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温始夏刚背着书包回到宿舍,倪思蓓就拉着她要去操场跑步,说是过两周要体测,分数不理想的话评奖评优根本没机会。
温始夏懒懒的,却一想到能要她命的八百米和巨额奖学金,还是乖乖扎了高马尾,换上了运动鞋。
褚楚难得在,也要跟她们一起去凑热闹。
风的温度很舒服,她们慢跑了几圈,去树荫下拿了水杯喝水的时候,旁边一堆人吵吵嚷嚷,温始夏有预感般偏头去看,猝然与同样握着水杯看她的傅星桥眼睛对上。
她心一虚,迅速低下头,盯自己的鞋带。
旁边的褚楚戳一戳她的手臂:“太巧了吧,前阵子才说过的,这会儿就碰上了。”
温始夏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谁知道傅星桥旁边的那个男生走过来搭讪,温始夏认出这就是那天还伞的男生。
“你好啊,你们是哪个院的?”
旁边的倪思蓓一听这声音就皱眉,转过头看了他半天,张口就炸了:“你是哪个睡裤!”
温始夏蓦地抬眼,觉得事情过分巧合。
这时后边的三四个人走过来,有个男生拍了拍这人的后脑勺:
“张壹轩,都大三了你怎么还这样?”
“我怎么了?!”张壹轩的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
倪思蓓脸也红了,她压抑着自己冲天的怒气,身姿飒飒,话却阴阳怪气:
“学长你叫张壹轩啊,刮风那天可真是谢谢你...”
傅星桥顺着人流过来,恰好站在了温始夏的旁边。
他左手插兜,右手握着个运动水杯,额前的发有些汗湿,不陪他们搭腔,一脸看戏的模样。
温始夏的心迅速鼓动,半边身子都燥,脊背僵直,心道幸好现在是晚上,光线比较暗,没人可以发现。
在倪思蓓说话的时候,傅星桥微微侧了下身子,小声问:“喝酒了?”
温始夏那股定力忽然没了,整个人像被抽掉主心骨,骨头都酥了。
她不敢偏头看他,只轻轻点了点头。
温始夏听到他好像轻笑了一声。
这时,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褚楚主动掏出手机,她说话的时候马尾在夜里招摇,人也活络:“学长们我们加个微信吧,今天还挺巧的。”
张壹轩刚才道歉道了半晌,听到褚楚这话后眼睛一转,对面前的倪思蓓说:“学妹加个微信,改天道歉请你喝奶茶。”
温始夏看着褚楚一个接着一个扫,转到他们这边的时候,她垂下眼眸,掩去落寞,默默离开了。
她走去倪思蓓旁边,扯了扯倪思蓓的衣袖:“思蓓,我先走了。”
倪思蓓将张壹轩的申请通过,反手搂着温始夏的肩膀,“我陪你。”
她转头叫了声:“褚楚!”
正和傅星桥说话的褚楚转头应声:“怎么了?”
温始夏隔着夜色看了一眼傅星桥,然后心里一拧,攥紧了口袋里震动的手机。
倪思蓓说:“我们先走了哦!”
“好!你们先回吧!”
一路上倪思蓓都没有说话,她将手臂搭在温始夏肩膀上摸着手机回消息,时不时勾一勾唇。
温始夏猜疑又唾弃自己连自我监视都不敢,她企图在塑胶跑道上按住自己,试图看看傅星桥到底会不会加褚楚。
他那样的人,会不会随意接受一位女孩的搭讪。
可温始夏又明确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她退一步的那一刻,便没有了意义。
*
褚楚眼睛里藏着期待,她把手机往前递了递,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
“师兄,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谁知傅星桥抬了抬眉,眼神这才从远处挪到她这里:“不用了,我有温始夏的。”
褚楚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反问他:“没关系,你可以...”
“汪卓阳女朋友吧?”
傅星桥的面容隐在九点多钟操场煌煌的灯下,他反过来盯着褚楚问。
褚楚脸色一瞬青紫,她收回手,半天后为自己找补似的,状若不经意地说:“不加就不加咯。”
傅星桥没说话,他把水杯在手上抛了两下,神色淡淡的,叫了声:“张壹轩。”
那边正拿着手机敲字的张壹轩抬头,脸上的笑还没淡下去就回了句:“怎么了?”
傅星桥抬步:“你们玩吧,我先走了。”
他的身姿挺拔,步伐也稳重,走出两步后忽然想到什么,偏头对褚楚说:
——“别叫我师兄。”
*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温始夏都没能拥有像这几次的幸运,她每天过着食堂、图书馆、教室和宿舍四点一线的生活,再也没能碰见傅星桥。
倪思蓓有旁敲侧击地问她和傅星桥还有没有后续,她是这么问的:“你把伞给他他送你回宿舍,还频频遇见,所以你俩现在还有联系没?”
当时温始夏正在整理书桌,她把厚厚一沓专业课本和资料书放到书架上,抬头的时候一时忘记了上面是床板,脑袋就这样生猛地撞上去,一阵沉闷的疼痛之后便是眩晕。
她眼眶瞬间涌出泪花,轻轻摇了摇头,不忘回答倪思蓓的问题:“哪那么容易?”
倪思蓓走过来帮她揉着头,不太认真地说:“他也没请你吃个饭什么的?”
