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殷照雪觉得需要再确认一遍。
可没等他继续确认,江渔却开口了:“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她竟然还在反问他:“为什么我就想了一下,水就自己停住了。”
指尖微绻。
不知为何,殷照雪忽然觉得手痒得厉害。
看来还真是天才。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江渔,呵笑了声,带了刺地冷冷道:
“你问我,我去问谁?”
“那几个家伙,没教过你?”
江渔刚想说没有,可注意到了殷照雪的语气。
那几个家伙?
这个家伙果然是知道柳娘他们在外界的身份吧?
只是恶劣得从头到尾都不告诉她。
一分心,那滩悬在半空的水就有不稳的趋势了。
她赶紧收回心神,心里想着:回去,回去,回去。
那滩水按原路返回,原原本本地归于壶中。
期间殷照雪没再说话。
江渔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
问了他会告诉她吗?
“铮──”
长刀出鞘的声音。
“想死?”殷照雪抽出逐血,声线沉沉。
这话听得江渔一愣。
她下意识在身上摸了摸,身上没摸到,她又跑回床边,最后成功在枕头旁找到双面骰。
攥着双面骰,她又跑回了殷照雪旁边坐着。
手中的双面骰没有丝毫动静,停留在“七”这个数字。
这代表着可能有危险,但绝不会到没命的程度。
逐血的存在感极强,但江渔还是说:
“殷照雪,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她捣鼓双面骰的动作全都被殷照雪看在眼里,此时再听到这种命令般的话语。
握着逐血的手逐渐收紧。
他忽然想起江渔曾在满策府摆摊算命一事。
眼中寒芒即逝,殷照雪露了个笑,声音却低了下去,带着深沉杀意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说着,逐血已经横在了江渔脖子上。
天兵锋利,曾经被掐过一次的脖子又再次见了血。
但江渔面上却没有任何忐忑害怕的情绪。
一点血而已,她可是连左谏言诛心问的八鞭都撑下来的人。
从第一次见到殷照雪到现在,江渔从未怀疑过殷照雪的实力。
他确确实实能轻易碾死她。
所以在知道殷照雪“魔头”,“七阶道空境”,“欲道强者”等身份以后,她才会那么小心翼翼。
因为她怕一个不小心殷照雪就会杀了她。
可殷照雪真的会动手吗?
江渔觉得说不准,若真要杀双面骰早就转到一或二十了。
双面骰开始转动,江渔却将手背到了身后没有去看。
不论是什么数字她今天都要问个结果出来。
一直小心翼翼地试探来试探去,那也太憋屈了。
殷照雪是什么魔鬼吗?她还掐过他的脸骂过他狗逼呢。
现在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江渔心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殷照雪在冷眼看着她。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房内安静无语,唯有鲜血顺着刀面向下蔓延,滴落在地的滴答声。
在江渔将手伸到后面去的时候,殷照雪甚至在想这女人是不是要拖出度厄跟他拼命。
却在这时,江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她说:“殷照雪,现在我能算作你信任的人吗?”
殷照雪呼吸都因此停顿了下。
问出这话时,江渔脑中闪过的,是满策府上空,殷照雪用手抹了她满脸血,又抹了自己满脸血,告诉她,为什么她不值得信任。
他说:“没人会信一个连血都未沾染过的人。”
江渔用手沾了沾刀面上的血。
她将血抹到自己脸上,又将手伸长。
一道红痕就那样被抹在殷照雪眼尾靠下的位置。
殷照雪瞳孔骤缩,不止呼吸停滞,连提刀的手都开始僵硬。
她知不知道这种行为在欲渊代表什么?
眼神几番变换之下,却也没有继续动作。
于是江渔脸上有了放肆的笑,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说:
“明明就决定了要相信我。”
她轻而易举地推开了横在脖前的刀:
“殷照雪,承认你的信任就那么难吗?”
……
逐血被这么轻易地推开了,连殷照雪自己都难以置信。
他望着手中的逐血沉思:
他有信任她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对面的江渔已经飞速处理完自己的脖子,此时没忘朝殷照雪的腰间看一眼:
“你的伤自己处理了吗?”
因为语气太过自然,殷照雪下意识就回应:“处理过……”了。
他勉强咽下最后那个字,而后抬头。看着对面的女人,他眼神带着莫名。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的?
诛心问还有让人变聪明的作用?
就算殷照雪现在回忆起她方才的行为,心中居然也没出现任何不虞。
殷照雪收回逐血。
这是一个信号,江渔撑着脸凑了过去:“殷照雪。”
声音轻快。
从来没人以这种满含愉悦的声线叫过他的名字。
殷照雪不由愣了下,回神以后,他回味过来些什么,沉下声来:
“你很得意?觉得我不杀你就能为所欲为?”
