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陈述事实

    幸好不是从女子身上沾染的。

    刘彻悬着的心落到实处, 脸上布满笑意:“不难闻。朕只是奇怪你何时改用胭脂了。”

    “胭脂比这刺鼻多了。父皇什么鼻子啊?再说了,炎炎夏日用胭脂?”太子一脸嫌弃,“和泥糊墙吗?”

    刘彻好笑:“胡说什么。”

    “脸上涂那么多胭脂, 一流汗不是和泥是什么?”太子无法理解,“真不知道那些男人女人怎么那么爱用胭脂。对了,父皇, 说到胭脂,孩儿把母后的铅粉全扔了。母后好像还不知道, 一直以为被老鼠拉走了。”

    刘彻:“她傻吗?”

    “孩儿不建议她用铅粉, 母后不敢把铅粉放梳妆台上, 藏在很难找的地方被老鼠叼了也正常。”

    刘彻转向他:“能被你找到还难找?”

    “母后的几个婢女也不赞同她用铅粉。孩儿叫她们找的。”

    刘彻幸灾乐祸:“你母后知道她们这么听你的话吗?”

    “父皇知道您身边的这些人也听孩儿的话吗?”太子扫一眼众人, “孩儿叫他们告诉父皇天黑了, 他们绝不敢说阳光刺眼。”

    春望慌了:“殿下, 您要害死老奴啊?”

    “开个玩笑。瞧你吓的。”

    春望:“玩笑也没有这么开的。”

    刘彻抬抬手:“行了。他说什么朕都信?朕猜皇后的几名婢女听你的话也是为皇后的身体着想。”

    太子:“是的。其实常年用铅粉也死不了人。女子脸上涂了好多层再用铅粉,铅粉不沾肌肤, 身体好的人可能都没有什么感觉。可母后毕竟是孩儿的亲生母亲,孩儿不敢心存侥幸。”

    “不说她, 说考场, 收拾好了?”

    太子点头:“父皇何时出去看看?”

    “择日不如撞日。”刘彻令宫人准备御辇。

    没人敢在皇宫周围胡乱走动,今日也非休沐, 各府官员忙着处理公务, 以至于路上空无一人。御辇到城门下刘彻就下车走过去。到考场大门口, 刘彻不禁停下, 盖因这个考场在他看来很是奇怪, 除了正房坐西朝东以外, 其他房子皆坐北朝南。

    走进去刘彻更为惊讶,一排排坐北朝南的房子一丈一间跟牲畜圈似的, 甚至没有门窗,也没有南墙。

    小黄门不禁握紧手里的遮阳伞:“这是考场?”

    刘据随手指一间,“届时把匠人需要的工具放进去,他们不就可以比试了?这么大的房子可以做小家具,也可以打铁做兵器。父皇倘或怀疑有些人的自荐文章存在代笔,就可以把人弄到这里来现场写。父皇,您意下如何呢?”

    “这个考场还挺有用。”刘彻着实没有想到这点。

    太子:“父皇觉不觉着这个考场过于干净?”

    刘彻颔首:“收拾的不错。”

    “这里没有花草树木是因为孩儿担心有人作弊,或从外面往里头递消息。”

    刘彻摇头失笑:“递什么消息?一把剑捶打几下吗?”

    “父皇叫儒生士子答题写辞赋的时候啊。”

    刘彻想想也是:“倒是可以叫外面的人写好扔进来他照抄。”望着干干净净的考场,“还是你想得周到。父皇老了,这个脑袋也生锈了。”

    “孩儿这几个月就忙这一件事还做不好,孩儿还配为储君吗?”

    刘彻失笑,“去别处看看。”朝作坐西朝东的正房走去,“这是考官的休息室?”

    “是的。最南边是庖厨,最西边是恭房。考场两头以及中间也各有一间恭房。其实孩儿没打算修恭房,担心有人利用恭房互通消息。可是几百名考生都用恭桶,那考试的时候得多难闻。再说了,他们想互通消息总能找到机会。”

    刘彻:“又不是选三公九卿的比试。没人会为了一场小小的考试铤而走险。”

    春望和小黄门等人一脸的不赞同。

    刘彻:“春望,想说什么?”

    “陛下有所不知,打铁做家具固然辛苦,可也不如面朝黄土背朝天苦。农民靠天吃饭,匠人旱涝保收。不说入宫当差,就是到上林苑当差也能养活一家老小。”春望问小黄门,“你以前在何处当差?”

    小黄门:“回陛下,回春总管,奴婢以前在狗舍养狗。春总管见奴婢手脚勤快,叫奴婢到陛下身边伺候。”

    春望:“为何进宫当差?”

    “奴婢家贫,奴婢一家子自愿到上林苑为奴。上林苑管事见奴婢做事仔细,就叫奴婢去狗舍养狗。好像因为以前的狗监杨得意等人上了年纪,狗舍缺人。”小黄门抬头看一下,刘彻示意他继续,“陛下,春总管说得没错,只是去上林苑炼铁种树也值得奴婢这样的人家铤而走险。太子殿下令一人一间,着实降低了作弊的可能性。明年一定有不少人浑水摸鱼。”

    刘彻看向儿子:“明年还得多找几个监考官,考前把户籍打乱?”

    太子点头:“父皇,去比武场?”

    刘彻:“带路。”

    比武场跟考场虽然挨着,但中间也有一条三丈宽的路。比武场除了多了考生等待的地方,主考官休息的地方,跟期门侍卫的教练场一般无二。

    从比武场出来,刘彻往西去,也就是考场后面的面试场。面试场是三合院。这里头留有种花种树的地方,而不是像考场地上铺满砖头。

    刘彻从面试场出来,往东北方向走几步就是一处凉亭。刘彻在凉亭里休息片刻,沿着抄手游廊往东,看到书院北墙。又走一段,看到书院全貌。

    刘彻诧异:“书院没有院墙?”

    太子:“其实就是一处二层小楼。”

    刘彻指着人行道两边的土堆:“这又是做什么用的?”

    “来年种花种果树。不出三年这边便会绿树成荫。”

    刘彻怀疑他听错了:“种果树?”

    春望不禁说:“那等果子结了,这边岂不热闹的跟菜市场似的?”

    太子:“最外面离皇宫也有五十丈,再热闹也不会打扰父皇和母后。”

    刘彻目测一下距离:“是挺远。可朕以后还怎么直接去上林苑?”

    “考场南边有路。也有五十丈宽。那条路正对着宫门。父皇从那边走不就好了?”

    刘彻仔细想想:“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在此种果树?”

    “父皇,您不嫌柳絮吹的四处都是?”太子拉着老父亲的手臂,“离书楼这么近,以后里头天天有人看书,老弱妇孺孩童来这边摘果子也不好四处嚷嚷。附近百姓在此乘凉也不好打扰他们看书习字。父皇离百姓近了才不至于被人糊弄的‘指鹿为马’。”

    刘彻甩开他的手:“少给朕灌迷魂汤。”

    “父皇,高处呆久了很容易看不清底下的情况。也很容易把人认成蝼蚁。”

    刘彻转头瞪着眼睛看他:“又趁机教训老子?”

    太子殿下见好就收:“孩儿不敢。父皇,要不要去书楼看看?”

    刘彻嫌热不想去,可三处都看了也不差这一处。楼门打开,刘彻不禁捂住鼻子,盖因里头的味太重,“什么味?”

    太子:“木头味。父皇先等等。”

    屋檐很宽,刘彻站在楼下屋檐下等一盏茶的时间,一行人进门先看到一排排书架。再仔细看,书架与书架之间有木墩,有方几,最南和最北边靠墙的地方各有一个楼梯。

    太子解释上面跟下面一样,可以坐下看书,也可以趴在方几上抄书。

    刘彻颔首:“可惜没有一本书。”

    “过些日子就有了。父皇,明年考前您再来看看,保准叫您大吃一惊。”

    刘彻轻笑一声:“朕知道。你叫人捐书。”

    太子脸上的笑容凝固:“卫伉,不,二舅说的?”

    “这你就冤枉他了jsg。敬声和昭儿不愧是你亲表兄,书架还没做好,就一个找去病要书,一个找襄儿要书。襄儿说给你姑母听,你姑母告诉我的。”

    太子:“可真够绕的。我还以为伉弟碎嘴。要是他说的——”

    “打他?”

    太子摇头:“打他多累手。我就告诉他太学同窗,他上太学头一年还尿榻呢。”

    春望等人齐刷刷看过来。

    太子想笑:“你们还真信?”

    刘彻不禁挑眉:“既然不是真的,你这样说有什么用?”

    “父皇不了解太学学生。他们生活枯燥,就算知道是假的也得围着卫伉刨根究底。”太子问春望等人,“你们有时候聊哪位公卿的时候,是在乎真假,还是更在乎有没有趣?”

    自然是后者。

    他们又不是廷尉,也不是三辅,更不是御史,管他真假。

    刘彻:“这地方看着不大,一圈下来朕的衣裳好像湿透了。走吧。”

    太阳升高,太子也嫌热。

    话又说回来,新房潮湿,不必急着往里头添东西。三伏天来临之际,太子搬去博望苑。兵器、工具之类的东西由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盯着。买书的事也交给他们。卫伉跟太子历练两个月,长见识了,但他也很迷茫。他觉着他比昭平君还笨。一时间不知道他以后可以做什么。

    刘据去博望苑他也跟过去,向他太子表兄请教。刘据告诉他他才十四岁,可以再在太学待三年慢慢考虑。说不定过了除夕他就知道自己做什么了。

    昭平君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只想着赚点钱。做梦也不敢想他能当御史。这一点卫伉听昭平君说过,昭平君感慨:“我哪配当御史啊。”

    也是因为众人都没想到昭平君有今日,所以当他出任御史半年还没被撵回家,馆陶大长公主才会高兴的送她半副身家。

    卫伉又想到李禹那些人,十七八岁了还混吃等死。跟他们比他出息多了,十四岁就能帮表兄管钱。

    浮躁的卫伉踏实下来。

    过几日,刘据发现他不愁了,跟他下棋的时候漫不经心地问:“伉弟,有没有人背着你说,大将军的儿子远不如他?”

    卫伉听太学同窗说过。同窗自然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卫伉出恭的时候听到过一次,在太学读书的花园里听到过一次。当时他们都不知道另一边有人。

    “你当时是不是很难过?”

    卫伉点头:“有点。给父亲丢人了。”

    “这样想你就错了。”

    卫伉放下手中的棋子:“表兄,你要安慰我吗?其实我早就不在意了。他们嫉妒我有个那么厉害的父亲。”

    “也许不是嫉妒,只是陈述事实。”

    卫伉糊涂了,表兄究竟想说什么啊。

    “我父皇厉害吗?”

    卫伉点头:“不说十七八岁就敢叫张骞去西域,父亲从来没有带过兵,他敢叫父亲出兵匈奴,只说这次盖考场,陛下从开始到竣工没管过,由着你折腾,换做是我我可忍不住不管不问。”

    “我父皇这么厉害都没有想过超过先人。父皇认为他的父皇,祖父比他厉害。他能打匈奴能削藩,就好比我们盖书院,祖辈们把地基打捞了,他无需是一名能工巧匠,只是会建房就能把这房子盖起来。”

    卫伉:“我觉着陛下比先皇厉害。”

    “关键父皇怎么想。别人还觉着去病表兄比舅舅厉害呢。表兄不这样想,他只是尽力做到最好。去病表兄无论听到别人说他不如舅舅,还是青出于蓝,他都不为所动,所以他也就没有像你一样苦恼过。”

    卫伉懂了:“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跟任何人比,只做自己?”

    “比还是要比的。不然你如何知道自己是进步还是退步?不要跟比你太强的人比。你是太学学生,跟同窗比。也不要跟霍光和张安世那样的比。像他们那么谨慎聪慧的整个长安也没有几个。仰头看人很累的。”

    卫伉:“表兄也是吗?”

    “我生来就是太子,只是身份就足够别人仰视了。”

    卫伉禁不住笑出声。

    “好笑?”

    卫伉捂住嘴巴。

    “别人再说你不如舅舅什么的,你如果心里难受憋得慌,可以直接反驳。你父亲都不如大将军,何况我。”

    卫伉眼睛一亮:“这不是占人便宜吗?”

    “他敢做初一,还怕你做十五?”太子隐隐记得跟谁说过类似的话,也许是卫伉,也许不是。就算是他也有可能忘了。看在他像头回听说还能这样解决一样,太子又多说几句。

    像他这种似懂非懂的年龄,很容易头脑发热闯下大祸。

    没过几日下了一场大雨,雨后第二日太阳不靠烤人,风也是凉的,太子就带他出西市。西市逛一圈,二人去长平侯接卫不疑和卫登。翌日,太子又令张贺带人进城接三舅和小舅的儿女。

    太子把他们交给卫伉。卫伉早晚盯着他们读书习武。表妹也一样。

    起初卫青不赞同侄女跟着子侄习武。太子先解释习武可以强身健体,然后问他女子为何不能习武。卫青无法回答,总不能说他希望侄女风一吹就倒吧。

    两个小姑娘也不想大热天习武,太子就问她们想不想骑马。坐在马背上英姿飒爽,两个小姑娘眼馋,只能乖乖跟着兄长们挥洒汗水。

    卫广夫人找卫青夫人抱怨过女儿在博望苑住十几天变成小黑娃。卫青夫人一句冬天就捂白了就把人打发了。

    卫青夫人有卫伉和卫不疑的时候不觉着辛苦。有卫登的时候很累,总感觉睡不醒。她那时就觉着自己身体不好。当时就想过卫登要是女儿,也得叫卫青教她习武,可不能像她一样。

    卫青母亲早逝,卫孺这个长姊不顶事,卫步和卫广家遇到点什么事都找卫青拿主意。卫青打仗不在家,她们就找卫青夫人。听她的听习惯了,这事也不敢不听。

    这次也跟前几年一样,等卫步和卫广女儿到家,果然从白面炊饼变成了高粱炊饼。卫步和卫广夫人搂着孩子直呼心疼。两个小姑娘不但不以为意,还嫌她们哭哭啼啼烦人。

    卫广和卫步的孩子回去,也预示着三伏天结束了。太学快开学了,卫伉和卫不疑也该回府准备了,博望苑只剩太子一人。他又住两日也收拾收拾回宫。

    刘彻从后宫回来正好碰到儿子的车:“殿下终于舍得回来了?”

    太子殿不答反问:“父皇这是去哪儿风流快活呢?”

    刘彻噎得哑口无言:“谁都打趣!”

    “父皇,给!”太子递给他四个纸袋。

    刘彻下意识接过去:“什么东西?”

    “两袋果干,两袋牛肉。”

    刘彻诧异:“你又杀牛了?”

    “没有。长平侯府的奴仆有次出去买菜不巧碰到有人杀匈奴牛,找他们买的。几个表弟都在孩儿那里,舅母就叫人送了几十斤牛肉。几个表弟表妹恨不得长在瓜田里果树上,没人吃这个。孩儿就做主全做成牛肉干。”

    刘彻诧异:“都给朕?”

    “孩儿这里还有半包。中秋的时候孩儿杀牛再做。”

    刘彻:“离中秋拜月还有将近一个月呢。这个月月底朕令上林苑杀两头牛,他们好像也会做牛肉干,届时叫他们多做点。”

    太子想也没想就应一声好。盖因他以为多做点就是多做几包。结果多做几十斤。给太子送二十包。太子震惊,指着两木框牛肉干:“孤是猪吗?”

    韩子仁也惊着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陛下以为你一次得一包吧。”

    太子很是无语地摇摇头:“出去打听打听几位公主有吗。”

    几位公主也有,但不多,一家只有八斤牛肉干——两包!

    大将军和大司马多点,有三包。平阳侯府和南宫公主以及昭平君跟卫长公主姊妹三人一样,一家两包。

    太子令人给公孙敬声送两包,又给卫步和卫广家各送两包。牛肉干少了一小半,太子依然愁,怕放坏了。花花虽然可以吃,但它是条狗。二舅和大表兄家都不多,哪能用牛肉干喂狗。

    太子估计二舅和表兄的牛肉干快吃完了,又给让他俩各两包。这时再看到牛肉干太子才不觉着烦。

    太子的牛肉干吃完,也快到中秋了。太子考虑到中秋那天张贺放假,就叫他提前一天杀牛分牛肉做牛肉干。

    牛头被太子自己留着了。他给张贺十斤牛肉。十斤看起来多,也就够张贺一家吃两顿,父母妹妹祖母儿女,老老小小将近十口人。

    中秋过后一日比一日冷,书楼的墙壁和书架倒是全干了。

    九月初一,太子低调前往太学忽悠太学学生捐书。

    由于他去的突然,五经博士猝不jsg及防,以至于太子说什么是什么,太子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太子要的就是他们手足无措,没有办法敷衍他。不然他还怎么忽悠太学捐出一部分用不着的书。还怎么忽悠五经博士捐书。

    第212章 画大饼

    太学试办之初仅有五十人, 还是些十岁左右的少年。后来五经博士提议对外招生,外地学生要求十八岁以上,太学就被分成蒙学和大学。

    之所以长安以外的学生要求十八岁以上, 除了五经博士烦透了半大小子,还有就是怕他们太过年幼无法照顾自己。五经博士也担心人嫌狗烦的少年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

    太学创办多年,如今单单大学就有百名学子。太子令五经博士把四个教室的学生都叫到教室门口空地上, 五经博士才跟学生解释,此乃太子殿下。

    有学子脱口而出:“卫大公子?”

    卫伉现在也是一名大学学生, 太子转向卫伉所在方向:“卫大公子在那儿呢。”

    学子们下意识朝卫伉看去, 卫伉想捂脸, 他的同窗见他害羞, 不禁幸灾乐祸般笑他。太子给五经博士使个眼色, 五经博士令学生们静一静。

    太子道明来意, 他来探望诸位,大汉江山以后还得仰仗众人。太子认真的时候看起来很是真诚, 瘦高的身体看起来羸弱,婴儿肥让他看起来面善, 以至于给人一种悲天悯人的感觉。说的内容尽是家国大义以及对学子们的厚望, 哪怕卫伉了解他,知道他另有目的, 也被他说的热血沸腾。

    太子话锋一转朝廷连年征战国库空虚, 已无力扩建太学广招学生。太学学生信以为真, 盖因刘彻为了钱弄出白鹿皮币。国库有钱他一个至高无上的帝王何必出此下策。其次太学开销很大, 师生每季都有两身衣裳, 吃住皆不收费。即便如此, 即便刘彻只给京师三十个招生名额,寒门子弟也最多一成。

    那一成有一半是当地官员子侄年幼或者不成器, 由他们资助的。半成是真正心存平民的官员举荐的。地方上清正廉明的官吏也是先从古老的世家或当地名门望族中选人。如果名门之后跟寒门子弟相差无几,他们十有八九不会选寒门子弟,除非寒门出天才。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天才。

    太子深知这一情况,但他不能点出大学学生几乎皆是官宦子弟。随后太子又表示朝廷急需各种人才,所以他父皇在皇城西修考场、比武场以及书楼。太子没提面试处。

    书楼以后全天对外开放,太学学生冬夏二季放假期间也可进去阅读。他会令人抄一些宫中藏书。他身为太子,国之储君,也会捐一部分藏书,以及他亲笔抄写的书。

    太子话音落下,卫伉就大声恭维他。有人带头,太学学生当中部分惯会见风使舵之人跟着恭维。卫伉大声表示他也要捐书,这些人也跟着要捐书。

    太子忽然理解老父亲为何那么看中张汤。没有见风使舵媚上之人,他此行不就白来了。

    太子转向五经博士:“这些学生很好,心怀天下。”

    此言一出,不捐书的人岂不心中没有天下。没有天下还能有天下之主。五经博士也不傻,听话听音,慌忙附和几句,然后表示他家中存书多云云。

    打小在人精里长大的世家子弟也跟着表态他们也愿意捐出所藏所抄之书。太子感动的直言,他们日后一定可以成为国之栋梁,为君分忧,光宗耀祖。

    哪个学子不想光宗耀祖,不想在族谱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即便后来太子走了,有人怀疑太子此番另有目的也忍不住相信他。不相信太子不就是不相信自己能光宗耀祖。

    太子从大学出来就拐去蒙学,每个教室门外看几眼就去食堂以及寝室。蒙学学生得知看他们听课的少年乃太子殿下,第一反应就是他们有没有开小差。很多懒小子自那以后再也不敢在课堂上睡觉。

    从太学出来太子去了水衡都尉府衙。同东方朔等官吏用午饭的时候太子谈到编书——编种庄稼、蔬果的书,以及养牲畜的书。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上林苑农奴,亦或者请教长安乡民。书编好了所有参与者的名都会写在上面。

    东方朔知道他有几斤几两,丞相、御史大夫此生就别想了。人活一世,不为功名就是为钱财。东方朔虽然也爱财,但他不贪财,亦或者他能忍住不贪。既然如此,那唯有青史留名。

    东方朔想象一下大汉子民都知道他东方朔,名字可能盖过已故的司马相如,他就激动。没等太子说完他就应下来。

    太子抬抬手示意他先别急:“孤还没有说完。孤不给你们设时间,但务必准确。何地适合种什么,何地何时下雪,必须早种或晚种,春耕或冬种,这些写清楚。否则孤严惩不贷!”

