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照雪缓缓收了笑,漠然的表情浮现在那张本该温柔多情的假脸上,硬生生塑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感。
空气安静几秒,响起三道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殷照雪:“夫人这是在质问我?”
黑眸邃如深潭,令人琢磨不透其中的情绪。
江渔说:“这怎么能是质问?这分明就是担心。”她声音慢悠悠的,甚至还倒打一耙,带着嗔怪的意思,“你又误会我。”
她抬眸看殷照雪,殷照雪也垂眸看她。
四周像驻了面墙,墙内的两人心照不宣。
“原来是这样。”殷照雪放缓了语气,两步上前将江渔的手拢在手中,“是我的错,原来夫人是在关心我。”
丁开往后退了几步,也只是退了几步,没敢逃。
身上轻飘飘掠过一道视线,叫他生不起逃的心。
他敢肯定,若敢当着殷照雪的面跑,逐血下一秒就会横在他脖子上。
状况也还行吧。他故作轻松地想,好歹殷照雪还在眼前,这样就不用担心后背捅刀了。
江渔任殷照雪拉着,也没错过他向后瞥去的那道视线,想了想又反过来拉住他的手,这才转过身对丁开说:“别慌,他现在不能对你动手了。”
“……?”
殷照雪半天都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抓住了手他就不能动手了吗?
一时没想出什么形容的话,他幽幽看着江渔转过去的头,没发现身后的两位下属眼睛一眨不眨,放在过去堪称胆大包天地盯着他的手瞧。
甚至心底还不约而同地开始想:真好,看以后谁还敢说他们家大人一辈子孤家寡人。
江渔当然知道殷照雪随时都能挣脱动手。
甚至对于高阶修道者来说,动不动手都没什么区别。
只需一个意念,或是凭借某些密学,完全能在不动用肢体的情况下杀了对方。
她只是觉得殷照雪没有要杀丁开的意思。
他不是那种做起事来畏首畏尾的人,没有在关上门的第一时间动手,便已经说明了问题。
但丁开不理解,所以她在向老乡传达一个信号:
放心,殷照雪不会杀你的。
丁开表情微微扭曲了下——为江渔的直接。
这里还有屠灵楼的人,他也是要脸的!
不过殷照雪确实没有动作。
一时他也顾不上汗颜,直奔主题道:“我是为我的傀儡而来,你说条件吧,怎样才能将它给我?”
闻言,殷照雪微微偏过了头。
站在身后熟悉他的两人立刻就懂了,立即躬身恭敬道:“属下告退。”
房门打开,泄出一丝客栈外的凉风与喧闹,而后紧紧闭合,将两边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等人走了,殷照雪慢悠悠道:“你想怎么拿回傀儡?”
丁开强制镇定地说:“当然是原封不动。”
殷照雪的眼睛里写满了嘲讽:你在做梦。
男子汉大丈夫,丁开能屈能伸,打起了感情牌:“好歹曾经同僚一场,你不要做得太过分。”
“滚。”他直接道,“十息之内,我不杀你。”
丁开神色骤变。
殷照雪已经开始数起了数:“三。”
丁开万分恼怒:“你他妈的一去哪了?!”
“六。”
“殷照雪!”
殷照雪继续:“八。”
才数到八,丁开一脚蹬开窗边的扣锁,无比迅捷地翻身跳了出去。
“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外,殷照雪挑起唇角,勾出一个冷淡的笑,“贪生怕死之辈。”
围观全程的江渔实在忍不住:“……你也太不讲武德。”
说好了十息,怎么从三开始数。
“武德?”殷照雪道,“讲武德的都死了。”
“死得连渣都不剩。”他压着嗓子对江渔道,“你若想死,以后也可以试试。”
江渔心中狂翻白眼,心说我又不蠢。
然而就算殷照雪这样说也没挣开她的手。
江渔知道他这是变相在给自己充电。但两人一直这样拉着怪腻乎的,殷照雪又不是快死了,现在又没了旁人,她立即想松手,却在这时察觉到一丝端倪。
她不确定地感受着,体内的道元气好像正顺着相连的手源源不断地涌向他。
她蓦然想到一件事。
殷照雪能通过她恢复或许不是因为那道婚契,而是他们同修欲道的缘故。
江渔一时没动,诧异地想,原来同道修道者还能这样疗伤?