温始夏抬起袖子抹去泪水:“早都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倪思蓓不置可否地点头:“那倒也是。”
等到那阵儿难捱的疼痛过去了,温始夏低声叹了口气,她摁了摁头上的小包,像是心上长出来疮,坏一时,好一时。
安城慢慢进入真正的秋天,早晨越来越老,空气都刺人,太阳移回赤道,万物到了原始的样子,规整而安静。
温始夏正往书包里塞专业书和中性笔赶着去上早八。
倪思蓓倚靠在门框上提醒她:“记得带手机,学习通签到。”
温始夏“奥”一声后把充电头从手机上拔下来,屏幕顺势亮起,她低头解锁后照例去翻社交软件有没有什么重要通知。
屏幕上端的圈一直转,她抿嘴摁灭手机,背上书包跟在倪思蓓身后:“走吧。”
正是赶课高峰期,学校主干道上满是背着书包的匆匆行人,温始夏咋了口豆浆,对旁边的倪思蓓眯着眼笑:“今天豆浆是红枣味的,而且我喝到的总算不是最后一杯了,豆渣很少。”
倪思蓓偏头说:“平时你要是能起早点,天天喝的都没豆渣。”
两人边说边拐进走向崇文楼的二道,前面一排排银杏已然秃尽,苟延残喘的黄叶落在地上像是破碎的星辰。
温始夏把空纸杯扔进道沿的垃圾桶里,向前紧走两步去揽倪思蓓的胳膊,说:“安城一瞬入秋,今天早上好冷啊。”
旁边人没回应她这话,倪思蓓扶了扶书包肩带后,倾身悄悄对她说:“傅星桥在你左后方。”
顷刻,温始夏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麻起来了,她眨着眼睛不敢偏头。心里想的是前面不就一栋楼么,他一数统院的大清早来崇文楼干嘛。
温始夏就维持这样一个不太自然的姿势跨进楼门,两人心照不宣地放弃了载满人的电梯,选择去走楼梯。
傅星桥全程不紧不慢地在她俩身后,在温始夏将要拐进三楼时忽然叫她:“温始夏。”
她下意识回头。
只见他举起手里的手机轻挥了挥,不带什么情绪地对她说:“早上好。”
清晨的阳光从楼梯间透明的玻璃处洒进来,金色的光芒大张旗鼓,一如他热烈的灵魂。
温始夏从不敢说自己看透了他,却从见他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他是个心有大海的人。
倪思蓓戳了戳她的手臂,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正准备回应的时候,他就转身继续上楼了。
“夏夏走吧,上课了。”
温始夏将自己抽出来,抬唇点了下头,说:“好。”
她一进教室就被专业课老师叫去捯弄电脑,直到课间十分钟休息的时候才得空看了下手机。
温始夏拨弄着最近很火的微信里的小游戏,棋子在一个又一个方块里跳跃,最后她心神不宁,灰蓝色的小人掉落。
她叹了口气,趴在桌上出神。
倪思蓓随意问她:“今早还挺奇怪,傅星桥忽然给你打招呼。”
不说便罢,她一说温始夏忽然心一动。
她心血来潮,带着某种神圣意义般打开手机,将傅星桥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在那一瞬,空白的对话框弹出一条消息,来自很久很久之前。
温始夏摒住气,下意识算了算日子,发现是在操场那晚。
frank:【喝点蜂蜜水。】
温始夏有些脸热,她把手机熄屏塞进桌兜里,捧起水杯喝了口水,眼睛望着黑板上的逻辑学术语出神。
旁边倪思蓓正埋头抄温始夏的笔记,看她有点奇怪,眼神分她一个,问:“怎么了?”
温始夏挠了挠额头,小心翼翼地开口:“我...”
“夏夏,你听懂老师刚才说的那个例题了没?”
温始夏话被打断,抱歉地朝倪思蓓笑了笑,转过身给后面的同学讲题了。
那天早上满课,两人中间换了趟教学楼,从崇文楼出来时楼梯口围得水泄不通,温始夏和倪思蓓一前一后站着。
眼看着一楼楼口就要到了,温始夏转头要和倪思蓓说话。这时她旁边出现一个人影,叫了声“小师妹”。
她斜额去看,只见傅星桥指了指她脚下,提醒道:“鞋带掉了。”
此时人太多,人人摩肩接踵,他站在人潮中央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到了一、二楼之间的那个楼梯间,傅星桥站在墙角处向她示意。
温始夏红着脸说了声“谢谢”,然后蹲下身子系鞋带。
他背过身去,始终离身后人有两步距离,不至于太近却也帮她分隔出行人。
在系鞋带的时候,温始夏分神去看傅星桥鞋的白边,猜想他来文院的楼是做什么。
两人留在墙上的身影结结实实地重合,真空与光点使得周围的一切成为一个假象。
温始夏听到路过的同学有的在聊中午吃什么,也有人相互打招呼,还有吐槽忙着赶早八而没吃饭的同学。
而她,她把蝴蝶的两条绳等齐,好像这样自己就可以与身前的人并肩了一样。
三十秒后温始夏站起身来,她脸上的红褪下去一点,再次向傅星桥道了声谢。
这会儿人已经不是很多了,他目光淡淡的,点了点头后就下楼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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