    东方朔:“殿下放心,下官亲自校对。”

    太子颔首:“三年五载孤都能接受。”

    此言一出,众人觉着太子殿下真跟市井传言一样宽容,三年五载那么久,足够他们教会公卿士大夫种地了。

    从水衡都尉府出来太子就回宫歇息,一日去那么多地方,纵然他年轻身体好,双脚也受不了。

    韩子仁令宫人烧水,伺候他沐浴。

    太子从浴室出来昏昏欲睡,强打起精神用过晚饭再也受不了,往榻上一趴就进入梦乡。

    韩子仁给他盖上薄被子,出去问随太子出去的两位宦官:“殿下今日怎么那么累?”

    “上午殿下一进太学就下来走。先去大学又去蒙学,还去了寝室和食堂,临走还又看一眼训练场。到车上喝点茶吃点点心,又去找东方朔。我们没有跟学生以及水衡都尉府的人聊天,这一天下来都受不了,何况殿下。”

    韩子仁:“那明早别去打扰殿下,叫殿下一觉睡到自然醒。”

    太子习惯了卯时左右醒来,翌日依然这个时辰醒。双脚疲惫不想起,可睡不着翻来覆去躺着也难受。太子披着披风坐到屋檐下发呆。

    韩子仁给枇杷等人使眼色,动作轻一点。直到庖厨里飘出饭菜香,樱桃才上前问他是不是去洗漱。

    思绪放空许久,太子舒坦了。

    饭后跟往常一样先去宣室,下午跟太傅读书。

    如此过了几日迎来休沐。休沐日太子估计卫伉会来找他。果不其然,卫伉和卫不疑一起来找他,问他们应当捐几本书。太子令兄弟二人亲手抄几本兵书,再去他二舅书房挑几本长平侯府用不着的兵书。

    翌日,昭平君和公孙敬声来找他,盖因太子叫他俩收的书他们买齐了。

    书店里的书贵,太子给他们出个利人又利己的主意。他二人提供笔墨纸砚请家贫的学子抄书。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二人给的价格高一点,学子们抄得很认真,有些甚至比书斋卖的好。

    太子给他们买书的钱还剩三成,还剩一堆没用完的笔墨纸砚。昭平君询问他那些笔墨纸砚如何处置。太子叫韩子仁和吴琢进来。

    太子令韩子仁统计宫里有多少字写得好的宦官,令他们每人抄一本。抄书剩的笔墨纸砚皆由他们处置。字写得好的宦官几乎都是因犯错受了腐刑的阉人。这些人也不差钱,按常理推断看不上寻常人用的笔墨砚台。在他们看来太子没必要承诺这点,可太子承诺了,显然心里有他们。

    很是了解太子的韩子仁和吴琢都这样认为,其他阉人自然也认为太子宽厚体贴等等。甚至认为太子小小年纪还不会使用皇权,跟请他们抄书似的。

    这种情况下阉人都很认真。

    以前宣室殿内外人多的刘彻都叫不上名。没过几日,刘彻发现宣室殿内外人少了一半。刘彻奇怪,问春望那些人是不是病了。

    时冷时热的季节,刘彻担心宫里出现疫情。

    春望无语又想笑:“殿下近日令识字的宦官去藏书阁抄书。殿下还许诺剩的笔墨纸砚归他们,以至于一个个高兴的晚上都不睡。”

    刘彻无语:“有买笔墨纸砚的钱不如直接买了。”

    春望:“奴婢起初也是这样认为的。昨日才知道那些笔墨纸砚其实是公孙公子和昭平君请人抄书剩的。那些东西都是寻常之物,殿下用不着,公孙公子和昭平君也看不上,放着占地方,殿下才想到这么一个主意。”

    “他可真会过日子。”刘彻服了,真服了。

    春望笑着点头:“奴婢问抄书的那些人知不知道东西是别人剩的。他们说知道。要是买jsg新的不如去书斋直接买书了。”

    刘彻:“据儿叫他们抄多少?”

    “说是一人一本,多是四书五经。”

    刘彻很是奇怪:“抄那么多四书五经做什么?”

    “听韩子仁的意思,倘若有十人要看论语,可书院只有五本,那其他人岂不是白来了?书楼那边陛下也看过,单单一楼就有八十个木墩,二十张方几。楼上和楼下一样,可同时容纳近两百人。要是有人不嫌累靠墙看书,那人就更多了。何况还可以外带。”

    刘彻颔首:“倒是朕忽略了。”

    “此事由太子经手,陛下一时疏忽在所难免。”

    刘彻:“据儿心细。”

    “也是陛下教得好。”春望不禁羡慕。

    刘彻以为他看错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奴婢羡慕陛下有个这么乖巧的儿子啊。”

    “你就不羡慕孤有个这么疼孤的父皇啊?”

    主仆二人吓一跳,扭头看去,太子从他们身后过来。刘彻不禁问:“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未央宫有一座藏书楼,真是藏书楼,平日里很少有人过去。太子朝藏书楼方向看去:“从那儿啊。父皇,有人没有人告诉你——”

    “没人告诉朕什么,也不需要你告诉朕。”刘彻打断儿子的话,“刚才说什么?朕没听清楚。”

    太子:“春望,你方才那话说得好像你父亲比我父皇好一样。”

    春望好笑:“殿下,奴婢羡慕陛下不等于不羡慕您啊。”

    “这话孤爱听。”太子拉着老父亲的手臂。

    刘彻拨开他的手:“有事说事。这么大人了,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太子乖乖站好:“父皇,等到下次休沐书楼所需要的书应该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还差多少?”刘彻直接问。

    太子恭维道:“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父皇。”

    刘彻瞪他。

    太子不再废话:“孩儿听说有些书就是宫里的藏书楼都没有,或者说只是残卷?”

    刘彻颔首:“据说当年秦始皇焚书的时候很多人担心他什么书都烧了,藏起来一部分。”

    “在世家大族手里?”

    刘彻好像懂了:“春望,这几日有没有廷议?”

    春望:“明日就有。”

    第213章 张汤主父偃

    翌日廷议, 刘彻当廷称赞公卿士大夫家在太学读书的子侄懂事——主动捐书。以至于太子主持修建的书楼不日就可对外开放。

    有那机灵的官吏问:“敢问陛下何时开放?”

    刘彻转向儿子:“太子说还差几个书架的书。恐怕还得再过几日。”

    朝中不缺擅长揣度圣意的奸猾之臣。这些人听话听音,立刻出列表示他们家还有一些藏书。刘彻留这样的人在朝堂之上就是把他们当刀使,他们的作用便是为帝王分忧, 甘为惹人厌的小人。

    小人表态,胆小的人跟进,不想出血的大夫也不得不附和。试图蒙混过去, 甚至装聋作哑的公卿也不得不开口。

    刘彻沉吟片刻:“有你们的支持书楼不日便可对外开放。”随即转向太子,“太子, 下朝后令术士挑个吉日。”

    “诺!”太子应下来, 下朝后率先离开。

    少年蹬蹬瞪下台阶, 马尾一颠一晃, 全身上下洋溢着欢喜, 众臣不由得地互相看看, 陛下真疼儿子!

    今日东方朔也在。书楼还需要很多书,参加廷议的人自然越多越好。东方朔一直很支持太子修书楼, 书楼利民,太子把那边的地占了也省得陛下修宫殿。刘彻虽然没跟朝臣透露过修宫殿, 可那么一片地空着, 可见另有他用。一直没动工多半因为国库空虚。

    太子主修的书楼缺书,他们食君之禄, 自然应当为君分忧。储君也是君。

    东方朔笑道:“还是个孩子啊。看把太子殿下高兴的。”

    有人不想捐书, 哪怕只是令随从书童抄的书。恐怕别人懂得跟他一样多。闻言, 那人就故意问:“水衡都尉打算给殿下的书楼添几本书?”

    东方朔经常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 不该机灵的时候装机灵。此刻他就没有听出对方语气不对, 斟酌道:“四书五经殿下肯定不缺。我准备捐一本我这些年写的辞赋, 再抄几本我在边关淘的书。”顺嘴问,“你呢?”

    那人噎了一下, 不甘不愿地表示他也想抄几本早年淘的书。

    东方朔问公孙贺:“你呢?”

    公孙贺:“我家中有许多小儿以前用的书。如今用不着了,我打算全拿出来。”

    东方朔嘴碎,问他另一边的大农令:“你呢?”

    大农令实话实说:“我还没有考虑好。”

    东方朔转向大农令身后的大农丞之一桑弘羊:“大农丞不用想,把你的那些计算心得写出来一定可以成为书楼最受欢迎的书之一。”

    有人好笑,这个东方朔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眼力见。

    桑弘羊并不介意把他这些年琢磨的计算方法下写下来。他也不敢介意。桑弘羊虽然不如张汤会揣度圣意,但他知道他如今的一切都是谁给的。

    商贾之家最不缺精于计算之人,以前也有不少人走公卿大夫的门路,到天子身边当个郎官或侍中。然而只有他离公卿只差一步。不是桑弘羊更出色,而是他幸运,遇到不看出身的帝王。

    基于这一点,他也该尽力支持天子。

    翌日上午,五经博士求见帝王,向帝王禀报,他把太学一众提供的书送来了。当时刘彻忙着教太子批奏章。刘彻嫌儿子奏章上废话太多。刘彻抬抬手,太子起身,叫五经博士随他去书楼。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买的书也已送进书楼,加上太学送的,如今书楼一楼地上堆满了各种书籍。

    太子不着急,等到九月十三日,百官的书送上来,他才带人去书楼。

    太子宫的宦官们负责分类,公孙敬声和昭平君负责统计。随太子出来的侍卫在楼外守候,以防有人突然闯进来,毕竟书楼没有院门。

    所有书都分开记号,太子令人把最多的那些书一分为二,楼下就正对门摆放,楼上就摆放在楼梯两侧,稀少难懂的书放角落里。

    等书全部摆到书架上,楼上楼下各还剩一个书架。太子令韩子仁进宫,把他叫宦官们抄的书以及他用不着的书,表兄弟们提供的书拉过来。

    这些书摆上去,书架满了。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很是满足。昭平君甚至忍不住说:“真像个书楼。”

    太子看一圈,还缺一储物架和柜台以及照看书楼的人。

    公孙敬是见他沉默不语:“想什么呢?”

    “缺两个打理书楼的人。”太子道。

    昭平君:“这里可是很枯燥,四十岁以下的大夫士子肯定都不甘心在此看书楼。”

    太子忽然想到一个人,那人得有六十了。虽说人道七十古来稀,可他要跟以前的丞相李蔡一样,快七十岁了还能操心国事,那他至少还可以再工作十年。

    皇家书楼也不能叫无知小子照看。

    “敬声,主父偃如今还在京师吗?”

    公孙敬声仔细想想:“听我父亲的意思他好像还在京师。他家在茂陵,但他在城里有处小宅子,时常在长安同人饮酒作乐。”

    “你去问问他。”

    公孙敬声不禁问:“现在吗?”

    太子点头:“对!”

    “可他一个也不够啊。”

    太子转向昭平君。昭平君摇头:“别看我。我认识的那些人一听到‘书’就犯晕,指望他们在此看书楼,你还不如指望我。”

    太子见敬声还没走:“你去问问主父偃,他若愿意在此看书楼,早晚可以住在面试处。那边有给主考官准备的休息室,也有庖厨以及恭房。改日孤再叫人在那边和考场以及比武场各打一口陶井。吃喝拉撒都不用出来。”

    敬声:“他不算朝廷官吏,就是没地儿住,早晚也可回去。”

    “算朝廷官吏。”

    昭平君:“那另一个好找。”

    太子摇头:“另一人也得令来看书的学子敬佩才行。否则一些人敢在这里耀武扬威高谈阔论。”

    昭平君不懂:“为何要在此高谈阔论?”

    韩子仁低声告诉他,书楼由太子主持修建,看书楼的人想必也是太子的人。高声讨论才能传进看书楼的人耳朵里,其才有可能告诉太子。太子认为他们颇有见解,自会召见他们。

    昭平君张口结舌,这么迂回曲折吗。

    公孙敬声:“明年三月和八月可以向陛下自荐啊。”

    韩子仁:“真有才能的人不jsg必自荐。多的是人帮他引荐。”

    太子不想用世家老头,出身寒微的老者也镇不住那些半桶水。太子看到门外的侍卫,福至心灵:“有了!”

    门外一个侍卫下意识往屋里看。

    太子记得这名侍卫姓“张”,但跟张汤没有任何关系。“张”在大汉算是大姓。太子笑着问:“你们要不要猜猜看?”

    公孙敬声瞪他。

    太子笑道:“张汤。要不先回去用饭,你下午再去?”

    公孙敬声半天没闲着,太子此言一出他也觉着饿了。到太子宫厨子快做好饭了。三人洗漱一番,到正堂喝杯茶,厨子和小宫女就把饭菜呈上来。

    下午,昭平君令人准备放笔墨等物的木架和柜台,公孙敬声先去张汤家,后去拜访主父偃。太子去宣室殿请示老父亲。

    刘彻很是诧异:“你怎么想到令他俩看书?”

    “张汤心窄,不能为人师。但他谨慎精明,凶名在外,有他在没人敢在书楼闹事。主父偃的秉性也不能为人师,但他确实有才。可以偶尔指点他们一二。”

    刘彻:“朕还以为你只是叫他们看书楼。”

    “确实只是看书楼。父皇没打算再用他们,孩儿可不敢替父皇承诺什么。”

    刘彻听闻这话很是欣慰:“准了!”

    “多谢父皇!”

    刘彻摇头笑笑:“还有什么事?”

    “太傅快到了,孩儿该上课了。”

    刘彻抬抬手放他回去。

    春望等太子走远,估计他听不见了才说:“殿下会用人啊。”

    刘彻:“他俩成天在家跟夫人大眼瞪小眼,确实浪费。他俩的俸禄,以后就由水衡都尉发放吧。省得他们误会。”

    纵然公孙敬声跟二人说明,只是看书楼,还是太子的主意,陛下尚且不知,两人仍然毫不迟疑地应下来。盖因忙了大半辈子的人突然闲下来,浑身上下不自在。

    虽然可以跟人聊天喝酒,可平日里跟张汤斗的都是丞相、大农令那样的官吏,他哪有心思跟一些毛头小子,或者不知道陛下长什么样的老农商人聊国家大事。再说了,这些人也不懂。

    张汤倒是想找别人,可除了小吏,几乎都是仇人。休沐日可以找他提拔上去的人下棋,可人家难得休息一日他也不好叨扰。

    主父偃倒是不介意跟商人、农夫喝酒,可他在外名声不好。张汤只对同僚下手,民间也没有他贪污的传闻。主父偃贪污人尽皆知。黎民百姓才不屑跟这样的人来往。主父偃要是还在朝中当差,为了以后朝中有人好做官,他们不介意奉承他几句。

    刘彻说他俩跟夫人大眼瞪小眼,着实没说错。

    这种情况下他俩哪敢嫌职位低啊。

    主父偃和张汤的住所收拾好,他们令奴仆做饭,上林苑给一些补贴,除了钱还有上林苑产的菜和蛋。太子令太子宫宦官们充当看书借书的人,陪二人演练几次,一切准备妥当,九月二十四日巳时三刻,炮竹喧天,整整响了一盏茶的时间,皇家书楼开门迎客。

    书楼的匾额是太子写的,上林苑匠人雕的。两边分别写着“书中自有黄金屋”和“书中自有颜如玉”,横批只有简单两个字“书楼”。

    起初主父偃嫌“书楼”简单。太子叫他改,主父偃想许多都觉着不合适。要么不合适挂在外面,要么字太复杂,要么配不上这座皇家书楼。

    张汤支持太子就叫“书楼”。

    主父偃低声骂一句——马屁精。张汤不赞同对联用那两句。太子令他想一对。张汤想半天,认为不如不用。

    主父偃也认为不应当再加那两句。太子犹豫再三,令韩子仁和吴琢把对联镶墙上。太子给出理由,以后有老弱妇孺来此玩耍,若问人为何要读书,张汤和主父偃就可以用那两句回答。

    主父偃家贫,能到长安,一年升迁四次,盖因他读书多,主意多。主父偃就是知识改变命运的最好证明。主父偃致仕几年家中依然藏有万贯,不就是说明“书中自有黄金屋”吗。

    主父偃想给他跪下:“殿下,您是夸微臣,还是嘲讽微臣呢?”

    “孤年幼不等于无知。主父偃,你自己说早年贪了多少钱。”

    主父偃不敢说,怕张汤把他送给廷尉议罪。

    “这两年书楼自负盈亏。”太子道。

    主父偃不住地点头:“微臣省得。”

    话说回来,书楼开门那日太子没过来,他又好奇,所以早早到皇城墙上等着。

    起初炮竹声灭也没人敢进。

    有些官员早上起晚了,此时才出宫。他们看到张汤在书楼外,看在他两个儿子以及儿媳的面上,官员过去同他见礼。随后知道张汤和主父偃看书楼,以为天子又想重用二人。到家就叫家中小辈过去凑人数。

    卫伉等人好奇,所以从太学出来直奔书楼。看热闹的乡民一看好多人进去,也不由得走近一点看热闹。

    主父偃得势时挺看不上乡下人。他被刘彻撵去边关待多年,回来又被撵回家,几次折腾下来,主父偃不敢瞧不上任何人。他出身乡野,也知道如何跟乡野小民来往,就主动上前,叫他们进去看看。

    乡野小民自然不敢进去。恐怕他们身上粗俗气把书熏坏了。主父偃解释:“这处楼是诸位帮着修的,听太子殿下说里头的书架也是诸位合力做的。诸位不想看看里头什么样?”

    谁不想看看自己亲手做的东西。

    乡民被他说的心动。

    张汤一看乡民进来就把卫伉这群权贵子弟往楼上撵,叫他们到楼上玩儿去。这些小子正好想上楼,等乡民进来里头除了张汤再没别人。

    张汤在朝名声不好,在乡民当中还不错。张汤如今又不是御史大夫,书楼也在皇城根下,晾他不敢犯浑,乡民进到里头就慢慢放松下来。

    转一圈出来,乡民就被亲友拉着问里头如何如何。乡民叫亲友邻居自己进去看。后来又有几波人进去,确定谁都能进,等到下午小孩子也敢往里跑。

    翌日,辰时三刻书楼开门,没过多久就有几个一身麻衣的年轻男子进去。

    他们知道看书楼的两个老头一个是张汤一个是主父偃,所以从他俩身边经过的时候同手同脚。主父偃乐了。

    几人吓得跟兔子似的往角落里躲。

    主父偃忍着笑说:“挺有趣的。张兄,你何时休息?殿下说了,休沐日你我自己安排。”

    张汤:“先攒着吧。家中有事的时候一起用。”

    主父偃也正有此意。五天休一日太麻烦。不如连着休两三日。

    书楼开门当日刘彻也没出现。第二日,也就是那几位布衣男子进去之际,刘彻出现在城墙上。居高临下,书楼前的情况他看得一清二楚。

    当日春望也在。比起一天站到晚,春望更乐意随他出来走动走动。春望令小黄门等人后退,名曰不要打扰陛下。他靠近刘彻:“陛下,这就是殿下的目的吧?”

    刘彻颔首:“无论朕还是太子,明着重用寒门子弟,世家一定很是愤怒。有可能从中作梗,甚至构陷打压寒门子弟。太子在京师修书楼,得京师百姓交口称赞,你猜地方上想干出点政绩的人能忍住不修书楼?读书人多了,乡野小民比世家子弟有才,朕选有才的,他们还敢埋怨朕重用寒门子弟?”

    春望:“寒门子弟过些年也会成为新的世家?”

    “世世代代才能成为世家。寒门子弟努力五六十年才能成为新世家。寒门没有依仗,不一定能支撑三代。”刘彻低声道,“世家不止有钱,还得有人,比如姻亲。大将军不是太子的舅舅,就凭他选的妻子,儿子又很平庸,难撑三代。”

    春望不赞同,但他不敢直接反驳:“卫大公子挺聪慧的?”

    “那是据儿的功劳。要说卫青排兵布阵,整个天下无人出其右。去病都不见得能跟他比。”

    春望:“冠军侯还年轻啊。”

    刘彻摇头:“卫青最多的时候率领近三十万大军,井然有序,不急不躁。去病真不一定有他稳重。可惜,他还不如朕的儿子会养孩子。卫伉毕竟不是朕的儿子,朕以前也不好直接说他儿子跟兔崽子似的。可你想想早年随朕去长平侯府,卫伉见着朕和仲卿,是不是跟小鸡见到鹰一样?”

    春望仔细想想:“是这样。当时奴婢还纳闷,大将军的儿子真不像他。”

    “据儿为了给他改过来,可是jsg做了不少事。朕记得谁说过,卫伉有一次还被人欺负哭了?”刘彻说起这事就不禁皱眉。

    博望苑的侍卫向刘彻禀报博望苑的情况的时候提过几句。春望有印象:“跟人赛马?好像也是那次殿下令金日磾手把手指点他骑射?”

    刘彻点头:“所以不必担心新世家。天下官职就那么点,无需朕操心,新老互斗就能折损一些。届时朕再任命新人,届时朝堂上的情况就如房上梁头,呈三角之势。匠人是不是说过三角形最稳固?”

    春望笑而不答:“陛下,又有人进去了。”

    刘彻看过去,这次几人的衣着明显是绸缎,但太新了,在太阳底下刺眼,像是昨日买的。他们若是世家子弟,不必如此在意衣着。

    “回去换身衣裳,咱们也进去看看。”

    春望:“要不要叫上殿下?”

    “他没出去?”

    春望:“殿下这一年来很少出去。真懂事了吧。”

    刘彻换好衣裳亲自去找儿子。

    太子撑着下巴跟韩子仁对弈,手边有热茶,还有果子以及点心。刘彻靠着百宝阁道:“难怪你不爱出去。”

    太子吓一跳:“父皇?”

