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夏家你就开罪得起了?”
夏琅月的声音从来清脆悦耳,此时也不改变。
一众彪形大汉干站在原地。
夏家,元氏。
两大巨头。
方才还欲要暴起的人连连鞠躬,急忙退去。
夏琅月眼中闪过一丝不齿,下位如何,由见上位。
门后一人慌慌张张赶来,见到夏琅月瞬间,面上堆满了笑,快速上前,恭恭敬敬捡起令牌送回去:“夏小姐,这东西珍贵丢不得,可千万收好!”
夏琅月冷哼一声,这才从血水中踏出,说:“若不是你们纵马发狂,这令牌还会丢吗?”
她抽过令牌插回腰间,看向送回令牌那人,“说说,那两匹马是怎么回事?”
那人擦擦额角的汗,苦笑着说:“夏小姐有所不知,如今满策府人流混杂,拉车元兽众多,我们小府主吩咐,必须测试元兽脾性。”
“若它们一不小心冲撞了人,满策府担不起责任……”
江渔暗自皱眉。让人驾驭着马匹当着地龙兽的面龇牙撒尿,就为了测试它的脾性?
冲撞了人担不起责,若马上的人死了,就担得起责?
夏琅月不满道:“怎么是小府主,你们府主呢?”
那人微有些汗颜,“府主闭关,城中如今是小府主掌事,也在闭关,准备突破入道境。”
沈潭星略一拧眉,“没有懂驯养的人专门负责这些脾气火爆的元兽?”
“人手不足,”他叹口气,说着让出大门位置,“夏小姐还请先过,后边儿还有人在等……”
夏琅月说:“不查人?”
那人鞠了一躬,“夏小姐哪里的话,您都说了这是元氏车驾,既是元氏,便不用查。”
夏琅月轻哼一声,回了车驾。
“放——”
*
四人进入满策府,很快就忘了突发的不愉快。
满策府内的气氛更为热烈,府主所居的府城门前,一条约莫二十来米宽的主干道已被商贩占满,人声鼎沸。
想到这些人是为了所谓的天兵而来,江渔就想起殷照雪。
他又是为什么来满策府?殷照雪不说她就只能自己去猜。
是为了即将出世的道元场和天兵,还是为了天兵聚集在这里的人?
更大的可能性是后者。他已经拥有天兵,那是一把漂亮而锋利的刀,江渔明显感知到长刀有灵,与主人极为契合。
殷照雪身负重伤,又背着追杀,不可能会为了一柄未知真假的天兵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到满策府。
……不会是为了反杀吧?
江渔突兀觉得这个想法极其正确,像殷照雪那样的人,她想不到他会静悄悄藏在暗处等人来杀。
身旁二人已在四处张望。
江渔打量着四周,若有所觉地看向左侧。
一个衣着甚简,发须皆白的老人被一群人围在中央,身旁白底黑字高高挂起,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字:
算、命。
江渔心中忽地涌起了极为复杂的情绪。这算是来自上天的提醒?倒也不必,时候到了,她自然会去摆摊。
身旁夏琅月忽然戳了戳她,“江姐姐,我们到这里就行了!”
江渔转头,“你们要离开?”
“嗯!这一路已经够麻烦了!”
她忽然将腰间令牌塞到江渔手里,说着就将沈潭星拽下了车驾。
她朝江渔摆摆手,“江姐姐拿着令牌去找府城东边的夏家驻地吧!满策府人多,如今也只有那里还有多余空房!”
“我们先走一步啦!”
两人就像逃命一般,迅速窜进人流消失不见。
江渔掀开车帘,便见殷照雪神色清明地靠在一侧,不知听了多久。
示意地龙兽向前走,她随意将令牌甩到殷照雪怀中,进了车驾。
车帘落下,殷照雪一秒放平唇角,眼神转为幽冷。
这要放到现代,至少是个实力派演员。
江渔实在不想跟这样的人接触,?却不得不接触。
想必方才与沈潭星的对话都被他听在耳中。她想了想,用一种打商量的语气说:“到现在了,你至少给我漏个底吧。”
殷照雪一下一下点着膝沿,似乎在斟酌。
见他这样,江渔故意软下声音委婉催促,“可以吗?”
