

    韩说出声提醒:“卜御史来了。”恐怕御史大夫卜式赶在天子发现他之前躲走。

    御史大夫卜式听到声音本能往这边看,结果跟天子四目相对。卜式明显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像是不明白说要休息的人怎么会在一夜秋风起,落叶铺满地的园中。

    刘彻也没有想到会看到卜式,他近日不甚喜欢卜式。

    要说卜式也是位奇人,他最初只是位畜牧者。东方朔令建章学堂的少年假期牧羊,五经博士没有任何意见,也是因为养牲畜大有可为。

    早年公孙弘、汲黯希望跟匈奴和谈,卜式捐出一半家产资助边事。那时朝中也有不少人支持刘彻,但多是嘴上说说。比如最早的大行令王恢,每每廷议都会跟主和派吵得面红耳赤,真碰到匈奴他裹足不前不敢追击。这种情况下刘彻想不注意到此人也难。

    刘彻派人问卜式想不想做官,卜式回答,他只会牧羊。使者跟卜式谈论一番,卜式希望有钱人捐钱,有力者出力,这样可以打败匈奴。使者回到长安把卜式的愿望告诉天子。丞相公孙弘劝刘彻:“别理他。”刘彻便把他抛之脑后。

    再后来浑邪王来降,朝廷安置匈奴人花了不少钱,毕竟不能把他们当奴隶一样打发。卜式又捐二十万贯钱。那时很多豪强都怕天子知道他们有钱令他们捐钱。卜式几次拿出这么多钱,刘彻为了暗示豪强学卜式,赏他官职和田地。

    刘彻令卜式为御史大夫之初也以为卜式会跟以往一样支持他。怎奈卜式上来就劝他郡国不宜实行盐铁专卖。不提这样朝廷会少一笔钱,郡国把持盐铁权,日久天长他们岂不是又成了土皇帝。刘彻烦他此行还带上他,令丞相石庆留守京师,正是因为他要用卜式提醒天下富豪,多跟他学学,你们日后都有机会官至公卿。

    人逢喜事精神爽。刘彻今日不同卜式计较,令二人同他一块逛逛。

    卜式到霍去病身边就用眼神问他,陛下怎么出来了。

    韩说指一下刘彻。二人不懂他此举何意。韩说摸摸自己的衣袖,御史大夫和太常这些年从来没有见过皇帝着金黄,见状瞬间明白了。二人的神色一言难尽。

    晨曦高照洒落在天子衣袍上,天子身上仿佛多了一圈金光,像是要羽化登仙,几人的神色终于变成不可思议。

    刘彻走累了到凉亭下歇息,金光消失,四人才回过神。四人相视一眼,终于明白陛下为何特意跑出来炫耀。他们有一件这样的外袍怕不是得绕着长安城转三圈。

    霍去病终于按耐不住试探:“陛下的这件外袍莫不是仙人送的?”言外之意,太子表弟在哪里买的。

    刘彻已经到泰安,自然不能说世间可能没有神仙,“可遇不可求。”

    韩说不禁附和:“陛下所言甚是。”

    霍去病到嘴边的话被他噎回去。然而没等他再次问出口,又听到说话声。霍去病看过去,往凉亭走来的三人停下,一脸“陛下怎会在此”的茫然。

    霍去病想笑。刘彻不累了,起身带着几人把剩下半个园子逛完。一圈下来刘彻身上隐隐冒汗回屋休息,诸位官员没心思秋游赏景,齐聚花园凉亭处问大司马可知陛下的长袍在哪里买的。

    韩说也好奇:“听大司马先前的意思,难不成陛下的这件长袍跟之前那件一样是仙人送的?”

    “哪有什么仙人。”太子刘据至今只有一个“仁厚”之名,仁厚可压不住世家权臣。要搁以往太子三五岁,亦或者十四五岁,霍去病不敢坦白。太子明年及冠,陛下还打算为太子殿下办个盛大的成年礼,加冠后天子不在长安,太子可以主持大朝,召见百官,霍去病决定不再隐瞒:“太子送的。”

    众人惊呼:“太子?!”

    霍去病:“我先前是想问陛下太子在哪里买的。我以前听陛下的意思跟太子出生时有关。”

    民间地广人稀,时有野人怪兽出没。见识浅薄的贫民常把异象归为鬼怪神仙。御史大夫卜式来自民间,听多了言之凿凿的鬼怪,他不禁问:“像高祖斩白蛇那种异象?”

    霍去病:“太子刚出生时被误认为痴儿傻儿,诸位可还记得?”

    彼时卜式在家乡养牲畜,不知此事。韩说那时常常可以见到天子,他还曾是卫青麾下校尉。当时韩说不懂二人为何有时候忧愁烦闷。听到霍去病这番话,韩说恍然大悟:“陛下和大将军当时担心小皇子是个傻的?”

    霍去病点头:“过了周岁生辰他仿佛被仙人抚顶,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快,且样样精通。

    这点随驾的郎官可以证明。此时就有一个郎官见这边热闹走过来。听闻这话,那郎官忍不住说出太子一打七,那七人毫无招架之力。其中一人还是李广的孙子,关内侯李敢之子。

    太常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

    “那日我堂弟也在,听他说的。”郎官没提有几个同僚也在。那几位此后一见着太子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韩说:“大司马的意思殿下可以看到神仙?”

    太子不止一次说过世上没有鬼神。霍去病自然不敢胡诌。他也不能把太子架太高。日后哪里出现天灾人祸,这些人叫太子祭天地,太子虔心祭拜之后没用,他们定会胡思乱想,甚至诋毁太子。

    “我说,仿佛!世上哪有什么鬼神。”霍去病转向韩说,“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找不到匈奴踪迹的时候叫天天应叫地地灵了吗?”

    韩说无言以对。

    卜式:“大司马,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对!”霍去病点头,“我认为是奇人,不是仙人。否则仙家宝衣在身,陛下还会只在我们跟前显摆?早飞出去显摆了。他还会不远千里来此祭天地?”

    韩说颔首:“太子殿下真能通神,陛下也不会被那个叫栾大的糊弄。也不会一听到谁能通鬼神,恨不得立刻为其加官进爵。”

    韩说先因军功封侯jsg,后被赵周那事连累失去侯爵,去年又因平定东越有功封侯,是以他很看不上凭投机取巧装神弄鬼加官进爵之人。

    太常:“太子有奇遇?”

    霍去病:“这点只有他和陛下清楚。兴许像张良一样有人给他托梦,他醒来后去某个地方,那个地方放着几件宝衣。”

    韩说拧眉想不通:“为何只送宝衣而不是神兵利器?”

    霍去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韩说恍然大悟:“我我——我这个猪脑子!”

    “漠北之战”韩说也参加了。霍去病麾下是赵破奴等人。卫青帐下是公孙敖、韩说等人。韩说想想大将军的宝剑,差点削掉单于王的脑袋。若非如此,单于王也不会急得亲自驾驴车逃命。

    御史大夫和太常等人看向他。韩说:“回头再说。除了我们知道的还有吗?”

    “奇人异士又不欠太子的。可能觉着太子与他们有缘,来长安玩的时候,或者买油盐的时候随手送他两样。”

    太常脱口道:“奇人还用吃饭?”

    霍去病噎了一下:“不然饮朝露食清风?”

    太常噎住。

    韩说:“他的意思吃丹药吧?”

    霍去病无语:“丹药可以代替粮食还是丹药?”

    韩说接道:“灵药仙丹。”

    “有灵药仙丹陛下还会生病吗?”霍去病提醒众人。

    韩说猛地想起有一年天子久病不愈,急的召大将军和大司马托孤。当时韩说听到这事的时候很震惊,怀疑传出这种流言的人乃藩王细作。当他找同僚打听一下,陛下病了几日迟迟不见好,召见大将军和大司马之后又过几日才能上朝,他不得不信陛下那次很凶险。

    陛下只有一子,没人跟太子争夺皇位。那时太子年幼,他又素来孝顺,真有神药不可能不给陛下用。他又不怕陛下知道他有奇遇。

    太常不禁说:“是我等一时忘了。可太子看起来不像啊。”

    霍去病:“我这个太子表弟,四五岁就敢同人赌钱,八九岁就敢跟人赛马,几把宝剑几件做工精致的衣裳还不值得他昭告天下。”

    “那陛下……?”卜式不禁朝正院方向看去。

    韩说:“陛下跟咱们炫耀不是因为那件衣服冬暖夏凉,而是他有我们无。还是太子殿下送的。”说着一顿,“我好像没见殿下穿过?”