    “换衣裳。随朕去书楼看看。”

    韩子仁先起身,令吴琢去寝室准备衣裳。太子把他的茶递过去:“孩儿还没用。”

    刘彻端茶茶杯跟去寝室,看到儿子的身高:“据儿,过两年长壮实了,你就可以穿父皇的衣裳了。”

    “早呢。去病表兄说二十四岁以后才能脱去少年稚气,骨头才能长硬。”太子换上宫女做的长袍,“父皇,如何?”

    湖蓝色长袍衬得儿子跟刚洗干净的莲藕似的。刘彻满意地颔首,见吴琢为他扣上腰带就挂佩玉:“配饰免了。”

    吴琢换上荷包:“殿下,要不要拿把折扇?”

    “快冬天了还用折扇?我脑子有病啊。”

    刘彻笑着叫韩子仁找来:“就是脑子有病才用折扇。”

    第214章 望而却步

    太子高瘦, 束腰长袍显得他越发干净利落,而湖蓝色衣袍固然挑人,但他肤色白皙, 无论怎么看都像如玉般的世家公子。

    举手投足尽显潇洒,俊美的容貌让人见之难忘。稚气未脱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可此时早已立冬,他手摇折扇装腔作势, 无论谁见着都会很是可惜地感慨一句,“白瞎了这幅好相貌。”

    公子纵然风流, 可他要是个脑子有病的, 谁也不敢心生欢喜。

    太子刷一下打开折扇, 打量一番自己, 满意地点头:“是会令人望而却步。”

    韩子仁不禁问:“陛下, 您要吗?”

    “朕脑子又没病。”刘彻一脸嫌弃的拒绝。

    太子气笑了:“儿子有病, 当父亲的还会远吗?”

    刘彻:“你不说朕差点忘了。朕可以假装不认识你。”

    太子笑:“行!”

    刘彻心中一凛,转向春望, 他又想做什么。

    春望指一下铜镜。刘彻没能理解,告诉儿子他先走一步。太子抬脚跟上, 吴琢叫住他:“殿下等等, 斗篷。”

    太子衣着单薄,在室内不冷, 到外头一准着凉。太子不想回来就喝姜汤, 不得不停下。他看到吴琢递来的黑袍, 不禁皱眉。吴琢虽不如韩子仁懂得多, 不如他机灵, 而他在太子身边多年, 很是了解他。太子一个眼神他就明白殿下不满意。吴琢挑一件白色金边披风:“这件行吗?”

    刘据身上湖蓝色长袍也有金色绣纹,披风上也有金色绣纹:“就这件吧。”没让吴琢伺候, 他抓过去就往外走。到门外披风披好,老父亲也跑了,“父皇呢?”

    韩子仁一脸无语地说:“陛下乘车先走了。说他在书楼等您。”

    “不就是不想跟我一块进去。”太子撇一下嘴,登上座驾,见吴琢想上来,“下去!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吴琢看到他手中折扇忍着笑下去。

    韩子仁随手指一个小黄门。小黄门上车,韩子仁想起什么,“你祖籍哪儿的?”

    太子:“蓝田。”

    小黄门很是意外,没有想到殿下竟然知道他是哪儿的人。

    “他的家人如今在长安打理商铺。”太子问,“你家人喜欢看书吗?”

    小黄门:“殿下是担心碰到奴婢认识的人?”

    太子颔首:“你在孤身边做事,看到你他们定会想到孤乃太子。”

    “殿下放心,他们就是对书楼好奇也是下午过去。他们上午得备货,中午迎来送往。下午也只有申时到酉时这段时间有空。”

    太子:“那就走吧。”

    虽然书楼跟皇宫相邻,可等太子到书楼已是一炷香后的事了。刘彻怀疑儿子故意的,瞪他一眼就往楼上去。

    主父偃小声问:“公子,怎么了?”朝楼梯口睨了一眼。

    “等我等得不耐烦了吧。”太子令韩子仁等人在楼下等着。

    太子摇着折扇上去,在楼上看书的人听到声音下意识看过去,眼中一亮,紧接着眉头微蹙。

    刘彻在一旁看到几人的反应顿时心情好多了。

    太子很是无语,想把折扇收起来。当他看到有两个人看着他欲言又止,不知是想提醒他,天冷了,拿着折扇很像脑子有病。还是因为他的相貌试图上前攀谈。太子继续把玩着折扇,一脸高傲的从他们身边往里走。

    不知是枇杷等人觉着太子长大了,还是希望把太子打扮的人见人爱,如今无论太子的衣袍还是披风,都被她们熏得香喷喷的。

    太子所到之处都有淡淡的香味。几人相视一眼,原来真是位膏粱子弟。他不会认为拿把折扇就是文人士大夫吧。广袖长袍折扇在手可以让人看起来风流潇洒,可也分什么时候。

    何况他穿的不是广袖,而是像骑装一样的窄袖袍。

    真是个蠢物!

    白瞎了那一副好相貌。

    刘彻瞥到几人神色又想笑。紧接着是失望,膏粱子弟哪有他儿子身量板正,哪个不是满脸色欲或凶相。即便不好色不逞凶,日日无所事事也会使人看起来精神萎靡。他儿子的眼睛多亮啊。一看就是个聪明的。那几人竟然因为一把折扇都懒得仔细打量儿子。

    刘彻转向儿子,身着白色披风的少年看起来越发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刘彻之所以总想到藕,盖因这几日常常可以看到宫人起藕。又鲜又嫩,宛如十六七岁清俊少年。

    太子绕一圈转到老父亲身边:“父皇,这处书楼没给您丢脸吧?”

    书楼外面看阔七间进深两间,高两层,足足有十丈。在乡民眼里很是高大。但在高大的宫墙旁边显得很是渺小。跟宫里的藏书楼比起来也很小。但宫里的藏书楼可没有这么多书。饶是刘彻不想看到儿子洋洋得意,面对这一排排书架,他也不得不说:“这些天辛苦你了。”

    “不苦!”太子摇头,“孩儿长大了,也该为父分忧了。”

    刘彻想说什么,听到一阵脚步声。他循声看去,又上来几人,衣着很干净,但有的衣裳已洗得发白。其中一人大声道:“诸位,我没有骗你们吧?”

    太子轻咳一声,那人看过来,眼中很亮,当太子自诩风流打开折扇,那人脸色微变,就差没明说,有病吧?这么冷的天打扇子。随即一脸庆幸,庆幸没同他打招呼。

    刘彻站在儿子身旁,那人的表情被他尽收眼底。刘彻又想笑:“据儿,你吓着他们了。”

    “您也知道?”先前看书的几人和刚才出现的几人都忍不住往他这边看,刘据待不下去,“可以走了吗?”

    刘彻笑着颔首。

    经过刚上来的那几人身边时,刘彻被叫住。刘彻疑惑:“喊我?”

    先前想往太子这边来的男子拱手:“先生不是来看书的吗?”

    “好奇。”刘彻道。

    男子没话找话:“先生觉着这处书楼如何?”

    刘彻挑眉,他真傻还是装傻。

    当今太子主持修建的书楼,谁敢说不好。

    “书很多。至少我家没有这么多书。”

    男子有人指着一排论语:“相同的书多。”

    果然有些人没能出人头地不是因为他运气不好无人招揽,也不是没赶上朝廷征召天下贤士的好时机。太子踱步过去,抽走一本《论语》。刘彻笑着问那名男子,“我也想看《论语》的话,是不是得等明日?”

    那男子想反驳,到嘴边无言以对。

    在他身后的男子道:“您这个年龄还要看《论语》?”

    刘彻语塞。

    太子见状想笑:“这书楼是为你们jsg这些人开的?我怎么记得书楼还没修好就听人说,老弱妇孺皆可进来看书?”说完把书放回去,“要做事,先做人。人都做不好,还指望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走了。”刘彻给儿子使个眼色,率先下楼。

    那名男子被他说得脑袋发蒙,伸手拉住太子,太子本能反手别过他的手臂,折扇抵住他的脖颈。一切发生得太快,其他人只觉着眼前一花,同伴就被人按在书架上。

    几人下意识伸手,太子扭头横一眼他们,几人吓得停下。

    太子后退,折扇一转,左手到右手。几人以为他又想动手,不由得后退。太子把玩着手里的折扇:“看到这把折扇是不是觉着我这人有病?冬天打扇子。可曾想过它不止是一把扇子,还有可能是防身的兵器。逛书楼总不能手持宝剑,或者带着三五个随从吧。”扫一眼其他人,“人贵在自知之明,而不是学富五车。”说完迤迤然下楼。

    被太子按住的男子伤了自尊,又不敢跟上去,一脸嫌弃地低声怒道:“他以为他是谁?”

    太子先碰见的几人走过来:“倘若那把折扇真是用来防身的,那位公子一定出身名门。就他通身的气派,父兄长辈应该有人在朝为官,还是朝廷重臣。”

    被太子数落的几人中一人点头:“那少年跟那位中年男子应当是父子,二人长得很像。看那位先生的衣着和气度应该是公卿之一。”

    此言一出,二楼所有人都不禁懊恼。

    其中有一人经常抱怨他没能早出生二十年,没能赶上陛下不看出身用人的好时候。否则他就算没有大将军的运气,没有司马相如的文采,没有主父偃的胆识,也可以跟东方朔一样外任太守。

    以前他也不止一次抱怨世家门槛高,出身乡野的他想上门当个门客,世家名门都不要。明明就在天子脚下,他却从来没有见过公卿。就算自己写了一篇好文章,也不知道该递给谁。

    听闻这些话,那人沉吟片刻,对同伴道:“我去问问。”快速跑下楼,然而楼外只有一些来看热闹的老弱妇孺。

    男子鼓足勇气,转向坐在柜台后面看书的人:“老先生,打扰您片刻。”

    主父偃放下书:“何事?”

    “请问刚才来的那对父子去哪儿了?”

    主父偃:“找他们何事?”

    “那位年少的公子几句话就令我等茅塞顿开。我们想,想知道那位公子家在何处。也好改日登门拜访。”

    主父偃虽不了解太子,但他听说过“卫大公子”,也知道太后有几个侄孙,也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所以他也知道“王孙”就是太子。除了他谁敢冒充太后侄孙,王家人还不敢出来揭穿他。

    “王孙”去喝茶都不介意帮人递自荐。太子倘若当真看中此子,就算不好留下“王孙”之名,也会同他交代一二。然而太子下来什么也没说,直接上车随天子回宫。

    主父偃不敢据实已告,也不想被这人缠上:“有些机会错过就错过了。”

    男子脸色微变,试探地问:“那位公子同先生说了?”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谁?”男子一脸迷茫。主父偃听到脚步声,朝外看去,张汤拎着食盒进来,“你知道他是何人吗?”

    在楼下抄书的一些人闻言停下笔,转过身很是奇怪,还用问吗?如今长安谁不知道主父偃和张汤为太子照看书楼。

    张汤:“出什么事了?”

    主父偃:“知道推恩令吗?知道白鹿皮币吗?”

    男子不敢相信:“你你是,主父偃?”猛然转向张汤。张汤笑道:“我是张汤。找我们何事?”

    主父偃:“他想知道公子和小公子家在何处,改日登门拜访。”

    张汤笑了:“我虽然只能在这里看看门,可我儿媳乃当朝三公主。儿子在陛下身边当差。我说话比他好使。你找他不如找我。”

    “那您会告诉小人吗?”

    张汤微微摇头:“不会。”

    男子还是太年轻,二十出头,此言一出脸色微怒。张汤不以为意:“我同你非亲非故,跟他们一样。”扫一眼没钱买书,来此抄书的人,“我帮了你,岂不是也得帮他们?何况不止你们。”

    男子理解,但他不想接受。

    张汤打开食盒,拿出茶壶和点心。主父偃捏一块硬硬的梅花糕,眉头微皱:“张老弟,你这——”

    “爱吃不吃!”张汤很早以前就知道主父偃贪得无厌。但那是陛下指望用他收拾藩王。主父偃只是贪钱,可能会害几人无家可归,但跟藩王谋反横尸遍野比起来不算什么。张汤很清楚这点,所以有时候很烦主父偃也从不敢给他下绊子。

    然而张汤怎么也没想到太子殿下并非夸张。主父偃当那么多年穷太守,之后又在家中闲好几年,他早年贪的钱还没用完。

    这几日不是嫌他的厨子厨艺不好,就是嫌食材不好。

    主父偃放回去,拎起水壶又嫌茶具不好:“不如叫你的厨子回去吧。明日我叫我家厨子过来买菜做饭。”

    张汤身为御使大夫都能忍住不贪民脂民膏,如今又怎会用他人贪的民脂民膏。

    “不必!”张汤倒茶吃点心,“你可以当我山猪吃不了细糠。”见那位男子还在,张汤好笑,“我如果是你,安心学习。明年三月或八月向陛下自荐。”瞥一眼抄书的几人,“据我所知,三年选一次。你能像他们一样,明年没能入选,再过三年依然有机会。”

    主父偃赞同:“我当年想投机取巧,请大将军为我举荐。那时皇后盛宠,陛下很是看中大将军,陛下都没有因此召见我。后来还是我自己写了一篇文章递上去,陛下才见我。

    “陛下知道我以前贪了不少钱,不会再用我。他被陛下当廷罢免,也很难起复。我二人就算有心帮你也无用。再加两个我们也不如大将军尊贵。”

    张汤点头:“你不会辞赋可以写别的。圣旨上说了,征求治国良策。这些你也不懂,可以跟木匠做家具。明年来不及,三年后还可以参与。朝廷盖那么大考场总不至于只用一次。”

    第215章 春季考试

    刘彻拿过儿子的折扇:“朕方才听到咚的一声, 动手了?”

    “没想过动手。他拽我的时候身体习惯给他一手肘。”太子看向老父亲,“父皇担心孩儿还是担心他?”

    刘彻好笑:“你说呢?”

    “他又不是你儿子。”太子想到那几人不禁皱眉,“太叫我失望了。”

    刘彻一点也不意外:“朕提醒过你慢慢学着降低要求。”

    “孩儿要求还不低?”太子不禁轻呼。

    刘彻:“你是指你的几位表兄弟?”

    太子点头承认。

    刘彻顿时觉着好笑:“据儿, 如果他们几人是早几年那样,这次修考场你敢用他们吗?”

    太子摇头。

    “为何敢用他们?因为你往日没少提点他们啊。”刘彻朝书楼方向看去,“谁提点他们?养猪的母亲, 还是种地的父亲?没有人生来就能出任三公九卿。你知道劝朕给昭一次机会,为何不能给那几人一次机会?常言道, 吃一堑长一智。今日挨你一手肘, 往后还敢以貌取人?”

    言之有理。

    这个道理太子也懂。

    “好烦啊。”太子靠车上:“父皇, 您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刘彻不懂他此话何意, 看到他跟全身没长骨头似的:“你又想当一辈子太子?跳过你立太孙。”

    太子连连点头。

    刘彻扬起折扇朝他脑袋上一下:“胡闹!”顿了顿, “你才十六岁, 不着急。父皇会提醒你。就像你时不时提醒父皇国库空虚一样。”

    太子闭眼,装聋作哑。

    刘彻低笑出声:“你可以教训父皇, 父皇不能教你”

    “一样吗?”

    刘彻觉着相差无几,“其实也不怪他们以貌取人。父皇见你拿着折扇也会认为你脑子有病。”

    “我不认识他们。他们又不是无事可做、成天招猫逗狗的浪荡子。来书楼不看书, 这瞅瞅那看看, 不就是希望遇到贵人。也不想想今日又不是休沐,哪个贵人有空去那里?”太子摇头, “没什么才能也没什么脑子, 要是我趁早改行。”

    刘彻:“你怎知他们希望遇到贵人?”

    “听其中一人的意思他之前来过书楼。倘若是去看书, 他应该知道二楼和一楼的书一jsg样。今日非休沐, 也没有老弱妇孺进去玩, 一楼几十张方几只有七八个人用, 真正来看书的人会舍近求远浪费时间?”

    刘彻思索片刻:“也许他们嫌楼下吵。”

    “可以去一楼角落里。”太子想想,“父皇先到二楼见到的那几人也不是来看书的。至少今日不是。兴许只是好奇过来看看, 也许也是来碰碰运气。”

    刘彻比儿子先下来,也比他先到。他到时楼下有几人很是认真的看书抄书。当时那几人也曾扭头打量他。不知是因为主父偃像不认识他一样,还是觉着他看起来尊贵富有不好相与,所以看几眼就继续抄书。其中一人他抬头看一下就奋笔疾书,像是赶时间。

    “机会又不会自己找上门。”刘彻可以理解二楼那些人。

    太子:“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你怎知他们没有准备?”

    太子点头:“或许他们当中有人学富五车。可又不是要当司马相如第二,学富五车有什么用?日日为您背四书五经啊。”

    “司马相如第二?”刘彻笑,“你以为当司马相如容易?在朝为官需要天赋,又不需要太高天赋。但要想成为第二个司马相如,没天赋可不行。还得是极高的天赋。不然也就跟东方朔差不多。也许远不如东方朔。”

    太子:“那您还说他有准备?”

    “有见到贵人的准备。万万没想到碰到你个不走寻常路的。”刘彻想想,“就像你二舅和去病,别人打仗看书打。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不可为。仲卿有次全全甲兵而还,也是匈奴右贤王认为他不敢深入。可像你二舅和去病那么懂得随机应变的又有几人?”

    太子摇头:“不说了。道理一套一套的。仔细听来,尽是歪理。”

    刘彻不以为意地笑笑:“父皇也没要求你以后接受那样的人。你以前说过,大汉之大,何止六郡。最不缺人。”

    “那您还趁机教训我?”

    跟你比起来朕的话少多了。刘彻心里这样想,面上不显,“朕是提醒你。不必在意他们。”打量一番眉头微皱的儿子,“亏得你还经常教别人喜怒不形于色。朕真该带面镜子过来。”

    太子闭眼,“以后书楼也不能去了。”

    刘彻以前爱玩,也没有像儿子这样一到休沐就往外跑。所以刘彻权当没听见,更不会提醒他可以从考场南边的路去上林苑深处。

    天冷了但又没有很冷,还可以上山狩猎。太子自己想到了。

    不能去书楼,也怕再遇到女子向他示好,十月的第一个休沐,早早用过饭,太子带着随从前往上林苑深处,令期门侍卫随他狩猎。

    傍晚,玩尽兴了,太子舒服了,也能静下心来听政以及帮老父亲处理奏章。

    刘彻依然嫌儿子废话多。他看十份奏报,儿子才看到第四份。刘彻无奈地摇头:“以后你自己批阅奏章得批到猴年马月?”

    “父皇,您看清了没有?”太子怀疑他一目三行。

    刘彻确实一目三行。他心情好的时候看到请安奏章多写一句。心情不好,要么一个“可”,要么一个“阅”。心情不好不坏,废话连篇的就写“阅”,需要他定夺也写“可”。赶上他看中的朝臣的奏表他才会多写几个字。

    经常刘彻十份奏章写的字还没有太子一份写得多。

    刘彻不禁说:“难怪你有时候看着看着忍不住发火。一个字一个字看,沉浸其中不恼才怪。”

    “孩儿也是怕看漏了。”

    刘彻懂了,儿子没看习惯。

    这种心里的习惯确实得慢慢来。

    刘彻又给儿子几份。

    太子惊得不敢信。刘彻挑眉:“总共才十份,累不着你。”指着自己左手边,还有一堆呢。

    然而等刘彻那堆奏章处理完,太子才看完。刘彻无奈地摇头:“你当绣花呢?”

    太子卖个耳朵给他:“没事了吧?”

    刘彻同他一起出去,太子回太子宫,刘彻到外面透透气。宣室殿外风大,刘彻不敢待太久,片刻就进来令宫人煮茶,准备点心,他穿上斗篷出来遛弯。但也是在屋檐下来回走动。

    辽东太守日前向京师禀报,他认为辽东的水稻比江南的香,请陛下品尝。

    刘彻清楚关东地广人稀,太守不至于巧立名目抢夺当地平民的粮食,刘彻就回复“可”!

    算着时间也该到了。

    其实已经到了。

    入口的东西少府不敢直接呈给天子,他先胡乱挑几袋打开抓两把煮粥,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少府才敢向宣室殿禀报。

    翌日廷议结束,少府留下,向刘彻禀报辽东的水稻已经到了。

    刘彻令他交给膳房。膳房还不知道辽东的稻谷如何就先给太子一袋,又给东宫一袋——礼轻情意重。

    太子宫厨子原本想做太子爱吃的肉馅炊饼。刚刚蒸熟的炊饼外软里香,面有嚼劲。太子除了吃菜喝汤,还能吃四个炊饼。厨子寻思着太子也爱吃炒饭,就决定改蒸米饭。

    兴许关东水土好,只是米饭香味出来厨子就感到口齿生津。

    韩子仁习惯了饭菜的香味,可当他闻到米香依然忍不住过去问:“什么米这么香?”

    “关东送的米。难怪殿下说,用不了几年关东就能成为大汉粮仓。”厨子指着冒白烟的锅,“还没熟呢。”

    韩子仁去茶室叫闭目养神的太子殿下。

    太子移开手,睁开眼:“听见了。”

    “殿下好像一点也不意外?”韩子仁见他坐起来,半跪在地上为他穿鞋。

    太子:“孤是不清楚关东水稻如何。但孤了解地方官吏。不是好东西他哪敢请父皇品尝。只是比南方的水稻好一点,他都不敢说关东米香。”

    韩子仁想想,可不是这个道理吗。

    “殿下,起来醒醒困,再过一刻就可以用饭了。”

    太子颔首:“孤没闻到菜香。”

    “您要吃清淡些,除了汤就是炖菜。”

    太子:“鲫鱼汤吗?”