她此时全没了醒来的硬气,好歹殷照雪是个道空境的大佬,她这一无所知连蒙带猜地跟他演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推出去挡刀了。
江渔不想做小聋瞎,如今他们才是一伙的,保全性命最重要。
他不耐烦地看她一眼,说:“你想知道什么?”
江渔松口气。这人终于肯卸下防备了。
“我先前问过你的,你是什么道?”
殷照雪眼神怪异,想不到人居然能蠢到这种地步。
江渔看懂了他的眼神,无语片刻,“欲道?”
“嗯。”他挤出一道短促的鼻音,看她的眼神又怪了些。
江渔心中某种名为“猜测化作现实”的心理终于落地。
按兽皮所说,欲者疯魔一生,那殷照雪现在是疯了,还是没疯?
七阶的欲道强者,没疯的可能性很小。
还有那张兽皮。为何司清要将它藏起来,上面所记载的欲道,为何她从未听他们说起过?
按捺住心头所想,江渔继续问:“沈潭星为什么说你是魔头?”
这是个相当微妙的问题,她已经做好了得不到答案的准备。
过了会儿,殷照雪说:“错了。”
“嗯?”就在江渔疑惑什么错了的时候。
她看到殷照雪偏过了头。
发亮的黑眸盯着她,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鲜活,语气隐含骄傲地对她说:“错了。”
“他分明说我是个天才。”
尾音上扬。
“……”
江渔盯着他愣愣看了两秒。
从她与殷照雪绑定婚契到出渔村的这段时间,江渔可以说是断断续续跟他相处了半月有余。
期间,别说是见他正常的笑,压根连他多余的表情都没见过。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是真疯了?然后失了智?
她心中惊疑不定,等回过神,就见殷照雪摁住太阳穴,瞳孔微微放大,像是忽然从某种状态醒了过来。
“……”
所以刚才是真失了智?
江渔对未来多了几分担忧。
修道者都这么神神鬼鬼?还是说只有欲道的殷照雪这样?
江渔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于是说:“你确实是个超越殷云泽的天才……”
但话说到一半,她意识到似乎碰到了某个不能触碰的点。
漆黑的瞳孔陡然泛起血红,轻轻动了动嘴角。
“那你知道道空境强者一天能拧下多少个人头吗?”
这话总让人觉得有着另一层含义:信不信我拧下你的头。
江渔逐渐僵硬。
似被她的表情取悦,他的声音轻快起来,“一千九百五十八。”
“至于大魔头,”殷照雪嗤笑一声,“不过是杀了殷家几百号人。”
他说得风轻云淡,仿佛杀人就像喝水一样理所当然。
这加起来怎么也到两千了。
江渔说:“可你也是殷家人。”
“谁规定我就不能杀殷家人?”殷照雪忽然笑了起来,那张温柔俊逸的假脸竟显出几分妖冶。
“难怪你入不了道。”
太天真的人,只适合当具尸体。
我又不是疯子。
江渔在心底反驳了句。
殷照雪唇角挂着难以捉摸的笑,仿佛听到一般,“迟早。”
江渔就当没听见,跟这人说话得学会只听一半。
话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什么,“所以你昨夜是去杀人了?”
江渔回忆着情况,“你身上的血腥味很重,若不是你受伤,那就只能是别人。”
这还是刚才殷照雪给她的灵感,一个一天之内就能杀掉上千人的大魔头,一夜之间再杀个几十号也不奇怪。
她心中已是断定,“你杀了什么人?”
“屠灵楼。”
江渔不太信,“你不是曾经的屠灵楼副楼主吗?”
“又是这个蠢问题。”他有些厌烦了,“就算是,杀几个又能如何。”
江渔无言以对。
好理直气壮一魔头,若哪天他的伤势完全恢复,她岂不是只能任他揉捏?
