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爆更)跟你吃苦了,我会跑的◎

    江春月抬头, 看着他微微睁开了眼睛,似乎在极力辨认她是谁。

    江春月对他露齿微笑,半是哄骗道:“夫君, 把衣裳脱了,才好睡的舒服。”

    听到她的声音, 程玉璋似乎确认一般, 按在她手上的掌慢慢滑落下去,再次闭上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他的脸上似乎更红了些。

    都病成这样了, 还挺在乎清白。

    呵, 他什么地方她没看过。

    只给他留了亵衣。

    她端了一旁的水,喂到他嘴边, 俯身拍他的脸, 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张嘴, 喝点水。”

    程玉璋闭着眼睛张了嘴, 江春月喂在他嘴边, 水大半撒了, 他应该是渴极了,大口吞咽着, 喉结上下滚动, 奈何真正喝到的不多。

    江春月有些心软, 将杯子搁置,伸手托抱起他的头, 让他倚靠在自己怀里, 再次倒水给他喝。

    这回没有浪费太多。

    期间程玉璋还睁了一次眼睛, 咳嗽了两下, 像是呛到了。

    喝了点水,程玉璋嗓子缓和了不少,努力的想说话。

    江春月附耳倾听。

    “你说什么?”

    程玉璋断续道:“不……用……请大夫……我……睡一觉……就……好。”

    是怕花钱么。

    都病成这样了,还说这种话。

    自己前世后来缠绵病榻,他虽不来,可她知道自己吃的喝的用的,每一样都是极好的,连给自己看病的大夫,也是换了一个又一个,从太医到江湖名医。

    所以她怎么会弃生病的他于不顾呢。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别说话了,你躺下好好休息。”

    她将他的头轻轻搁置在枕头上,见他身上热的厉害,准备去给他接盆水擦擦身。

    刚起身,她就感觉到裙角有一股牵引力,回头,看到他努力抬着脖子,烧红的双目望着她,可怜兮兮的,嘴唇微张,说了两个字:“别走……”

    像是生病的孩子在依赖母亲一样。

    江春月心都化了,温声道:“我去给你打盆水擦擦身。”我的好大儿。

    程玉璋这才慢慢松开她。

    江春月打了一盆沁凉的井水,刚端进来不久,琪清就带着大夫来了。

    大夫搭脉看病,又开药,做了医嘱,江春月让琪清给了他钱后,琪清去抓药。

    江春月这才得空,拧了毛巾,给程玉璋擦拭身体。

    擦完了脸和脖子,想着大夫的嘱托,江春月解开了他的亵衣的前襟,拿了凉毛巾给他擦拭。

    冰凉的毛巾触碰到他胸膛时,江春月察觉到程玉璋微不可察的抖了抖,喉咙里也发出了猫一般的“呼噜”声,十分微弱。

    江春月心无旁骛的给他擦拭、洗帕、换水,没一会自己就出了一身汗。

    等到琪清回来,煎药,喂给程玉璋喝下,天色也暗了下来。

    看着守在门口的琪清,江春月让她先去休息。

    她坐在床边的杌子前打了会盹,实在难受,轻手轻脚的爬上了床。

    程玉璋捂着被子,包的严实。

    江春月快睡着时想试试他的温度,伸手探入被子,摸了两把。

    还是滚烫。

    毕竟才吃了药。

    她也没注意在自己动手时,程玉璋的颤抖。

    江春月累极,睡了过去。

    只是不知道半夜几点,她被阵阵痛苦的□□给扰醒。

    江春月艰难睁开眼睛,看到程玉璋早把被子给揭开,露着大半个身子,嘴巴里不断的发出声音。

    江春月凑过去,才听清楚他在喊“热”。

    真是麻烦。

    江春月只好把他被子全掀开了。

    又下床给他拧了回帕子,擦了几次,才躺下。

    可刚闭眼没多久,江春月再次被烦醒。

    这次倒不是声音,而是一个略冰凉的身子贴上了自己。

    江春月一僵,猛然睁开眼睛,发现程玉璋正不断往自己怀里拱着。

    江春月垂着眸摸了摸他身上,凉玉一般。

    退烧了。

    夏夜又凉,所以又冷了。

    好不容退烧,可不能再冻着。

    江春月认命的起身,给他将被子都盖上,裹的严严实实。

    好不容易再次睡去,又感觉到他滚了过来,抱住了自己。

    身上凉凉的,倒是十分舒服。

    江春月胡乱推了两把,没推动,实在困的不行,将被子拉好,索性窝在他怀里继续睡。

    程玉璋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好像见到了母亲。

    那个美丽、温婉、会细声细语哄他睡觉的母亲。

    他没见过她,却偶尔能在梦里看到,母亲留下的信息少之又少,他靠着想象与猜测,将母亲的形象变成一道半模糊的影子。

    只要梦到她,就会让他觉得温暖。

    在关于母亲的梦里,还掺杂着另外一个娇小的身影。

    他仔细辨认,欣喜发现,是自己的新婚妻子。

    似梦非梦。

    在他以为自己被放在火炉里烤的时候,他看到江春月化成冰块,降临到自己身边。

    后来他模模糊糊听到江春月要请大夫。

    他内心抗拒。

    请大夫太贵,他们刚得了几个钱,怎能如此挥霍。

    他只要睡一觉,兴许就好了。

    若是不好,她也能再嫁……

    程玉璋想不下去了,他觉得内心竟十万分的苦楚。

    一想到她要嫁给别人,就像是刀子剜肉一般,血淋淋的疼痛。

    有人轻声哄他喝很苦的药汁,像母亲,又似乎不是。

    等到他嗅到熟悉的茉莉花香,确定是江春月。

    真好,她还在自己身边。

    很快,他似乎离开了火炉,像是回到水里的鱼,舒坦不已,直到自然而然的睁开眼睛。

    怀里温凉柔软,他手指微动,指尖传来柔嫩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喟叹,忽觉手感太过真实,他立马清醒,低头看去,发现自己将江春月圈在怀里,两人姿势十分亲密。

    程玉璋浑身皮肤感到阵阵舒适的酥麻,两颊生起红潮,闭了闭眼睛,程玉璋强迫自己放松,目光转了转,停留在她娇软白嫩的脸蛋上,生出想要亲一亲啃一口的冲动,他情不自禁的低头,在她脸蛋上轻吻,到底没舍得啃一口。

    突然,怀里人似蝴蝶般浓密的睫毛震颤,霎时上下扑飞,江春月睁开了眼睛。

    在他怀里这样醒来的记忆太多,江春月一时忘记重生的事,只觉得贴着的身体黏腻,不由得皱眉推拒:“一身臭汗,快起开!”

    程玉璋闻言,羞涩不已,同时极快的松开手臂。

    江春月闭着眼睛挣开他的怀抱,向床里面滚去,抱着被子继续睡。

    天知道她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他不是热就是冷,再不就是要水。

    程玉璋看着自己胸襟大开,袒露着胸膛,就连亵裤都穿的松松垮垮,欲坠不坠的,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脖子,他狼狈的起身,整理衣裳的间隙,看到床铺上印着小片的阴影,是他汗湿的痕迹。

    程玉璋也没敢多看,整理完衣裳赶紧出去,生怕自己在她房里多待一会,就会污染了她的空气一般。

    匆匆去院子里搭的棚子里净身,程玉璋多搓了两遍香胰子,刻意嗅了嗅身上没有一点汗味,才洗净。

    出来时,他闻到一股药味,循着味道去了厨房,看到琪清正在煎药。

    程玉璋微愣,看着还有几副药包摆在那里未动,知道这些肯定不便宜。

    他问道:“这些药,是娘子让买的吗?多少钱?”

    琪清绞尽脑汁,硬着头皮编道:“是小姐昨日回了娘家,求王姨娘给了钱,请了大夫,给姑爷抓药。”

    竟为了他去求了娘家,那王氏又非善类,她为自己付出太多。

    程玉璋心里很不是滋味。

    琪清看着姑爷去了书房,才去小姐房里,叫她醒来。

    起初江春月闭着眼睛嘟囔,嫩生生的小脸蛋上透着红,半睁的杏眼带着我见犹怜的妩媚,水色弥漫,嫣红的唇瓣微张,娇气道:“让我再睡一会。”

    琪清看的脸一红,小姐真真是天生尤物,既得了冯夫人的妩媚之姿,又得老爷的清俊之态。

    琪清小声劝道:“小姐,姑爷已经起来了,他看到昨日买的药,就问起哪来的钱,奴婢便说是小姐求了娘家给的,若姑爷问起来,小姐可不要露出破绽。”

    江春月眼珠子骨碌转了下,眼睛大开,突然笑了,“还是琪清聪明。”

    她正愁没个理由呢,现在省的想了。

    “我起来了。”

    琪清服侍她起来,又给她端过来姑爷的药,江春月再次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目光。

    还是琪清懂我,趁他病,要他命。

    江春月端着药碗,就去了程玉璋的书房。

    程玉璋正在伏案写字,江春月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在抄书。

    自从家里遭贼,他好像就没有怎么学过正儿八经的习,不是在谋生,就是在谋生的路上。

    她已经不像前世那般在意他有没有学习这件事。

    他可是未来杀倒一片的榜眼,听说殿试前三实力基本相当,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这种人,天分大于勤奋。

    就算不学习,也误不了什么事。

    见她进来,程玉璋放下笔,看着她似乎欲言又止。

    江春月将药碗放在他桌上,温声道:“夫君,喝药了。”

    她刚要收回手,就被程玉璋一把握住。

    江春月对于他现在越发娴熟的动手动脚已经习以为常。

    一拉二拽三倒怀。

    她正等着程玉璋拉她,却没等来。

    像是知道她的困惑,程玉璋食指轻蹭了下唇,偏头表示:

    “我病了,不好太近,过给你。”

    “夫君快喝药吧。”江春月微恼,什么玩意!