    卜式依然认为送太子殿下衣裳的人会点仙法道术:“可能对方梦里告诉殿下,他有几次机会,殿下孝顺都给陛下了。”

    刘彻仿佛为了证明这点,翌日穿那件潇洒飘逸的蓝衣接见鲁王等官吏。

    又一日,刘彻穿黑色。御史大夫等人心说,陛下终于不炫耀了。走近仔细一看,面料跟前几次一样一样,顿时明白这次是低调炫耀。

    祭天地的日子早已确定下来,不能因为刘彻早来几日就提前。所以翌日刘彻哪都没去。但又穿回那件白袍。众臣明白,天子只有四件。

    然而一件就够他们醋的了,何况四件。

    这些人见着太子就忍不住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包括霍去病。

    太子被他们看得心慌,用午饭的时候趁机问:“父皇,去病表兄、御史大夫他们都怎么了?好奇怪啊。”

    第227章 微服下乡

    霍去病“卖”了太子, 自然得跟皇帝知会一声。但是,霍去病没提太子至今只有“仁厚”之名,他胡扯被韩说等人问烦了, 索性坦白那些长袍是太子孝敬的。

    霍去病向刘彻禀报此事时脸酸的快变形了。这也不能怪冠军侯,他以为太子表弟只有两件,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有四件。否则非得帮他自己和二舅各要一件。

    刘彻以为霍去病因羡慕嫉妒他才懒得帮他隐瞒。霍去病紧接着又问, 太子不小了,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吧。刘彻问他有没有提药丸, 霍去病想也没想就回答“没有”。

    朝臣很早以前就知道太子运气好——玉笔。如今只是多几件长袍和兵器, 刘彻就觉着知道就知道吧。所以也没有指责霍去病多嘴。

    刘彻可以跟百官显摆, 却不好意思在儿子面前显摆。素日不显摆儿子都嫌他不够稳重, 逮着机会就数落他。倘若叫他知道真相, 这顿午饭也可以提前结束了。

    “他们想问你朕这几日穿的长袍在哪儿买的, 又不好直接问。去病应该是想找你要又怕你为难。”刘彻睁着眼睛说瞎话。

    太子不禁庆幸:“幸好我没有主动问他们怎么了。父皇,你也不许胡乱答应别人, 孩儿可不会神仙道法隔空取物。”

    “知道!”刘彻点头,“吾儿乃太子, 岂能供他们驱使。”

    太子放心下来。前世师姐师妹送东西的那段时间, 有几位师姐师妹在闭关,所以刘据不是有多少师姐就有多少件外袍。老父亲幼稚需要人哄, 刘据打算隔几年再送。若是到那时芥子空间消失了, 他也可以解释奇人消失了。不然一次拿出十几件他如何解释。

    太子:“父皇下午出去吗?”

    “不出去。”

    行宫在城外, 虽然离集市不足二里路, 可也不是抬脚就到。刘彻朝西边花园睨了一眼:“朕下午去那边跟去病对弈饮茶。你呢?”

    “城中家家户户都被太守叮嘱过, 老弱妇孺都戴着一张面具, 假的很。孩儿想去乡间走走。”

    刘彻朝外看看,太阳时有时无:“带上雨伞。骑马过去。这边路窄, 也远不如长安乡间小道平坦。”

    长安平民得几个鸡蛋都可以拿去卖。送到世家公卿门外还能得点赏钱,所以他们有时间和心情修路。泰安城中达官贵人远不能跟长安比,乡民不常进城,没有什么额外进项,自然不舍得用自家锄头铁锨平地。

    太子点头:“孩儿知道。我们五人再带两名侍卫。”

    刘彻给儿子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太子伸出两根手指。刘彻微微颔首。

    如今白天还算长,所以太子睡一炷香起来醒醒困才去找表兄弟们。太子令四名侍卫牵马到行宫后面等着,他们五人往城里去。目送他们的太守府的人回屋,太子一行就沿着沟边小路朝北去。

    太子上马沿着小路往北行十里才进村。

    卫不疑打马到他身边:“太子表兄,这是去哪儿?”

    “泰安泰安,国泰民安。我想看看泰安乡民真安还是不得不安。”

    泰安乡野农家的房屋院落跟长安一般无二,夯土墙茅草顶。会点手艺活的人家舍得在屋顶铺一层瓦。但很少很少。太子走到村子里面才看到两户用瓦的人家。到村中四岔路口,卫不疑眼神问太子,往哪儿拐。

    太子抬手把缰绳扔给侍卫,走向靠墙直勾勾打量他们却不敢开口的老幼妇孺:“老夫人,家中有水吗?我们想讨口水喝。”

    跟上来的卫不疑差点崴到脚。公孙敬声抓住他的手臂,瞪一眼他。

    卫不疑委屈,谁能想到太子殿下这么会胡扯。

    昭平君别过脸,长这么大没有这么羞耻过。

    太子得比年迈的老人高两个头,衣着气质都不是寻常人,惊得老妪不敢开口。太子也不着急,又重复一遍,老妪连连点头,依然不敢说话,同手同脚请他们进院。

    院里小鸡乱跑,遍地鸭屎羊屎没有下脚的地,卫不疑不想进:“表兄,我在外面看马。”

    太子担心他乱跑:“进来!”

    卫伉用脚尖走路,太子回头吼卫不疑正好看到他一脸嫌弃,抬腿就要踹他。老妪本能伸手阻止,碰到太子的那一刻慌忙把手缩回去,恐怕弄脏他的外袍。老妪紧接着又去拿扫帚,当着五人的面打扫院子,瞬间尘土飞扬,饶是刘据脾气好有心理准备也受不了,“老夫人,老夫人,不必了。你家有井吗?”

    老妪停下,摇了摇头,又朝外指。刘据想起以前去长安乡下村里的井多在村中央,而他们此时就在村子里面,“在外面?那我们自己打水吧。”

    老妪把扫帚往地上一扔就带他们出去打水。

    卫伉捂着嘴长舒一口气,感慨:“苍天啊,大地啊——”

    公孙敬声瞪他。卫伉闭嘴。卫不疑移到昭平君旁边,小声嘀咕:“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昭平君低声回他:“这家有鸡有羊,说明日子还算过得去。她家屋顶上铺的是茅草,说明不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家里这么乱也不可能是里正家。无权无钱还能保住牲畜,也说明这个村里没有大奸大恶之人。”

    卫不疑回头打量一番,jsg屋顶院里跟他说的一样。他不禁转向昭平君:“一会就能看出这么多?”

    “我跟乡民打过交道。”昭平君朝公孙敬声睨了一眼,“这些不难,他也能看出来。秦岭那边很多人家忙的时候比这里乱。咱们来得巧,正好赶上秋收,那位老人应该正准备下地帮忙,因为咱们突然过来,怕咱们是歹人就到门口盯着咱们。”

    卫不疑:“你怎知她想下地?”

    公孙敬声:“堂屋门是关上的。”

    卫不疑跑回院门口看一下,堂屋门果然是关上的:“你们好仔细啊。”抬眼看到太子走远了,“表兄,等等我!”

    太子停下,那老妪见太子和善,也敢开口问:“公子是从京城来的吧?里正说这几日来了好多大官。皇帝老儿也来了。”

    卫不疑脚下踉跄,公孙敬声吓得三步做两步走,拽住他的胳膊:“看着路!”

    “她——”卫不疑张了张口,“我——”

    太子打断他:“没事吧?”

    卫不疑下意识摇头。

    太子扭头回老妪:“老夫人好眼力。”

    “公子一看就是从长安来的。我们泰安可没有你这么俊的小公子。你是长安来的,你不怕,我告诉你,我见过太守的公子,吃得跟猪一样。我觉着太守家的好东西都叫他吃了!”原本胆小的老妪说到最后声音拔高,跟先前仿佛判若两人。

    卫不疑转向他敬声表兄,感到不可思议,低声问:“她,她是刚才那人吗?”

    公孙敬声:“乡间路不平,你表兄先前扶她一下,可能是那一下让她觉着你表兄人好。”随即把声音压到最低,“不像太子殿下。反而像是世家大族比较懂礼数的小公子。”

    “不了解太子表兄的人都说他仁厚啊。”卫不疑不止一次听同窗夸太子仁厚。所以他不懂老妪为何认为他不可能是太子。

    公孙敬声:“世家很会经营名声。家丑不外扬。脏的臭的在家里捂烂都不敢叫外人知道。在外一个个谦卑有礼。乡野小民自然认为世家公子不欺压平民。”

    卫不疑:“事实上呢?”

    “伪君子!”昭平君脱口而出。

    卫伉:“手干净心脏。他们出主意,别人动手。不过也有真正清贵耕读之家。但那种很稀有,跟隐士高人似的。”

    公孙敬声戳他一下,卫伉眼角余光注意到先前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的小孩大着胆子追上来。卫伉好奇地问他们怎么没去读书。几个小孩摇头。

    太子闻言问老妪:“村里没有村学?”

    老妪仿佛觉着这话很好笑,不客气地笑开了:“我们哪请得起老师。”

    太子:“倒是我忘了。不过还是得学点东西。木匠活,打铁,会养牲畜也行。御使大夫家以前就是养牲畜的。”

    “也得有地啊。”

    太子道:“种树割草。”

    老妪觉着城里来的小公子很是天真:“容易生病。”又补一句,“我们也想多养几只羊。小公子,这是我们村里唯一一口井。”

    太子把木桶放下去,老妪震惊:“小公子会打水?”