江渔仿佛看到自己无亮的未来,神情难得有些恹恹,问完问题,转身就出了车驾。
眼见她的身影消失,殷照雪忽然摊开右手:一枚足有二十面的骰子在他掌心转动,而后缓缓停下。
朝上一面显示一个数字:十。
殷照雪掷出骰子握在手心,唤道:“祝宏。”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大人。”
殷照雪捏着骰子沉默了半晌。
江渔只问他昨夜杀了什么人,没问做了什么事。
他的确杀了屠灵楼的人,不过却也与他留下的旧部联系上。
他低声问:“蔺鹤枝什么动向?”
“暂居江州,没有任何追杀大人的举措。”
“丁开呢?”
“闭关屠灵楼,暂无出关迹象。”
殷照雪略一点头,吩咐道:“派人看好他,满策府一旦出事直接破门。”
“大人……”黑影他从未见殷照雪如此平和过,犹豫了一下,壮起胆子发问,“……若丁大人真在里面闭关呢?”
“那就再给他把门关上。”殷照雪说,“那家伙胆小如鼠,不会轻易出手。”
更何况人不在。
黑影点头:“属下领命!”说着就要退下。
“等等。”
“大人?”黑影疑惑抬头。
殷照雪半边脸隐在暗处,下巴轻抬示意车驾一角,随意道:“将这畜生丢入天河。”
*
江渔很快就找到了府城东边的夏家驻地。
阔气非常,活脱脱就一豪华酒楼,偏生防守严密,整座驻地安静得不可思议。
她驾着地龙兽刚一出现,就被人拦了下来。
还未等她拿出令牌解释,拦下她的那位姑娘点头一笑,说:“客房已备好,江姑娘这边请。”
江渔诧异一秒,指指身后车驾,“……还有一人同我一起。”
夏琅月是不是看到了夏家人才跑得那么快的?
这消息也太灵通了些。
“江姑娘放心。”那姑娘眨了眨眼,“我们准备的大床房。”
“……”江渔微笑点头:“麻烦了。”
地龙兽自然不能入内。
她撩开车帘,殷照雪坐在一侧,但派头已经拿好,对她温柔扬唇,“夫人。”
江渔柔下声音,“……夫君。”
对着那张矫揉造作的脸她实在喊不出元放二字。在恶心与更恶心之间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委屈自己。
殷照雪下了车驾,那位姑娘夸赞道:“江姑娘的夫君好生俊朗!”
江渔赞叹地看这姑娘一眼,谦虚笑笑,“谬赞。”
这姑娘是个会说话的。说的是殷照雪,夸的却是她。
她往旁边一看,见殷照雪神色微敛,心中顿时一阵舒爽。
看他不爽,她就爽了。
江渔想起还在车中睡觉的行水兽,正欲回头,却被殷照雪牵住了手。
“夫人,”他笑着说,“我们先去房间。”
*
两人靠刷令牌进了夏家安排的大床房。
大床名副其实,足够两个成人尽情翻滚。
“小丫呢?”江渔一进门便开始质问。
东窗事发,殷照雪不紧不慢,“它半路溜走,现在应该在府中的某条河中。”
江渔信他才怪。
“真在河中?”
虽然行水兽天生喜水,但小丫好歹是元放养出来的元兽,江渔相信以它的兽德,绝不会一声不吭地跑出去。
她合理怀疑殷照雪对小丫进行了报复。
正想着,殷照雪忽然松开了手,往床上一躺,食指竖在唇前。
江渔握紧了手,松手时他塞了个东西给她……是掉在车内的双面骰。
“夫人,”殷照雪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连着两日赶路,我们休息吧。”
江渔“嗯”一声,走到床前,看了眼掌心。
双面骰显示五。
是凶是吉?
江渔立马作出了判断。
“夫君,”她看着床上的殷照雪说,“脱吧,我自己来就好了。”
殷照雪的表情逐渐变化:……?
江渔的表情也逐渐变化:……?
什么意思,你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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