    程玉璋应允,一手牵着她,一手端起药碗,似乎没有味觉似的,几大口就喝了干净。

    “娘子,多谢你。”他稍一停顿,又道:“我听琪清说,你为了我,回娘家要了银两。”

    “我们是夫妻,说什么谢不谢的,只要夫君身子好了,我做什么都行。”

    程玉璋内心又暖又酸,十分复杂。

    感激与日后报答的话他讲了不少,再重复反而伤了夫妻和气,也显得承诺没有份量。

    “皎皎。”

    “嗯?”

    “我心悦你。”

    “……”

    江春月惊讶看着他,十八岁的少年郎丰神俊朗,带着一丝羞涩,因为生病脸极白,脸上的淡红也无处躲藏,耳尖处更成了重灾区,已变成通红的模样。

    他虽是淡青粗布直缀,头发却梳的一丝不苟,系带也整理的相当平整。他还未及冠,青丝披散在脑后,带着丝缕潮气,柔顺笔直,泛着幽幽的色泽。

    他就像竹子一般,无论生在哪里,都会笔挺秀拔,超然脱俗。

    她是极爱她这种谪仙般的气质的,每每被他蛊惑,都想拉他下云端,沾染她凡人的味道。

    他竟然这样直白的说心悦她。

    江春月一时有些懵,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前世对他那么好,他也不似现在这样对她表白过,反而这次虚情假意,让他处处感动,像是极为迷恋自己的模样。

    甚是可笑。

    江春月内心从震动到平静,并未有半分欢喜。

    她装作一副羞涩的模样,笑意达不到眼底:“我也心悦夫君。”

    原来是。

    现在不了。

    ——

    这几日,天气炎热,江春月也没出去。

    今日一大早,程玉璋就去书肆换钱了。

    虽然江春月给他说从娘家拿来的钱还绰绰有余,但程玉璋还是没停止赚钱的生计。

    江春月也懒得去理会少年的清贫自尊心。

    眼看父亲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她隐隐也有了另外的想法。

    在此之前,她要榨干程玉璋的剩余价值。

    程玉璋走不久,她就吩咐琪清出去一趟。

    让她去宅子找江硕,去买程玉璋的字画,一定要盖章的,有多少买多少,高价回收。

    琪清不解:“小姐就这样肯定,姑爷的字画日后会升值?”

    江春月露出莫测的笑容:“相当肯定。”

    要知道,程玉璋日后,可是官拜首辅,兼一品太子师、二品兵部尚书,封宁安侯,哪一样拉出来都是极致,更何况是多层叠加,做官做到程玉璋这样的,不管是忠臣奸臣,必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也是偶然听到顾总兵在讨论如何参程玉璋的时候,说他一幅字画已经高达十万两天价。

    琪清走后,江春月睡了一觉,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院子里有人喊她,起身细听,是孙婶子。

    她手里提着一筐子鸡蛋,另一只手是满筐子的各色新鲜菜果。

    江春月忙迎了上去。

    “婶子,来就来,干嘛还拿东西。”

    孙婶子面色激动:“我是特意来感谢娘子的。我那大儿子和二儿子,去了你说的那家猪肉铺子一问,没想到就被留下了,当时就一人给了二两银子的钱,哎呦,真是烧了高香了,找到这样一份工,娘子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啊。”

    江春月假装头回听,面露异色,也跟着她高兴起来:“还真是好事,我也就是听我夫君一说,没想到还真准了,那铺子主人可真是个善良的人啊。”

    “可不是,回头我给他烧香拜佛,不,我亲自过去感谢去。”

    江春月乐呵呵道:“也不用。”

    见她还在院子里站着,江春月拉着她去屋里。

    “婶子快进来坐会。”

    孙婶子拒不过,跟着进来,见她家里东西虽少,但胜在干净整洁。

    “真干净啊,这屋子里还飘着香味嘞。”

    江春月淡笑:“没有点香。”

    孙婶子看着她,忽的小心问起来:“我也是听说,不知道准不准,嫁给程郎君之前,娘子可是官家的小姐,身份高贵着呢。”

    “没有,也就一般人家,凑活还行。”

    孙婶子感叹,“程郎君啊什么都好,学问高,人也俊俏,就是穷了些,你跟着他到底是受苦了。”

    说完,孙婶子自己又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娘子别多心,就是把娘子当自己人,说些发自内心的话。听说书生向来薄情,日后发达了又容易抛弃原配。但我看程郎君是个深情的人儿,我听说他最近为了挣钱,舍了面子在街上卖字画,就冲这一点,程郎君日后一定会对娘子好。”

    江春月想到自己前世病后,孤寂可怜,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体己人都没有,一肚子的苦楚无人诉,积怨在心,更加重病情。

    像孙婶子这样直来直去的人,她倒是蛮喜欢。

    不由得也敞开心扉,第一次向除琪清之外的人表露心迹。

    “多谢婶子关心,如果真的受苦了,不用您说,我有手有脚,自己会跑的。”

    此刻,刚进家门的程玉璋,那快步进屋的脚步,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停住。

    他今日在外面得了意外之财,有人大价钱收了他的字画,足足有二十两,十分欢喜,一心想要回来与娘子分享,却没想到,刚一进家门,就听到孙婶子在问自家娘子跟着他过苦日子的事。

    他心中微甜,似乎已经听到答案,她肯定会说些类似不怕苦或者是不顾一切也想跟他一起的话来,却没想到……

    那个为他吃苦耐劳,照顾他爱护他的娘子,说出这样薄情寡义的话来。

    从娶了她到现在,程玉璋觉得自己像是掉入了蜜罐里,日子虽苦,可他却过的挺甜,持续到今日,这个甜美的蜜罐子,被打破了。

    那个他认为多少也心悦于他的娘子,今天竟然说:

    真的受苦了,自己会跑的。

    受苦会跑的。

    会跑的!

    只一想想,她会丢下自己消失,分明是烈日酷暑,程玉璋竟觉得从头到脚的冷。

    里面的人仍然继续说。

    孙婶子似乎也被她这句话给震骇了,怔愣的看着她,惊讶之色外露。

    父亲归来在即,她要与王氏摊牌,江春月承认自己是有些兴奋的,一时嘴就没了把门。

    “婶子不用觉得耸人听闻,我虽读书不多,可也听说过那句‘贤妻扶我凌云志,得志先斩枕边人。有朝一日权在手,手握黄金换旧人。’其实也不怪那些郎君发达了就想舍弃糟糠妻,郎君飞黄腾达,妻子仍是市井妇人,夫妻之间差距过大,无法共通,郎君偏偏又见识到高门贵女,心向往之,人之常情。”

    江春月稍一停顿,眼中滑过一丝厉色:“即便是没有舍弃,也不过是维持个面子罢了,夫妻异心,再无情投意合的可能,还不如之前被舍弃再嫁的好。”

    孙婶子听得瞠目结舌,在她眼里,这对小夫妻日子虽然穷,但过的还挺甜蜜,江春月更是贤妻良母的表率,她今日就是想作为老人点一点小娘子,让她有个准备,不想人家小娘子清醒着呢。

    “娘子所说有理……”

    两人均沉默。

    江春月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过头了,暗自懊恼。

    孙婶子一时还没从小娘子给的震惊里走出来。

    直到程玉璋从门外慢慢踱步进来,孙婶子竟心虚的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看看程玉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再看看小娘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感觉空气似乎都是凝滞的。

    “我我我……我回家做饭去!”

    程玉璋还客气的对她说了句“婶子慢走”。

    孙婶子可一点也不敢慢,逃也似的出去了。

    江春月心态没那么好,她内心很慌,但表面却装的很淡定,赌气一般,毫无道理。

    他听见了吗?

    他没听见吧。

    可是没听见,他为什么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总不能从头听到尾吧。

    看他进来的这么从容,也不像是刚回来……

    程玉璋倒是没继续这样对峙下去,他抬步走了进来,然后坐到了孙婶子刚才坐的的位置。

    他一坐下,江春月就十分不争气的站了起来。

    “夫君回来了。”她讨好。

    “嗯。”他不张嘴。

    “我给你倒杯水。”她对他笑。

    “嗯。”他仍然冷漠。

    这是听到了……

    江春月反而暗中舒了一口气,给他倒水。

    就算想现在把她休了,看在前两日她照顾他生病时的辛苦,也不会将来想杀了她吧。

    程玉璋一句话不说,接过了江春月送过来的茶,握在手里,目光聚在茶水里,像是在研究这水能不能喝。

    江春月看着他这副样子,很想告诉他:这茶没毒。

    程玉璋看够了茶,才端起来放在唇边抿了一口,随即放下。

    “咚”一声,茶杯底座与木桌相碰,似乎没用多大力,但就感觉今天格外响。

    江春月不禁跟着他的动作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这副不苟言笑,沉默内敛,看不出情绪的样子,几乎就是日后的奸臣雏形。

    果不其然,她之前见到的那个会红着脸对她表白的年轻男子,是不存在的。

    “夫君回书房吧,我去备饭。”江春月想逃离这令她窒息的房间。

    刚抬步走了一步,身后清冷低沉的声音传来。

    “慢着。”

    江春月:“……”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有几句话想问娘子。”

    “夫君请问。”

    江春月回头,对他扯扯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

    她算是看明白了,她就是重活几次,也敌不过年轻时的程玉璋。

    “坐。”

    没什么感情的命令,江春月却不得不从,硬着头皮坐在了桌子的另一端,与他一同望着屋外的院子。

    “娘子今日做什么了?”