    “鲫鱼豆腐汤。小鸡炖蘑菇。今日用的蘑菇是跟稻米一起送来的。殿下,关东那么冷也有蘑菇?”

    太子不清楚,“关东山多树多,有吧。”朝北看去,“说不定草原上也有。世间那么多奇妙的事,谁知道呢。”

    韩子仁令小宫女打水。

    “奴婢近日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不知是真是假。”韩子仁低声说。

    太子颔首,示意他说来听听。

    “夏天书楼装修完工前后,您给公孙公子和昭平君出主意,叫他们买笔墨请平民学子抄书那会儿,听说某个地方发现一尊鼎,陛下很是高兴,令人商讨封禅事宜。”

    太子:“那时候怎么没听你说?”

    “奴婢也是近日才听人说此事。发现鼎的时候您还在宫里。消息递到长安,陛下令人商讨封禅的时候,您应该在博望苑避暑。”

    难怪他不知道这事。太子问:“公卿准备什么东西的时候叫你碰个正着?”

    “应该是被别人碰个正着,他们聊的时候叫奴婢听个正着。殿下,此事您怎么看?”

    太子摇摇头,不看!

    韩子仁把擦手的布递给他:“装不知道?”

    “父皇又不是小孩子。要封就封吧。省得他不是想修宫殿,就是叫表兄探探匈奴的实力。哪一样不比封禅费钱?”

    韩子仁想笑,这话说得陛下好像个喜欢胡闹的孩子。

    “陛下会带您去吗?”

    太子:“泰山?孤倒是想去那边看看。不过这事也不是他说封就能封的。父皇没跟我提过,可能还得一两年。反正他明年没空。”

    刘彻确实没空。

    考场、书楼由太子主持修建。而无论春招秋比都没有他什么事。

    刘彻把比武场交给霍去病,考场那边交给少府和水衡都尉。丞相以及御使大夫等着帮他看从四面八方送来的自荐书。

    最终考题只有刘彻清楚。太子和春望都跟他提过作弊,刘彻不得不慎重。开考前五日,考官们被安排到考场住下。无事不得外出。

    考官们震惊,只是匠人比试,陛下用得着这么严吗。

    可惜没人敢提出质疑。

    盖因比武场那边秋天才比,刘彻令霍去病暂代卫尉之职,卫尉为他副手。霍去病时不时手持宝剑在附近转悠,考官们看到他的剑都觉着瘆得慌,是以也没人敢抱怨。

    开考前三日,刘彻去找儿子,名曰陪儿子踏青,其实想听听黎民百姓的声音。这次父子二人直接去东市。很可惜出来晚了,无论酒肆还是茶馆都挤满人。明明今日非休沐,也没到吃饭的时间。

    太子见老父亲好奇,就拦住一个中年男子:jsg“先生,请留步。请问东市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人?”

    “你是外乡人?”中年男子面露狐疑,他的口音不像啊。

    太子胡扯:“家在茂陵,有些日子没进城了。”

    “这就难怪了。前几日还没有这么多人。这不是快比试了吗,听说从三月到八月都可以向朝廷自荐,且三年只有一次,很多人怕错过,也怕驿站路上有什么意外,把他们的自荐弄丢了,不差钱的人索性亲自送到长安。”中年人指着朝他们走来的人,“那个男子,我听他口音就不像长安人。还有往茶馆里挤的那个,半个时辰还拎着一堆工具。看样子是找到住处了。放下东西出来打听消息。”

    太子故作恍然:“原来如此。难怪我看无论伙计还是掌柜的都乐得睁不开眼。”

    中年男子心中一动:“小公子,一句惊醒梦中人。”说完就跑。

    太子奇怪:“父亲,他怎么了?”

    “回家弄点东西出来卖吧。”刘彻看一眼街上的情形,“今年税收应该能多不少。”揉揉儿子的毛脑袋,“为父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太子拨开他的手:“我都多大了。”

    刘彻很想捏捏他鼓鼓的小脸。

    “王公子?”

    太子回头,曹襄和几位友人往这边来。等到跟前,曹襄脸色骤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彻故意逗他:“冠军侯?”

    曹襄的呼吸停顿一下,试探地问:“表叔?”

    刘彻笑而不语。太子瞥一眼老父亲:“别逗他。平阳侯,出来玩儿?”

    曹襄下意识看他舅,见他舅没打算拆台,暗暗松了一口气:“是的。你也出来玩?”

    “冠军侯没跟你一块?”

    曹襄:“他们都忙。”说完被人轻轻推一下。曹襄终于想到还有两位友人,又瞥一眼他舅,然后才为友人介绍,小太子乃“王孙”,另一个是他父亲。

    曹襄的友人没等曹襄想起太后的侄子叫什么就同刘彻见礼。

    刘彻自持身份——皇亲,微微颔首:“平阳侯准备去哪里快活?”

    曹襄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早知道背对着他的人是舅舅,给他个胆子他也不敢上前:“四处都是人。我们就在街上走走。”

    曹襄的友人邀请王家父子一起。曹襄顿时觉着眼前发黑:“王公子还有事。我们别打扰他们了。”说着话给太子使眼色。

    太子颔首:“你们先去吧。”

    曹襄闻言一手拽一个,连走带跑。他的友人奇怪:“你怎么了?”另一个友人问:“你还怕他们?”

    刘彻嗤一声:“该给他找点事干了。”

    太子扯扯他的衣袖。刘彻边走边问:“改日你姑母问起我,我就说是你的主意?”

    “他跟公孙表兄和陈家表兄不一样。”太子提醒他,谁敢指使平阳侯干事啊。

    刘彻:“上林苑?东方朔不怕他。东方朔没脑子,敢当面数落我,也敢数落大长公主。他也不怕长公主。”

    “他去上林苑管上林苑收益吗?”

    曹襄有钱,也不敢糊弄刘彻,把他放到上林苑,刘彻以后都不用令人查账。

    思及此,刘彻突然感到一丝怪异,他若没看错的话,曹襄气色很好。往年每到这个时节他都得窝在府里养病。其次就是秋季。他只有冬季很冷或炎炎夏季很少生病。

    刘彻给随从使个眼色,众人散开远远地跟着:“据儿,去病给他用过药。我猜不止一次。”

    “表兄此生虽然杀过很多人,可他不是杀人兵器。他有七情六欲知冷暖。他还不是冠军侯的时候,襄表兄就时常找他玩儿。他哪能眼睁睁看着友人虚弱下去?”

    刘彻:“去病这点同你二舅一样。”

    “表兄如今只有一子。他给自己和表嫂以及表侄各留两粒,还有四粒。那东西不救现在的友人,留着救以后的友人?相识于微时的情谊最真。”太子补一句,“霍光是您的人。以后自有你救他。您不方便还有孩儿。”

    刘彻笑了:“据儿,你实话告诉父亲,你那里还有吗?”

    太子点头:“在老鼠洞里。”

    刘彻朝他后脑勺一巴掌:“又胡说八道。”

    “孩儿那里您这两年没少去。有可疑之处吗?”太子无奈地白他一眼,“又不是街边小菜。”

    刘彻发现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回去吧。到里面该走不动了。”

    太子也觉着越往里人越多:“父亲,您看到黎民百姓脸上的笑容心生欢喜吗?”

    第216章 一笑倾人城

    刘彻很想问儿子, 其实你是我父亲吧。

    “据儿,我们出来干嘛来了?”

    太子想想:“听听民间的声音啊。”难道不是吗?太子很是疑惑地看着老父亲。

    刘彻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什么理由不好找, 找这么个破借口。

    “顺道听听民间的声音。”刘彻嘴硬,“春游!”

    太子拧眉,“好像是。”

    “你现在在做什么?趁机给你父亲上课。”刘彻嫌弃, “逆子!”

    太子脸色微变,很是无语:“以后不说便是。父亲莫生气, 孩儿请您吃美食。”不待老父亲拒绝, 太子就拿腰间的荷包, 然而腰间什么都没有。太子低头, 空空如也, “韩子仁, 吴琢,过来!”

    两人有些年没有出来过, 太子不怕他们被人一眼认出来,见他俩很想出来透透气, 就没带那两位非阉人宦官。非阉人宦官每月可以回家待几日。韩子仁和吴琢休沐日也只能窝在宫里, 实乃他们不想回去。他们早年被家人伤透了心,不想再看到家人。家人如今对他们好也是因为他们在太子宫当差。改日被撵去狗舍, 家人又会跟以前一样不待见他们。

    “公子!”

    二人大步上前。

    太子指着自己腰间:“荷包呢?”

    吴琢和韩子仁下意识往他们身上摸, 只摸到他们自己的荷包。二人相视一眼, 难以置信, 不会丢了吧。

    刘彻乐了:“丢了?”

    太子殿下气得咬牙切齿:“这些个无房无地的流氓!不要叫我见着他们!”

    韩子仁和吴琢异口同声地问:“真丢了?”

    “不然呢?”太子没好气反问。

    吴琢张口结舌:“可, 可是好像也没有人靠近你啊。”

    刘彻拉着儿子的手臂:“不一定是流氓干的。这么机灵的人定是惯偷。不需要靠近, 隔一个人也能把你的东西拽走。里头有什么?”

    十年前太子不怕暴露身份,每次出来都不太注意衣着。这几年怕被人猜到“王孙”也是太子, 太子出来很注意。衣鞋都是枇杷等人做的,而非宫中绣娘。绣娘手艺比枇杷等人好多了。见多识广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吴琢要给他戴玉饰的时候,他寻思着得听听黎民百姓的心声,为了显得平易近人就没戴。可荷包里装了几块金币和一串铜钱。

    “钱!”太子不心疼钱,而是气他堂堂太子殿下,前世离成仙只差一步的半仙竟被偷了。

    刘彻看着儿子的神色也知道他不是心疼钱:“吃一堑长一智。”

    “这——这是吃一堑长一智的事吗?”太子扭头往老父亲腰间打量。

    刘彻:“我没带荷包。”

    春望从刘彻身后出来:“主人的钱在老奴这里。”

    太子瞪他:“就你长嘴了!”

    春望闭嘴,但他又想笑。

    刘彻也想笑:“好了。”冲春望伸手,春望把荷包递过去,刘彻转手给儿子。

    “不要!”太子躲开。

    刘彻好笑,就这还成天嚷嚷着长大了。

    韩子仁慌忙把他的荷包递出去。

    太子奇了怪了,“怎么没人偷你们的?”

    韩子仁等人身后跟着几个侍卫,谁敢冲他们伸手。韩子仁指着外袍,“可能被衣袍挡着了。”

    刘彻:“还买?”

    “买!”太子要化悲愤为食量。韩子仁带的钱被他用得一干二净,太子依然不解气,决定明日出来抓贼。

    刘彻听到儿子计划往荷包里装石子,差点被儿子孝敬的街边小吃呛着:“装什么?”

    “石子!”

    刘彻把嘴里东西咽下去:“什么都不装也有人伸手。”

    “为什么?”

    刘彻给儿子个眼神,让他自己意会。太子低头打量一番自己,衣着寻常啊。刘彻放下食物,“据儿,你这身衣裳跟公孙敬声和卫伉平日里穿的差不多。可像你这样高,相貌又随了我和你母亲的可不多。这些优点集中到一起,你走在街上堪称鹤立鸡群。你问春望。”

    春望在一旁等着伺候天家父子,闻言他不敢多嘴,端的怕被憋了一肚子火的太子喷一脸,“殿下龙章凤姿,着实显眼。”

    “这么说被偷还是孤的错了?”

    春jsg望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说一个“是”能憋死他吗。

    刘彻乐不可支。

    “父皇!”太子气得大声吼。

    刘彻:“你小点声。路上这么多人,也不怕路人听见。”

    太子闭嘴,瞪着眼睛看着春望。春望哭笑不得,“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太子没好气问。

    刘彻:“对你而言可以这样用。堂堂太子三天两头往外跑,还不是往河边走?”递给他一个艾草团,“吃吧。虽然馅料都是一些野菜,但味道挺不错。还热乎着。”

    太子接过去咬一大口。

    刘彻和春望齐声惊呼:“噎着!”

    太子没被噎着,差点呛着,被二人吓的。太子一脸无奈地看着两人,刘彻闭嘴,递给春望一个艾草团,春望愣了愣,没有想到还有他的,大为感动。

    太子吃完心里还有气。刘彻见儿子面无笑意也不敢招惹他。

    回到宣室殿,刘彻越想越好笑,忍不住放声大笑。

    霍去病到殿外吓得不敢直接进去,问侍卫:“陛下这是怎么了?”

    侍卫低声解释:“太子殿下的荷包丢了。”

    霍去病听糊涂了。

    说话的侍卫也出去了,他从太子发现荷包丢了说起,一直说到太子把韩子仁的钱用光了还一肚子火,逮谁喷谁。

    霍去病不可思议:“他经常出去也能被偷?”

    “谁说不是呢。”侍卫说出来也想笑,“也是街上人太多,殿下被人碰到也没多想。”

    霍去病:“我进去看看。”

    刘彻听到脚步声敛起笑容,一见是霍去病,招招手:“过来,过来,朕告诉你一件趣事。”

    霍去病没说他已经知道,他还想听听太子表弟被气成什么样了。当他听到太子表弟要装石子抓贼,他不禁说:“还用装石子?”

    “朕也是这么说的。他常用的荷包虽然是太子宫的几个婢女闲着无事做的,可布料丝线皆非寻常之物。只是一个空空的荷包也可卖十文钱。不敢抢只敢偷的人胆子小,他们所求也不多,够吃一顿饭就行了。”

    霍去病点头:“这是据儿头一次被偷?街上人很多?”

    “不然朕怎会叫你暂代卫尉之职。”刘彻示意他坐下,“不过朕也没有想到人挤人。”

    盖因不止参加比试的匠人,亲自来送自荐的士子,还有嗅觉灵敏的商人。京师方圆五百里敢来京师的商人几乎都来了。

    长安城以前就拥挤,寸土寸金,再来这么多人可不得人挤人。

    刘彻忽然想起一件事:“春望,亲自去找东方朔,令上林苑的匠人这几日多做些胡麻油和纸。”

    春望明白,只因在东市碰到一个人对太子殿下说“一句惊醒梦中人”。

    霍去病也明白:“陛下,过几日就比试了,比试结束人都走了卖给谁?”

    “就是快结束了才好卖。”

    刘彻早已吩咐主考官,当场把考生的籍贯写下来,然后就近安置。铸钱权已被刘彻收归中央,由上林苑统一铸造。家中无牵绊之人皆入上林苑。这一点还是刘彻近日才想到的。

    考生初到长安反而不敢用钱,留着钱三年后再考。比试结束第二日放榜,被录用的人由朝廷提供路费,途中还可以进驿站歇息,他们带来的钱用不着了,定会给家人买些东西。落选的人中手头宽裕的也会买些京师特产。

    虽然胡麻已不是稀罕物,但胡麻油依然只有上林苑、博望苑和公孙敬声以及昭平君的奴仆会做。胡麻多了,油便宜了,能到京师的人都会带些胡麻油,可以自己用,也可以卖给当地乡绅。

    霍去病不懂:“陛下,考生的午饭怕是得由朝廷提供。”

    “为何?”

    霍去病:“考官们说一张方几也得一日方能完工。虽然不比做方几,比榫卯这类小东西,可越小越精细的东西越慢。”

    “你怎么想的?”

    霍去病:“上林苑有人有粮,此事可以交给东方朔。一人两个带馅的炊饼和一碗汤。木匠、铁匠这些分开考,一日也没有多少人,考场都没坐满。”

    刘彻颔首:“那上林苑忙得过来。对了,此事由曹襄负责。”

    “曹——曹曹襄?”

    刘彻点头:“考试结束叫他去上林苑管账。”

    这事太突然了,霍去病怀疑他进来的方式不对,要不然怎么听到年近三十的平阳侯终于有了差事,“我半个时辰前还见过曹襄。”曹襄来探望霍去病,还想顺便进去看看考场。不过他还没靠近考场大门就被霍去病拽走了,“曹襄知道吗?”

    刘彻:“不知道。朕刚刚才想到上林苑事多,东方朔恐怕忙不过来。”

    “臣去告诉他?”

    刘彻微微摇头。霍去病退下。刘彻令小黄门去平阳侯府通知曹襄。曹襄此刻还在东市闲逛。平阳公主在家,她叫儿媳给儿子归置东西。曹襄甫一进家就被平阳公主撵出来。平阳公主还不知道考试结束曹襄可以留在上林苑。平阳公主希望儿子好好干,考试结束能被皇帝留下。

    平阳公主虽然疼昭平君,但她心里有些意难平,昭平君那个德行的都能出任御史,她儿子懂事孝顺,凭什么只能在家混吃等死。

    曹襄见着东方朔还是懵的。

    翌日清晨起来一阵恍惚,曹襄才确定他已是上林苑一员。曹襄找霍去病拿到考试总人数就去向东方朔请教,一人两个炊饼需要多少面多少菜多少油盐。

    东方朔也不清楚,令人召见上林苑的厨子。

    曹襄忙着统计食材的时候,太子带两个非阉人宦官以及几个便衣侍卫出现在东市。太子令随从和侍卫散开,盯着从他身旁过的人。

    太子今日戴着他很少用的金簪,身着白色金纹广袖长袍,全身上下写满“我有钱”,手里拿着一把附庸风雅的折扇,走路没个正行,怎么看都像膏粱子弟。

    太子眼睛跟不够用似的,看什么都稀奇,昂着头目无下尘,纵然长相俊美也惹人烦。

    没等太子走到里面他腰间的荷包就被人拽掉。

    偷者走出去三步被人拦住,太子手里的折扇往巷口一指,侍卫捂住偷者的嘴巴,别着他的手臂,把人压到巷口。太子夺走荷包,倒出一地石子。偷者一脸震惊。太子示意侍卫松手。偷者惊得结结巴巴:“你你——你无耻!”

    “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偷我的荷包?”太子拿着折扇朝他脸上拍打两下,“坦白从宽。不然我这就把你交给廷尉。偷东西的时候也不想看看本公子是谁!”

    偷者下意识问:“你是谁?”

    “廷尉乃我亲姑丈。”太子甩一下头,抬起下巴,“押走!”

    “我说,我说!”

    侍卫停下。太子问:“你该知道我为何这样做吧?”

    “公子丢了什么东西?”

    太子哪能说他丢了面子:“朝廷鼓励开荒,能出来偷东西的人不缺手脚,你们这些人干点什么不好?”

    “我们没钱。”

    太子嗤一声:“自愿入上林苑为奴的人也没钱。你不是长安人,没钱走到上林苑,也不知道可以入上林苑为奴,我信你不得已才偷钱。少跟我说家中有老母亲。上林苑连聋子哑巴都要。”

    偷者不敢狡辩,坦白他们确实是团伙作案。太子给他的宦官使个眼色,对方跑去京兆尹报案。

    “那能放了我吗?我再也不敢了。”

    侍卫被他逗笑了,“傻不傻?同伙都被抓了,就你没事?他们出来能饶了你?”

    偷者吓得一动不敢动。

    太子倚着墙:“没抓到人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真以为我是个混吃等死的膏粱子弟?”

    “不敢,小人不敢了。”偷者恨不得给他跪下——想他当了这么多年偷,头一次遇到钓鱼执法的。以后还让偷怎么活啊。

    太子打开折扇遮阳。

    偷者惊呼:“您拿折扇只是为了遮阳?”

    “不然呢?三月天我想生病吗。”太子淡淡地瞥他一眼,“习惯害死人。”

    偷者连连点头,要不是因为这把折扇,他也不敢伸手。这位公子只看衣着就非富即贵。贵人可以用权抓他,富人可以拿钱请游侠收拾他。

    京兆尹离东市不近,八街九陌全是人,土生土长的长安老者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人,是以小黄门牵着马出了东市也只能缓慢前行。

    大半个时辰过去小黄门才回来。

    衙役把偷者押走,小黄门向太子禀报,偷者的同伙都出去了,长安令亲自带衙役前jsg往偷者家中布控。

    太子颔首:“回宫!”

    身着常服的侍卫不禁问:“这就回去?”

    “下午还得读书。”太子爱热闹,但街上热闹过了。太子不是为了抓贼才懒得出来。

    翌日上午太子也没出来。又过一日,辰时三刻,太子令厨子给他准备吃的喝的,带着太子宫诸人爬到城墙上看热闹。城墙上的侍卫看到吴琢拎着方几,韩子仁拎着食盒以及坐垫,无语又想笑,太子殿下真会消遣。

    巳时准时开考,临近巳时刘彻也上来了,看到儿子趴在城墙上往下看,脚边矮几放着吃的喝的,也很无语:“据儿,干什么呢?”

    “嘘!”太子提醒他噤声。

    刘彻走到他身边,倚着城墙看到侍卫挨个检查身份证明:“又是吃的又是喝的,打算在这里等他们出来?”

    “看看再说。也许里头有天才呢。”太子捏一块糕点给老父亲,“父皇,您说这里有替考的吗?”

    刘彻一时被问住:“替考?”

    “上林苑匠人请假替子侄考试?或者商人养的匠人拿钱替别人考试?”

    虽然考场跟皇宫相邻,但很多事都是公卿大夫在忙。刘彻没有想过这点,也不知道公卿大夫有没有想到,“来人,下去告诉大司马,冒名替考者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霍去病告诉考官,几个考官巡查时把此话一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木匠们瞬间安静下来。

    太子倚着城墙笑了:“父皇,要不要打个赌?”