    “我家有个庄子,庄子里的年轻人种地,老人小孩放牧做活。我每年都会过去住十天半月。”太子拎一桶水上来,“我不止会打水,还会养鸡养鸭种小麦种菜。”

    老妪越发觉着他亲切好相与。有人见老妪跟他有说有笑,就问是不是老妪家亲戚。老妪笑得合不拢嘴,直言她哪有这么尊贵的亲戚。随后同乡亲们解释,几位是京师来的贵人。他们的随从还在她家门口看马。他们渴了,弄点水喝。

    村里只有几头牛,但没人舍得用耕牛拉车,村里人进城都是走着去。十多里路得走许久。泰安城在村民眼里很远,所以太子说他渴,老妪信以为真。村里其他人也信。

    离井最近的人家回去拿五个刷的干干净净的大碗。递给太子之前又舀点水刷一遍。

    清水清凉甘甜,太子喝掉一半。村里人认为他真渴了。卫不疑见状硬着头皮喝掉半碗就迫不及待地递给公孙敬声。公孙敬声瞪他一眼,把水倒树底下。

    昭平君接过太子的碗把水倒到远处还给小姑娘:“谢谢你家的碗。”

    帮太子拿碗的人是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太子很意外她这么机灵:“这姑娘很懂事。”

    老妪点头:“这孩子懂事。”接着问,“你怎么没下地?”

    小姑娘眼巴巴看着太子说:“阿母叫我在家看家。”

    “这小孩。”老妪对太子道,“她这是没有见过像您这么好看的公子。”

    小姑娘点头:“大公子好看。”

    昭平君走进两步:“我们不好看?”

    小姑娘转向他,大约怕他恼,张了张口,随后选择闭口不言。

    昭平君气笑了。

    老妪很是担心就找太子,太子笑笑:“他逗你们呢。老夫人,我们来的时候看到地里有不少人。今年收成如何?长安那边风调雨顺。”

    老妪以为他只是好奇:“上半年好,下半年豆子种下去之后好些天没下雨。不甚好。”

    “地里见的够交税和吃的吗?”

    老妪下意识摇头,话到嘴边意识到他是京师来的,又把话咽回去。

    太子:“你不必担心。我还年少,没有机会参加朝议。您尽管说。”

    在老妪身旁身怀六甲的女子好奇地问:“公子怎么称呼?”

    太子转向她,见她双眼很亮,看起来很是聪慧,“我姓卫。”

    “卫大公子?”

    太子点头。

    老妪激动的张口结舌:“你你你是大将军的儿子?”

    太子点头,不好意思笑笑:“您知道大将军?”

    “那怎么能不知道。”老妪拔高声音,见有人往这边看,“快来,快来,大将军的儿子来我们村了。”

    胆小不管靠近的人一股脑儿跑过来,甚至挤开卫伉等人。卫伉终于回过神,抓着公孙敬声问:“他是卫大公子,我,我是谁?”

    公孙敬声安慰他:“小点声。你可以是卫二公子。”

    卫不疑不禁问:“我呢?”

    昭平君:“着什么急?”随即又忍不住说,“没想到大将军在民间名声这么好。”

    从他身边经过的人停下,一副“你说什么鬼话”的样子。昭平君怕被乡民围攻。他可是早就听说过,乡野民风彪悍,连“平阳侯”都敢堵着不让走。

    “我的意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太子来了。”

    那人:“皇帝老儿的儿子?”

    昭平君点头。

    那人撇嘴:“肯定跟他老子一个德行。虽然都说他仁厚,依我看不见得。以前先帝没打死吴王太子的时候,老一辈人也说他仁厚。”摇了摇头,“老刘家这些人都差不多。”

    昭平君很想说,你可真不怕死!

    太子笑道:“我们去路边,别在井边,容易挤下去。”

    话音落下,围上来的人齐齐后退。

    昭平君低声问卫不疑:“你父亲知道他在民间这么受拥护吗?”

    卫不疑摇头:“我都不知道,他成天不是在宫里就是下军营,他上哪儿知道去。”

    卫伉:“我没少出去,我也不知道啊。”

    太子抄着手放松姿态。别人见他这样,也不再拘束。太子见有小孩子敢冲他笑,感觉乡民已经放松了警惕:“乡亲们接着说,地里见的够吃和交税的吗?”

    孕妇不禁说:“以前交了税就没什么吃的。这几年有胡麻和棉花,墙角路边都可以种,年景好,人勤快些勉强够。”

    “都有什么税?”太子问,“你们说来听听。”

    老妪问:“税不是一样的吗?”

    先前反驳昭平君那人三十来岁,原先在地里做活,听说村里来了几个骑高头大马的人,他怀疑是膏粱子弟或游侠浪荡子,担心家里的老人小孩赶忙跑回来。

    该男子经常进城,也出去服过兵役,懂得比较多,“不一定。兴许给咱们加了呢。”随即把他去年交的税挨个说一遍。

    太子摇头:“没有修桥铺路的税。”

    男子:“以前也没有。这不是陛下要去泰山封禅吗。总得把从泰安到泰山的路修一下吧。”

    那位身怀六甲的精明女子问:“陛下没叫泰安太守收钱修路?”

    “二十二岁到五十五岁的男子每年都有一个月劳役,这个劳役就是挖沟修路啊。路年年修的话,何需再出钱修路?劳役通常是三月或四月。陛下把封禅时间挪到中秋,就是不想劳jsg民伤财。”

    老妪顿时忍不住骂:“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贪官!难怪他儿子吃的跟猪一样。”

    刘据给公孙敬声使个眼色。公孙敬声过来问:“你们村有多少口人?这个修路的税是按户还是按人头?一人多少钱?”

    老妪摇头:“跟别的税比起来钱倒是不多,一人十文。可一个鸡蛋才多少钱?三个才值一文钱。像我家大的小的十多口人,老母鸡一年到头不停也下不了那么多蛋。”

    太子:“鸡不抱窝的话,一天才一个蛋。”

    老妪稀奇:“卫公子真养过鸡啊?”

    “这不重要。”中年男子关心修路的钱,“大公子,您回去要是告诉陛下的话,太守不会知道是我们说的吧?”

    太子心说也得他有那个命知道,“他不知道我们往这边来。你们村的人不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男人放心了。借机问他春比秋试。太子说累了,叫他问昭平君:“考场和比武场就是他俩盯着修建的。”

    昭平君把公孙敬声推到前面。公孙敬声说他姓“公孙”,众人不意外。男子跟公孙敬声闲聊的时候,别人问卫伉是不是卫家二公子,又表示听说三公子跟二公子差好几岁,接着很是笃定地表示卫不疑是三公子。

    卫不疑僵着一张笑脸点头:“我是卫登!”

    老妪打量他们三人:“你们三兄弟还挺像的。”

    卫伉差点被他的口水呛着,难怪世人常说“外甥像舅”。

    太子:“我更像父亲。他俩偏像母亲。”

    老妪没有因此感到失望:“卫夫人也是个好人。大将军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她打理长平侯府,还得照顾你们兄弟三人,得比我们辛苦吧?”

    太子摇头:“那没有你们辛苦。”

    老妪不这样认为:“我们只是身体累。卫夫人担惊受怕心累。心累伤人,身上累睡一觉就歇过来了。”

    第228章 明察暗访

    太子冷不丁想起有一年二舅母突然病重, 若非二舅果断给她用药,她那次可能就去了。

    “二弟,三弟, 听见了吗?以后好好孝顺母亲。”太子转向卫伉和卫不疑。

    卫不疑脱口道:“比你孝顺!”

    公孙敬声被他打断,差点咬到舌头:“你给我小点声!”

    卫不疑条件反射般闭嘴。老妪不禁笑了,谁敢相信大将军的三公子这样听话啊。卫夫人教得好。老妪暗暗感慨。

    有几个小孩搬来几个小木墩请太子等人坐。太子道一声谢, 顺嘴问:“以前我们出去狩猎的时候总会看到田里有很多小孩子,他们怎么没下地?”

    老妪解释黄豆还得过几天, 这几日忙着收棉花。棉花秧高, 小孩过去反而碍事。

    “原来如此。”太子确实看到地里还有黄豆, “我见豆黄了啊。”

    老妪:“里面还没干, 不能用石磙压, 也不能用棒槌打。”抬头看看天, “但愿别下雨。再晒两个太阳就可以割了。”

    “看起来没有雨。”太子仔细观察一会云层,“应该能撑到八月十七陛下回京。”

    昭平君讶异:“你还懂天象?”

    太子前世没有深入学过, 但他没少御剑飞行,在云层里穿梭的次数多了, 也能凭云层走向厚薄看出一二:“我猜的。”

    昭平君噎住。

    村民们忍俊不禁。太子趁机提出该回去了, 不然父亲该着急了。

    老妪不禁问:“大将军也来了?”