“不是,”江渔说,“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你不觉得这样猜来猜去很累吗?”
反正她觉得很累,身心俱疲。
殷照雪说:“不觉得。”
“你肯定不觉得,”江渔道,“反正猜的人又不是你。”
这次殷照雪没说话。
他学着江渔的动作将身子懒洋洋地撑在了桌上。
江渔看一眼,几乎没什么犹豫地就问了:“你知道度厄和柳娘吗?”
便听殷照雪不急不缓地挤出一道鼻音,不管是不是敷衍,总之是表示知道的意思。
想了想,江渔又道:“之前龙含宁为了杀你提前吃了浮屠果,你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还有欲道……”
她又陆续问了几个问题,包括但不限于渔村几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元放元氏如何,伤了你的人究竟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之类的。
江渔这才发现,她不知道的事情可真多。
殷照雪看她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又带上了几分嫌弃,却是省去了那些夹枪带棒的试探。
“你的问题太多。”他稍微想了想,而后说:“把眼睛闭上。”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江渔看着他的眼睛。
就算解决了没完没了的试探这个问题,她也没忘记殷照雪是修的是欲道。
更没忘记司清藏起来的那张兽皮上“一生疯魔”四个字。
其实方才她也存了要是殷照雪发疯,她就抽出度厄,或者直接道歉认错的心。
确认没看出任何要发疯的趋势后,她才顺着他的意思将眼睛闭上。
“能看到你的大道吗?”殷照雪问。
修道者修道,是将大道的一小部分抽离,将其化为自己的道,融于自己的身体里。
目前她处于一阶道种境界,与过去相比最大的区别就是能够具现大道,将道元气储存在大道之中。
就像身体里多了个器官,只不过这个器官并不参与身体的其他活动。
闭上眼后,眼前一片漆黑。
江渔摇摇头,但下一瞬,黑色缓缓消融,变成了她熟悉的人体结构。
与书上所见的静态不同——
道元气充盈运转,血液流经四肢百骸,心脏一下一下有力跳动,附和着她胸腔中的节奏。
江渔明白她看到了什么。
这是她的身体内部。
仿佛窥见了她眼前景物的变化,殷照雪说:“这是内视。”
“找找你的大道,”他提醒,“一般在心口位置,或者你的脑袋里。”
说着,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江渔脑袋上。
江渔下意识随着殷照雪的话往心口的位置找去,而后难以抑制地,神情逐渐变得扭曲。
她艰难道:“你的大道,是哪样的?”
跳动的心脏外,围了一圈半是翠绿半是粉红的杀马特彩带,堪称不伦不类。
江渔简直不敢相信——这奇葩的玩意儿是她的大道?!
殷照雪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略带诧异地也闭了眼。
不出片刻他就睁开眼来,眼神一言难尽的同时,却也带了点别的什么。
“看什么看!”
江渔被看得有些恼了,竟然生出想要冲上去给他一拳的想法。
一个才处于一阶道种境界的修道者,想给七阶道空境强者一拳,不得不说胆大包天。
“看你具现的大道。”殷照雪也不恼,嘴角扯出一点弧度,甚至笑得还挺真诚,“挺好的。”
花花绿绿。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道。
他又看了眼自己的,不知看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显得更加愉悦了。
江渔兀自郁闷一会儿,重归主题:“你让我看大道干什么?”
殷照雪没回答。
他心中在考量,考量江渔能不能承受住。
又是一段长久的安静。
于是就在江渔心中狐疑他是不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的时候,殷照雪伸出了手,在她躲避之前,稳稳按住了她的脑袋。
“别动。”他说。
而后那只手在她额前弹了一下。
就是那么轻轻的一下。
太轻太轻,轻到江渔毫无防备,只是在想这人又在干什么的时候。
眼前忽然一阵花白。
被触碰的位置像被子弹洞穿,头脑开始剧烈抽痛。
而后花白消失,一连串杂乱的信息与画面开始洗刷脑海。
冷汗涔涔。
江渔咬牙忍受痛苦的同时,还要观看那些十分冲击的画面。
画面中,有万丈之高的天堑峡谷,有群峰环抱的险峻山崖,还有无数个在妖鬼中攒动的人头,一张张人脸上,沾染了脏污的黑血。
这是欲渊——
殷照雪这是直接将一段记忆灌输给她了?