    “不打。”水至清则无鱼。刘彻从城墙上下来,令黄门宣霍去病,他叮嘱霍去病,午饭期间令考官再查一遍考生身份证明。

    百官多出身世家,像东方朔和主父偃那样的极少,盖因多数平民没钱读书。少说平民希望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可是能到京师做官的人极少。这就导致考官几乎皆来自世家。这些人可不认识匠人,刘彻不担心考官阳奉阴违。考官确实没有想过替考生遮掩,所以发现生辰不对,口音不对的人就仔细盘问。

    详查下来当真查出几个冒名考生。

    霍去病令考场外的侍卫把人送去廷尉府——买卖同罪!

    廷尉头回遇到这种事不知如何判罚,只能进宫请示。

    刘彻已有心理准备,面对廷尉的请示想也没想就给出答案,关押一年,记录在案,永不录用。

    由于刘彻没提不得花钱赎罪,此案审理结束替考和考生就被人花钱赎出来。甚至替考者很不以为意,有的还跟人炫耀,他去廷尉府走一遭什么事没有。

    为期三日的考试结束,朝廷放榜,长安以外的人在家乡附近当差,没有家庭牵绊的人入上林苑铸钱,入选者发放回家路费,以及参加考试时用的工具。

    消息传开,那几位替考者很是懊恼。他们又安慰自己,工具才值几个钱,回家路费才多少钱啊。面对喜气洋洋的入选者,他们反而嘲笑其眼皮子浅。

    话又说回来,京城还有许多考生,霍去病没能立刻卸下卫尉之职。直到三月下旬,长安东西市不再是人头攒动,霍去病才只当他的大司马。

    曹襄此时才知道他可以在上林苑东方朔手下当差。

    三月的最后一日,平阳公主前往宣室殿感谢刘彻。今日休沐,刘彻此时在永巷,没心思见平阳公主,又怕她真有事,就令阉人宦官请她过来。

    平阳公主听到琴声便知她来的不是时候。可她来都来了,也不能不进去。平阳公主进去就听到“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平阳公主在一旁静静地听完,刘彻令宫人看座,笑着同长姊说:“你听听他唱的?世间哪有那样的女子。”

    平阳公主转向弹琴人,见其长相俊美,好像见过:“也许有。”

    “阿姊见过?”

    平阳公主想说什么,忽然想到她确实见过,“近在眼前啊。”

    刘彻往两侧看看。

    平阳公主笑道:“这位李先生的女弟啊。”

    第217章 刘彻尴尬

    刘彻不曾听李延年提过他妹妹, 闻言不禁问:“你还有个妹妹?”

    李延年:“是的,只是——”

    “只是有些年少。”平阳公主以为他不好开口,“十四还是十五岁?”

    李延年:“去年公主见到小人的时候她十四。今年及笄。”

    “也不小了。”平阳公主转向刘彻, “妙丽擅舞。”

    刘彻一听“擅舞”来了兴趣,“她现在何处?”

    “在家。”李延年面露迟疑地转向平阳公主,他要不要说真话啊。陛下会不会一怒之下砍了他。他犯事受了宫刑已令家人蒙羞, 他不敢再连累家人。

    平阳公主见他一脸为难,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 “你妹妹定亲了?”

    “尚未定亲。只是家妹年幼无知, 小人担心她冲撞了陛下。”

    平阳公主:“陛下最是宽厚, 你多虑了。你家的好日子要来了。陛下, 您说是不是?”

    刘彻笑:“那也得先容朕见见人。”随手指个小黄门, “李延年, 告诉他你家在何处。”

    李延年家在东市附近,从皇宫东边出去, 往北走一段路进东门就能看能看到他家。可是妹妹心有所属啊。那位公子,那位公子好像还在太学读书, 公子父母对他们家出身颇有微词, 妹妹和那位王公子怕是有缘无分了。

    思及此,李延年给出家中地址。

    小黄门先去准备马车。到马车存放处看到太子宫的人, “殿下出去?”

    “殿下如今哪还敢出去。可成天在宫里殿下也烦。跟昭平君、卫大公子约好去博望苑踏春。你这是去哪儿?”

    小黄门认为不必隐瞒:“李延年有个妹妹你知道吗?”

    “知道。我在宫外见过他和他妹妹。”

    小黄门惊呼:“你见过?”

    “她心悦殿下, 还送过殿下一个荷包。可惜落花有意, 流水无情。再说了, 殿下跟个孩子似的, 这么大了还扑到太后怀里撒娇, 哪懂男欢女爱。”太子宫的小黄门摇摇头,为那女子感到可惜, “殿下起初以为她跟向冠军侯示爱的那些女子一样。后来听说她非君不嫁,殿下特意叫我把荷包还给她。怕误人年华,还叫我暗示她家中父母不同意。那么美的女子啊。哎,你怎么了?”见他脸色奇怪,“马跑了!”

    小黄门慌忙勒住缰绳。太子的人打量他:“想什么呢你?殿下还等着呢,我先走了。”小黄门张嘴想叫住他,眼角瞥到不远处的巡逻侍卫,又慌得咽回去,急的跺脚,“这叫什么事。”

    “马车还用吗?”看管马车的宦官上前。

    小黄门张了张口,“要!”坐上马车,远离众人,小黄门就不禁嘀咕,“五十多岁的人了,颐养天年不好吗?多什么嘴!李延年也是个胆小鬼。直接说妹妹心有所属又如何?牵扯到太子殿下陛下恨不得所有人都不知道,还能因此杀了他?”

    给小黄门个胆子也不敢蹚这趟浑水,他在东市转一圈回去禀告天子:“李家女郎不在家。”

    刘彻有点失望。李延年暗暗松了一口气,平阳公主很是可惜:“我忘了今日休沐,东西市热闹非凡。”

    小黄门忙说:“以后有的是机会。”

    平阳公主想想也是:“陛下,天色不早,我就不打扰你了。”

    刘彻心情好,起身送一送她。小黄门趁机道:“陛下,奴婢来的时候好像看到看到廷尉的车了。”

    “不回家沐浴他来作甚?”刘彻奇怪,令人随他回宣室殿。

    宣室殿空无一人,刘彻神色阴沉盯着小黄门,小黄门往左右看一下,刘彻令所有人退下,“说吧。”

    “陛下,不知您有没有发现公主提到李延年的女弟的时候李延年一脸的纠结,没有一丝欢喜?您是天子,想见见他妹妹,像李延年那样的出身合该激动的跪地谢恩才是。”

    刘彻仔细想想李延年的神色,确实像心中有事,“所以?”

    “他妹妹去年十四,太子殿下十六。”

    刘彻面色发黑,口气不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小黄门不敢隐瞒,把他从太子宫小黄门口中听说的事大致说一遍,“李延年和他妹妹好像至今还以为殿下是,是太后侄孙,王孙王公子。”

    刘彻的身体往后踉跄一下,移到御案前坐下:“当真?”

    小黄门:“随殿下出去的侍卫们应当也知道此事。”

    刘彻的脑袋一抽一抽的痛,抬抬手示意小黄门出去,他要静静。

    以前险些被小太子撞见舞者和乐师,打那以后刘彻就不许他们来前殿。李延年不曾在宫里见过太子,刘彻相信。

    太jsg子自打搬到太子宫就很少从后宫经北宫出宫。他去秦岭就走南边城门,去东西市就走东边城门。去东边长乐宫就沿着太子宫直直地往东,到未央宫墙根下再转弯。李延年是宫中乐师,不必遵循五日一休的规定,休沐日在宫门下碰到太子的可能性极低。可侍卫经常巡逻肯定见过李延年,亦或者随太子出宫的时候见过他妹妹。

    想到这些刘彻越发头疼,他儿子今年才十七岁,那些丧心病狂的女子有那么愁嫁吗。

    好像有。

    女子十三议亲,多数十五定亲嫁人,不然明年十六就得纳税。

    刘彻朝外喊:“来人!”

    先前被刘彻派出去接人的小黄门抢先往前跑。他身后的同僚嘀咕:“闯祸了?”

    刘彻黑着脸令其他人出去,令那名小黄门走近:“据儿知道吗?”

    小黄门连连摇头。

    刘彻揉着太阳穴:“朕不是问他知不知道你出去,朕是问他知不知道那女子是李延年的妹妹?”

    “应该不知。”

    刘彻拔高声音:“应该?”

    “奴婢这就去太子宫打听打听。”

    刘彻叫住他:“太子不在的时候再去。”

    “太子去博望苑了。”

    刘彻抬抬手示意他快去。小黄门蹬蹬瞪跑下台阶,深吸一口气,佯装闲来无事晃悠到太子宫,太子宫诸人正要关门,小黄门勾头往里瞅,看到先前去驾马车的那位,“出来一下。”

    太子宫的宦官出来:“殿下去博望苑了。我跟你说过啊。”

    “不找殿下。你先前说有人向殿下示好?”

    太子宫小黄门下意识点头,忽然想起他乃陛下的人,慌忙把他拉到一旁,“你不会嘴快告诉陛下了吧?这事要让陛下知道了,非得怪我们没有照看好殿下。”

    “没。我也在想要不要——”

    “不行!”

    “那你跟我说实话,殿下知道那女子是李延年的妹妹吗?”

    太子宫小黄门仔细想想,“李延年没往这边来过,殿下这几年没往后宫去过。殿下有花花,也没去过狗舍,应该不知道李延年是宫里的乐师。”

    “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送马车的时候见过他啊。那天我还以为眼花了。休沐回家特意去他家那边打听一下才敢确定是他。他以前是不是在狗舍养狗?”

    宣室殿小黄门点头。

    “那就没错。”

    “殿下知道那姑娘姓李吗?”

    太子宫小黄门奇怪:“殿下既然无意,还打听她姓什么作甚?”

    “那我就放心了。”

    太子宫小黄门不放心:“可不许告诉陛下。”

    “不说,不说。免得陛下和太子以后见着李延年别扭。”小黄门不禁腹诽,我不说陛下也别扭。

    刘彻不别扭,他不会为难责怪自己,他怪平阳公主多事,难怪儿子不喜欢她。他怪李延年不长脑子,难怪以前会犯错受腐刑。

    刘彻不想再看到李延年。可今日那边有不少人,他要是把人都处置了,儿子一定会有所察觉。以儿子的聪慧,就算不问他也能猜出个大概。

    刘彻召小黄门向前:“告诉李延年,以后不必到朕身边伺候,令其挑两个乐师,帮他管理宫中乐器,整理宫中和民间乐谱。李延年妹妹年幼,令其另择良婿。”

    小黄门颔首:“还有吗?”

    “没了。”

    小黄门试探地问:“是不是得给李延年找处院子?”

    “在西北角找一处,太子从来不去那里。以后搬去太子宫也不会从那边过。”

    新太子宫在宣室殿东北,确实不会从那边经过。小黄门领命下去,刘彻令黄门宣郎中令。

    黄门一脸为难:“郎中令此刻应该还在家中沐浴洗头?”

    “明日郎中令入宫令其速来见朕。”

    黄门不知出什么事了。翌日一早见着郎中令就把他拦下来。郎中令见天子这么着急,也以为出大事了。刘彻不想看到李延年,也不想看到平阳公主,亏得他才叫曹襄去上林苑当差。

    刘彻也不能一辈子不见姊妹,就告诉郎中令,三年之内不要让他在未央宫看到他的姊妹。

    郎中令以为听错了:“平阳公主和南宫公主吗?”

    “对!”刘彻抬抬手,一脸心累。

    郎中令顶着满脸疑惑出去,到殿外吓一跳,盖因面前突然冒出个太子。仔细看看,哪是突然冒出来,明明太子疾步上台阶,他没往下看,一时没发现,“殿,殿下?”

    “今日有廷议?”太子诧异。

    郎中令下意识说:“没——陛下——”

    “太子?”

    刘彻的声音传出来。

    太子抬抬手令郎中令先退下,大步跳进殿内:“父皇,孩儿没有来迟吧?”

    昨日知道此事的小黄门已经被刘彻打发至上林苑。刘彻以为不会再头疼。可当他看到太子越发头疼,揉揉额角,宁愿他今日跑出去鬼混。

    “来了?”

    “父皇好像不想看见我?”太子又走近一点,是他的错觉吗。

    刘彻心中一凛,儿子一如既往地聪慧过人。刘彻庆幸没动知情者,“听说你昨日又跑出去玩了?”

    “父皇不也没闲着。”

    刘彻拍案:“怎么跟父皇说话呢?”

    “少虚张声势。”太子在他右边坐下,指一下左边奏章,“十份啊。”

    刘彻习惯性递给他。

    太子见老父亲愁眉不展,很是好奇:“出什么事了?”转向春望。春望摇头,他上了年纪,无法做到全年无休。昨天一天他都在住所歇息。

    刘彻:“与你无关!”

    “那我不问了。”朝中近日无大事,太子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刘彻转身打量一番儿子,眉清目秀,小脸白嫩,坐有坐相,又长着一个聪慧过人的脑袋。李家女有眼光啊。刘彻不禁暗暗感慨,也不怪李延年迟疑。要是没被拒绝,李延年恐怕会冒死一口回绝平阳公主。

    “父皇看什么呢?”太子见他一动不动,“父皇,今日很反常啊。出什么事了?”

    刘彻沉吟片刻:“据儿,如果父皇和你母后同时掉河里,你先救谁?”

    “自然先救母后,父皇会凫水。”

    刘彻呼吸一窒:“……父皇不会凫水!”

    “那也先救母后。父皇身体好,可以多撑一会。”

    刘彻被噎得想打孩子:“父皇比你母后重。”

    “父皇食量大,能多喝些水。”

    刘彻瞪着眼睛:“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您真是闲的。您是帝王,母后是皇后,就算微服出巡也不可能身边无人,轮得到孩儿表孝心?”刘据无语,“父皇,您此时就跟曾祖父一样。”

    “关祖父何事?”

    宫中有关于汉家先祖的记载。太子仔细想想确定一下:“据说有次曾祖父病了,祖父前去探病,曾祖父令祖父为其吸脓水。祖父虽然按照要求做了,但面色难看。祖父后来听说邓通经常做这件事,就认为曾祖父故意拿此事试探他孝不孝顺。祖父因此怨恨邓通。父皇,此事您怎么看?”

    刘彻不知道怎么看:“你怎么看?”

    “邓通一个奴婢,他的责任就是伺候好曾祖父。不能令曾祖父欢喜,要他做甚?话说回来,邓通当时完全不必这样做。宫里不是没有医者,医者自然有法子。祖父当时乃储君,曾祖父拿此事试探他,就跟你此刻一样无聊。”太子很无语,“依孩儿之见,他还是病的轻!”

    春望忙说:“殿下,不可无礼。”

    “春望,你说是不是?邓通得曾祖父看重不是因为他会伺候人?不然还是他上马安天下,下马定乾坤?”

    春望无言以对。

    太子放下奏章,打量老父亲:“您真的很奇怪。父皇,你确定没事?”

    “父皇能有什么事?”刘彻反问。

    太子摇头:“你想一出是一出。我哪知道您又想作甚。”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你不是又想出去玩儿吧?”

    刘彻眼中一亮,好主意!

    出去玩两个月既能避开儿子,又能避开公主等人。

    “果然!”太子以为他猜中了,“我也去!”

    “留下看家!”刘彻令人宣大将军。

    大将军来了,大司马也来了。刘彻令大司马留下协助太子处理政事,他令大将军调人,明日前往甘泉宫。

    卫青震惊,谁又刺激他了。身为帝王哪能说走就走。

    刘彻抬抬手令卫青下去准备。卫青一脸无语地出去直奔长平侯府,令夫人给他收拾衣物,明日送至西安门。随后卫青jsg就去上林苑调期门侍卫,又令人快马加鞭通知甘泉宫守卫打扫宫殿。

    “父皇!”

    “陛下!”

    太子和他大表兄同时开口。

    刘彻抬抬手令霍去病退下,转向儿子:“朕意已决。”

    “孩儿先救您行了吧?”

    刘彻:“你当哄孩子呢?晚了!”

    春望不禁问:“陛下怎么突然想到去甘泉宫?”

    “不是突然。”刘彻胡扯,“前些日子跟太子去东市的时候,朕就想去甘泉宫。可惜那时候忙着考试,朕抽不开身。今年秋还有武试,朕恐怕也不能去秦岭狩猎。据儿不必担心,朕过去住一两个月就回来。”

    “两个月后正好三伏天,您觉着我信吗?”

    刘彻自己也不信。可他依然点头,“就算父皇没能赶回来,也最多在那边待到七月底。”

    “七月底都立秋了。”太子没好气道,“这是一两个月?”

    刘彻瞪他:“你是儿子还是老子?”

    “甘泉宫离长安不远——”

    “几十里路还不远?”

    太子点头。

    刘彻抬手表示此事没商量。太子把奏章还给他,起身走人。刘彻气得拍案:“站住!”

    “干嘛?”太子转向他。

    刘彻打量一番儿子,挺拔高挑,不看脸确实长大了,“走吧,走吧。朕不想看见你。”

    太子无奈地瞥他一眼,继续往外走。

    春望试探地说:“陛下,您今日是有些奇怪。”

    “你以为朕想?”刘彻没好气瞪他。

    春望闭嘴,怀疑他跟女子一样每月都有几日不舒服。

    刘彻翻开奏章,通篇全是废话,气得扔到一旁。堆积如山的奏章被他扔的四处都是,刘彻心里舒服了。

    几日后,长安几乎人人都知道陛下不许他姊妹踏进未央宫。平阳公主和南宫公主起先不信,她们从东宫拐去未央宫也被拦在外面,姊妹二人找太后哭诉。

    张汤和主父偃知道当日去他们家中的人其实是太子宫的人。他们如今有事可做多亏了太子。时常在书楼这边照看孩子的老者见二人跟传言不一样,很是和善,就大胆问二人宫里出什么事了。

    就在两位公主找太后抱怨之时,主父偃和昭平君不约而同去宣室殿求见太子。刘据令二人进来,很是好奇:“什么风把你俩一起吹来了?”

    主父偃精明,他知道天子离宫朝臣不敢给太子添堵,“应该是同一阵风。”

    果然,昭平君就是来问太子,公主干什么了。陛下怎会下令三年之内不想在宫里看到她们。

    主父偃补充:“民间都传遍了。”

    太子转向监工大司马:“有这事?”

    霍去病的夫人又不爱出去,不知道这事,他自然无从知晓。宫中侍卫又不敢拦着他问,陛下为何不想看到他姊妹。

    “何时的事?”

    昭平君:“陛下离宫前一天。

    太子想想,不就是父皇犯病那日。难怪他那日那么反常,原来是被姑母气的。好想知道姑母干了什么。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曹襄还在上林苑呢。”

    昭平君想想也是,前几日休沐见到曹襄,也没听他说此事:“殿下忙吧。我等告退。”

    霍去病好奇地问:“你真不知道?”

    “估计姑母又干什么了。下午我去东宫看看祖母,祖母一定知道。”

    太后不知道,太后了解闺女:“干了什么你们自己不知道?陛下失心疯了,无缘无故禁止你们踏入未央宫?”

    平阳公主委屈:“儿臣不久前还为陛下引荐一人。陛下不说谢我,转头卸磨杀驴,哪有这样的?”

    太后张张口,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你怎么跟你姑母一个德行?以前陛下膝下荒凉,你帮他准备女子。如今太子那么聪慧,你吃饱了撑的?此事叫太子知道,他就算不敢恨你,以后还不敢折腾襄儿?”

    平阳公主不以为意:“一个女子而已。他乃太子,至于吗?母后不必吓我。太子侄儿一向宽厚。他就算知道也可以理解。”

    “那也分什么事!”太后想骂人,“那女子倘若生个儿子出来,对太子不甚满意的官吏会不会暗中支持他?你长不长脑子?”

    平阳公主越发觉着委屈:“陛下挺高兴。陛下也好奇李延年的妹妹长什么样。儿臣也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他好奇的事多了。你推的过来吗?”太后气得手抚心口。掌事宫女慌忙跪坐下去为她顺气:“太后不气。公主也是一时没有想到那么多。”

    南宫公主:“母后,你没听阿姊说吗,陛下很高兴。陛下不许我们去未央宫一定不是因为这事。”

    太后无力地抬抬手:“哀家不想管因为什么。你们姊妹几个的事,你们自己解决。你们都五十多了,不是小孩子,以后少跟哀家抱怨这些糟心事。哀家想多活两年。”

    此言一出,平阳公主不敢叫母后替她问太子。但她还有儿子可以仰仗,回家等曹襄休沐。平阳公主准备叫曹襄帮她找太子。

    翌日,休沐还没到,卫孺先到了。

    卫孺的日子顺心,找卫子夫也不再尽是抱怨的话,还知道给卫子夫带点野味。卫子夫看到野味就知道长姊心情极好。卫子夫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阿姊不忙?”

    “不忙。家里奴仆成群,儿媳孝顺,什么都不用我操心。”

    卫子夫:“就这您当初还嫌侄媳妇小门小户小家子气。娶个名门世家之女,能把您当亲生母亲一样伺候?”

    “过去的事了。”卫孺心宽了,也没在意她的打趣,接着就问她知不知道陛下不许平阳公主等人进宫。

    卫子夫跟霍去病一样,没人敢上赶着找她以及她身边人问,公主怎么得罪陛下了。卫子夫很是吃惊:“还有这事?”