    中年男子昨日进城买镰刀听人说过大将军虽然跟传闻不太一样,但也很和善, 吃过谁家的饼, 还吃过谁家的炸果子。听闻这话, 男子就把昨日见闻告诉乡亲们。

    老妪一听大将军跟她想象的一样, 又不禁笑眯了眼, 看着卫家三兄弟越看越喜欢。太子的马还在老妪家门外, 他们几人得往回走,而到老妪家附近, 老妪就叫他们等一下,疾步往屋里去。

    卫不疑低声问公孙敬声:“不是托咱们办什么事吧?”

    公孙敬声微微摇头,眼神示意他回去再说。

    村民们知道太子一行非歹人,也不是目无下尘的膏粱子弟,而是此生难得一见的皇亲国戚,以至于一个个都怕少看他们一眼。他们不敢离太近,但也都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卫不疑环视一圈,村里在家的老弱妇孺几乎都来了,他慌忙闭嘴。端的怕失言。

    太子接过侍卫递来的缰绳准备走了,老妪还没有出来。有老人问:“她干嘛去了?”随手指个小孩,“进去看看。干啥呢?大公子该回去了。”

    “来了来了。”老妪拎着竹篮出来,众人看过去,村民们一脸懊恼,卫不疑惊得张大嘴巴。卫伉、昭平君和公孙敬声条件反射般看向太子。

    老妪直直地朝太子走去:“农家人没啥好东西。这个鸡好,是吃虫子野菜长大的。就当是我们孝敬大将军的。”

    太子笑着接过去:“回头我一定告诉他,是哪个乡里的哪位老人家送给他的。”

    儿孙满堂的老妪露出少女般羞涩的笑容。同她年龄相仿的老人打趣,她还知道害羞了。其他老人也趁机打趣。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同太子一行解释,她平日里最吝啬最泼辣。要不是卫公子他们过来,村里人恐怕这辈子都不能看到她这么舍得。

    老妪急的想解释,太子先说:“可以理解。若非老夫人会过日子,哪能进屋就拿出这么多鸡蛋,还有一只又大又肥的大公鸡。”

    老妪很是意外,扫一眼众人:“听见了吗?”

    太子转手递给侍卫,老妪忙问好不好拿。侍卫表示他可以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拎着篮子。太子道:“不必担心。他们皆是期门侍卫。”

    从地里跑来的那位中年男子不禁问:“传说中的‘六郡骑郎’吗?”

    太子点头。

    中年男子欲言又止。

    昭平君:“你是不是想问朝廷以后能不能来此地选良家子?”

    中年男子连连点头,其他村民又不禁懊恼,他们怎么没有想到呢。

    太子:“实不相瞒,先前春比秋试选了不少人。匈奴被我父亲和表兄打残了,周边小国不足为惧,近几年用不了那么多人。不过我听太子说,陛下承诺三年一选。不会骑马可以学射箭,亦或者角抵,一样出众就有可能被选中。毕竟门门精通的人不多。就是昭平君和我这位表兄也是样样稀松。”

    公孙敬声点头:“我俩虽会投胎,但陛下更看重前御史大夫张汤之子,以及去病表兄的弟弟。”

    老妪不禁问:“冠军侯弟弟得陛下看重不是因为冠军侯?”

    公孙敬声:“他能到陛下身边是因为他是去病表兄的弟弟。陛下把他当成未来肱股之臣培养是因为他聪慧仔细。比我俩强多了。”

    老妪难以置信:“你们这般懂礼数又聪慧还不够啊?”

    昭平君摇头:“他们要想算计我们都不必亲自出手,一句话就能叫我们御前失仪。”

    老妪:“这么看来高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太子笑道:“虽然不易,但家人不必辛苦啊。很少有人被抄家灭门。人不在了家产还在,可以供小辈学文习武。”考虑到平民温饱已是不易,太子又补一句,“也得看天赋。不然可能还没到陛下跟前就已丢了性命。”

    老妪:“天赋咋看啊?”

    太子道:“看书过目不忘,亦或者手头很准,身体灵活,跟猴似的,胆大心细,这些都可以。”

    昭平君恐怕老妪来一句,请大公子帮我们看看。

    “卫公子,我们该回去了。不然太子找不到我们该急了。”昭平君话音落下,公孙敬声点头。

    太子:“诸位可以去城里找往长安走货的商人。他们知道春比秋试比试什么。不必担心他们不帮忙,你们的孩子能在长安当差,他们以后到了长安也有个仰仗。诸位,告辞!”说完翻身上马。

    村民们齐声提醒他“慢点”。

    太子给侍卫们使个眼色,乡间小路太窄,侍卫们先行一步。太子又给公孙敬声使个眼色,他们越过太子。太子回头说:“留步!”

    然而,众人追上来。

    太子确定离村民们两丈远,村民一时追不上来,他扔出荷包:“多谢老夫人的鸡和蛋!”

    老妪习惯性伸手,手里多出一个精致的荷包。村民们愣了一瞬间,再抬头太子一行已经出村。老妪懊恼:“我真笨!大将军为人低调,从不养门客,也没听说他jsg跟谁交好,或贪财好色,他的儿子怎会贪我这点东西。”

    “快打开看看。”中年男子催她。

    老妪迫不及待地打开,里头是三片金叶子和一串铜钱。这个荷包是韩子仁为太子准备的。不敢装太多,担心他又被偷,太子殿下又气不过,以身为饵抓偷者。

    有人感到意外:“才这么点?”

    中年男子:“说这话你就不懂了。像卫公子这样的勋贵子弟很少自己带钱。”

    此言一出进过城的村民想起泰安城的公子买什么东西都是侍从付钱。

    老妪:“也不值这么多。是不是应当还给他?”

    中年男子:“不必。大将军家大业大,他家公子随手赏奴仆的钱也不值这些。你小心收好吧。这荷包针线和布我看着都不寻常,以后指不定能帮咱们一把。”

    老妪闻言慌忙收好。

    与此同时,太子慢下来,令侍卫往东拐他们从东边回去。

    公孙敬声打马到太子身边:“我就猜到你会给他们钱。”

    “说来听听。”太子道。

    卫不疑竖起耳朵等着,等到他太子表兄一句“撞上了!”卫不疑回头,一看表兄的马头快贴上他马屁股,慌忙上前:“这乡间小路太窄了。”

    在他前面的卫伉回头:“你都说了乡间小路,不窄还是小路吗?”

    卫不疑:“表兄,快说!”

    公孙敬声:“你竟然没有试着拒绝。这不像你。”

    太子:“我们以前也到过村里,他们要送咱们东西是真想送。并非有些人说改日一起喝酒,只是客气一句。”

    卫不疑不禁问:“这样说只是客气?”

    太子:“也有可能是给自己留余地。无事自然不会请你吃饭,有事找你就可以说,以前说好了请你吃饭,你怎么还忘了。”

    卫不疑惊呼:“好心机!那那,我该怎么回?”

    昭平君:“小事一桩,不必了。他回头找你,你可以说有事。”

    “比如呢?”原谅少年无知。

    昭平君往身后指。

    卫不疑回头,身后只有两位表兄啊。

    公孙敬声叹气:“你不会说跟我约好了,或者去我家找我?若在书楼附近碰见,你可以说太子叫你进宫,或皇后令你过去一趟。谁敢说,别理太子或皇后?除了皇家,谁敢叫你稍后再去找我。”

    卫不疑不禁埋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公孙敬声抄起马鞭要揍他。卫不疑慌忙认错:“是我笨,是我蠢。”紧接着又嘀咕,“我才几岁啊。”

    卫伉回头瞪他:“长嘴不知道问,还等着别人喂到你嘴边?”

    “你也好意思数落我?”卫不疑大声反驳,“被挤兑哭的人又不是你了。”

    卫伉的脸一下子红了,勒紧缰绳就要下来揍他。昭平君赶忙提醒天快黑了。再不回去陛下该担心了。兄弟二人这才休战。

    拐到往泰安城方向去的大马路上,卫不疑可以跟太子表兄并排而行,他磨蹭到太子身边:“以后再出去可不可以说你是卫二公子?”

    太子想把他的脑袋掰开看看里面是什么玩意。

    “说出你的理由。”

    公孙敬声笑道:“羡慕他大兄足不出户名扬天下呗。”

    卫不疑单手捂住脸,不敢看太子。太子无语又想笑:“身为大将军之子,文不成武不就,名扬天下作甚?你还指望通过地方官举荐入仕?”