而始作俑者还要再加一把火。
殷照雪伸了只手托住她弯下去的腰,另一只手拂去她额前滑下的汗珠,凑到她耳边:
“你自己要知道的。”
他幽声说:“今天还算聪明,你胆子很大,但不会有下一次。”
这话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使江渔的心脏都在微微颤抖。
她很快反应过来是殷照雪动了什么手脚。
欲道的力量?她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想要保持清醒。
而脑中却呈现出越来越多的画面——
熊熊燃烧的巨大熔炉前,一个稍显熟悉的身影提着具尸体,而后将尸体一抛而下。
殷照雪的声音带着点不怀好意:
“八阶喜道强者柳青燃,她的佩剑度厄,是用道侣的尸体炼制而成。”
“怎么样,满意你听到的答案吗?”
江渔脸色发白,握着他手指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也就是说,她一直带了具尸体在身上!?
……
接收完全部信息,殷照雪已经不在了。
她根本没有注意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在此之前,她全部的注意力只能集中在脑袋一抽一抽的疼痛上。
这也她留足了思考的时间。
她从那些杂乱的画面与信息中提取到了一些有用信息,其中就有关于柳娘与尘叔的内容。
柳娘柳青燃,曾纵横五州的八阶喜道强者;
尘叔江辰,无名剑宗鼎鼎大名的天才少宗主,年纪轻轻就修至八阶。
前者斩杀同为八阶的道侣乾谷澜,并用他的尸体炼剑一事,震惊了整个五州。
但有一天,他们忽然就消失在了大众的视线内。
而元放似乎只有个水之遗民的身份。
至于司听与司清,她完全没在殷照雪给的信息中看见。
不过……江渔眉头紧锁,除她以外渔村总共只有他们五个人,柳娘与尘叔都这么强,她不信其他三位会是无名之辈。
但更让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他们从不告诉她这些事。
而关于欲道的信息也让江渔的心提了起来。
殷照雪传递给她的信息呈现的情况并不好。
玄幻世界的修道者虽然能够修道,但大道却并不能无止境地容纳修道者。
一条大道供修道者汲取的力量有限,修道者越多,每人能够分到的力量就越少,上限也就越低。
而殷照雪这么强,正是因为踏入欲道的人极少。
这看起来像是一件好事,因为江渔也踏入了欲道。
但实际上修行欲道的代价也大。
修道者越到高阶,受其大道影响的程度也就越深。
殷照雪就是欲道修道高阶以后会变成怎样的活生生例子。
——欲念痴缠,命盘带煞,业障缠身,究其一生也无法化解杀孽。
这意味着她在修道途中也要与欲望对抗。
……
江渔缓了会儿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一片喧闹,与房内的安静产生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越过乌木护栏,眼神轻飘飘地扫过那面水墨石墙,视线落在群玉客栈精心装修的雅致大堂中。
她一眼就看到了殷照雪。
墨发黑袍的男人静静坐在喧闹的人堆里,硬生生将周围隔离出一片真空。
除了一男一女两位下属,身旁一人皆无。
只坐在那里淡淡啜饮着茶水,在旁人暗含汹涌的视线与指指点点中,看起来可怜极了。
江渔顺着乌木护栏两侧的台阶走了下去,来到近处的时候,殷照雪偏过头,看到是她,那张脸上冷淡到极致的表情顷刻化为乌有。
他脸上扬起温柔的笑:“夫人。”
江渔也跟着笑:“夫君。”
心想,我信你的邪。
这掐准时间的转头与嘴角恰到好处的弧度,必定经过精心安排。
两人好看得像是从画卷走出的人物,一个对视,一个浅笑,立刻在人堆里刷了波存在感。
江渔知道可以了,于是嘴角弧度立刻收了几分。
她理所当然地伸出手:“陪我出去走走。”
大庭广众之下,相信殷照雪一定不会拒绝。
她出来前就已经想好,与其被动配合殷照雪假扮夫妻,还不如主动点,舒舒服服地当个引导者。
“好。”殷照雪温声应了句,牵住她的手,起身往客栈的大门走。
那女人与高瘦青年立即跟在他们身后。
客栈外一片轩然,几乎是刚走出门还没多走两步,拥挤的人流就将他们堵在了原地。
身前是难以翻越的人墙,江渔四处望了望,没能看到堵着的人群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看到了三张悬赏。
白纸黑字,左谏言、殷照雪、以及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出现在了悬赏之上。
江渔惊愕地发现最后那张脸下写着丁开的名字。
原来他真实样貌长这样?
等看过具体悬赏的内容以后,江渔眼睛倏地睁大——
新增的妖君除了琴辞,居然还有五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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