    闻言,卫孺确定她不知道,撺掇她使人去宣室殿问太子。太子一向不喜欢几位姑母,虽然好奇也懒得查,直接回:“这是父皇和他姊妹之间的事。母后权当不知。家丑不外扬。”

    卫子夫得了这话确定儿子也不知道,提醒卫孺以后不要跟人聊这事。卫孺闲着无事,回家的时候拐去几个弟弟和外甥家,提醒弟媳和外甥媳妇以后别再聊这事。是以当曹襄找上太子的时候,太子只能给他两个字“不知”。

    曹襄请霍去病帮他查查。

    霍去病要查这事自然不会傻傻的问宣室殿的人,公主怎么惹陛下生气了。连太子都不知道的事,就算宣室殿的人知道也不敢说。霍去病先查那几日陛下有没有见过公主。这很好查,问一下当值的侍卫就行了。

    一炷香左右,霍去病就查到,陛下去甘泉宫之前只见过平阳公主。侍卫也见过陛下的人驾车出去,巡逻的侍卫听到李延年抚琴。牵扯到后宫,霍去病突然不敢查了。可又查到驾车的那个宦官去过太子宫。

    霍去病前往太子宫“拖太子下水”,左右曹襄是太子表兄,公主是太子他姑。太子问他的人宣室殿小黄门找他何事。太子的人老实坦白。然后很是紧张地问:“殿下,陛下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暂时还不知道。”太子很是无语,“你该早点告诉我。我也好心里有底。”

    小黄门表示以后不敢瞒他。太子令其下去歇息,一言难尽的转向表兄:“李延年的妹妹?”

    霍去病揉揉额角:“你这个姑母,真吃饱了撑的。难怪陛下要去甘泉宫。这事换谁不尴尬。”

    “活该!”太子不尴尬,“我早提醒过父皇,旁人可以引荐,唯独姑母不可。父皇还不以为意。这次轮到自己身上知道不好受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来者不拒。”

    霍去病:“曹襄那边?”

    “实话告诉他。”太子想想,“就说我不知道。以后逢年过节难免齐聚东宫,省得他无地自容再被母后或祖母看出来。”

    霍去病想想:“姨母应当不会在意。”

    “母后就是在意也不能表露出来,否则姑母还不得说她善妒?”刘据不禁嘲讽,“她可真是闲的。这么闲为何不给自己找个婆家嫁了?”

    霍去病想笑,太子表弟的这张嘴啊,也不看看平阳公主多大年纪了。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何时告诉曹襄,曹襄先进宫找他。曹襄没有想过霍去病那么快查出来,没提他拜托霍去病的事,只说他母亲又要嫁人。

    霍去病一口茶全jsg喷出来:“嫁什么?”

    “嫁人。”曹襄很是无奈,“跟舅舅同龄的列侯。也不知道她都是从哪儿找的。我也不是反对。可她五十多岁了。我宁愿她养个二十多岁的面首。省得嫁了离离了嫁,隔几年折腾一次。”

    霍去病:“日子定了?”

    曹襄:“快了。叫我进宫问问舅舅何时回来。还要跟二婚一样办。”

    “我记得她二婚跟头婚一样办的吧?除了只有十来台妆奁,其他方面都一样。三婚也这样?”霍去病突然不忍心说实话。可平阳公主敢给姨母和表弟添堵,叫她太舒服岂不是便宜她了,“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曹襄看向他,疑惑不解。

    霍去病令他的人先退下:“你托我查的事查到了。”随即把他先从陛下那几日行踪说起。说到李延年此时已被陛下打发至叫角落里整理乐谱去了。在陛下身边的小黄门被打发至上林苑做事,明升暗贬。

    曹襄目瞪口呆。

    霍去病端起茶杯,静静地等他回魂。

    曹襄回过神,起身离开。也不管此时是不是休沐,直接骑马回家。据平阳侯的奴仆后来说,也不知道平阳侯母子怎么了,差点打起来。原本平阳公主还想风风光光嫁人,平阳侯不同意,还把他母亲住的院子用墙隔开,另开一个门。

    曹襄平时不敢管他母亲的事。以往平阳公主给刘彻引荐美人,曹襄也不敢指手画脚。可父亲看上爱慕儿子的女子,这事传出去,太后得气晕过去。

    天子颜面何存!

    难怪不许她们姊妹进宫。

    随意出入宫门以后不定弄出什么事。

    平阳公主不敢怪天子,怪不着李延年,毕竟他以为太子乃太后侄孙。她不舍得怪儿子,就怪太子挑剔。早点把人纳入太子宫哪有这么多事。

    不过太子不知道她还敢埋怨他。

    太子小事不计较,像表兄弟到他博望苑祸害,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等于他没脾气。昭平君又找太子打听,他的姨母犯了什么错。太子依然直言不知。随后扯到平阳公主身上,然后问他知不知道平阳公主所嫁何人,那家子弟如何。他看起来很是关心平阳公主。

    昭平君是个没眼色的,他又对太子不设防,也不知道太子讨厌他姨母,把知道的听说的一股脑儿全告诉他。

    五月中旬,北方大地四处忙着收割,平阳公主嫁了。

    三伏天,太阳炙烤着大地,太子宣廷尉,胡扯他日前乔装去书楼外凉亭下乘凉,听到几个农夫聊好些世家子弟踩坏刚刚长出来的豆苗,拒不赔偿,有人甚至还打人。太子板着小脸令他暗查都有谁。

    廷尉出了清凉殿就骂人。陛下不在长安都消停点呗。

    这么热的天,出去见鬼吗。

    城内热城外凉爽,廷尉其实也能理解他们这个时节四处跑。所以他对太子的话深信不疑。

    六月底,廷尉交上来一沓名单和罪证。真有人踩坏农田。但没打人,也没赔偿。廷尉觉着农夫没有亲眼看见,传来传去传夸张了。

    太子仔细翻一遍确定有平阳公主夫家子弟:“先抓人下狱,过一日再审。”

    廷尉犯难:“这,不是什么重罪啊。”

    “这是你查到的,还是今年的事。以前没有?”太子反问,“孤知道你就查到这么多,他们知道?给了钱就把人放了。孤没空给他们教儿子!”

    廷尉福至心灵:“下官知道。”

    “别动手。可以用刑具吓唬吓唬他们。”

    廷尉也不敢用刑:“殿下,您就等大农令的消息吧。”

    六日后,大农令前来禀报,廷尉往国库送一大笔钱,请太子殿下过目。太子翻开看看,“韩子仁,宣昭平君和公孙敬声。”

    二人很快抵达清凉殿。

    太子令大农令给两人拨一笔钱,按照术士早已准备好的图纸修“建章学堂”。太子令大农令去找术士要图纸,术士那里有备份。

    大农令聪明了:“殿下这次还用砖?”

    “你觉着孤该用什么?”

    大农令:“听说陛下把上次建房剩的钱赏给殿下了?”

    “孤上次用砖建考场可是挨了不少骂名。父皇把节省下来的钱赏给孤不是应当的吗?”太子道,“孤这次再挨骂就说是你的主意?”

    第218章 兵贵神速

    大农令惹不起, 惹不起,这次依然按照夯土的时间工费和木材的价格拨款。这次也跟上次一样,钱直接送到皇宫西南角太子殿下办公处。

    建章学堂得仔细修, 不能像考场似的没有门也没有窗。还得赶在下雪前修好。太子需要许多人手,令人召放假在家的卫伉管账。昭平君找来他的三位友人。翌日,除了卫伉, 五人兵分五路,打听木料、砖、瓦等材料价, 货比三家。

    出发前, 昭平君不禁说:“我们先前买的砖瓦就很便宜啊。”

    太子:“当时便宜不等于现在便宜。倘若羡慕他们薄利多销的商人也学他们降价, 甚至比他们便宜, 我们还找他们买岂不是太亏了?”

    昭平君:“再便宜还能赚到钱吗?”

    “改善技艺, 一次多烧几块, 缩短时间节省木柴,应该可以。”太子提醒他, “有竞争人才能上进。”

    昭平君不由得想起李禹那群世家子弟。昭平君五日一休,休沐日还得洗头沐浴, 他其实没时间关心旁人。但他岳丈一家时常登门关心他夫人, 会同她分享一些民间趣事。其实就是打秋风。昭平君提醒过夫人,可以给粮食给布料, 唯独不能给金玉珠宝以及钱。即便这样, 他夫人的母亲嫂子弟妹还是很喜欢去他家。

    昭平君是听夫人提过, 春试结束许多世家四处找老师。端的怕以后子侄无法凭门荫入仕。昭平君夫人还问他有这么严重吗。严重是没有这么严重。但平民子弟上来, 自然会刷掉一些混吃等死之人。再出来一两个如卫青一样的天生将才, 世家必会走向没落。他们如此紧张并非害怕, 而是做两手准备。

    如果没有春试,世家才没空关心平庸子弟。因为春试昭平君的不受族中长辈待见的三位好友月钱都比往年多了。先前昭平君去找他们的时候其家人还叮嘱他们认真为太子效力。

    三位好友很是奇怪地问昭平君, 家人这是怎么了。

    昭平君现在知道怎么了。

    未央宫这边离城中居民区有些远,太子就令公孙敬声等人住进面试处,同张汤和主父偃在一处。六人都很满意,盖因他们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两位人精。

    张贺在博望苑多年没动过,张汤也很满意,他日太子登基张贺至少也是水衡都尉。这点在以前张汤想也不敢想。陛下又留他一命。是以张汤很是感激天家父子。张汤自然对太子的人和颜悦色。

    主父偃仇人那么多却没人敢杀他,也是因为帝王没有明确表示厌恶他。否则多的像张汤这样的佞臣为天子分忧。主父偃也感激天子留他一命。

    在两人有意无意的指点下,六人时常觉着茅塞顿开。

    七月下旬,刘彻终于舍得回来。太子携留京的官员出城迎接。刘彻隔着车帘令众人随他回宫。太子感觉老父亲无颜见他。以防被老父亲看出来,太子跟往常一样到宣室殿就跟他抱怨,这些日子要累死了。

    刘彻冷笑:“什么事能累着你?丞相、御史大夫干什么吃的?”

    “孩儿这些日子把建章学院的材料备齐了。只待父皇一声令下便可开工。”

    刘彻顿时顾不上心头那点别扭:“是吗?”

    “父皇歇息片刻去城墙上看看。在书楼北边。父皇之前看过规划图。”

    刘彻确实看过。原本学堂该修在书楼北凉亭游廊处。加了一处书楼以及凉亭游廊,学堂只能再往北移。幸好此地东是皇宫,西是上林苑用地,不必令黎民百姓迁徙,除了当时已经打地基的考场和比武场,术士可以随便改图纸。

    刘彻颔首:“你先退下,朕累了。”

    太子平日里很懂事,他乖乖退下也没有令刘彻起疑。刘彻不是身体累,他是心累。幸好如今宣室殿诸人都不知道那件事。

    翌日上午,刘彻前往东宫。太后嘲讽:“皇帝还知道回来?”

    刘彻有苦说不出。

    “长安有母后坐镇,朕才敢一走几个月。”

    太后微微抬手,不吃他这套,“你姊妹究竟怎么着你了?她成亲只有皇后令人送去一份薄礼。”

    “谁成亲?”刘彻脱口道。

    太后被问得jsg一愣一愣:“你,不知道?你大姊啊。”

    “她怎么又成亲——不不对,她跟谁成亲?什么时候的事?”

    闻言,太后确定他不知道:“太子没令人告诉你?”

    刘彻一时间找不到更合理的说辞:“据儿不甚喜欢她。”

    “她做什——”太后觉着她不必问,就她女儿那番做派,换成她也喜欢不起来。

    平阳公主同馆陶公主不一样,景帝有十多个儿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所以她给景帝送人只有善妒的栗姬厌恶她。如果景帝只有一个儿子,还是太子,还是王太后生的,王太后指不定比栗姬还厌恶馆陶。

    话又说回来,以馆陶的智慧当今皇后以前是她的婢女,大将军以前也是她府上的骑奴,她不会给皇后太子添堵。她反而有可能阻挠或暗中打压给皇帝送美人的人。

    “母后看起来知道据儿为何厌恶她?”刘彻小心试探。

    太后:“要哀家说出来?”

    刘彻确定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放心地笑了:“不必。不过她了解对方吗?这么着急嫁过去。”

    “你去甘泉宫前后她就想告诉你此事,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你就走了。”太后微微摇头叹气。

    刘彻心中一凛:“还有事?”

    “襄儿不知为何不同意,母子俩闹得很凶,襄儿气得甚至把她在平阳侯府的院子单独隔开了。”太后说起这事就头疼,“第三次了。你说她折腾什么?离了男人不能活也可以学你姑母养个面首。哀家听南宫提过,你那几个表兄不在了,董偃年年清明探望她,给她拔草什么的。我看比昭儿这个孙子都孝顺。”

    刘彻:“董偃不一样,他打小在姑母身边,姑母待他比对儿孙上心。再说了,个人有个人的活法。”

    “她想怎么活哀家管不着,可她别折腾别人啊。”太后揉揉额角,“你不许她去未央宫,她找哀家抱怨。襄儿把她的院子隔开,她找哀家抱怨。哀家是痰盂吗?天天找哀家吐。”

    刘彻到她身后为她揉揉额角:“您可以左耳进右耳出。据儿经常这样敷衍朕。”

    “那是哀家的的女儿。”

    刘彻不知为何想笑:“据儿也是朕的儿子。”

    “你无理取闹,据儿懒得理你。她是无理取闹吗?”

    刘彻松手,在她身边坐下,“您不是很喜欢老三吗?朕叫她来陪陪您。”

    “她快生了,你别折腾她了。”太后吓得连忙拒绝。

    近日早晚不冷不热,三公主来过东宫,太后看着她挺着大肚子大步进来,吓得心惊肉跳。三公主像揣个球似的不以为意,太后见状越发担心,警告她生之前哪儿都不许去。

    刘彻回到宣室殿就令黄门召见两位女婿,提醒他们回去告诉公主,时常去东宫走动走动。但只许讲民间趣事,不许跟她抱怨。

    翌日,卫长领着小女儿去东宫。太后叹气:“皇帝叫你来的?”

    “孙女在家也无事。”卫长提醒女儿喊人。

    牙还没长齐的小姑娘奶里奶气喊:“太太。”

    王太后愣了一瞬,紧接着笑了,曾孙女了,是该叫太太。

    “过来点,叫哀家瞧瞧。”

    这是小姑娘会走以后头回见到太后。太后对她而言就像个陌生人,她不敢上前。卫长公主哄她:“太太很好。你叫太太看看,过几日舅舅还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

    刘据不常去公主家,但每次去都会带许多街边小吃和小玩具。长公主的儿子最喜欢太子舅舅,二公主的女儿也最喜欢太子舅舅。

    小姑娘听到这话爬起来就往太后怀里扑。

    软软香香的曾孙女在怀,太后心里满满的,愁云惨淡的脸上终于艳阳高照。长信殿诸人见状都忍不住跟着心生欢喜。

    掌事宫女送母女二人出去的时候不禁提醒卫长公主常来。

    卫长公主也听说了她父皇不许几个姑母去未央宫。卫长公主认为祖母因为几个姑母心情不快。卫长公主笑着应下来,看着抱着一堆吃的小玩意的女儿问:“太太好不好?”

    小丫头使劲点头:“好!还来吗?”

    卫长公主伸手:“东西给我。”

    小姑娘转身就跑。卫长公主慌忙追上去,拽着她的手臂,牵着她下去。小孩人小腿短,下几个台阶就要抱抱。卫长抱着他,令驭手掉转车头,前往椒房殿用午饭。

    卫长以为中午得留在长信殿。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太后看起来容光焕发,可还没到一个时辰她就没什么精神。卫长公主虽不如皇后擅察言观色,也知道太后想休息。卫长主动提出小女儿该困了,太后顺水推舟叫她回去歇息。

    小姑娘跟她舅一样饭后睡觉。她到车上越发精神,站起来扒着车帘往外看:“阿母,去哪儿?”

    “去祖母家。”

    赵破奴无父无母,卫长公主只说“祖母”,小姑娘也知道是指谁:“祖母好。”

    “你还记得啊?”

    小孩点头:“记得啊。祖母家好大好大,跟太太家一样大。”

    卫长公主抱着她坐下:“祖母家还得一会。先歇一会。”

    小姑娘转身扑到她怀里闭目养神。

    卫长公主以为她睡着了,把她递给女奴,小姑娘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宫殿,挣扎着要下来。卫长公主跟在她身后,小姑娘走几步停下转身坐下大喘气。

    卫长公主失笑,冲她伸出手。小姑娘很是羞窘,扑到她怀里,小脸埋在她肩上。

    她这个样险些让卫子夫误以为她睡着了。没等卫子夫吩咐宫女带她下去休息,小姑娘直起身喊“祖母”。卫子夫接过去:“想不想祖母?”

    小姑娘以前不敢跟人撒娇。刘据没少拿好吃的好玩的哄她,如今小姑娘嘴甜得像抹了蜜似的。

    刘彻处理完奏章走到椒房殿附近,听到小孩的声音,抬手招一个侍卫:“谁在里面?”

    “长公主和小翁主。”

    刘彻颔首:“不要告诉皇后朕来过。朕改日再来。”

    翌日,午时左右,刘彻到椒房殿,椒房殿内外很是安静。他在殿外打量一番,确定除了宫女只有皇后一人,进去就屏退左右。

    卫子夫给他倒茶的手僵住:“出什么事了?”

    “不必紧张。”刘彻示意她坐下。

    卫子夫坐到茶几另一侧继续倒满水。

    刘彻抿一口:“再过几个月据儿就十八了。真快啊。一晃眼这么大了。”

    “据儿不是说他就是八十岁也是陛下的儿子吗?”

    刘彻抬抬手:“他那张嘴,哄死人不偿命。”顿了顿,“确实有些孩子气。”

    “陛下究竟想说什么?”卫子夫很是疑惑。

    刘彻不希望再发生那种事。可儿子遗传了他和皇后的优点,在外又那么懂事知礼,恐怕防是防不住了。

    “你给据儿挑几个伺候的人。他一向不敢惹你生气,由你出面他不敢拒绝。”

    卫子夫:“伺候的人?妾身想的那样?”

    刘彻颔首。

    “怕是不行。”卫子夫了解儿子,不恋女色,“如果是给据儿选妃,一人足矣。”

    刘彻摇头:“一个哪行。父皇元后无子,朕先前那个也无子。要是据儿的这个也无子,岂不是还得废后?”

    “先为良娣?无子再选庶妃?”卫子夫补一句,“据儿心里没有情情爱爱。或许他年少不懂。一次给他挑几人据儿定会断然拒绝。如果只是一人,据儿没理由拒绝,毕竟他有皇位要继承。我们又不像民间无子可以立女户。”

    刘彻看向她:“听起来你心里已有合适人选?”

    “合适谈不上。陛下可还记得鲁王?”

    刘彻:“朕的侄儿,难得只享乐不惹事,也不作践宫人。”

    “鲁王妃有一妹,其兄去世后由她照顾寡母和妹妹。两年前鲁王来京,鲁王妃也来了。她来拜见妾身那日她妹妹也来了。比据儿小一岁,正是议亲的年龄。那时候据儿看起来一团孩子气,妾身实在不忍跟他提这事。”

    刘彻点点头:“家境清白,人口简单,得鲁王妃看顾,想必也明些事理。可你也说两年前了。她怎会等据儿两年?”

    “那日据儿也来了。据儿大体以为那姑娘是鲁王的妹妹,没有多想。那姑娘一看据儿就喜欢上了。”

    刘彻不由自主地想起李延年的妹妹,这些女子把他儿子当成什么了。

    “你看她如何?”

    卫子夫:“温顺乖巧听话。”

    “像你一样?”刘彻瞥向她。

    卫子夫失笑:“妾身哪能跟她比。她自小有母亲和兄长保护,后来有鲁王妃看顾,虽然家jsg中人口简单,但在鲁地无人敢欺辱她。不用为生计烦忧,也不用为婚姻大事发愁,应当是真乖巧。”

    刘彻:“听起来很好。可此事怎么跟据儿说啊?”

    “妾身可以先给鲁王妃去一封信。接下来慢慢暗示据儿。据儿一向吃软不吃硬。妾身给他两年时间,他应当不好再拒绝。”

    刘彻奇怪:“为何是两年?”

    “一两年。陛下不是准备前往泰山封禅?”

    刘彻明白了,届时顺便把人接到京师。

    “你打算何时暗示他?”

    卫子夫:“这事不能太刻意。妾身说这事的时候不能只有妾身和据儿,最好有别人在场,据儿不好反驳。”

    “还是你了解——”刘彻听到蹬蹬瞪脚步声,把话咽回去,朝外看去,宣室殿小黄门,“何事?”

    小黄门停下:“边关急报。”

    “又有急报?”刘彻拧眉,“皇后,此事朕就不管了。”

    卫子夫起身送他:“陛下先去忙吧。”

    今年风调雨顺无天灾,但有人祸。刘彻到甘泉宫安顿下来就收到长安转过去的急奏。刘彻虽然把朝政交给儿子,但太子谨记他只是太子,所以急奏都没拆,直接令侍者去甘泉宫。

    南越国相反,杀了南越王以及太后,还有朝廷派驻南越侍者,南边大乱,刘彻令路博德、韩说等人率水军南下。韩说曾以校尉身份随卫青出征匈奴立功封侯,路博德也曾随霍去病上过战场,不缺经验。可即便如此,也不能由太子下旨。刘彻从甘泉宫送手谕令大农令筹备粮草,路博德、韩说等人从宣室去甘泉宫等等。即便卫子夫不关心朝政,日日进进出出她也有所耳闻。

    刘彻抱怨“又有急奏”也是以为他躲去甘泉宫了还不得清闲。

    “匈奴活腻了?”刘彻到宣室就问。

    边关使者震惊。

    刘彻的脸色骤变,伸手拿过奏章又是一惊,原来是两份,头一份是西羌反,第二份是匈奴侵入五原杀死太守。

    刘彻立刻令黄门宣大将军和大司马。紧接着就忍不住骂:“太子那张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春望不禁问:“匈奴不知道我们最不缺能征善战的将军?”

