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琅月脑子“嗡”的一声。
满乐庭的歌舞生意几乎垄断整个云州,近几年在夏家的帮助下,才将生意发展到了中州。
她衷心希望方娘口中的“神女”只是一座雕像。
思绪翻涌,她问道:“可神女不是传说吗?”
五州境内,不知源头的传说数不胜数,其中最出名的一则便是“天河上的神女”。
相传在流经五州的天河之中,居住着一位不问世事的神女,她喜欢安静,便将天河化作自己的领地,于是天河不再容许外人踏入,擅自侵犯者,九死一生。
可神女仍旧怀着仁慈之心。
她会在每个阴雨绵绵的日子现身,寻找一位内心凄苦的可怜人,赐予其无上伟力。
周天南说:“神女传说诞生至今已过数年,但满策府的神女却是近些年才出现。”
他看向一处,于是江渔与夏琅月的视线也跟着同步,移向屹立在不远处的神女雕像。
先前位于府城的那座神女雕像骤然垮塌,时机不对,江渔也没细看,如今一看却是吃了一惊。
这位神女生得格外美丽。
五官深刻,却不失柔软,雕像刻画的神态悲悯动人,给人的感觉十分逼真,简直就像是要冲破塑像跳出来一般,一见便知这位神女一定是位温柔的人。
可惊就惊在实在太过逼真,太过动人。
就像雕刻师不是雕刻着想象,而是雕刻记录了一位活生生的人。
意识到这个问题,江渔迟疑道:“……另外几座神女雕像都像这样?”
这样是哪样?
不必多言,周天南点头:“嗯,就是你猜的那样,几座神女雕像都有原型。”
如此肯定,江渔都在想他是不是认识神女雕像的原型了。
夏琅月闷闷道:“是谁?”
“琴辞。”
一道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周天南未答。
江渔偏头望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恍惚了一下:殷照雪怎么在这?
她很快意识到是看错了人。
符阵之外孤孤单单站着一位身穿白袍的男子,样貌清逸出尘,眉眼温敛,单看模样便知是个性子温和的人。
许是刚杀过妖鬼,袍角的雪白染上一些血渍。
他笑着道:“周兄,琅月,许久不见。”
“殷云泽。”周天南淡淡应了句。
夏琅月回应道:“殷公子,好久不见!”
啊,殷云泽。
江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原来这就是殷照雪的弟弟。
有些出乎意料。
兄弟俩全身上下可以说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长相、气质,都截然不同。
不过她对殷云泽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也明白过来为何会认错人了。
殷照雪的那副伪装很大可能就是学的殷云泽,特别是那温润的眉眼,硬是学得入木三分,导致她看到殷云泽的第一眼就生出了错觉。
恰巧殷云泽目光望来,她轻轻点了点头。
“琅月,”殷云泽看着她,“这位是?”
“别问。”周天南将她往后拉了拉,“问就是才死了男人,没心情跟其他男人说话。”
夏琅月将本欲介绍的话吞回嘴里。
如今殷家势大,又联合了钟家,两家与周家明争暗斗,势如水火,周天南能摆出好脸色才怪。
她努力忽视掉一旁的周天南,继续刚才提到的话题,礼貌问道:“殷公子,不知琴辞是谁?”
闻言,殷云泽也很自然将话接了下去:“从前江州一位色艺卓绝的舞姬,后来被满乐庭挖走。”
“我很遗憾,”他微微摇头,“有幸见过琴辞姑娘,不曾想如今她已身死他乡。”
江渔若有所思。
因何而死?为什么死?
夏琅月怔愣地联想到方娘此前的呓语。
她知道琴辞死了吗?
肯定是知道的。
或许还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不然不会愧疚到呓语。
夏琅月小时候曾去过一次江州,那时她很贪玩,趁着她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去过,最后一直到晚上,一个温柔的姐姐将她送了回去。
她娘说,她得谢谢人家对她友善,但那个姐姐不是那天唯一一个对她友善的人。
在她跑出去的那天,遇到的姐姐们对她都很好。
街头巷尾,有人给她买了一把糖,有人给她簪了一朵花,还有人将她抱起,依次传送着,说她像个软乎乎的毛绒团子。
夏琅月那天很开心。
人人都说江州的姑娘是水做成的,仅看一座雕像夏琅月便能想象出琴辞生前是个怎样的人。
那些曾抱过她将她带回的人她已记不清,可记忆中的模糊身影无端汇聚成了琴辞的模样。
生于江州,色艺卓绝,风华绝代的舞姬,那该是怎样一个姑娘?
夏琅月心中酸胀撕裂得难受,方娘可是她从小就认识的人,怎么会干这种事?
周天南将枪头对准地上方娘:“那这人我就杀了,没意见吧?”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地,长枪已动,贯彻着他要杀人的决心,却没碰到人。
符阵悄无声息地破了,殷云泽将人提着,说:“周兄莫急,这人我还有用。”
虽将人救了下来,但女人还是被周天南枪上的煞气所惊,在殷云泽手上迷迷糊糊地挣扎起来。
这一动弹,便更显可怜狼狈。
事实也确实如此,差点被一只生于水中的妖鬼吞噬,直接惶恐害怕到昏了过去。
江渔心底刚啧啧两声,就见夏琅月张了张口,到底是认识之人,她似乎想些说什么,但最终却目光黯然,什么也没说。
殷云泽注意到她的表情,将提人的手抬高了些,像展示一个物件,说:“不必可怜。”
随着他的动作,女人挣扎得更狠了些,但他将力道把握得很好,硬是没让她醒来。
“满乐庭与满策府少府主已买卖交易人口多年,此地妖鬼之多半数原因来自于她……”
“殷公子,”夏琅月打断他,眸光锐利,“你如何得知?”