“殷照雪。”想到这里,她用力地抓住他的手,一时都忘了对方只要想就能轻易挣脱,“修欲道的人很罕见吗?”
“还是说修欲道的人见不得光?”
江渔眨眨眼,浑身散发着求知欲。
她还记得左谏言说过,很少有人知道世上还有欲道存在,而他知道还是因为殷照雪的缘故。
“不然?”
说着,殷照雪甩开她的手,像个用完就丢的渣男,面无表情地坐上了她先前坐着的软塌。
“没了?后面呢?”
她问了两个问题呢。
江渔坐上另一边,撑着脸盯着对面的人瞧。
这张假脸其实也是好看的。
只是她想的是,看来不是她的错觉。殷照雪的态度果然变了些,至少对她不再是遮遮掩掩。
“有啊,”殷照雪抬眼,似笑非笑,“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啊。
江渔心中的念头瞬间清零。
——看来就是错觉,殷照雪还是殷照雪。
不说就不说吧,她不信就他一个人知道。
尚川府那么大,还等着她逛呢,跟殷照雪有什么好说的。
江渔起身,呼气迈腿,准备出门。
耳边忽然响起“咚”一声闷响。
她转头,视线落在桌上。
方喝过水的杯子被双修长如玉的手捏在手中,指尖泛白,显然是用了大力。
那一声“咚”,正是杯底碰撞桌面所发出的声音。
江渔有些奇怪:“你干什么?”
“若一切都可轻易得到,就不会有修道者实力高低之说。”
江渔静静看了他片刻,没太明白什么意思:“所以?”
“回来倒杯水。”
殷照雪眸光朝她扫了一瞬,落在手中的杯子上:
“倒杯水再告诉你。”
哦。
江渔心想。
原来那句没头没尾的话也有宗旨,它的宗旨便是不劳而获可耻。
看着那双紧握杯壁的手,江渔重点没忍住歪了下:“……这是我喝水的杯子。”
言下之意,你要喝用其他杯子去。
但她的身体已经很诚实地往回走。
一杯水而已,倒就倒。
刚这样想着,就听“啪”一声脆响。
视线中,杯子在殷照雪手中碎成一块一块,而后在一团升腾的焰火中化为齑粉。
殷照雪:“这样倒。”
江渔:“……”
她朝殷照雪眼睛看去,这人是不是在耍她?
殷照雪不耐烦地敲了两下桌:“你是修道者。”
江渔表情迷茫。
殷照雪又道:“用道元气。”
其实江渔想的没错。
殷照雪对她的看法确实改观许多。
但现在又有往回走的趋势。
比如现在他想的就是,原来还真是一张白纸。
将白纸染黑,或是画上其余的颜色是最麻烦的事。
他从不干费力不讨好的事,更别说费尽心力地指导旁人修炼。
想一想他就觉得是个麻烦。
殷照雪脑子里都在想到底还要不要教了。
或许他还可以将麻烦关起来,这样就省了很多事。
就见江渔提起水壶,眉头轻蹙地往下倒。
涓细的水流从壶口流出,殷照雪下意识想要避退,然而那水流却停在了离他足有一尺距离的半空。
一点一点,聚成一汪很小很小的湖泊。
江渔表情仍旧迷茫,浑然不知自己怎么做到的。
她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如果水能停在空中就好了。
“你说的就是这样吗?”
她眨眨眼,望向房内的另一人。
殷照雪:“……”
坏了。
没想到这脑袋不太好使的人竟还是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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