    “太子当日怎么说的?单于王震慑匈奴部众。急奏上说匈奴同西羌结交,单于王以为西羌有几十万人,我朝不敢用兵。”刘彻冷笑,“西羌那些人朕都不需要去病领兵。”

    韩说等人还在回来的路上,刘彻希望霍去病明年春出兵匈奴,过几天的比武还得他盯上,就令李息和边将徐自为为将。

    当日下午,刘彻下诏天下令平时为民战时为兵的平民前往边关集合。长安这边刘彻又抽掉许多精兵令李息带过去。一时间筹集不到那么多粮草,刘彻先用国库的粮,目的就是速战速决。

    等太子得知此事长安精兵已经出发了。

    太子见着老父亲就忍不住说:“西羌人可能做梦也想不到他们还没打扫好战场朝廷大军就到了。”

    朝廷又是举办春试,又是准备秋比,给平民一条出路,还修书楼,刘彻也没主动出兵,是以他今年名声极好。刘彻下旨征兵无人抱怨,等长安这边精兵到边关,各地民兵也抵达边关。有骑马的,有骑驴的,也有驾牛车的。看起来松散不像去打仗,反而像秋游。但这些人都随卫青和霍去病上个战场。

    李息没少随卫青出征,经验丰富,一日就整顿好了。

    兵贵神速,长安这边武比才开始边关就传来捷报。刘彻给辽东送信,关东税收可以用粮抵。等关东大米一到京师,刘彻就令人送到朝廷在东西市开的铺子里卖。

    关东米比江南米贵两成,起初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认为天子打仗穷疯了。

    掌柜的见无人问津也不着急,令人舂几斤米,架一口大锅在铺子外蒸米。那日不巧卫少儿叫几个弟妹和外甥媳妇出去闲逛,闻到米香一人买五百斤。反正天冷了,稻谷不会生虫。

    卫少儿喜欢出来闲逛,东西市不少人认识她。有认识她的人说:“她们都是托。以前这铺子卖银制的首饰就是她最先戴的。”

    卫少儿充耳不闻,令伙计直接送到府上,管家自会给钱。她们继续逛。有人见状就说:“好像不是陛下的托。这米确实很香。”

    有人叫掌柜的拿开锅盖让他们瞧瞧。掌柜的也想,但宫里的厨子说了,香味出来不等于熟了。掌柜的耐心等一盏茶的时间,好些人忍不住离开,掌柜的掀锅盖。阳光下的米粒晶莹剔透,吸满水的米粒饱满,看起来十分诱人。掌柜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碗勺,一人舀一勺,令众人尝尝。

    囊中羞涩的人舔着嘴角发誓好好赚钱,买两斤给家人尝尝。不缺钱的人直接买。钱多的人也学卫少儿买几百斤。

    落叶纷纷,步入十月,关东送来的米卖光了。大农令用这个钱买高粱、大豆以及小麦送往边关。西羌被镇压下去徐自为就留在那边兴筑长城。

    修长城虽然苦,边关百姓也很支持。有了长城匈奴无法长驱直入,也做不到想来来想走走。

    这一年几场打仗损失不少人,武比条件比原定的放宽一些,只擅长刀或剑,或只是箭法精准或骑术精湛之人都被收入军中。

    许多只能靠打猎为生的人可以到京郊大营当差,月月有俸禄,仿佛一步登天,这让很多平民看到希望。一时间去书楼花园玩的小孩都拿着木剑比划。

    冠军侯的马车从旁边过,小孩子不知里头是赫赫有名的冠军侯,拿着剑大吼:“现在打不过你,我以后一定可以像冠军侯一样神勇。”

    霍去病撩开车帘,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童说完这句话累得小脸通红。冠军侯哭笑不得,脸上隐隐冒热气,冲外面喊:“大将军更了不得!”

    几个小孩回头,马车拐进皇宫。

    大一点的孩子说:“那里头坐的一定是大将军。”

    “不是,大将军五六十岁了。他不老,我猜一定是大将军的儿子。”

    张汤口中的茶险些喷书上,冲外面喊:“谁说他五六十岁?”

    小孩子不怕他:“我父亲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大将军就凭一战封侯了。我都这么大了,大将军还不老吗?”

    “大将军比陛下小好几岁。陛下还没有五十岁,你猜大将军几岁?”坐在屋檐下晒太阳的主父偃问。

    小孩子算一下,惊得张大嘴巴:“大将军二十来岁打到龙城?跟冠军侯一样厉害啊?”

    “那年大将军二十二岁。大将军今年才四十一。”张汤出来说。

    一众孩子不禁惊呼。

    张汤:“记住,他不是老,是跟冠军侯一样成名早。”

    一众孩子连连点头。

    那个憋红脸的小孩捡起木剑:“我要当大将军。冠军侯让给你们。”

    第219章 太子黏人

    霍去病到宫里就调侃他舅, 如今孩童只知冠军侯,不识大将军。

    卫青浑不在意:“史书会记下。”见他一身广袖长袍,“陛下不是叫你练兵?”

    “何须我日日盯着?”霍去病看到舅舅案上的公文, 不好意思喝着茶看他忙碌,“要帮忙吗?”

    卫青给他几卷。

    霍去病一心二用:“建章学堂里头好像快装好了。前几日我从那边过见不少人往里搬坐墩和方几。近日姨母去我府上显摆,敬声很忙, 太子交给他许多差事。好像还叫他置办练兵用的弓箭,还是孩童用的那种——”

    “想问什么?”卫青打断他。

    霍去病放下公文:“听说建章学堂只招将士遗孤?”

    这件事卫青也是近日才知道:“听谁说的?”

    “陛下已经令人统计好了。包括去年南下平叛以及镇压西羌时的将士遗孤。”

    卫青:“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有人冒名顶替。父亲没了, 能好好长大的机会也被人抢了, 孩子得有多可怜。”

    这事很是隐秘, 卫青不信有人未卜先知。可世间事哪有一定的。卫青沉吟片刻:“长安方圆三百里以内的人他们不敢弄虚作假。孩子得知这个消息随商队也能到京师为自己讨回公道。天高皇帝远, 民少相公多。你叫据儿找陛下要一份名单, 抽几个名单令家奴过去查查。”

    “不怕弄虚作假, 只怕他们哄孩子战场上危险,不让他们来京师只是为他们着想。穷乡僻壤的孩童懂什么, 自是长辈说什么是什么。”

    卫青颔首,他幼时也不懂, 以为虎毒不食子, 母亲叫他去父亲家,不用为奴为婢他还很兴奋:“也是。既然这么不放心, 就派人查查吧。左右离开春招生还早, 除jsg夕前杀一儆百, 其他没能查出来的也不敢再叫人顶替。”

    霍去病帮他处理好几份公文就去太子宫。

    太子不在太子宫, 在皇宫西南办公处。霍去病到的时候卫伉正在报账。霍去病等他们忙完就把太子叫出去。

    霍去病希望他的兵的孩子得到朝廷的照顾, 但他也不想给卫家树敌, 所以叮嘱太子亲自去找陛下。

    太子有名单,盖因他得根据名单做书案修寝室, 还要准备孩子们用的兵器,以及统计孩子的伙食费令大农令拨钱。太子回到室内拿给他:“都在这里。”

    霍去病很是意外:“找你找对了。”

    “我还得用。”

    霍去病:“我这就回去抄下来。”

    从宣室殿出来的李息见他行色匆匆:“大司马何事如此匆忙?”

    “我去找大将军。”霍去病不待他再问,“陛下找你何事?”

    李息:“令我持节符镇守枹罕。过几日便出发。”

    “好事啊。西北虽然荒凉,如今京师的货物能到那边,还没有朝中这些糟心事。是西羌吗?”

    李息点点头,没有离开的打算。霍去病见状主动问:“还有事?”

    “大司马听说了吗?”李息朝建章学堂方向看一下。

    霍去病不打算跟他说这事,听闻这话也知道他心疼将士遗孤。霍去病把名单给他,“以防被孩子的祖父祖母叔伯换给他们更疼爱的孩子,我打算抽几人令家奴过去查查。”

    “给我一份吧。西北那边我派人抽查。”李息道。

    霍去病颔首:“我回去抄两份,明日你来取。对外只说向我和大将军辞行。”

    李息郑重道谢。

    霍去病笑笑摇头:“名单挺多,我先忙去了。”

    卫青和霍去病指挥得当,牺牲的人少。卫青甚至做到过全甲兵而归。可朝廷连年征战,积少成多,霍去病抄到傍晚才抄完。

    翌日李息到霍去病处看到名单,圈走一部分人,霍去病就用点兵点将的法子选二十人,家奴两人一组,一组去两个地方。一个月后,冠军侯府的人回来,带回来四个半大小子。这四人就是被冒名顶替者。冠军侯府奴仆担心把人留下出什么意外,索性直接带回来。

    霍去病派出去的人也知道此事不能叫外人知道,就把那四人送去秦岭公孙敬声庄上。春二月,将士遗孤从南天海北入京,四个半大小子才被秦岭农奴送到建章学堂。

    霍去病查出的这事外人不知道,刘彻清楚,刘彻令地方官吏把主谋关押三年,不得用钱赎罪,冒名者朝廷永不录用。除非他有司马相如的文采,大将军的军事天赋。

    刘彻不曾遮掩,除夕前此事就由商人传到各地。

    虽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可上面政策严了,底下人真不敢弄虚作假。

    建章学堂开门那日,刘彻和太子仗着那些半大小子不认识他们,身着常服挤在长安乡民当中看热闹。

    朝廷前两年令乡民种冬小麦。起初许多农民不愿意。朝廷的良种是冬小麦,比春小麦亩产高,乡民都改种冬小麦。此时正是长江以南最繁忙的时候,却是长安乡民最闲的时候。就算得育棉花苗,此时也有点早。

    城外乡民睡得早起得早,时常书楼还没开门他们就领着孩子过来了。有人瞧见上林苑的人拉来几车肉,很是羡慕:“这些孩子一顿就是三头猪啊。”

    站在太子身前的妇人:“羡慕?羡慕也把你家孩子送进去。”

    “你咒谁呢?”羡慕的人扭头怒瞪说话的女子。

    妇人:“你也觉着我咒你?你也知道这些孩子为何能入建章学堂?”

    “我——我就随口一说。你这不是抬杠吗?”

    妇人不这样认为:“随口闲扯也没有这样扯的。”

    “说你了吗?”

    太子一看要打起来:“少说两句。”

    两位年龄相仿的女子扭头想数落他,对上太子的长相,讪笑道:“给这位公子个面子。”

    刘彻在儿子身后看到这一幕无奈又想笑。

    那两位夫人大概觉着被清俊公子听个正着很是尴尬,随便找个理由离开。她们前脚走,打西边过来两辆没有斗篷的驴车,车里全是春夏穿的薄衣。

    上林苑的妇人此时也很闲,不必喂牲口,暂时不用下地薅草,东方朔就叫曹襄支钱买布,令上林苑农奴给建章学堂的孩子们做四季衣裳。

    这些孩子入了建章学堂就是皇家孤儿,跟太学生不一样。太学生一季发两身,他们得发四身,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还有生活用品。

    东方朔一直很反对刘彻大修宫殿,浪费民脂民膏。他身为水衡都尉,上林苑的一部分产出会上缴国库,他自然也不舍得用给国库的钱去外面置办东西。于是他令人在上林苑修个做猪油皂的作坊。其中一间做香皂,拿去外面卖。期门侍卫常常食猪肉,上林苑最不缺猪油。猪鬃毛做牙刷。其他猪毛绑起来做别的。

    上林苑农奴都忍不住嫌他会过日子。有人挤兑他,离了娶娶了离的时候也没见他斤斤计较。

    话说回来,乡民看到衣裳又不禁议论纷纷,夸皇帝陛下不愧是个会花钱的,瞧瞧他多舍得。

    刘彻很是无语,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呢。

    建章学堂门朝东,门口的情况在书楼门外看得一清二楚。太子扯一下老父亲的衣袖,父子俩去书楼。主父偃和张汤慌忙把他俩的坐凳拿出来。

    随刘彻出来的便衣侍卫躲去书楼里面假装看书。

    今日书楼里没人看书,老弱妇孺都在建章学堂门外看热闹。

    主父偃往四周瞅瞅,确定没有外人:“陛下此举甚好。这些孩子长大后定会对陛下忠心耿耿。”

    刘据故意逗他:“你既不是出自太学,也没机会进建章学堂,不也对父皇很是忠心?”

    主父偃噎了一下,忙说:“请陛下恕罪,微臣失言。”

    刘彻不以为意:“太子逗你呢。”

    主父偃转向太子,少年太子满眼笑意。主父偃一脸无语:“殿下近日很忙吗?上次过来还是去年。”

    “孤得跟太傅读书。”

    主父偃诧异:“殿下今年有十八岁了吧?”看向天子,这么大该听政了。

    刘彻解释太子上午在宣室殿听政,下午读书。刘彻说着话瞥一眼儿子,“是不必读书。可是不叫他跟太傅读书,他也是四处闲逛。”还很会招蜂引蝶。这句话刘彻没敢说出来,端的怕聪慧的儿子联想到李延年的妹妹,再想到平阳公主。

    太子从来没有审过案,但他很会抽丝剥茧。

    “孩儿这一两年很少出去。”

    刘彻心说,不是你不想,而是怕遇到女子示爱。

    亏得他一度认为儿子懂事了。

    建章学堂外的人越来越少,看热闹的人也三三两两散开。刘彻给儿子使个眼色,父子俩登上马车绕到南边城门回宫。

    回到未央宫,刘彻打发儿子玩去,他召见大农令询问粮草事宜。这几年休养生息又有关东的水稻支撑,国库存了不少钱。大农令已经把三万骑兵的军费移出来。刘彻令大农令立刻筹集粮草。就在此时西南夷出现叛乱,刘彻又令大农令拨款。

    大农令有心劝他等等,可当地平民等不了,大农令只能继续往外掏钱。刘彻派往西南夷的主将也曾以校尉的身份随卫青打过匈奴,也算是位有经验的将军。刘彻认为此行比打西羌容易,更比打匈奴容易,就令卫广接管辎重。

    霍去病率三万骑兵出关之际,朝廷发兵西南夷。去年前往南越平乱的将士虽然没有遇到太大阻力,但南越地方上依然很混乱。既然南越王没了,刘彻索性在南越设南海等九郡。就在两路大军走后,刘彻令人前往南越,把去年留守南越的将军换回来。

    刘彻决定这些事的时候太子不在宣室殿。并非刘彻有心防他,而是嫌他事多。明明是他儿子,天天想当他老子。

    没见过这么大逆不道的儿子!

    太子也非无事可做。霍去病派人暗访给他灵感,他隔三差五带人出去踏青,一走就是二三十里。等刘彻知道这事太子已经出去十来次了。

    刘彻决定东巡。

    卫青认为他疯了,派往西南夷的大军还没回来,霍去病也没个消息,京郊大营空了一半,他再带走一些人,还有人戍卫京师吗。

    怎么没有呢。卫尉以及郎中令留下,一个守城一个守皇宫,城外还有上林苑的期门侍卫,建章学堂的半大小子也可以一抵一。没人敢对太子不利。

    卫青一见他没疯,只能听命准备东巡事宜。

    太子见春望jsg令人收拾行李才知道老父亲又想跑。太子气得到宣室殿门外就喊:“父皇!”

    “你父皇没聋。何事?”

    太子见他优哉游哉的,呼吸停顿一下,“你走了大司马回来谁犒赏将士们?”

    “你啊。”

    太子:“您不怕他们以后只知道太子,不识皇帝?”

    “你有这个能耐说明大汉后继有人。父皇欢喜还来不及,怎会生气?”刘彻笑眯眯道,“据儿自小做事周到,父皇相信你可以令将士们满意。”

    太子:“你不怕我给他们放两个月长假?”

    “不怕。两个月能省不少粮食。”

    太子无奈:“去病表兄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这次定能凯旋。你拟个章程出来,回头孩儿依照他们的军功多退少补。”

    “侯爵等朕回来再定。”

    “哪有那么多匈奴人叫他们一战封侯?”

    卫青和霍去病这些年不定杀虏了多少匈奴贵族。闻言刘彻也觉着草原上没有什么匈奴贵族,除非打到单于王老巢。

    单于王得知西羌很快被镇压下去,收拾西羌的两个将军只有一人回京复命,单于王很害怕,又把老巢往北迁徙。哪怕迁徙的时候北边已经下雪。一个冬季冻死不少人和牲畜,单于王都没敢迁回来。

    大汉发兵如此之快,还没用霍去病或卫青,明摆着是给他留着的。可单于王不迁,其他部落受不了。汉人在冬天来临前会准备很多豆秸,青稞,甚至多种能过冬的菜留着喂牲口。匈奴不储存,牛羊牲畜冬天也是吃长在地里的草。这样一来匈奴部落就很分散,不然牲畜无草可食。可是也导致单于王不知道有些部落偷偷南移。

    西北去年秋刚打一仗,匈奴人就往东南移。霍去病觉着匈奴不敢招惹徐自为部,他们刚打了胜仗气势正盛。所以就从东边出关。往北千里依然没有见着匈奴的踪迹,他麾下校尉提议往西。

    霍去病没有采纳。去年匈奴留下的痕迹早被北风吹没了。漠南这几年没有大批匈奴,匈奴踪迹自然难寻。又直直往北五百里,霍去病派出去的探长来报,发现驴屎。

    霍去病很不懂匈奴人,明明不缺马,却很喜欢用驴拉车。卫青围堵伊稚斜单于的时候,他就是驾驴车跑的。此次随霍去病出来的将军都是匈奴的老熟人,有赵破奴、公孙敖、吴蛮子、公孙贺,以及一些匈奴小王。

    李息、韩说等人去年刚打过仗,刘彻令他们休养。虽然那些将军不如卫青和霍去病用兵如神,也比李广之流好用。刘彻不敢把人往死了用。

    赵破奴等人一听驴屎蛋子就认为有匈奴贵族。霍去病确定单于王不敢南下,也不怕前面有埋伏或遇到匈奴主力。如今的匈奴主力只有单于王部。霍去病立刻令将士们扔掉辎重,沿着踪迹急追。

    狂追半日,大军看到匈奴帐篷。大大的“霍”字旗迎风飘扬,该部落首领出来投降,无人抵抗。

    这种情况下实属领兵之人的功劳。

    等着封侯的将士们大失所望,不禁骂骂咧咧。声音传到霍去病耳朵里,霍去病很是不快:“你很希望同袍血染草原?”

    这类言语瞬间消失。霍去病缴了他们的刀弓令两千人把人押回去,留下一部分牲畜,他令大军停下休整,又令一些人去捡辎重。端的怕便宜了有可能绕到他们后方的匈奴人。

    休整一天一夜,大军带着烤肉继续前行。又清理几个部落,大军班师回朝。没能做到全甲兵而还,霍去病多少有些失望。赵破奴安慰他:“大将军那次是遇到酒蒙子了。如今匈奴穷得快吃不上了,谁还舍得用粮食酿酒。”

    有些将士不敢再出口埋怨,但心里还是嫌奋起抵抗的匈奴人太少。如今已有很多匈奴人降汉,军中也有很多匈奴人,就不能再跟最初同匈奴交锋时一样见人就杀。

    放弃抵抗者一个不能动。这是霍去病定下的规矩。

    三万人出兵塞外,带回来五万之众。刘彻大喜,也不玩了,赶在三伏天回来,设敦煌、张掖郡,令民众自愿搬到两地,其中包括在大汉生活十年以上的匈奴人。

    只能在关中租地的贫民都很愿意前往两地,虽然苦,但地多人少,头几年朝廷不收税,头一年还给良种和口粮。

    以前贫民不愿迁徙是怕匈奴。关中虽然日子艰辛,可好死不如赖活着。

    国库没钱,刘彻下诏明年开春再搬。然而没等开春,东越又出事了。霍去病等人还没歇过乏,刘彻只能令韩说等人领兵再次南下平叛。

    西边安定东边乱,刘彻这一年可算过足了瘾。九月东越的事平定,从西南到东南都归朝廷管辖,刘彻不出关就没有危险,他又想出巡。

    太子一见老父亲叫他玩儿去,就知道老父亲又要给他找事。太子从早到晚呆在宣室殿,无聊犯困也不出去。

    刘彻气笑了:“据儿,你是太子,不是狱史!”

    “您还出去吗?”

    刘彻:“你这么缠人,父皇怎舍得撇下你巡视天下。”

    “听说您还要带大军随您出巡?”

    刘彻赶忙澄清:“这样做只是叫匈奴单于王害怕来降。”

    “他有心投降会躲去漠北?再说了,再入关杀人再派兵打就是了。吓唬他没用,唯有打的他无力还手。父皇,国库都没钱了,您拿什么支撑大军出巡?”

    刘彻揉揉额角:“朕是你父皇,你老子,能不能少说两句?”