    程玉璋淡声问,还提了茶壶,给她也倒了一杯。

    江春月没敢喝,老实回答:“昨晚大抵没睡好,上午又睡了一会,然后隔壁孙婶子来了,就说了会闲话,夫君回来时,应该听到了吧?”

    江春月有意试探他。

    但程玉璋这个老狐狸,哪里这么容易上她的当。

    “都说什么了?”

    装,装是吧!

    江春月懊恼,知道他在明知故问,但她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是些女人家的家常。”

    “家常……”

    程玉璋拖了长音,也不知道他感叹个什么。

    江春月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不让走,她就坐着等,最坏有什么结果呢,不就是和离、被休,还正中她下怀呢。

    “娘子,你我成亲,一开始是个不清不白的,但相处之后,我确实是慢慢喜欢上你,我说过心悦你的话,不是哄你,更不是骗你,是我的真心话。”

    江春月对他假意温柔:“我自然是知道夫君的心的,我也喜欢夫君,也是我的真心话。”

    “那如果过得不好,你有手有脚,会跑的事情,也是真心的?”

    江春月眼皮狂跳几下。

    他听见了!

    他真的听见了!

    江春月心乱如麻,不敢去看他的脸色,只望着院子外,回答:“是……”

    程玉璋倒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诚实,一时间无语凝塞,神情甚是古怪。

    “若心悦一人,必然不怕与这人吃苦,可你说心悦我,又怕跟我吃苦,二者自相矛盾,也证明,这里面,只有一句是真的。”

    即便是现在,程玉璋仍然逻辑缜密,剖着江春月的心脏。

    事到如今,她只能全力一搏,大不了鱼死网破。

    “娘子,你说,到底哪句是真的。”

    程玉璋最后发起了总攻。

    江春月理了理凌乱的思绪,稳住声音,回答:“两句都是真的。”

    程玉璋微微挑眉。

    “夫君偷听,只听得半句,前提条件都没有听清。”

    被冠以偷听名头的程玉璋眸中微闪,但也没表示什么。

    “我不才,只读过些话本子,看过唱曲的,古往今来,最常为人道的故事不就是读书人高中又娶高门贵女的故事吗,抛却原配再娶,几乎成了人人皆知的事,夫君,这可是事实?”

    程玉璋虽然没看过她说的这些话本子,但确实读书人高中后抛弃糟糠妻的事情常有发生,不说历史上,就是他自己身边也有这样的例子。

    这句话他无法反驳,回答一个“是”字。

    江春月的自信起来了。

    “苦,又称苦难、灾厄,是轮回中让人痛苦又无法摆脱的东西,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苦就是夫君不疼爱、不进取、不怀德、不慈悲、不立志、不磊落,若女子得这样的男子做夫君,不是苦吗,夫君?”

    这句话也没毛病。

    程玉璋点头,说是。

    江春月更加自信昂扬了。

    “我所说的受苦,就是嫁了这样的夫君。女子不跑,莫非是脑子坏掉了,夫君说是也不是?”

    “是……”

    “夫君是这样让女子受苦的人乎?”

    “不是。”

    程玉璋看着她的目光在逐渐改变。

    从一开始的阴沉沉,到现在阴霾散去,绽放出丝丝的光亮来,心情也一度从黑暗的坑底,逐渐升起,甚至比之前还要高。

    江春月此刻已经得意洋洋,她没想到自己现在竟然这样能言善辩了,似乎去跟说书先生理论,也不落下风。

    她微微抬着下巴,眼中露出锋芒,笑看着程玉璋,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所以,我说我如果嫁给这样的夫君受苦,我会跑,是真心话;但夫君不是让女子觉得受苦的人,我见夫君欢喜,心悦夫君,是真心话。二者矛盾吗?”

    程玉璋觉得从语言上讲,妻子说的没错,可从感觉上讲,他却觉得一种……嗯……说不上来的怪异之感!

    他也只能说:“不矛盾……”

    程玉璋心情相当复杂,甚至有些头痛,他是个讲道理的人,但竟然被妻子的道理给绕晕了。

    江春月此刻兴奋过头。

    牛啊!

    她真该入了诡辩大师的门庭,必然是关门子弟。

    江春月看着程玉璋从迷惑到肯定,甚至是无语的状态,感觉自己膨胀到快飞起来了。

    她厉害啊,竟然辩论过了一代大奸臣……虽然是初期的。

    那也很牛了。

    琪清回来的时候,从院子里就看到小姐跟姑爷坐在正厅,两人一个眉飞色舞、满面红光,一个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琪清不觉怪异。

    咦?

    小姐跟姑爷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她觉得一向高深莫测的姑爷,今日好像吃瘪了,还是在小姐手下吃瘪。

    好奇怪!

    江春月看到琪清,浑身舒畅的站起身,睨了眼仍然垂眸沉思、不知所想的嘴下败将,“夫君,如果没事的话,那我去备饭喽。”

    程玉璋抬眸看她一眼,露出和善的笑容,“辛苦娘子了。”

    他一个人回到书房,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但是只回想刚才江春月据理力争、慧心妙舌的模样,他竟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竟似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他已经将之前的怒意忘却,脑海里只剩下她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生动模样。

    脸蛋鼓鼓的,杏眼里越说越明亮,嘴巴开合,就算是在误导他,欺骗他,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这模样,竟让他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靓丽明媚。

    程玉璋温柔了眉眼,隐去了眼底的深沉。

    只需稍一冷静便知,江春月偷换了概念。

    即便是骗他又怎么样呢,他愿意信。

    外面传来江春月唤他吃饭的声音。

    他收起正在看的书,拿过今日在外面所赚的银两,走了出去。

    江春月今日做了两道菜,一道素炒芹菜,外加一道红烧肉。

    这红烧肉多少含着点愧疚心。

    两道菜一一摆好,江春月抬头,看着程玉璋并未去看桌上的菜,反而在盯着她看。

    大概是烛光昏暗的缘故,她好似觉得他眉眼之间透露着一股难言的伤感。

    程玉璋牵过了她的手,翻着她的手心朝上,在上面放了一包的银两。

    “娘子,这是我今日挣的钱,二十两。”

    江春月故作惊讶:“怎么会这么多?”

    “是遇上贵人买我的字画,本来不值那么多的。”

    “不,你值!”江春月有些激动,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字画被炒到多贵!

    程玉璋安静的看她,眼中慢慢流淌着点点情愫。

    在他落魄的时候相信他的价值。

    又让他感动了。

    江春月也不推辞,收了钱,坐下来吃饭。

    程玉璋上来就夹了好些肉在她碗里,江春月看了眼只剩几块的肉,皱眉道:“夫君都夹给我了,你吃什么。”

    “我吃什么都行,但你不能吃苦。”

    “……”

    江春月一噎,行叭。

    这还委屈上了。

    【📢作者有话说】

    贤妻扶我凌云志,得志先斩枕边人。有朝一日权在手,手握黄金换旧人——引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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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全凭父亲做主◎

    自东窗事发后, 江春月觉得程玉璋变了。

    家务大包大揽,赚钱的速度提高了不少,每次她觉得不对劲, 问他为什么,他总会沉默一会回答:“你嫁给我本来就很苦了……”

    江春月简直无语死了。

    背地里没少翻白眼。

    男人就是矫情。

    前世她吃苦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在乎。

    到底还不是怕她跑了, 呵, 狗东西。

    没过两天,王氏派喜桃来送了吃的喝的用的, 还有五十两银子,说是听说她家遭盗, 前来慰问。

    喜桃还专门找机会与江春月单独说话。

    “大小姐, 夫人说,老爷快回来了, 到时候, 为了小姐的名声, 您可要多多配合夫人, 免得让夫人为了小姐白忙活。”

    江春月内心冷极, 脸上笑容灿烂, 点了点头:“烦劳喜桃回去告诉母亲,女儿一定会按照她说的做, 毕竟也事关女儿的名声。”

    喜桃十分满意的走了。

    江春月与程玉璋将人送到院门外, 江春月脸上的笑容减淡, 甚至变成了冷笑,突然对上程玉璋看过来的眼, 立马又扬起了笑容。

    程玉璋却突然道:“娘子低嫁于我, 是我欠娘子的。”

    树影斑驳, 打在他的脸上, 让他的皮肤像是有隐隐的光泽在流动,好看的皮囊。

    江春月收回目光,眼中滑过狡黠:“那日后我若是做了什么让夫君不高兴的事,夫君可会看在这些,原谅我?”