    卫不疑仔细想想,他从太学出来就能进宫当差,而陛下不在乎名声,只在乎能不能为他所用。所以他要好名声作甚。

    太子越过他。卫不疑惊醒过来赶忙追上去:“表兄,表兄,你帮我请个骑射师傅。我不要父亲教。父亲的耐心都给了别人,我一会没领悟他就嫌我不专心,嫌我我笨。我还没嫌他不会教呢。”

    太子慢下来:“回去再说。”

    卫不疑以为是回到行宫。进门把缰绳扔给侍卫,卫不疑就脚跟脚跟上太子。卫伉一把把他拽走:“表兄是说回长安再说。”

    卫不疑愣了愣,回过神来很是失望。可他见太子拎着篮子去正院,也不敢再跟过去,盖因他怕刘彻。

    刘彻饿了,在室内同霍去病饮茶吃点心。听到脚步声,二人朝外看,果然是太子。刘彻擦擦手问:“太子殿下又买的什么?”

    太子令伺候的人出去,从宫里带的宦官在门外守着,他这才把篮子递过去。篮子底下是鸡蛋,上面是一只裹住嘴和绑住腿的公鸡。刘彻见状失笑:“买这些做什么?”

    霍去病:“显然不是买的。”

    太子从“讨水喝”说起,中间略过乡民对皇家的评价,对大将军的称赞,“孩儿没白要他们的。”

    刘彻朝他腰间睨了一眼:“看见了。荷包没了。”

    “父皇,我们在此住近十日得用很多钱,孩儿相信太守没有这么多钱,但孩儿不信太守府没钱。”

    刘彻明白儿子的意思,太守能把首富精心修建的园子弄出来当行宫,也就能从其他商人手中抠钱招待他们。如太子所言,每年都有一个月劳役,不可能所有人都去挖沟,泰安境内也没有那么多沟渠给平民挖。其中一部分人自然是去修路。据刘彻所知,当地官府不管午饭。那么太守要这笔钱做什么?

    太子又说:“父皇,从秦末就可看出,民心稳天下稳。您一年换一个丞相,天下不会乱。大汉首富年年换人,天下也不会乱。”

    刘彻笑道:“知道了。你,”无奈地瞪他一眼,“又趁机给父皇上课。去病,去查查。走之前再办。”

    霍去病领命出去。但他知道他不方面出面,盖因城中很多人见过他。霍去病把此事交给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翌日,昭平君重拾旧业,变成走一步晃三下的浪荡公子。

    二人只带两名随从。太子先前又提醒太守不可扰民,虽然进城还得搜身,行宫周围依然戒严,但城中黎民百姓不再害怕说错话被太守府的人抓去。

    二人到酒肆冒充来看热闹的外乡人。这些天泰安来了不少人,有外地商人,也有鲁王以及泰安地方官吏等等。酒肆人来人往,除了刘彻一行,伙计也认不清谁是谁。

    言多必失。

    吃菜喝酒也容易叫人卸下心防,是以昭平君摇着扇子跟人插科打诨几句就探听到他们想要的——太守跟谁交好,有什么亲戚。

    第229章 泰山封禅

    霍去病把昭平君和公孙敬声打听到的人和事记下来, 令他带来的人去核实。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日,东方既白,太子起来用饭, 前往梁父山。盖因泰山封禅是指封泰山禅梁父山,并非只在泰山。

    梁父山也属泰安府管辖,是以由泰安太守接驾。但梁父山离泰山远, 离泰安城同样不近。御驾行了一个半时辰才到梁父山。

    由于泰安黎民百姓早就知道天子这一日得去梁父山,所以对天子以及皇亲国戚好奇之人皆早早起来等在路边。

    天子御驾所到之处, 百姓不禁屏气敛息, 唯恐惊扰圣驾, 被手段狠厉的帝王诛全族。甚至连树上的鸟儿都不敢大声喧哗。

    天子远去百姓才敢议论:“怎么有两辆车?”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后面那辆车上坐的是太子。可是怎么不见大将军?”

    不止一个人如此疑惑, 为何只有冠军侯。

    太常前几日就到了梁父山, 祭拜所需要的物品皆准备妥当。刘彻在太常的提醒下带着儿子先祭地主神, 后举行封祀礼,又设封坛, 埋藏玉牒书等等。泰山这边刘彻也令人在山顶立石。

    刘彻虽是首次到梁父山,对此地很是陌生, 但在官员的陪同引领下, 天家父子只需行礼便可。看似简单,其实也简单, 只是走动很慢。

    观礼的官员快站麻了, 封祀礼才宣告结束。此时有官员不禁问:“这样就成了?”紧接着又同相熟的官吏说, “是不是过于简单了?”

    那官吏不禁问:“你希望突然雷雨大作, 或神仙降临?”

    刘据也觉着没点神迹跟逢年过节祭拜天地时差不多。刘据试着调动灵气, 惊奇地发现此地灵气是长安的好几倍。虽然跟修炼所需的灵气相差甚多, 但可以引气入体。

    长安的灵气稀薄到没等他引气入体就被风吹散了。

    鸟儿喜欢甜美的空气,随着灵气朝刘据飘来, 尚未南迁的鸟儿惊得拍打翅膀,仿佛突然呼吸不畅需要飞到别处。

    最初一只鸟,接着两三只,等群臣都忍不住jsg抬头看去,只见天子上方黑压压一片。刘据停止引气入体,鸟儿不再往这边飞,转瞬间又三三两两散去。片刻,黑压压的鸟群消失,阳光洒下来,众人突然眼前变亮,刘彻没有穿那件金色外跑,众臣依然觉着他周身镀了一圈金光。

    百官惊醒过来,不约而同地跪地山呼“万岁!”

    刘彻也被突然出现的变故惊呆了。跪在地上的太子殿下直起身,小声提醒:“父皇!”

    刘彻令众人平身。

    太子率先起身,刘彻不禁抬头看去,仿佛刚刚的那一幕不曾出现过。太子低声提醒:“父皇,先下去。”

    刘彻点头,差点踏空。太子赶忙扶着他。刘彻跟梦游似的回到太常等官吏准备好的帐中,他不确定地问:“大司马,方才那么多鸟,你看见了吗?”

    霍去病应道:“看见了。”

    刘彻揉揉额角:“竟然是真的?”转向太子,“朕说过心诚则灵,你还不信。”

    太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刘彻抬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他此刻心情极好,不想听他长篇大论。太子为他倒茶:“父皇饿不饿?”

    刘彻早饿了。不想被人听见他肚子里打鼓,立刻令人准备饭菜。

    饭菜早已准备妥当,是以未时左右刘彻就用好午饭。按照往常饭后他得睡一会,但那些鸟的出现令刘彻睡不着,他出帐打量梁父山,只能看到小鸟三两只,甚至听不见鸟叫。

    这个时节许多鸟选择南迁,梁父山地处北方大地,再过一个多月就下雪了,自然没有多少鸟。这一点反而令刘彻越发相信“心诚则灵”。他从来没有见过鬼怪神仙不等于不存在。

    幸好刘据此时在睡午觉,否则知道他心里这样想非得给自己一大嘴巴,让他多事!

    刘据虽然不知道他望着梁父山感慨万千,但也怕他真信鬼神。傍晚父子二人在行宫用饭的时候太子胡扯:“父皇,出现那么多鸟不一定是因为你诚心跪拜祭祀。”

    “因为有你在吗?”

    太子差点呛着,赶忙别过脸。

    刘彻震惊,他只是不想搭理儿子随口一说,难道真是因为隐藏在山中的奇人看到他儿子所以送他一场神迹。

    刘彻为何笃定人在山中呢。盖因无论侍卫还是观礼的官员都有身份,不可能是奇人。如果不是上天降下的神迹,只能是藏在山中的奇人搞的鬼。

    可是他们如何做到叫那些鸟儿往他头顶飞的呢。刘彻问出这一疑问。

    太子诧异:“您还真信?”

    “你不信朕就信。”刘彻看着儿子,目光灼灼,“选一个吧。”

    这叫太子怎么选:“父皇,孩儿可什么也没干。”

    “你当时就在朕身边,干没干还用你废话?”刘彻不待开口,“行了,别想着怎么糊弄朕了。倘若真是神迹,你只会说巧合,而不是想法设法跟朕解释那种情况与神无关。”

    太子心虚地挠挠鼻子。

    “你何时知道的?”刘彻问。

    太子:“孩儿昨晚梦到一群鸟,以为睡前听到鸟叫声之故。”

    刘彻挑眉:“据儿,你确定奇人能入梦?”

    “您也说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就有那种能引人入梦的熏香呢。”

    刘彻放下碗勺:“衣服宝剑也是这么来的?”