    太子闭嘴,静静地盯着他。刘彻服了,无力地抬抬手:“你还是继续说吧。你这样朕瘆得慌。”

    “三伏天可以去甘泉宫。我帮你处理政务。”

    刘彻:“帮我?这天下——”

    “你的!储君不是君。”太子打断他。

    刘彻说不过他:“行,不出去,就在宫里陪你。”

    “不要说得这么委屈。父皇,您快五十岁了。”

    刘彻颔首:“朕正是觉着朕老了,以后想出去也无心看天下,所以才想趁着——”看到太子起身,“干什么去?”

    “我去打盆水,您照照。”

    刘彻气得想揍他:“滚回来!”

    太子回来坐下:“奏章给我一半。韩说不是说没抓到东越王吗?”

    “东越那么多山,兵将到那边人生地不熟,上哪儿找去?”韩说等将军也很希望抓到东越王。可东越王有心躲藏,除了当地山民,谁也找不到他。

    韩说等人已经令当地山民寻找了。

    刘彻:“那边不适合人住。朕打算把他们迁出来。”

    “故土难离。还是自愿为主吧。”太子建议,“我们认为在那边活不下去,他们兴许喜欢。好比我们认为漠北无法生存,单于王不这样认为。这么多年也没冻死他。”

    刘彻:“那也活不好。”

    “您既然知道还多此一举吓唬他?”

    刘彻闭嘴,处理奏章。

    太子帮他处理完奏章就令小黄门准备茶点。刘彻服了:“你准备在朕的宣室殿抱窝?”

    “孩儿去找二舅。左右你每次出去都带他。”

    刘彻头疼:“幼不幼稚?刘据,十八岁了,可以成亲了。”

    “这事孩儿自有分寸。”

    刘彻:“要不要朕帮你挑两个人?”

    “不要!”

    刘彻如果没有看错,儿子一脸的嫌弃:“朕挑的人怎么了?”

    “能让您满意的人都很会玩,我哪有空陪她们闹?”

    刘彻噎了一下:“朕回头就告诉你母后。”

    “不一样。您跟母后在一起的头几年想生儿子。自打孩儿出生,大汉有后,您就开始随心所欲了。不要以为孩儿不知道,后宫那些人十个里面九个半能歌善舞。那半个不善音律也能陪您聊几句。”

    老父亲略感不自在:“你去过?”

    “你不要胡说!我这么大了往后宫跑,传出去我还要脸吗?”太子瞪他,“孩儿看望母后的时候隐隐听到歌声和琴声。有次还唱什么‘倾国倾城’。口气真大!”

    刘彻连忙抬手叫停:“词容易记,曲美妙就行了。你管内容是什么?不跟你说这个,你不懂!”

    “论吃喝玩乐确实不如父皇懂。难怪人都说外甥像舅。您和昭平君一定有的聊。”

    刘彻瞪他:“我劝你莫要牵扯别人。”端的怕他越说越来劲,扯出田蚡,再扯出卫家,借机挤兑他。

    太子接过小黄门手里的托盘,把点心茶壶放御案上。刘彻很烦:“哪有你这样的?十八岁了还天天粘着父亲。你看看整个长安,不,整个天下,有你这样的吗?出去转转,遇到喜欢的人就带进来。有了孩子朕就封她为太子妃。”

    “孩儿知道您不在乎出身。不必一而再再而jsg三强调。”

    刘彻:“我上辈子一定欠你的。”

    “我上辈子不认识你。”

    刘彻噎住,这混不吝的混小子随谁啊。

    一定是随了卫青早逝的兄长卫长君。

    “喝茶吗?”

    刘彻没好气:“饱了!”

    太子殿下慢慢吃慢慢喝,刘彻被他馋的饥肠辘辘,片刻,他忍不住伸手倒杯茶汤。

    宣室殿宦官见状低头忍笑。

    陛下这是何苦呢。

    热茶下肚,刘彻舒服些,“据儿,你答应父皇过了除夕就可以去——”

    “我是说三伏天。”太子瞥他一眼,“甘泉宫好玩吗?”

    在甘泉宫玩闹没人管,也不必担心被儿子撞见。刘彻也不用为了锻炼儿子日日处理奏章,还可以把政务扔给儿子。

    刘彻:“朕被这座宫殿束缚了大半辈子。等你到了朕这个年龄,你也会跟朕一样日日想出去。”

    “不会!孩儿可以在一个地方待一辈子。”

    十八岁少年郎就敢说一辈子。刘彻懒得同他争辩,“去上林苑?”

    太子一点不意外,老父亲能踏踏实实的才怪。

    “何时?”

    择日不如撞日。

    翌日上午,廷议结束,刘彻带着儿子去上林苑深处打猎,晚上住在上林苑。他的建章宫虽然已被太子改成建章学堂,但上林苑里头还有许多宫殿。

    父子二人在那边住小半夜,看天色要下雪了,刘彻才舍得回来。

    翌日,刘彻召见朝臣的空档同春望抱怨:“不是太子盯着朕,朕此时已经开始巡边了。”

    “太子可能担心陛下身体吃不消吧。”

    刘彻手握儿子给的那么多药丸,很清楚太子不会担心他的身体,只是担心国库的钱:“他是很孝顺,但不会想到这点。”

    “殿下今日怎么没来?”春望见他猜错了,很是机灵的改说别的事。

    刘彻:“乔装去建章学堂了。”

    春望奇怪他去那里作甚。而没等他问就有小黄门进来禀报,大农令来了。

    刘彻怀疑跟关东有关。

    果然,关东今年的赋税,也就是关东大米送来了。刘彻跟去年一样,令大农令送去上林苑库房,从那边出货放铺子里卖。

    大农令:“陛下要不要留一些?”

    宫中食物几乎皆来自上林苑。刘彻:“东方朔自会给朕留一些。”

    太子去建章学堂并非看看遗孤们有没有认真上课,他先去寝室,确定盖的都是棉被,就去食堂。发现食堂里竟然没有磨豆腐的磨盘,令韩子仁记下,回头叫上林苑买磨盘,再送几头驴。

    食堂厨子吓得战战兢兢,颤抖着声音回答,虽然没有豆腐,但有豆芽。

    “用猪肉炖豆芽?”

    厨子连连点头。

    “这么冷的天也没什么青菜,顿顿炖豆芽,你养猪呢?”太子瞪他,“明日把菜单呈上来!”

    第220章 太子和善

    厨子腹诽, 殿下不觉得他此话矛盾吗?就是没什么菜才顿顿炖豆芽。

    话又说回来,那么多孤儿日日得两大锅菜,一锅粥或汤以及几笼屉炊饼。炊饼还得蒸的跟石头似的。倘若像太子的厨子蒸的软软的, 他们得用四个锅蒸炊饼。再多做两个菜就得多个洗菜的烧火的,再多个揉面的,差不多得多一倍人手。

    太子殿下不说给他们增加人手, 反而怪他们不上心,也不怕累死他们。

    真真上面动动嘴, 下面累断腿!

    太子殿下拿起早上剩的炊饼, 捏起来硬硬的, 掰开一层一层看起来软而有嚼劲:“这个炊饼还算不错。”

    厨子揪着的心放松下来, 忍不住提到书楼的主父偃没少夸他们做的炊饼。有一次还要来买。建章学堂不对外卖东西, 管事就叫他用面换。

    “拟菜单。早饭和午饭孤都要!”太子说完就带人去教室。

    被送到建章学堂的遗孤家中都不甚富裕, 亦或者说没了父亲,母亲改嫁, 无人照顾。这样的遗孤自然没有机会读书识字。事实也是如此,建章学堂的博士测试一番几乎都不识字。所以这些孩子无论大小都在同一排教室里听课。只有学骑射的时候才会按照年龄分开。

    太子知道这点也没叫人引路, 他带着侍从直接去有人说话的地方。透过窗棂看到老师在上面讲得起劲, 学生在底下呼呼大睡,太子也装作没看见——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读书。剑术精湛明事理就行了。老父亲说了, 不可以用他的标准要求别人。

    教室走到头, 太子转去后面, 后面是训练场。训练场可以学骑术也可以比射箭, 有草的地方可以练习角抵, 也可以踢球。

    此时的训练场空无一人, 太子扫一眼就带人回去。

    太子前脚离开,后脚下课。学生三三两两去训练场, 博士齐聚一堂,包括这建章堂的五经博士。由于这里的学生更侧重骑射兵法,五经博士没有多少事,刘彻就没有另外安排人。不然管事和教学博士意见相左的时候还不得打起来。

    五经博士刚刚为自己倒杯水,庖厨管事来了,向他抱怨太子殿下叫他们拟菜单。又不是酒肆卖酒,黄的白的种类不一。也不是食肆做菜,鸡鸭鱼肉样样都有,为了节省开支,方便对账,伙计报单,不得不拟菜单。像他们这种什么多什么方便做什么的地方拟哪门子菜单。

    听闻这话,五经博士也觉着太子闲得慌。

    有人不喜欢吃豆芽,一直不敢抱怨,闻言不禁说:“你可以写今早做高粱炊饼,明日做糜子炊饼,后天做高粱和白面炊饼。早上简单,一个蛋或者一份咸菜。红豆粥、豆浆,还不随你写。要说豆浆,早上多磨些豆子,一半留着早上喝,一半留着中午炖豆腐,你还省得发豆芽了呢。”

    做豆腐哪有发豆芽轻松。

    厨子想抱怨。

    五经博士认为同僚说得在理:“如今陛下在京师,殿下不好动你,等陛下出去巡视的时候,殿下敢把你们全换了。”

    食堂的活不轻松,但舒坦自在。五经博士不去庖厨,他们把饭菜做好就没人管了。上林苑的牲畜多,虽说不是每天都送肉,但鸡蛋不少,猪骨头猪下水也经常可以吃到。上林苑的猪肉好,猪下水也没有多少腥臭味。学生天天习武不吃点好的身体受不了,他们也能跟着沾沾光。

    一旦被太子赶出去,就算可以到食肆做菜,也不一定有建章学堂活少事少生活好。

    庖厨管事厨子顿时不敢抱怨。

    太子确实没有给他们增添人手。但给他们四头驴。两头轮流拉磨,两头去上林苑里头拉粮食蔬菜。送驴的人是这么说的。管事厨子等他走后就抱怨,这个时节上林苑能有什么粮食蔬菜。

    厨子十分嫌麻烦,可也不敢不去找东方朔。

    上林苑好东西不少,板栗堆满仓,还有木耳等山珍。品相好的木耳一分为二,一半孝敬天子,一半拿去卖。那些被扯碎,或被鸟叼烂的,以及很小一块的,东方朔准备送给期门侍卫。建章学堂的厨子来了,他就一分为二,一半给他,一半给期门侍卫那边。

    厨子嫌泡木耳洗木耳麻烦,胡扯他不知道怎么食用。木耳很贵,厨子说他不会吃,东方朔信以为真,好心告诉他可以用热水烫,片刻就烫开了。收拾干净的木耳切细煮汤,亦或者炒鸡蛋。

    考虑到建章学堂人多,东方朔建议煮汤。可以加一点压成薄片的豆腐丝。

    真会给我找活!厨子心想。

    以前厨子们一顿饭最多一个时辰,和面加揉面加上锅蒸。等待面发的时候厨子可以洗菜。晚上只有汤和炊饼,半个时辰就够了。

    太子这样一安排他们得忙四五个时辰。原本休息的时间少了一半,厨子自然很是不不满。但他知道东方朔此人很喜欢直言进谏,所以不敢叫他看出来。

    厨子点头受教,又问他板栗怎么用。厨子不信前半生读书后半生做官的东方朔会做菜。

    东方朔确实不会做菜,但他为了给刘彻赚钱,恨不得把上林苑的落叶都弄去城里卖给富裕人家引火,哪会放过煮熟后软糯香甜的板栗。

    东方朔带他们去板栗仓库,拿着一个板栗,指着板栗屁股,“这里切开,放在热水里烫片刻拿出来,如果嫌烫手就过一下冷水,里面的毛皮就很容易剥掉了。”说着说着他忍不住咽口口水,“板栗炖鸡,炖猪骨头,炖猪肉皆可。也可以煮汤。这东西随你怎么做都美味。”

    可处理起来麻烦。他们巳时收拾干净厨房,所有人一起剥板栗,也得剥一个时辰才够jsg做菜。

    这样下来他们岂不是只有下午才能歇息一个时辰。

    庖厨管事百般不愿。但他不敢拒绝,东方朔就叫人给他搬两车,盖因板栗可以放许多天,厨子可以慢慢收拾。

    管事拉着两车板栗和一大袋碎木耳回到建章学堂又找五经博士抱怨。五经博士不懂做饭所以不认为一顿饭一个菜能有多麻烦。再次听到他抱怨,五经博士表示他可以回上林苑给期门侍卫做饭。

    此言一出,管事消停了。

    翌日中午吃到板栗炖大骨头,虽然一份菜只有一小块肉骨头,学生和老师都很高兴,终于不用吃豆芽了。

    又一日中午是炊饼杂汤,菜是厨子腌的萝卜干,杂汤里头只有一点鸡蛋花,师生依然很高兴。有大胆的小子还夸厨子越来越会做菜。

    建章学堂里头没有官,师生用饭的时候管事厨子也得帮着打饭拿炊饼。管事厨子听到这话面上很高兴,心里直流泪。

    一些十几岁懂得多的半大小子不这样认为。他们端到角落了,一边用饭一边眼观六路:“这几天的饭菜一定是托了太子的福。”

    “太子殿下会做菜?”只知道埋头吃的小子下意识问。

    说话的小子差点呛着:“慢点吃。怎么跟饿狼似的?”

    “汤里头还有肉丝。听说上林苑里头三天两头杀猪。这肯定是猪大骨煮的汤。骨头上没什么肉,所以轮到我们碗里只有一点点肉丝。”

    另一个小子跟爱吃的小子是同乡,解释:“朝廷给他父亲的抚恤金被他祖父拿去给他两个叔叔娶亲了。他家没啥吃的,别管他。”

    先前说话的小子:“前几日教室窗外突然来一群人,看几眼就走了。都还记得吧?听师傅说走在最前面没比我们大几岁的小子就是太子殿下。”

    埋头啃炊饼的小子猛然抬头:“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那么好看啊?”

    跟他围坐在一起用饭的人都不想理他,这是重点吗。

    先前说话的小子继续说:“太子走后马厩那边就多了几头驴。”随即示意他们看打饭处,“注意看那些厨子的神色,笑得多勉强。”

    几个小子看过去,也觉着他们皮笑肉不笑。

    老师回到办公处也在聊这几日的饭菜。虽然跟以前一样只有中午有菜,且只有一个,但这几日没有吃到重样的。有老师禁不住感慨:“庖厨管事还说这个时节没什么吃的。”

    “寒冬腊月天他们也不至于让我们顿顿吃豆芽。”

    板栗吃完了,上林苑给的碎木耳也吃完了,东方朔又给他们很多品相不好蘑菇。蘑菇煮汤汤好喝,蘑菇不好吃,厨子也嫌煮汤麻烦,得刷锅洗菜。厨子就把蘑菇跟硬豆腐切碎,再切一些猪油渣做带馅的炊饼。炊饼里头有菜,厨子就没做菜,中午做羊杂豆腐小白菜汤。

    围坐在一起用饭的老师掰开炊饼:“叫我说中了吧?”

    有老师不禁附和:“他们就是欠收拾。又不是做七个碟八个碗。蘑菇泡发豆腐油渣切碎能用多久?豆腐是早上做的,中午做饭的时候不用再做,半个时辰够了吧?”

    嫌冷忙着喝汤的老师点头:“差不多。揉炊饼麻烦。他们以前不往里头放馅,把炊饼切成枕头块,连揉面带蒸熟也就一个时辰。炊饼上锅蒸的空档他们就能把菜汤做好。他们以前那个做法一顿饭一个时辰。”

    “还得算上刷锅刷碗的时间。炊饼可以早上做,中午放在豆芽炖肉片的锅上热。他们还省得刷锅了。”

    不想抱怨的老师闻言也忍不住说:“也是太子殿下来得巧。要是赶在八月地里的菜多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这么懒。”

    厨子天天这样忙一个半月反而习惯了。虽不再抱怨做饭麻烦,但改怀念以前轻松时光。

    建章学堂的学生也有寒假,老师和厨子假期跟着朝廷走。所以进了腊月大雪纷纷,厨子还得做饭。下大雪这日早上没下雪,上林苑送来一扇子猪肉,是建章学堂未来十天的肉以及油。厨子把肥肉切下来,把排骨一分为二,等猪油熬出来,用油锅炖一半排骨,排骨炖出香味加老豆腐。中午的菜就是排骨炖豆腐。主食就是杂面炊饼。

    厨子在灶台前烤火的时候突然感到室内暗下来。扭头看去,门口多出几个人。管事厨子慌忙起来行礼。太子微微抬手,看到油乎乎的案板眉头微皱。管事厨子慌忙解释用蒸炊饼的热水刷。太子颔首接受,看向冒着香味的大锅,厨子掀开锅盖:“排骨炖豆腐。殿下说过的话小人都记着呢。”

    “食材平时都放在何处?”

    厨子带他去旁边小屋。太子见他们收拾的很干净:“有没有老鼠?”

    “没有,没有。咱们自己也得吃,哪敢叫老鼠祸害。”管事厨子觉着他这话太绝对,太子可能不爱听,“听说宫里有野猫?”

    太子:“回头孤叫人给你们送几只,平日里看好别上灶台,别伤人。”

    厨子不住地点头。

    太子又要去用饭的地方看看。厨子前面引路带他去堂屋。看到地面很干净,厨子不禁庆幸他们嫌四处冷走动的时候顺手打扫一下。

    太子点点头,叫他留步,他去别处看看。

    五经博士也怕太子突然出现,所以每日饭后都会绕着建章学堂转一圈,端的怕太子不满意把他撵回家。

    太子到马厩,到兵器房转一圈就直接回去。

    这匆匆一眼也足够把五经博士吓得心惊肉跳。盖因等他收到消息太子殿下已经出去了。博士埋怨看门人不告诉他。看门的老宦官很委屈,“殿下不许我提醒任何人啊。”

    五经博士其实也知道不该怪他:“殿下走的时候心情如何?”

    “看不出来。但他没去找你应该还算满意。”

    五经博士并不是从太学那边调来的,他以前待诏金马门,为人谨慎,不如东方朔胆大敢找皇帝,一直以为此生就这样了。刘彻令他接管建章学堂,他很是激动。不过经过这几次五经博士也看出来他能被调到这边十有八九是太子的主意。

    陛下只召见他一次,也从来没有来过建章学堂。反而太子很上心。太子吩咐的事水衡都尉那边也很配合。

    五经博士也是看出这点才这样紧张。

    “殿下真闲。你说他这么大了,陛下怎么不给他安排一些差事?”

    寒冬腊月,四处大雪封路,连奏章都比以往少了,刘彻自己闲得窝在后宫潇洒,储君能有什么事。

    建章学堂看似跟书楼两隔壁,其实中间各有六七十丈。太子走到书楼身上隐隐冒汗,就去书楼歇歇脚——雪还在下,路上滑,太子没叫人准备马车。

    张汤迎出来接过伞,小黄门拿下他的斗篷,主父偃拿出干净的茶杯奉上热水。

    太子低头看一下就抬头看主父偃。张汤见状不明所以:“殿下不喜欢用这茶?”

    “主父偃,你倒是很会享受。”太子没有回答他。

    主父偃苦笑:“下官年迈,不趁着能吃能喝多用点,还指望带进墓里?”

    张汤下意识说:“怎么不能?”

    主父偃:“没等我享用就该被被人盗了。”

    张汤想问盗什么。冷不丁想到他家没有多少余钱,他的陪葬品不稀罕,不等于主父偃跟他一样。

    张汤没用过主父偃的茶:“殿下,里头有什么?”

    太子给他看看。张汤吃惊:“你还放胡麻?也不嫌腻!”

    “你没用过?”太子不禁好奇。

    主父偃趁机嘲讽:“御史大夫高风亮节,不屑跟贪官同流合污。”

    张汤拿出一盏茶壶:“殿下,清茶也别有一番滋味。”

    太子想笑:“饭后用清茶极好。”朝里面看看。主父偃见状解释,今日用早饭的时候开始下雪,学子们可能担心越下越大,所以上午没人来。

    太子:“你们何时休息?”

    张汤表示他跟朝廷百官一样。主父偃也表示家中人多事多,但不用他操持,他想在此躲个清静。

    “家中有事可以写个牌子挂在外面。”太子感觉身上凉了准备回宫时叮嘱。

    二人送他到路边。

    主父偃等太子走远了才敢说:“殿下比陛下和善。”

    张汤轻笑一声,转身回去。

    主父偃大步追上他:“你这是何意?”

    “你知道陛下为何禁赌?”

    主父偃:“殿下年幼跟着百姓学赌jsg术啊。”

    “有没有可能殿下故意为之?”

    主父偃是个人精,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殿下很想禁赌,但他贸然同陛下提起,陛下一定不以为然。毕竟殿下小孩一个,看身高就很无知。

    太子殿下很清楚陛下紧张他。陛下不舍得打儿子,还不舍得教训外人吗。

    主父偃张口结舌:“他他,他那时才几岁?”

    “陛下只有一个儿子?你说是陛下不能生还是不想生?”

    主父偃认真想想:“太子出生前我会认为是前者。”

    “陛下为何认为一个儿子就够了?我们这样的人家长子不能让我们满意,我们都想再生几个。天家可是有皇位要继承。”张汤无奈摇头,“亏得你以前那般精明。”

    主父偃不禁说:“难怪都说殿下像文皇帝。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世间哪有那么多空穴来风?”张汤坐回去,“殿下性子其实也像陛下。”

    主父偃点头:“跟人赌钱,同人赛马,教训李禹那些人,确实有乃父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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