    “自然,是我亏欠娘子的。”

    有风从胡同外吹来,扬起江春月素净宽大的裙摆,程玉璋被吸引,不由得盯着看了一会,内心有些惭愧。

    惭愧自己前几日还因为她说会跑的事情心生不快。

    她一位四品大员的嫡长女,嫁给自己一个身无分无的穷书生,只是说句实话而已,自己有什么必要揪住不放。

    难道还要觉得她跟着自己吃苦是应该的吗。

    她本来可以衣食无忧,做哪家世家子弟的奶奶的。

    他连她的嫁妆都保不住,遭贼的事他报了官也没有后续……自己实在无用。

    想到这里,程玉璋顿时觉得只要她不抛弃自己,做什么都行。

    江府老爷江政禹风尘仆仆,舍弃马车骑马奔驰,一路不知疲惫,几乎不停歇的回到随州城。

    一进城,江政禹换马的功夫,就听到有人议论自己嫡长女成亲的事。

    江听淙也很着急,可父亲在身边,他也不敢表现出来,只不断的看向父亲,无声催促。

    江政禹再次上马,面色凝重,挥了下手:“马上回府,不准有人前去报信,若走漏消息,本官定要你们好看。”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江府门口。

    江政禹翻身下马,往府内疾走,看到门口惊愕不已的童子,抬手示意了一下,立马就有人按住了门童,还捂住了他的嘴。

    江政禹直奔江春月的濯缨阁,一路上见到他的仆婢全都神情紧张起来,当初王氏独自主张把江春月嫁出去,府上人就在期待这一天。

    王氏居梧桐园。

    王氏近日焦虑异常,澜姐儿虽然好多了,可仍是神神叨叨的说些有的没的,老爷又归来在即,她虽然做了万全的准备,可还是担心有意外。

    她正在听喜桃从江春月那里带回来的消息,听完松了一口气:“总算没白费我对她从小到大的疼爱。”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喜桃突然笑容凝滞,甚至眼里出现一丝惊慌。

    她的大丫鬟向来镇定,这样子的时候少见,又见喜桃行礼,急急喊了一声:“奴婢见过老爷。”

    老爷!

    王氏大惊,不由得回头,立马就看到了面色冷肃,站在门口盯着她的江政禹。

    那副模样,简直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王氏内心慌张不已,可还是笑着迎了上去,伸手去解他的披风:“老爷!您竟然回来了,怎么不让人提前通报给妾身,让妾身也有个准备,给老爷好接风洗尘。”

    江政禹长臂一挥,就震开了靠在自己身边的王氏,目光极冷的看向喜桃:“滚出去。”

    喜桃不安的看了眼王氏,也只能快步往外走。

    “刘岳,立马封锁府上,严密看管梧桐园,不准让任何人进出!”

    江政禹安排道。

    立在门外等候的刘岳听了,立即去办。

    王氏脸上表情变得有些难看,她再次靠近江政禹,语带不解:“夫君,府上可以遭贼了?”

    江政禹向前一步,一边解斗篷一边往座椅上走去。

    王氏连忙跟了过去,给他倒了杯茶,刚端到他身边,就被江政禹一把拂开,茶杯带着滚烫的茶水砸落在地上,不少也浇到王氏身上。

    王氏被烫的尖叫一声,落下泪来,哭诉道:“老爷这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要这样折磨妾身!”

    “跪下。”江政禹面无表情的命令。

    王氏委屈,不忿的看着他,站着没动。

    江政禹提高一点声音:“需要让我叫人来压你跪下吗?”

    王氏一滞,顾不得疼,慢吞吞移到他腿前,跪了下去,说是跪,又几乎坐在脚上,歪斜着身子,衣料裹在身上,反倒拧出她一把细腰来,带着说不出的风骚。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他腿上,声音柔软:“夫君……”

    “啪”一声,一个突如其来的巴掌,王氏向一旁歪斜坐倒在地,脑瓜子里像是有鼓在敲,嗡嗡的,脸上先是一种麻木的感觉,后来痛楚逐渐加深,她双手撑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感觉灵魂归体。

    “趁我不在,你私自做主,把皎姐儿随便嫁人了,谁给你的权力!”江政禹的声音如同千年寒冰。

    王氏一听,就知道他提前知道了,就是不知道他了解多少。

    王氏顾不得疼,捂着脸扭回身子看他,面带委屈:“若非事出有因,妾身怎么敢私自做主意,随便将江府嫡小姐嫁人,夫君问都不问,就打妾身,妾身真的好委屈!”

    “你说是什么原因?”江政禹的内心仍然压抑不住火气,他见到空荡荡甚至显得有些萧索的濯缨阁,亲耳听到濯缨阁的婢女说大小姐已经出嫁,差点晕过去,只觉得滔天的怒火,让他想杀人。

    “那日,老爷捐资的书生来府上感谢……”

    王氏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江政禹面色未动,王氏看不出他到底信了几分,心里很没底。

    怎么回事,老爷平时并不喜这个嫡长女。

    “老爷若是不信,把皎姐儿叫回来问问就是了,妾身是她母亲,看着她长大的,要不是出了这样的事,妾身怎么会将她低嫁给一个书生,妾身的心思,难道老爷还不能理解吗……”

    王氏拿着手绢呜呜的哭了起来。

    江政禹起身,走了两步,站着俯视这个女人。

    “王氏,你别忘了,你只是个妾,本官还没把你扶正,你不是也不配做皎姐儿的母亲。事情到底是怎么样,本官不用你来告诉,自己会调查,在事情水落石出前,你就在梧桐园关禁闭。”

    江政禹语气缓慢,每一个字冷的似乎都能掉冰渣。

    王氏被吓得都忘了哭,呆呆的仰头看他。

    江政禹没有给她多余的眼神,大步跨出了她的院子,在他走出之后,就有府兵站在院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出。

    王氏看着这情况,心里“咯噔”一下,竟觉得完了。

    即便是江春月平日里表现的有多差劲,这种时候,江政禹也不念她的错,反而全怪在自己身上。

    王氏内心渐凉,脸上仍然火辣辣的疼,本以为与江政禹过了这么多年,他又没有别的女人,到底两人是有些夫妻情分的,可到头来,她竟然连那个蠢女儿都比不上。

    多么悲凉……

    江政禹为官多年,做到如今这个位置,已经从最初那个乡村走出来的读书人,变成了老道、成熟、睿智的官老爷。

    他叫来了府上的各个主管,亲自挨个盘问,只一会,江政禹的惠和苑里,就跪满了人,还有几个人正在挨板子。

    李管事告知自他走后,府上发生的每一件事。

    李管事最后又提到:“除此之外,府上还有一件怪事,自大小姐归宁走之后,二小姐突然得了失心疯,总是念叨着不能让大小姐嫁给程姑爷,还说日后程姑爷会高中,说……”

    江政禹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管事继续道:“说不能让大小姐过的那么好。”

    江政禹挥挥手,李管事退下,到此,府上的人已经问完了,该责罚的已经进行责罚。

    事情的脉络已经在他脑海里有了雏形。

    房间燃着淡淡的熏香,江政禹坐在那里不动,是他多年被王氏蒙蔽,真以为她真心待他儿子与女儿。

    不知怎地,江政禹蓦地想起那年自己高中回来,好容易找到青红和皎姐儿他们娘俩的时候。

    他去考试前,青红带着大儿子与女儿,在竹溪的农家小院子里,虽贫穷,但也过得下去,可再回来,他竟然是在逃荒队伍里见到了的妻儿。

    本来漂亮水灵的青红浑身是土,身上还抹着粪便,女儿也是,才三岁的年纪,又瘦又小,一把骨头,唯有一双大眼睛明亮又纯澈,警惕的看着他,不认得他是谁。

    他怎么会不知道妻子身上为什么抹粪,这已经失去人性的逃荒队,她生的那么漂亮,身边又没有男人,还带着两个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他都不敢想。

    连青红说大儿子在路上丢了时,他也没有怪她一句,只是紧紧抱着她,说会给她好日子……

    回忆闪现,江政禹的眼中渐渐湿润,忽的看到门口有一个身影闪过,眼中水光隐去,他唤道:“淙哥儿,进来。”

    江听淙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父亲发现了,他慢吞吞走进来,给父亲行礼。

    “你来干什么?”

    江听淙不安的动了动,终究说了出来:“父亲,长姐呢,孩儿怎么听说,她不会回来了,她到底嫁到哪里去了……”

    江政禹久久无法回答,最后只对江听淙招了招手,让他过来,伸手按在他头上,轻抚两下,坚定道:“淙哥儿,父亲向你保证,如果你长姐嫁的不好,无论如何,父亲都会接她回来的。”

    王氏在骗他,他的女儿,必不会如此轻贱。

    ——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

    一身灰色浮光锦直裰的江政禹挥退了随从,独自一人迈着四方步走进随州城这条寂静的小巷子。

    孙婶子从外面洗了衣裳回来,一到家门,就看到了一位气度不凡的老爷,两鬓生白,但人却是儒雅俊逸的,却又让人望而生畏,她一向热情好客,也没敢主动去招呼这贵人,只贴这边赶紧回家。

    不想被贵人叫住。

    “请问,这里可住一姓程的人家?”

    孙婶子被吓了一跳,刚要如实回答,临时长了个心眼:“你又是谁?”

    “我是程家新妇的父亲。”

    孙婶子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觉得您看着眼熟。”

    这贵人长得是与程家那小娘子像。

    “这尽头处就是程家。”

    江政禹望了一眼那处,他并非不知地址。

    “你可认得他们,程玉璋……我那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女儿与他,过的可好?”