    太子摇头:“那些真是买的。否则孩儿至于一趟一趟往外跑吗?你不知道——”慌忙咽回去。

    刘彻本想问他不知道什么,陡然想起李延年的妹妹,“先用饭。以后再遇到这种奇怪的梦务必告诉朕,朕叫术士给你算算。”

    “知道。”太子点头,补一句,“其实孩儿很少做梦。”

    刘彻心说,就是你不常做梦,突然做个梦醒来还记得才奇怪。

    饭毕,太子要去洗漱,他被刘彻叫住。太子心中一凛,还有什么事啊。

    “鲁王后的妹妹来了。改日同我们一起回京师。”刘彻盯着儿子,恐怕错过他的表情。

    太子点头:“孩儿知道。不过孩儿想先同她聊聊。”

    “比如?”刘彻不认为他儿子跟一个女子有什么好聊的。

    太子:“不是每个女子都能适应宫中生活。”

    刘彻懂了:“担心她善妒?这一点不必担忧,每一位进宫的女子都有心理准备。”

    “不是。”太子心底只有大爱无儿女之情。至少现在是这样。太子希望跟她说清楚。因为太子从他母后口中得知此女一心等他,他无法故作不知。

    太子不好说真话,不然他会被老父亲教训“妇人之仁”。

    “入宫后她很难再出来。”

    刘彻:“如寻常女子一样出宫游玩?不可!”

    “也许鲁王后跟她说过这些。不过孩儿还是希望亲自告诉她。”

    刘彻无奈地摇头:“你是太子,不必如此啊。”

    “父皇,像母后那样的女子极少,孩儿希望孩儿的尊重能让她如母后一般待人宽厚,孝顺长者,疼爱幼小。”

    刘彻听够了:“你这黏糊糊的性子也不知像谁。”

    太子笑笑告退。

    翌日,到鲁王下榻处,太子直接表示他想见见鲁王后之妹。

    太子没有去史家女闺房,而是在正堂等她,房门敞开,没有任何龌龊。这是史氏第一次同太子单独相处。虽然吴琢和韩子仁守在门外,但室内只有他二人。这姑娘不如霍去病之妻性格外向,她不敢抬头看刘据。

    太子的性子不黏糊,他只有糊弄人的时候黏糊。太子直接问她可知“一入宫门深似海”。史氏轻轻点头。即便太子认为此生有一个女人有一个儿子就够了,但皇家有废后的传统,太子还是希望先小人后君子。

    太子提醒她,皇家有皇位要继承,就算她有个女儿被立为太子妃,日后不能为皇家诞下继承人也有可能跟他父皇和祖父的元后一样被废。

    史氏终于抬头,太子脸眼中没有一丝情欲,史氏试探地问太子是不是厌恶她。太子直言,他爱父皇母后,爱姊妹亲人,不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不拘男女。至于以后会不会日久生情,只能以后才知道。她若随他入宫,也会先住在太子宫,而他住在未央宫。

    及冠后他搬会去太子宫,但也不住在一处。好比他父皇母后的住所就不在一处。鲁王府的官吏可能不是五日一休,但长安官吏皆五日一休,他忙的时候可能得十天半月回去一次。

    史氏只问一句话,太子宫是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子。她是指太子后宫。太子想也没想就点头。史氏神色坚定地应下来,她去。太子现在对她无情,三五年后可说不准。既然只有她一个女子,那她怕什么。

    阿姊跟她说过,帝王多情也无情。她也没指望太子爱她。她是羡慕过皇后,可皇后为帝王生三女一子又如何,如今陛下还不是只想跟后宫女子谈情说爱。

    听说十天半月去一次椒房殿还是有事相商。

    太子允许她在身边就够了。

    民间感情甚好的夫妻也不一定能白头到老。好比她兄长,嫂嫂进门没几年就去了。不能陪伴,活着的时候很爱又如何。虽说家中不缺钱财,钱财又岂能代替陪伴。

    十三四岁的史氏认为有情饮水饱。十八岁的史氏认为相守相伴更难得。

    太子:“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为人女同为人妻不一样。”

    史氏点点头:“我不会叫殿下为难。”

    “告辞!”太子拱手,“我该去泰山了。”

    刘彻今日登泰山。太子叫他先过去。泰山离泰安城很近,太子骑马一盏茶左右就到泰山脚下。泰山脚下也有休息帐,太子到帐中换上登山靴以及方便爬山的劲装。

    韩子仁一边为他更衣一边说:“殿下,您同史家姑娘说的话奴婢听见了。您不必如此。”

    “她想嫁给我只是为了家人或皇家尊荣,我可以不必说这些。孤不想辜负一颗真心。”太子摇头,“真心难得,也不敢辜负。”

    吴琢不禁说:“您太善良了。殿下,您这样真有点妇人之仁。”

    “她等孤几年,又要离家上千里,以后也有可能为孤生儿育女,陪孤终老,孤多说几句也是应当的。”太子低头打量一下,“好了。”看到吴琢抱着伞,“你拿这个作甚?”

    吴琢:“太阳升高就热了。”

    太子无语,拿走水壶:“你们留下。不必伺候。”

    韩子仁递上吃的:“乡民说泰山难爬,您把这个带上。”

    太子头疼:“太守没叫人准备?”

    “他准备的东西殿下吃不惯。”韩子仁不放心,担心太子吃了闹肚子。

    太jsg子接过去,“留下!”朝侍卫颔首,“走!”

    十名侍卫跟上,其中两人还抬着肩舆。太子皱着眉叫他们扔下。

    太守府的人递来一个手杖。太子无奈地把水和手杖以及吃的都交给随行侍卫:“可以走了吗?”

    当地向导上前,请太子慢点。

    太子越发觉着头疼:“孤这是登山还是秋游?你走你的,不必回头看孤。这山又不高!”

    向导张了张口,决定回头再说。

    泰山看起来不高,但像走不到头一样。明明老父亲一行就在不远处,太子走了半个时辰,他们还在不远处。饶是太子自诩身体好也不禁停下喝水。

    太子望着立石的山顶感觉最多再来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半个时辰后太子终于追上老父亲,刘彻已经累得坐下歇息,嘴唇发白。太子吓得赶忙过去:“父皇,怎么样?”

    “没死。”刘彻嘴上这样说,身体朝儿子倒去。太子慌忙扶着他,昭平君解释,陛下只是累了。公孙敬声把他的水袋递过去,太子看向霍去病。刘彻确实带药丸了,以防万一。因为只有两名太医随行,配药煮药也不如在宫里及时。

    因为刘彻累而不是生病,霍去病一时忘了。见状霍去病趁众人不注意从荷包里拿出一粒药丸,放在天子喝水的小玉壶里。太子眼角余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伸出手:“给我!”

    刘彻把水喝完终于不喘了,也有心思关心太子。他见太子脸通红,赶忙叫他坐下歇息。

    “越歇越累。”太子把他拽起来,太守下意识上前,双腿打颤。太子见状叫他原地等着。太守不敢,他已经做好舍命陪天子的打算了。

    刘彻抬抬手:“你跟着朕朕还得等你。”

    太守犹豫不决。

    卫不疑一把拉开他:“你先下去准备饭菜。我们一会就下去。”

    此言一出,众人都禁不住看他。

    卫不疑:“怎么了?”

    霍去病一言难尽,他不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霍去病改问向导:“还得多久?”

    向导不甚累:“像殿下方才的脚程,大半个时辰就能登顶。”

    太子转向皇帝:“走吗?”

    “走!”刘彻不敢小瞧泰山,所以他今日辰时就出来了。太子辰时一刻才去鲁王住处。鲁王上过泰山,实在怕了,日前来见天子就告罪,不能陪他爬泰山。鲁王是刘彻侄子,刘彻还奚落他一番,不如他这个老人。

    刘彻爬了快一个时辰太子才上山。以至于刘彻一听儿子一个时辰前才上来,脚一歪,差点摔倒。太子扶着他,双臂有力,刘彻不禁感慨:“朕老了。”

    “泰安太守比您小五六岁也没说老。”太子此话一出,刘彻又浑身有劲了。

    霍去病在天子另一侧,他一手拎着玉葫芦,一手拿着宝剑也不嫌累,盖因天子太慢,他身上的汗都干了。

    刘彻低声问儿子:“说清楚了?”

    太子颔首。

    “事多!”刘彻嫌弃,“儿女情长。”

    太子笑笑没解释,“父皇,慢点!”

    “朕要赶在午时三刻前登顶!”刘彻甩开儿子。

    太子把手杖递过去,刘彻一副你看不起谁的表情瞪太子。太子收回去,走到他身后,端的怕他腿发软摔下来。刘彻憋着一口气,终于赶在正午登上山顶。

    天高云淡风轻,刘彻顿时觉着心胸开阔,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刘彻不禁感慨:“果然登泰山而小天下!”

    太子前世看多了名山大川,倒不觉着泰山巍峨,只觉着难爬。不过太子也没打扰老父亲,直到他看够了才把吃的喝的递过去。

    刘彻想坐下,太子没让他坐。刘彻不禁骂:“逆子!”