殷云泽顿了顿,温声道:“查证得知。”
她继续道:“多久查证?”
殷云泽依旧温和:“几年前。”
夏琅月攥紧了手心,周天南突然笑了声,见殷云泽视线望向他,耸耸肩道:“别看我,我没时间去调查这些。”
殷云泽面容平静,没有半分变化,像早就习惯了周天南的拉踩行为。
周天南说完,身后出现一位黑衣人,两步上前靠近他的耳边说了两句,而后默默退下消失。
听完消息,周天南拧紧了眉心,看着殷云泽道:“府城内生出怨鬼,你要带着她去救人?”
黑衣人是周家派出去的探子,从府城中心匆匆赶来汇报探查到的消息。
府城内生出大量怨鬼,隐宗之人正与之纠缠,事态相当严峻。
怨鬼这东西已是中阶妖鬼,却是中阶妖鬼中较为特殊的一种,他们是死前心怀怨气的修道者所化,变成妖鬼后被怨气驱使着行动,有点智慧,但却不多。
这个不多在于他们看到仇敌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生啖其血肉。
简而言之就是血腥版的“我的眼里只有你”。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江渔看殷云泽的眼神几番变化。
好吧,她错了,这也是个跟殷照雪一样的狠人来着,不愧是兄弟。
她为那个被抓着的女人默了默哀:好好享受吧,这都是你因得的。
怨鬼都出现了,再联合方娘与小府主间的人口买卖,还有那些被折磨过的残肢断臂,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小府主生前是个变态,将人买走就是为了折磨。
江渔想起最初进入满策府时那个为惊扰到他们而赔罪的男人,那时是怎么说的?
府主闭关,小府主掌事,如今也在闭关……左谏言要将满策府化作自己的道元场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想必那时候他便完全掌握整个满策府。
殷照雪带着她进入府城,他说府中无人,那府中必然无人。
满策府府主肯定死在了左谏言手里,那道浑厚的男声只是左谏言伪装的,而那些惨遭折磨的尸体必然也都是真的,恐怕其中就有那位小府主。
原来江渔不解,左谏言为何要折磨他们?
可她现在理解了左谏言的行为,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过作为督察使,就算督察管制的大府生出如此荒唐之事,左谏言的行为也确实疯了点。
夏琅月脸色青白,显然也想到了将人买走恐是为了折磨一事。
殷云泽看出她与周天南都已没了阻挠之意,抓着人转身飞走。
等到殷云泽的背影已远远消失不见,周天南忽然嗤了一声:“殷家的探子都是坨狗.屎。”
江渔与夏琅月都被他这粗暴的言论惊到。
周天南眉间舒展,全然没有方才的凝重之色:“我周家探子来报,左督察曾与那位死去的琴辞姑娘有过一段情。”
“或许是左督察前来找寻旧人时,发现琴辞姑娘早已死去,这才牵扯出了这档事。”
他吩咐道:“夏琅月,你去联系夏家和沈家的人,让他们除了杀妖鬼什么都不用管,此地道元场场主是左督察,既然是他,那让他杀了该杀的人一切都会结束。”
他方才就有了猜测,听完探子的汇报心中就更是肯定。
除了悲天悯人,一生践行着心中道义的左谏言,还有谁的道元场会有这样纯粹的道蕴?
想来以他的个性,灭掉该灭的人,消减一切错误,一切便该重回原地。
周天南敢肯定以及确信,待收拾完该收拾的,左谏言一定会认罪赴死。
天下谁人不知中州督察使左谏言?
从任督察使至今,恪尽职守,慎言慎行。
不论对方是谁,在他眼中,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夏琅月瞳孔骤然一缩:“左督察?!”
“你还未觉察?”周天南道,“这本就是一个局,道元场是真,但所谓的天兵南陈一直都是假的。”
此地妖鬼众多,来了修道者包括无名剑宗和隐宗这样游走尘世很少扎堆聚一起的势力都在忙着斩杀妖鬼。
他略微想了想:“想必左督察只是用天兵与道元场引得众人前来满策府,灭却此处的妖鬼,再杀该杀之人,解决完一切后,再去无相阁认罪。”
就连原本身在妖鬼战场的他,也被天兵吸引,想要夺得天兵……
他眉心拧了三分,蓦然抬头,与夏琅月惊惶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她眼中布满惊惧:“可我从我爹那听来的消息,那天兵气息无主,确切属实。”
“周天南,”夏琅月脚底虚浮,手心后背瞬间爬满冷汗,想到一个可怕的情况,“左督察,是不是堕道了?”
与所修大道背离,背弃心中道义,不再被自己的天兵认可。
所以那丝泄露的天兵气息被误以为是与山渡同源的南陈。
可那并不是南陈,只是因为天兵所承认的主人已经背弃了所有过往,包括他的天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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