    孙婶子说起这个就喋喋不休起来,直夸他们郎才女貌。

    “程秀才今年也就十七,听说之前童生、秀才都是一次过的,长得又俊,日后肯定能考中,他们夫妻家过的虽然贫穷,但幸在程秀才还是很勤奋,又有头脑,日日能食白米,吃肉,我还听说……”

    孙婶子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别有深意的笑意:“程秀才为了不让他娘子吃苦,女人的活他都干着,浣衣、做饭,就连缝补都行,可勤快着呢。”

    江政禹眉眼微压,有些惊讶,又聊几句,与孙婶子道别。

    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探清女儿到底嫁的如何。

    到底是已经行了嫁娶之礼,他再是什么官,也无法撤回这场婚姻。

    当然,若男方不能使他满意,无论如何,他也会将女儿解救出来。

    若是男方虽穷但有志向……

    想着,江政禹踱步走到了胡同最里的那家门口,院门没关,他轻轻一推,就走了进去。

    正值晌午,院子里没人。

    院子干净利落,看的出经常打扫,角落里还有一丛花、修竹若干,打理的很有条理。

    江政禹正欲往里面去,忽的从屋里走出一个身形颀长、挺拔英俊的年轻男人。

    这莫非就是程玉璋?

    江政禹有些惊讶。

    本以为既是王氏想害皎姐儿,必然给她寻一个年龄大又丑陋的匹夫,却没想到是个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的青年才俊,这模样,就是许多世家子里面也挑不出来的。

    程玉璋径直走向井边,那里有个石台,他提了桶井水,将留在石台上的木盆搬过来,挽起宽袖,露出一双有力的小臂,动作流利的将水倒在木盆里,开始弯腰搓洗。

    他洗的是女人家穿的衣裳,男人浣衣,本来就是不寻常的事,更何况是给女人洗衣裳,可他做起来,却像是读书写字一般轻松自在,丝毫没有抱怨仇恨的模样。

    他似乎在沉思,洗了一会,偶然间抬起头来,立马就注意到院子门口多出来一个人。

    程玉璋放下手里搓洗的衣物,不动声色的放下袖子,慢慢走了过去,周身充满了防备,“阁下随意闯入私宅,非君子所为。”

    江政禹目光凝在他身上,毫不客气的上上下下打量。

    虽然此子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但他心中仍然对他不满意。

    “你就是程玉璋?”

    “阁下是……”程玉璋内心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

    “江春月的父亲。”

    说罢,江政禹轻哼一声,双手背在身后,大步迈入房内。

    听到了院子的动静,琪清走了出来,见到老爷,忙低身行礼,又疾步跟到主房里,去叫醒小姐。

    江春月正在午睡,听到琪清所说,顿时惊的睡意全无。

    她已经记不得前世父亲归来的具体情况。

    只记得后来父亲问她是不是自己特意去设计程玉璋的,江春月承认,被父亲打了一巴掌,然后他说,他江政禹没有她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自此,父女两人之后再也没有见过。

    江春月在琪清帮助下快速穿衣梳头,匆匆出来,就看到她那位许久未见的父亲,端坐在正堂之上,而程玉璋正跪在他面前,虽然跪着,但腰背挺直,不卑不亢。

    江春月眼皮跳了跳,在父亲严厉的眼神下,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朝他行礼,“父亲……”

    “你也跪下!”

    江春月:“……”

    她并不情愿的在他面前跪下。

    他们的父女之情是淡薄的。

    在江府的时候,父女两人就很少见面,倒是每次自己被王氏纵容做些坏事,父亲总能恰巧出现,狠狠训斥她一番,她能感觉得出来,父亲是更喜欢江听澜的,她那位庶妹。

    听府里的下人说,江政禹曾对外人讲,生女当如听澜,娴静美丽、知书达理,她听了心里隐隐不好受。

    她前世倔强,从不想依靠谁,与父亲那次争吵之后,她记得父亲也派过人来,她全都拒见。

    对于这个父亲,江春月的心态与前世相比,也发生了变化。

    原来大概只觉得陌生、厌恶,现在,她挺恨他的。

    他就是程玉璋的另一版。

    母亲与他,贫贱夫妻一路走来,陪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一朝父亲飞黄腾达,第一件事竟然就是纳妾。

    前世,她还不明白以母亲性子,怎么会同意父亲纳妾呢?

    母亲出身乡野,也如乡野村妇一般容不得自家男人身边有别的女人,何况她又为父亲吃了那么多苦。

    经历一世,现在她轻易就懂了:母亲是为了我为了她的孩子。

    她大可以潇洒离去,但她的孩子不能再跟着她受苦了,所以她愿意承受所有。

    这间破败的小房子里,江政禹看着仍带倔强表情的女儿,简直恨铁不成钢,是他过于纵容她了,导致她性子竟单纯至此。

    “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的亲事,二者皆无,也算不得数!”

    程玉璋猛然抬头,心脏狂跳几下,一时竟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一开始成亲当夜,他就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后来对皎皎暗生情愫,他也自动淡化了这件事。

    现在重新摆上来,程玉璋觉得自己若被人当头一击!

    还无法辩驳。

    倒是江春月内心一喜。

    那感情好,直接做回江府嫡小姐,看她不把府上搅个底朝天。

    “岳……江大人,草民斗胆以为,已经与江氏行成亲之礼,也算合乎礼法,且无论如何,是草民有污江氏名声,又与江氏一起生活至今,该负此责。”

    说罢,程玉璋就叩首在地,额头抵在叠起的双手上。

    江政禹看了他一会,又看向自己的女儿:“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春月不咸不淡道:“全凭父亲做主。”

    江政禹内心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看得出来,女儿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甚至隐隐有想让他出手阻断的意思。

    可这位年轻人……

    江政禹敛神,神情忽的严肃:“那日你们私会的事,到底是谁主谋?”

    两人一时安静。

    江春月内心很烦躁,江政禹为什么上来就怀疑他们两人,若他们俩都是被设计的呢。

    程玉璋却快速的衡量了眼下的状况,他们的事,他几乎锁定是王氏所为,但见皎皎与王氏比母女还亲,若是皎皎知道疼爱自己的母亲对她痛下毒手,不知要多伤心。

    如此说来。

    “大人,那日草民入江府拜访感谢,对江小姐一见钟情,所有的责任,都是草民的。”

    程玉璋起身说罢,再次拜了下去。

    好了,根本不用起来。

    江春月瞪大了双眼,她怎么也想不到程玉璋会这样说,什么啊,那天之前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更不认识,他会一见钟情?

    他凭什么包揽这个责任?

    江政禹鼻孔里发出轻哼,事情原委他已经清楚,他当然知道程玉璋在打什么算盘。

    江政禹起身,负手而立,声音偏冷:“既然你认罪,那就随本官回江府,好好审问于你。”

    江政禹说完,大步流星往外走,袍子带起一阵风来。

    刚迈出门槛,江政禹又道:“带大小姐也回府,一并发落。”

    不知何时,院子里已经来了一群人,是江府府兵。

    在江春月错愕的眼神中,她被刘岳笑着请上了马车,也看到程玉璋被人按到马跟前,示意他骑马跟随。

    若审问程玉璋,不让人押着他,又让他骑马?江春月越发不懂江政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到底没那么在乎程玉璋了,这婚姻到底如何,她也不上心,她现在满心想的怎么回去对付王氏。

    这次,即便是弄不死她,也要扒下她一层皮来!

    【📢作者有话说】

    江春月:怎么才能扳倒王氏

    程玉璋:怎么才能不和离

    第26章

    ◎要摊牌了。◎

    江春月回到了濯缨阁, 而程玉璋被安排到了惠和苑,江政禹的院落。

    这让江春月拿不准主意,如果准备让他们俩和离, 那程玉璋就该住到客房去,安排到他自己的院子里, 似乎含了些考察的意思。

    江春月换了一身丁香色素面杭绸褙子, 下搭撒花纯面的百褶裙,懒散的斜靠在贵妃榻上, 正思索时,琪清走了进来。

    江春月望她一眼, 微微勾了勾唇, 唇色艳丽粉嫩,一笑似乎整张脸都娇艳起来。

    琪清感叹小姐真生的倾国倾城之貌, 本该是哪家贵族子弟的嫡妻的。

    “琪清, 事情怎么样了?”

    “在回府之前, 奴婢就先去见了李大康, 让他把樱桃接到城里来, 又让他放些消息, 果不其然,老爷的人, 很快查到了樱桃。”琪清说罢, 又补充:“小姐看人的眼光不错, 李大康虽一屠夫,做起事情来却仔细认真, 思虑全面, 奴婢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让樱桃配合我们供出王氏的。”

    江春月却大抵猜到了什么。

    樱桃也是清白家的姑娘, 在江府是大丫鬟, 经过青楼一遭,被壮汉李大康救出来,定然是感激到恨不得以身相许。

    不过这并不重要。

    樱桃已经行将就木,她和王氏必须死,为前世她那没机会出生的孩儿偿命!

    “小姐,王姨娘……已经解禁了。”

    江春月心中又是一冷,这么快就放出来了,就知道江政禹被王氏迷的昏头转向。

    江春月刚起身,王氏就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见到她,就大呼:“我的儿,母亲可想死你了。”

    即便是现在,她还能自称母亲。

    真令人恶心。

    江春月同样激动,抱住她:“母亲,女儿也想您。”

    两人互演了一番,王氏拉着她坐下,用手绢按了按眼底的泪,“太好了,你父亲终于回来了,母亲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母亲私自做主,将你嫁给一个身无长物的书生,是母亲的错。”

    “母亲可别说了,这事怪不得母亲,是意外!”

    王氏心中松快不少,江春月还是这样,夫君又解了她的禁制,事情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那你父亲若是问起来,你……”

    江春月扬起明媚的笑容:“母亲这是怎么了,之前亲口嘱咐我,后来又让喜桃特意提醒,今个又提,莫非,母亲是害怕我改口不成?”