    随行侍卫官吏猛地转向天家父子,心提到嗓子眼。只见太子不以为意地笑笑,把手杖递过去,仿佛已经习惯了。

    霍去病本想替太子解释一下,见状离得远远的改问卫不疑渴不渴。卫不疑起初跟个小牛犊似的,没少暗暗嫌天子慢。此时他躺在地上仿佛一条死鱼。

    霍去病把他拽起来:“身上凉了下山腿发软。”

    “腿软表兄背我。”卫不疑有气无力道。

    霍去病拽着他下去一点,省得在众人面前丢脸。

    刘彻给儿子个眼神,太子扶着他到石碑前,然后退到他身后。太子不知老父亲只是看看这块封碑,还是在心里祈祷一番。他也没问。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多言,老父亲此行留有遗憾。

    又过片刻,刘彻转身接过儿子递来的水,他没用食物,累得不想吃。因为他先前用了一粒药,太子也没苦劝。

    登山的时候再累都忍不住问向导,还有多远。下山时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太子。盖因他也感觉到累。但没到腿发软的地步。刘彻终于不逞强,接过儿子的孝心——手杖。另一手手臂任由儿子扶着。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相互搀扶着。霍去病看着他的两个表弟。

    下山确实很慢,等到上脚下太阳已偏西。用过迟来的午饭,金乌西坠,可以回去了。

    翌日上午,刘彻留御史大夫在此查办泰安太守。銮驾往东去。走了一炷香太子意识到不对,撩开车帘问侍卫:“这是去哪里?”

    第230章 东巡回宫

    侍卫不奇怪他不知道, 天子昨晚决定去海边,届时从海边返京。

    太子揉揉额角,老父亲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刘彻很早以前就想去东海觅仙山。然而儿子频频拿出奇珍异宝, 却还声称从来没有见过神仙,刘彻对仙人的幻想一再降低,这才拖了许多年。

    要说刘彻此番去海边寻仙, 倒不如说跟多年寻仙求神的自己做个了结。

    刘彻到海边第一日除了休憩就是品尝最新鲜美味的海产。翌日天蒙蒙亮,太子被老父亲拽起来看日出, 太子很是无语, 不禁问:“日出有什么好看的?”

    “你怎么这么没有生活情趣?年近半百的人是朕不是你。”刘彻揪住儿子的耳朵, “成天跟个小老头似的。难怪你那么爱絮叨。”

    太子气得坐起来。刘彻笑着点头:“这样就对了。这才像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快点穿衣, 我们在这边住几日就回去, 不然会被大雪困在路上。父皇没带棉衣大氅。”

    太子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些, 一边洗漱一边想问,还有谁去。霍去病令侍卫备马的声音传进来。太子到帐外就看到卫伉拽着卫不疑出来, 卫不疑走一步一磕头,显然困得睁不开眼。

    太子不禁说:“他困就别让他去了。”

    卫伉解释他自己要去。正好这时二人的随从端来洗脸水, 卫伉沾一手水往弟弟脸上一拍, 卫不疑醒了。

    刘彻:“快点洗漱!”

    卫不疑看到他,惊得睁大眼睛, 卫伉推他一把, 他慌忙去洗漱。待公孙敬声和昭平君出来, 兄弟二人也到太子身边。霍去病查一下人数, 太常等人都在, “陛下, 可以出发了。”

    刘彻一马当先,太子紧随其后, 霍去病与太子并驾齐驱,公孙敬声等人跟在后头。太子见向导落后他一点,抬抬手令其到前面去。骑马无法用火把,天蒙蒙亮看不清楚,老父亲就算把地图熟记于心也有可能走错。

    向导到天子身边引路,一行人轻装简行吵近路,一炷香左右就到海边。此时海平面刚刚露出一抹红,跟含羞带怯不敢见人的姑娘似的。

    刘彻拍拍身边的礁石:“据儿,快点,太阳要出来了。”

    太子坐过去,刘彻提醒儿子穿好披风,海边风大。

    分散在刘彻两边以及身后的太常等人相视一眼,陛下真疼太子。

    霍去病不意外,太子值得。而霍去病也相信世情薄人情恶,陛下如今喜欢儿子,那是因为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孝顺。奇人不可能一直守着太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陛下身体康健,有太子送的奇药,活到七十不算难。届时他不一定还像现在一样疼儿子。

    如太子所想,他不稀罕帝位,但为了家人亲友他必须当这个皇帝。霍去病不在乎个人生死,可他跟卫家以及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有义务帮助太子坐稳帝位。是以离开泰安前一日有人问他大将军去哪儿了。霍去病故作惊讶,“大将军没来啊。”那人又问那日在街上吃吃喝喝的那位又是何人。霍去病解释,那是当今天子,另一人是太子殿下。长平侯府此行只来了卫伉和卫不疑,大将军同丞相jsg驻守京师。

    不出霍去病所料,此时此事已经传遍了泰安每一个村落。收到太子荷包的那位老妪此时在自家院门外向邻居求证:“那日来咱们这里的人是太子殿下?”

    邻居点头:“小乙不是说了吗?那人就是太子。”

    “可他,他长得也不像皇帝啊。”

    “你见过皇帝?”

    “我——我没见过。可皇帝哪能生出那么懂礼数的儿子?”

    邻居:“不管你信不信他都是皇帝的儿子。对了,之前不是有人说太子仁厚吗?老话常说,外甥像舅。他像大将军也正常。”

    老妪勉强接受:“我还是不信。”

    他们口中的“小乙”正是太子那日在村里见到的中年男子。他觉着大将军父子很好,刘彻出发去梁父山那日,他三更天就爬起来跟老妪的儿子儿媳去泰安,等着送大将军父子最后一程。他们当时以为天子从梁父山回京。

    没能见到大将军,他很是担心,隔天又去城里才听说大将军没来。他不信邪,御驾离开泰安那日他又去了,结果确定那位意气风发少年郎乃太子。

    小乙奇怪,去街上打听太子为何冒名卫大公子。有商人从他身边过,告诉他太子幼时就喜欢冒名卫大公子。托了太子的福,长安百姓几乎人人都知道卫大公子,但几乎没人知道真正的卫大公子是黑是白。

    小乙不由得想起太子言他姓“卫”时,卫家两兄弟的神色很奇怪。亏得当时他以为他们不赞同太子表露身份。

    天子御驾离开泰安的第二日太守被查。太守接驾有功反被查,很容易令天下百官心寒。太子叮嘱御史大夫,祸不及妻儿,只查赃款。

    太子看出街上的人全是假的那日太守就有个不好的预感,令家人把赃款转移。然而霍去病防着他这点,所以御史大夫搜查他家的同时查了他亲友。

    当日下午,此事就传遍整个泰安府。小乙自然也听说了。小乙终于相信他是太子。老妪的邻居见她依然无法接受:“其实太子也不像大将军。”

    老妪猛地转向她,瞪着眼睛让她把此话收回去。

    “太子是有些方面像大将军。大将军善良仁厚,可太子在咱们这么这里得了消息回去就叫人查太守。这行事作风分明跟陛下一样。还是你信那个放羊的御史大夫这么厉害?”

    小乙家离老妪家不远,听到她的声音走过来:“酒肆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老妪不禁说:“不是说陛下很疼太子,对太子很是满意?”

    小乙:“你这样想,一个不爱笑,一个爱笑。除了这点不一样,其他都一样。陛下的祖父不就是这样?”

    老妪听家里长辈说过文皇帝的事,仔细想想,不禁点头:“那我这荷包——”

    邻居道:“仔细收着吧。以后有什么冤屈在这边上告无门,咱们就去京师找太子。”

    老妪不禁摇头,哪是那么容易见的。

    小乙:“太子在深宫之中是不容易见。但这是他贴身之物,他身边人应该有印象。到那时我们可以去博望苑。博望苑在城外,跟首富庄子差不多,敲一下门就能见着门房。”

    与此同时,早早起来和面卖饼的男子也在跟妻子聊,“没想到那位俊美和善的公子是太子殿下。”

    其妻:“另一人岂不是陛下?我们要不要在饼炉前立个牌子,陛下吃了都说好?”

    男子想想天子的行事作风,早年踩坏农田,后来搞“白鹿皮币”套藩王的钱,三天两头查公卿,自他登基以来平安终老的丞相好像只有公孙弘。公孙弘也有可能是死的巧,死在任上。多活几年不好说。

    “还是写‘太子吃了都说好’吧。”男子为自己找补,“太子那几日常常出来,城里人几乎都认识他。一说太子所有人都知道。”

    其妻还是觉着太子不如天子名声大。然而等他们推着板车到街边,就看到炸果子的人已经做好木牌——太子最爱吃的油果!

    此时朝霞布满天,红云美如画,刘彻激动的起身,眼睁睁看着云彩变幻,犹如仙境,紧张的屏气敛息。

    卫不疑少年跳脱惊呼:“好美!”

    昏昏欲睡的太子抬起头,惊得缓慢起身,真的好美!

    然而美景转瞬即逝,朝阳缓缓露头,如同从海里出来一样。刘彻抓住儿子的手:“据儿,看见了吗?太阳真是从海里出来的。”

    太子忍着疼点头。

    太阳升高,红云渐渐消失,碧空如洗,刘彻望着东方一脸可惜。太子见状故意问:“父皇,海里有没有龙?”