    玩的就是刺激。

    果不其然,王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很快笑着渡过去:“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声誉着想,你父亲那么宠爱你,你只要说是你先看上的程玉璋,你父亲不会怪你的。”

    “嗯。”

    两人谈话刚一结束,就听到门外有人喊:“老爷让大小姐、王姨娘去老爷书房。”

    要摊牌了。

    王氏与江春月两人偎在一起去了江政禹的书房。

    江春月想抽回自己的手,王氏没松,反而捏的越发紧。

    江春月皱了皱眉。

    江政禹坐在书案后,她们进来之后,他就挥退了其他人。

    “今日,我们就详细说说皎姐儿嫁人的事。”江政禹一身蓝色的直裰,外罩纱袍,留着山羊胡须,人到中年也不发福,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王氏面上含羞上前:“夫君,那日我们不都说过了,想必夫君也见了程玉璋,是位容貌俊秀的读书人,日后若是高中,皎姐儿岂不……”

    “住嘴!”江政禹忽的发怒,将案上的茶杯拿起冲着王氏砸了过去。

    茶杯在王氏脚边破碎,激起的锋利的瓷片,落在王氏身上不少,她尖叫一声,吓得脸都白了。

    “你一个妾,我没让你说话,你怎么敢开口,太没规矩,给我跪着!”

    王氏刚升起的喜悦就被狠狠的砸碎,他口中的一个妾室,把她多年来建立起来的自尊,又踩在了脚下。

    她在江春月面前以母亲自称,可如今要在她面前跪下,以后她怎么自称母亲。

    她咬着唇,万分委屈的看着江政禹,期期艾艾的唤道:“夫君……”

    “你若不听,我可以放你离开。”

    王氏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她甚至觉得江政禹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

    江政禹之前虽然怀疑王氏,可只是怀疑,况且王氏管持家里,又照料他的儿女,虽没什么功,倒也无过。见了程玉璋后,江政禹有那么一丝幻想,觉得王氏也是为了皎姐儿,所以他解了王氏的禁足。

    直到前几日,刘岳查到了一个人,基本上坐实王氏的恶毒手段。

    江政禹亲自审问了那名曾经的江府的女婢樱桃,听完他愤怒不已,恨不得将王氏掐死。

    是他识人不清,竟然从始至终以为王氏也算良善,没想到内心竟恶毒至此。

    那夜他未眠,不仅仅是想王氏设计皎姐儿的事,他更觉对不起青红。

    他之所以纳王氏,是因为王氏上司王大人的女儿,官场帮助提携他,当王大人提起这事,他没有选择。

    纳王氏后,他从不在她那里过夜,打算只想当个摆设,王氏倒也安分,除了偶尔给他送些吃食,没有半点逾矩,青红却告诉他王氏很坏,她又说不清楚怎么坏,几次下来,他也生了不耐烦,只觉的她是嫉妒,青红却抓着不放,甚至跟他闹,让他休了王氏,只因为王氏跟她穿了同样的衣裳。

    他大发脾气,从青红那里甩袖离开,苦闷之下喝了酒,又不知怎地他去了王氏那里过夜,自那之后,青红也没闹过,反而更加体贴温柔,可好景不长,青红就病了……

    原来一直被王氏蒙蔽的是他。

    王氏从来不像她表面上那么温柔贤淑,青红一乡野女子,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她当年受了不少委屈吧。

    忽的他感到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抹,竟然满面泪水,江政禹按住心脏的位置,那里时不时钝痛,若虫咬一般。

    现在看着王氏,江政禹目露寒光,想杀了她的心都有。

    一旁的江春月注意到江政禹的眼神,看来,樱桃说的那些,对江政禹起作用了。

    堂堂四品知州,事到如今,才明白自己身边的女人本质恶毒。

    但他的态度也表明,今晚无论她说什么,江政禹都会信,甚至会严厉处置王氏。

    江春月内心冰冷的判断。

    江政禹缓和了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儿。

    “皎姐儿,你来说说,那日怎么回事?”

    王氏一听就紧张起来,她顾不得刚才的情绪,只快速接道:“是皎姐儿喜欢上那秀才,故而……”

    “闭嘴。”江政禹厌恶的看了过去,王氏立马就不敢再说话。

    王氏看向江春月,露出微笑,却发现江春月没有像来之前的路上说的,对她有所回应,反而冷漠的看着她,那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冷酷无情,像是变了一个人。

    江春月就这么盯着王氏,内心生起一种报复的快感。

    她说:“父亲,女儿是被王姨娘设计的,你相信还是不信?”

    王氏心慌意急,又不知所措,整个人彻底傻掉了。

    江春月重新看向江政禹,重新问了一遍:“父亲相不相信?”

    “相信,只要是皎姐儿说的,为父都相信。”

    “女儿不孝,母亲忌日前女儿谎称病,实际上是王姨娘引诱我去赏花会,又纵容我在会上饮酒,回府后,女儿虽然熏熏然,却清楚记得自己是回了濯缨阁,后来,被王姨娘的人抬到厢房,之后就不省人事,直到王姨娘带着她表妹前来,发现我与程玉璋躺在一起,这种种巧合,是王姨娘故意陷害女儿!”

    王氏听了差点晕厥过去,眼前吐词清晰、目光冷淡的江春月,哪里是那个被她掌控在手的人,原来自己一直被她骗了!她伸出手去,指着江春月,气的都说不完整话。

    “你、你这个不孝女,我费心费力,不惜放弃自己亲生女儿也要照顾你,你却……你却……如此狼心狗肺!”

    江政禹眉头狠狠拧起,刚要教训王氏,却被江春月抢先。

    既然坦白,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放弃自己女儿?你若真的放弃,又怎么会这样设计于我,把我随意嫁了,又教我欺骗父亲,说是我自己钟情程玉璋,哪有母亲爱孩子,这样作践的!”

    王氏没见过如此聪明伶俐、善于言辞的江春月,一时无言以对,脸憋得通红,只嘴上骂道:“你……你简直不孝!”

    “王姨娘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委屈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可你这样做的目的,还不是为了江听澜,我成了江府的笑话,江听澜就顺理成章成为江府的千金小姐,王姨娘忍气吞声十多年,走到今天这一步,真是好大一步棋子呀。”

    王氏彻底被惹恼,没想到自己多年经营,早被江春月识破,还将她耍弄的团团转,气到口不择言起来:“江春月,你满口胡言,分明是你看上那书生,他不肯,你就给他下药,不知羞耻的与他躺厮混,你跟你那生母一个德行,都是乡野粗人,下贱东西!你……啊!”

    她还没骂完,再也听不下去的江政禹直接大步从书案后绕到前面,不等她反应,伸出巴掌一掌呼了过去,力气极大,直接将王氏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嘴里发出时不时的“哎呦”声。

    江政禹气的胸膛猛烈起伏,站在王氏身旁俯视她,若非碍于女儿还在跟前,他真想不顾身份,狠狠将她教训一顿。

    他虽对王氏没多少感情,可念在她陪伴自己身边多年,这次去竹溪祭奠亡妻,他还向青红交代过,王氏多年来兢兢业业、本分老实,等回来就给她扶正。

    没想到,没想到!

    王氏竟然言语粗鄙至此,还大胆侮辱青红,更令江政禹胆战心惊的,甚至不敢深想的是,王氏真面目如此,那青红当年病死,可有她的手笔!

    江政禹不敢深想,他感觉到一片眩晕,脚下不稳,连忙扶住了一旁的博古架。

    江春月见状,走过来扶住了他,面露关心之色:“父亲怎么了?”

    莫非是看到王氏与自己内心的形象不符,难过了?

    江春月内心滑过一丝畅快,垂着眸免得情绪外露。

    “没事。”江政禹拂开女儿的手,看着地上的王氏:“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王氏哆哆嗦嗦的从地上爬起,发髻散乱歪斜,半边脸已经高高肿起,眼神涣散,声音断断续续:“不、不是这样的……妾身没有害她,是她污蔑妾身,她无凭无据的,难道就靠她嘴巴说说,夫君就不念这些年妾身精心操持家产、服侍夫君的功劳了。”

    王氏说完,嚎啕大哭起来。

    江政禹更是对王氏失望。

    江春月也有几分不确定,今天到底能把王氏搞到什么地步。

    “你非要让我把人证物证摆在你面前,你才承认?好!今天就让你心服口服!”

    王氏继续哭,她不信江政禹有什么证据,该处理的,她都已经处理清楚了。

    不会有问题的,王氏不住的在内心重复。

    江政禹对着门口喊了一声“刘岳”,刘岳即刻进来。

    江政禹冷声道:“传樱桃。”

    听到这个名字,王氏哭声明显一滞,之后更是忘了哭。

    樱桃?樱桃不是死了吗!

    两个家丁抬着担架,送了一个人进来。

    王氏僵硬着看向担架上的人,表情逐渐裂开。

    真的是樱桃!

    虽然已经瘦的形销骨立,面色蜡黄,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樱桃。

    “之前可是王氏设计的小姐,你亲眼见了?”

    江政禹当着王氏的面询问樱桃。

    樱桃虚弱的喘息着,目光缓缓扫了一眼,看到江春月,又看到王氏,眼中生出浓烈的恨意来:“是她……是她害我,是她害的大小姐,那日是她叫我引开大小姐身边的仆婢,好让人将大小姐转移走……还让我……等大小姐醒了,告诉她是她自己过去的。”

    王氏稍一愣,就狡辩起来:“老爷,她就是个贱婢,被妾身发配出去的,她是为了报复妾身,才污蔑妾身啊,请老爷明察!”

    江政禹挥了挥手,樱桃被带出去,同时,刘岳带着李管事走进来,他手上拿着一个账簿。

    “就在一个月前,你支了两千两的工钱,是什么工?”江政禹用手将账簿重重丢在桌子上。

    王氏不敢置信,分明做了假账,这笔钱不可能在账簿上出现。

    江政禹瞥她一眼:“府上李管事是专门复核账簿的,你以为动手脚,不会被看不出。”

    自青红去世,江政禹牢记她死前的嘱托,对王氏生出一丝防备,没想到今日,真的派上了用场。

    “王氏,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眼中不带丝毫感情的俯视她。

    他当然不是在问她,紧接着吩咐道:“将王氏关入冷月榭,身旁不得有人,没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接近她。”江政禹一顿,接道:“包括二小姐。”

    王氏如雷轰顶,没想到今日自己竟无力回天,她膝行向江政禹,想抓住他的衣摆求饶,江政禹转而离开,让她落空,随即从门外走进来两个婆子,强拉着王氏出去。

    起先还能听到王氏的尖叫哭嚎声,后来只有隐约的呜咽声和婆子的训斥声。

    王氏管理江府后宅多年,大家今天才想起来,她不过是个妾室而已,跟之前死去的没有孩子的侯氏、文氏没区别。

    犯了错,更是连府上仆婢都比不得了。

    江春月看到这一幕,心生快意。

    但这还不够,她要王氏以死谢罪。

    “皎姐儿……”

    书房里,只剩下父女两人。

    江政禹坐在书案后,目光柔和了几分,望着自己的大女儿。

    她真的很好的继承了他与青红的优点,看到她,青红的记忆就鲜活起来。

    “父亲。”

    “你早看出王氏真面目,怎么没有告诉为父呢?”

    江春月真想翻个大白眼,若非重活一世,她现在还被王氏骗的团团转呢,怎么可能发现,再说,若没点真凭实据,真告起来,说不定江政禹还会帮王氏。

    这些真心话她没说。

    “以前我同父亲一样,都被王氏蒙骗,只是这次嫁人,为人妻,又……日子过的艰苦,体会到了世间人情冷暖,长了心智,才觉的这些年王氏是在骗我。”

    江政禹叹息,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是他一直疏忽了,当初青红死前,嘱托他一定要防备王氏,他只想女儿家快活些,让她跟着王氏也没什么,只严格教养淙哥儿,没想到,毁了皎姐儿的婚事。

    “事到如今,皎姐儿想怎么弥补,你觉得程玉璋这人,可值得托付?”

    终于问到激动人心的地方,江春月心中略一激动。

    她强忍下心头的骚动,故作忧伤状,拿手绢沾了沾眼角:“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到底女儿已经嫁给了他,父亲能怎么救?”

    “你嫁给程玉璋这些时日,可受委屈了?”

    江春月绞尽脑汁,发现自己这回还真没受什么委屈,只好道:“委屈倒也谈不上。只是程玉璋无父无母,自小在道观长大,人也无趣,只醉心考取功名,依女儿看,他大抵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如若他不中,久居随州,也行,可若中,他必定与女儿离心,让我落得个郁郁寡欢的下场。”

    江政禹惊讶,提眉道:“所以,你想和离?”

    江春月咬唇,垂眉不语。

    江政禹明白了。

    “你先回你院里吧,为父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等江春月走后,江政禹起身临窗而立,望着外面乌压压的天空。

    他是做长辈的,婚姻大事,自然得长辈来看。

    女儿刚才并无说出程玉璋实质性的硬伤来,只在乎儿女情长,到底是目光短浅了些,男人本就该志气远大,考取功名,建功立业,可皎姐儿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江政禹眼神黯淡,只觉得自己苍老许多。

    他自认为是个磊落之人,从不贪恋美色,高中之后也只纳了几房妾室,全都是为了仕途,他的心从始至终都在青红那里,可还是伤了青红的心,也害了她。

    若女儿也落得青红的结局,是他这个做父亲的错了。

    想定,江政禹对门外人吩咐道:“请姑爷过来。”

    程玉璋被引入江府岳丈的院中之后,再无人搭理,只每日送三餐过来,也不许他出去,不告诉他任何消息。

    程玉璋只能待命,好在房间里有不少书,他要么读书,要么就想事情。

    江政禹去他家时,曾说过这门亲事不作数,可又接自己到他的院落,下人对他的称呼也是姑爷,所以,不作数的话应该是他一时的气话而已,任哪个父亲见自己的嫡长女,嫁了一个穷小子,哪会有好受的。

    现在带他回来,又不见他,这其中的意味,多有考究之意。

    也就是说,他这位随州城最大的地方官,是要考考他,到底够不够格做他的女婿。

    如果是刚成亲那会,他多半会配合江政禹,不认这门亲事,一来婚事本就是一场阴谋,二来他自知与江春月也门不当户不对。

    但他现在,他心里已经有了江春月,那个温淑柔媚、淳良伶俐的姑娘,不嫌弃他穷,鼓励他考取功名,又在自己贫困潦倒时不惜自己饿着也要他吃饱的姑娘,才思敏捷、口齿伶俐的姑娘,早已经占满了他内心柔软的地方。

    只想一想要与她劳燕分飞,他就有种挖他骨削他肉的感觉。

    这也是他头一次意识到,江春月已经成了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所以,他这个身无分文、无一是处的穷酸书生,这次想要大胆尝试一回,自私祈求与江春月继续在一起。

    甚至,他还生出点庆幸,倘若那天王氏设计的人,不是他……

    程玉璋止住念头,看着书中的文字,才发觉自己已经如此患得患失,不由得苦笑。

    他性子平淡,这一回,生出了争一争的心思。

    人,总是要争一争的。

    他程玉璋这辈子,还没给自己争过任何东西。

    “姑爷,老爷请您现在去往他的书房。”

    正巧,一江府小厮进来,毕恭毕敬的通报。

    第27章

    ◎以为和离已成定局时却……◎

    程玉璋屏气凝神一瞬, 回道:“知道了。”

    他起身整理仪容,抬步出去,随着引导的人, 跨了一进院子,来到江政禹的书房。

    一进书房, 程玉璋规矩的行大礼, 拜道:“草民叩见江大人。”

    江政禹负手站在案后,扫他一眼:“这么说, 你是不打算认我这个岳父。”

    程玉璋未抬头,立马改口:“小婿叩见岳父大人。”

    “别, 我也没说同意。”

    程玉璋这次不再说话, 只安静跪着。

    瞥了他一眼,江政禹让他起来。

    “在你眼里, 我女儿是怎样的人?”

    程玉璋答道:“春月有神女之姿、芙蓉之貌, 性格温顺, 勤俭持家, 既有女人家都有的细心体贴, 又有其他妇人不曾有的见识, 令小婿爱慕不已。”

    他说话时,江政禹一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谈起江春月, 程玉璋眼角都溢出笑意, 似乎连他自己都没察觉,面部从一开始的僵硬到松弛。

    看得出来, 程玉璋是真心满意江春月。

    只是, 他说的这些优点, 怎么跟皎姐儿不搭边呢。

    “哦?”他想让他详细说说。

    程玉璋会意。

    “刚成亲之时, 春月便劝我不要贪图享受,要立志读书,考取功名;成亲之后,春月打理家中事宜,浣衣做饭、洒扫庭院,我无一不感激;更是在不久之前,家中不幸遭贼,没有吃食,每日吃糠咽菜度日艰难,春月她……宁愿自己饿着,也要让我吃饱……岳父大人,玉璋有幸娶得春月,只感慨前世积德。”

    程玉璋说的发自内心的实话,江政禹乍一听很感动,可他却突然想起那日私访他家,分明浣衣的是他啊。

    这是不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可知,你与我家,门不当户不对,我甚是疼爱我的嫡长女,并不想让她嫁给你,所以,我愿许你千金,美人,美婢,换你与她和离,如何?”

    程玉璋听罢,伸手展开,埋首长拜不起,声音苦涩:“草民自知配不上令媛,但这次想为自己争取一回,草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春月,大人!”

    江政禹看得清楚,程玉璋是真心不想和离。

    他除了身无分文,其实江政禹还挺看好这个年轻人。

    倘若他有些真本事……

    江政禹问了他读书考试的情况,有些意外,童生和秀才都考的这样容易。

    他又提到四书五经中的段落解释,程玉璋一一回答,总有独到之处,甚至有江政禹都不曾细思的。

    本来是打着考察他的意图,可江政禹越听越投入,一时都忘记了自己的目的,与程玉璋谈天说地起来,天文地理,经史子集,什么都谈。

    说到激动处,江政禹下意识的抛出一个敏感的朝堂问题,问出后自觉失言,可也无法挽回。

    “当今圣上唯有三殿下与太子能较之一二,你有什么看法?”