    “当然有!”刘彻转向儿子,这还用问吗。

    太子:“太阳如果是从海里升起的,那太阳岂不是跟龙住在一起?太阳这么热不得把龙烤化?”

    卫不疑连连点头:“陛下,龙不怕热吗?”

    刘彻一脸无奈地看着儿子:“朕现在心情很好。”

    “孩儿说什么了吗?”太子笑着问。

    刘彻:“你想说海里没有龙。”

    太子摇头:“有可能有。但绝不是父皇认为的那种行云布雨的神龙。我们常说太阳落山。如果太阳下山,升起的时候又从海上,岂不是很奇怪?”

    刘彻被问糊涂了,“所以呢?”

    “所以您以后别再想着什么鬼神。不要一遇到地龙翻身就觉着是上天降罪于万民。这些都是自然规律,好比春种秋藏。生老病死也是。”太子拉住他的手臂,“父皇,回去吗?”

    刘彻甩开他的手:“朕的好心情全被你说没了。”

    太常等人很是紧张。太子笑笑,不以为意,追上老父亲,抱着他的手臂。太常揉揉手臂,不经意间注意到大司马习以为常:“大司马,陛下和太子平日里也是这样相处?”

    霍去病颔首:“以前宫里有个叫栾大的术士,诸位可还记得?”

    公孙敬声等人率先点头。

    霍去病:“他装神弄鬼很有办法。陛下真信了。但他也没有逃过太子的火眼金睛。”

    太常不禁恭维:“太子果然聪慧过人。”

    “太子比陛下理智。陛下没少抱怨儿子像他老子。”霍去病笑着追上去。

    太常等人下意识跟上,而等他们到天子身侧就看到天子满面含笑。所有人都很好奇太子说了什么。包括卫伉等皇亲。

    太子只说以后老父亲想来随时可以来,他主政长安。刘彻不信儿子这般贴心。太子又表示以后老父亲每出来半年就换他出去三个月。

    刘彻问他出来做什么,太子言微服出巡。刘如很是无语,不想理他。饭毕,刘彻出来消食,太子陪他。刘彻憋不住:“据儿,你这么勤政爱民却不想当皇帝,图什么啊?”

    “大汉江山稳固啊。”

    刘彻张了张口:“……你可真是个圣人!”

    “孩儿也有私心。”

    刘彻嫌弃:“你那点私心?算了吧!”突然想到一件事,“回到京师就可以准备吾儿的加冠礼了。”

    二十而冠是指太子来到这世上的第二十年,也就是他十九岁生辰以后的每一日。不一定是生辰那日。盖因那日很有可能是大凶之日。

    当年景帝为了儿子早日亲政,拖着病重的身子为儿子加冠也是挑吉日,而非刘彻生辰。

    刘彻现在仅有一子,他很是重视,东巡前就叮嘱大将军和丞相为太子准备加冠事宜。也曾叮嘱皇后从帮协助。

    “父皇,孩儿希望以后太子宫和未央宫两边住。”

    刘彻眉头微蹙:“不喜欢史良娣?”

    鲁王向刘彻辞行时,刘彻令鲁王回去告诉鲁王妃,史氏先为良娣,以后能不能成为太子妃,将来能不能成为皇后全看她自己造化。

    鲁王身为皇帝亲侄子,景帝亲孙子,也不希望皇家再出废后。是以他听闻这话心里没有一丝埋怨。临行前鲁王又去一趟妻妹住处,提醒她皇家跟平民百姓之家不一样。她小心无大错一定可以平安终老。陛下有时是狠了些,但对自己仁慈。以前他的几个兄弟作恶多端,陛下一忍再忍。陈废后听信女巫的话用媚道蛊惑皇帝,皇帝也没处死她,如今活得好好的。

    陈废后确实还活着,还住在长门宫。吃穿用虽然不能跟宫里比,但比寻常百姓家好多了。以前馆陶活着的时候时不时给她送东西,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不用处理公务,可以说比皇后还舒坦。

    馆陶去世前请两个儿子逢年过节去探望她。可惜那俩不争气。如今也就昭平君逢年过节给她送点东西。昭平君并非不敢同她来往,而是跟她不熟。昭平君还不记事,刘据还没jsg出生她就被废了。

    昭平君本就不是个孝子,他都懒得理自己的父亲,何况是陌生又险些连累整个陈家的姑母。

    “麻烦!”太子皱着眉头说。

    刘彻笑了:“你还小。”

    “孩儿像您这把年纪也不会沉溺后宫。”

    随行侍卫猛然停下,这是他们可以听的吗?四名侍卫确定听不到太子的声音了才慢慢跟上去。

    刘彻不以为意地笑笑:“过几年再说。”

    “孩儿如果此生只有史良娣一个女人呢?”

    刘彻脚步一顿,神色无比严肃:“刘据,你是太子!”

    “孩儿知道皇家不能没有继承人。”

    刘彻:“既然知道那随你高兴。”顿了顿,“你曾祖父身边有不少人,但也只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想跟朕争皇位。也不看看他有没有那个命!”

    若非有梁王在前,儿子满足了刘彻对太子的一切设想,他也不放心仅有一子。

    “父皇,孩儿有没有说过你是天下最通情达理的父亲?”

    刘彻好笑:“这就通情达理了?父皇要是给你挑几个人,你是不是得气得跳起来骂父皇?”

    “父皇不怕她们教坏孩儿?”

    刘彻抬手朝他脑袋上一下:“长高了。打你都费劲!”

    太子躲开:“君子动口不动手!”

    “朕乃天子。”

    太子一脸无语。

    “吾儿心性坚定。”刘彻说出来,不禁打量太子,“跟朕一样高了。现在很好。再高就不好看了。”

    太子好笑:“您是怕孩儿比您高吧?”

    刘彻作势又要打他。太子身体后仰:“父皇,加冠后您把太子需要的人配齐吧。”

    “还用配?太子宫已有三位宦官。”刘彻指的是非阉人宦官,“你自己再挑三个。卫不疑不行。他得在太学磨炼两年。”

    太子:“孩儿不要皇亲国戚。以免被说任人唯亲。”

    刘彻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汲黯等人还在的时候没少暗示他任人唯亲。李广也曾明确表示过。

    “父皇给你挑。有什么要求?”

    太子感觉他不用提长相,老父亲肯定挑长相俊俏的,“非世家子弟。”

    宫里有很多非世家子弟宦官,他们出身不如世家子弟的,但聪慧谨慎远胜他们。刘彻决定回去就为儿子细细挑选。

    回程没从泰安,而是拐去济南,又从济南往北,再往西回长安。如果没有太子随驾,刘彻就留在甘泉宫了。

    在甘泉宫休整的时候刘彻可惜不能在此住到开春,太子提醒他“父母在不远游。”刘彻懊恼,他竟然又把母后忘了。

    太后这个年龄的人平日里看起来无病无痛,有可能一夜睡过去。除夕是过一次少一次。

    刘彻本想在甘泉宫逗留几日,听闻此话第三日就起驾回宫。皇后早已收到儿子的信,早早令椒房殿女官等在新太子宫。女官接到史良娣就让她先歇息。下午陪她了解太子宫。史良娣以为太子宫也在未央宫,是以她听太子提到不住在一处就以为太子宫有女眷住所。她没有想到太子宫是小一点的未央宫。

    女眷住所在北,正殿在前,史良娣怀疑两处相距半里。她不禁问:“怎么这么远?”

    椒房殿女官很是诧异:“跟椒房殿和宣室殿比起来近多了。”

    史良娣想想那次随阿姊进宫,阿姊指给她看的地方,确实很远:“殿下现在不住在这里?”

    “您先熟悉熟悉。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枇杷,她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女官没有回答,而是为她介绍枇杷。

    史良娣说不失望是假,可一想到太子有言在先,她又不敢缠着女官问东问西。

    太子希望史良娣尽快习惯皇家生活,如果始终无法习惯,她可以自请出宫。所以年前太子只见她一次,还是除夕来临前,他带着张贺送的鸡鱼肉蛋等物前去探望她。

    太子前后只呆一盏茶左右。史良娣看着他离开真想就此出宫。冷冷的北风刮过,史良娣冷静下来,只是短短两个月就受不了,等她成了皇后,太子成了天子,日日流连后宫,她还不得抑郁而终。

    新太子宫也有刘彻的人,刘彻希望鲁王后的妹妹跟鲁王描述的一样,贤惠持家,通情达理。得知儿子走后她没有抱怨,该吃吃该喝喝,刘彻不禁跟春望称赞:“皇后的眼光不错。”

    春望:“史良娣是陛下同皇后一起选的啊。”

    刘彻颔首:“朕的眼光自是一等一的好!”

    “陛下一向慧眼识珠。”

    刘彻点点头,递给他三个人选,“朕为据儿选的人。”

    “这几人秉性不错。”春望近日腿疼的厉害希望告老还乡。见天子心情极好,趁机试探地说出他的愿望。

    刘彻从来没有想过伺候他半生的人要离开他,愣了许久,问:“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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