    他谈到了太子与三殿下,实际就是在问党争,讳莫如深的东西。

    党争是禁止谈论禁止参与的,也就好友之间能私下里谈论,还要防备隔墙有耳,江政禹为官多年,早就练得守口如瓶的功力,没想到只因为跟程玉璋聊的太好,竟将这些抖落出来。

    碍于身份,他不好收回。

    程玉璋见江政禹虽然没说,但显然口误,便给他寻台阶:“两位殿下是皇帝陛下的左膀右臂,是百姓的福音、百官的典范。”

    江政禹被一个小辈看出失言,自觉丢了脸面,反而不顾他给的台阶,“不必绕弯子,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程玉璋知道他必须要回答,以他的身份,应该表示不知道,可他想要在江政禹面前表现,他深知唯有学识或可让江政禹高看自己一眼,说不定就会接纳他。

    “恕草民斗胆直言,东宫病弱,难稳朝局,二龙夺嫡,必定失序,圣龙摇摆,结局只在一念之间。”

    江政禹惊奇发现,眼前这个年仅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用一种淡然笃定的目光望着自己,说出来的字,却如看透一切的智者,吟出了未来的形式变幻,一针见血。

    江政禹灵魂都在激荡,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的程玉璋,在朝堂之上励精图治,大有作为,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程玉璋说不定会参与党争

    书房寂静许久,月亮已爬到高空,宣告时间已到深夜。

    江政禹久久不能言语,只感觉头皮发麻,好一阵子,他握着茶杯饮了一口水,才找回了自己声音:“你……为何知道这么多?”

    “原因无他,我自小与家人丢失,养在道观,教养我的是道观一位德高望重的闲散道人,他曾经为圣人谋事。”

    “噼啪”一声脆响,是江政禹手中的茶杯失去控制,掉落在桌面上,幸好所剩茶水不多,茶杯滚了滚,停在一处。

    江政禹此刻内心掀起汹涌的浪潮。

    他的声音甚至变得急切,“可是那位……黑衣首辅?”

    程玉璋默认。

    江政禹目光重新回到眼前的年轻人身上。

    他以谦卑的姿态立在那里,眉眼清淡,并没有在卖弄自己受大人物教养的荣耀。

    而在别人听起来,这是一件多么至高无上的事情。

    黑衣首辅,是皇帝争夺江山时,立下汗马功劳的一位道士,道号至行,他曾几次为皇帝裁决研判,使局势转危为安,本该是建功立业第一人,却在皇帝登基之后,五次自请离开。

    皇帝感念,多次挽留,为他加官进爵,至行全都不受,甚至不吃不喝,最后皇帝到至行家中,见他多年来所赐的金银珠宝堆满房间,从未动过,自己只在家里一间破茅草房里打坐念经,无奈之下,放了至行归隐。

    至行是道士,又立下赫赫之功,所定三条养民之策造福百姓,民间尊称至行为黑衣首辅。

    至行自归隐之后,从未有人见过,没想到,竟然教养了一个遗失的孩子,这孩子还成了他的女婿。

    这个事实,一时让江政禹难以接受,久久不能释怀。

    程玉璋从未对人说起过这件事,他知道师父的脾性,不愿让世人知道。

    但今日他为了能得到江春月,头一次将师父的名号摆了出来。他自小受师父教导,熟知每一类人的心理,他知道说这些,对江政禹有用。

    江政禹被震撼到了。

    如果之前还觉得此子不足配得上他女儿,那么现在,他竟有一种自己女儿高攀的错觉。

    混迹官场多年,江政禹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他深知,眼前这位年轻人,日后必成大器!

    女儿的亲事不管是被王氏陷害,程玉璋这个女婿,他认定了!

    房间内只有刻漏发出微弱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江政禹对程玉璋说:“你……先回去歇息吧。”

    程玉璋告退。

    这一晚上,江春月睡得很好,甚至还做了一个梦,她梦到父亲终于做了件好事,帮她和离,自此她与程玉璋再无瓜葛,之后她出府云游,路遇一山村,里面的人竟然不知外面世界,甚至许多风俗与外面相反。

    她入了村子,看中一个肤白似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郎情妾意,村里为他们举办了仪式,江春月满心欢喜的走进洞房,看着坐在床上,盖着喜帕的少年郎,心情激动的伸手缓缓揭开喜帕。

    江春月狠狠上扬的嘴角,在随着帕子打开,逐渐露出新郎全貌时,慢慢拉平甚至下滑。

    只见帕子底下的男人眸光冷淡,脸黑的像煤块一般,残暴的看着她,吼道:“你除了我,还想娶谁!”

    周围的一切像涟漪一般荡开散去,只剩下不断旋转的白雾,将江春月包裹其中,吸引到漩涡的中心,坠下。

    她尖叫一声,挣扎时忽的又听到琪清的声音,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一脸担忧的琪清。

    “小姐,你做噩梦了!”

    江春月满头大汗、全身僵硬,偏偏手心是冷的,被吓坏了。

    梦都是相反的。

    她重新躺下,宽慰自己。

    昨日她已经跟江政禹明说了,他但凡有点良心,对她对母亲还有愧疚,应该会让她与程玉璋和离的。

    她翻了个身,妄图再梦到那位小郎君……

    ——

    江政禹知道这件事不好跟女儿说,他以一个父亲的角度,当然希望女儿嫁一个潜力股,可是女儿的态度……

    刘岳给他出主意,先留他们在府上住几日。

    江政禹同意,还让程玉璋搬到了濯缨阁旁边的望春苑。

    江春月在自己院子里左等右等,等不来江政禹的消息,耐不住性子,准备出去找他,不料自己刚出月门,就见到了几日未见的程玉璋。

    程玉璋身穿一交领大袖青袍衫,外罩一暗竹纹的纱袍,人靠衣裳马靠鞍,年轻俊美的少年郎,配上质感很好的衣装,简直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江春月痛恨自己的双眼。

    “娘子。”

    程玉璋见她出来,匆匆过去。

    这几日见不到江春月,他也心焦,所以一搬出来就想去找她,正巧看到他出来。

    见到她,程玉璋就上前攥住她的双手,琪清见状,让其他跟随的丫鬟离开,自己也躲到了月门后。

    “娘子。”程玉璋又叫了一遍,声音沙沙的,甚是好听。

    江春月迟钝的“嗯”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玉手上的狗爪,怎么就上来抓这么准的?

    “岳父大人之前提到你我的婚姻不作数,你是怎么想的?”

    一上来就是终极提问,这让江春月很难回答。

    装还是不装?

    这一丝毫的犹豫,落在程玉璋眼中,就变了味道。

    他眉心微拧,握着她的手稍一用力,“娘子。”

    这一声“娘子”,江春月竟然听出几分威胁来。

    江春月立即回答:“当然不会,我与夫君明媒正娶,又得亲友见证,夫妻和睦,怎能不作数。”

    “但是,父亲一向独断专行……”

    她很快又一脸黯淡的转折,意思非常明显了:如果是我爹不同意,那我也没办法。

    程玉璋却慢慢舒展了眉心,院门外是一棵百年的老柳树,随着微风摇曳,他的内心也是说不上的矛盾。

    但是此刻,他就想全部告诉她。

    “我自知配不上你,换我是当父亲的,也不愿女儿跟着一个穷小子吃苦,我理解岳父大人,他的决定,不是你我说了算,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相遇始于一场阴谋,可对我来说,却是一段难得的缘分。”

    他眼眸中似乎有微弱的流彩,声音都和煦起来:“卿卿,结局不管如何,有你这句话我程玉璋就心满意足了。”

    江春月瞪大眼看他,现在这小子情话是越说越溜了。

    “我做了最坏的打算,若你我要分离,我虽极其不舍,可撺掇你与我私奔非君子所为,我只敢奢想娘子等我,待我考取功名,必来江府提亲,让娘子再嫁我一次。”

    江春月腹诽:再嫁你就是狗!

    咦,这么想似乎已经把自己给骂了……

    江春月内心感慨不已,若是前世的自己,他这一番话,自己肯定要感动的哭的稀里哗啦,认定了非他不嫁。

    可惜,现在甜言蜜语骗不了她。

    “倘若如此,我必定等夫君!”

    她也同样坚定回道。

    程玉璋再也无法忍受这几日的煎熬,不顾身处江府,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他似叹息般的声音在江春月耳边响起。

    “皎皎,刚才你犹豫的那刻,我还以为……”

    江春月面无表情的抬手环住他的背,小声安抚道:“怎么会呢夫君,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而在一隐秘处,有一双眼睛,正含恨透过几缕柳枝,看着不远处相拥的两人。

    此人正是江听澜。

    ——

    江府里,江春月唯有一人放不下,就是她的小弟江听淙。

    前世的江听淙久考不中,并未出仕,任性贪玩,终不成大器。

    虽然父亲时常带他在身边,可毕竟时间有限,大部分还是被王氏看管,跟对待她一样,王氏同样故意纵容江听淙,处处捧杀,引诱他不学无术,养了个混不吝的性子,好容易被她拿捏。

    王氏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仆妇自小就给她洗脑,告诉她少爷乃不详之人,克死了她母亲冯夫人,所以江春月对这个弟弟也不曾多加关心,甚至有意疏远。

    这次,无论如何要让小弟走出泥沼,即便不是读书的料,也可以让他不受王氏蛊惑的过一生。

    这几日在濯缨阁,江听淙派了身边的小厮送了几样东西给她,一回是草编的蚂蚱,一回是一篮子罕见的水果,讨好的意味十足,让江春月更加愧疚前世对小弟的忽略。

    但淙哥儿已经十二了,眼里还只有这些玩物,实在是心智成熟太晚。

    十二岁的程玉璋,已经是童生了。

    江春月决定找个时间敲打敲打这个亲弟弟。

    江政禹刚回随州,积压了不少事务。

    白日在知州府时,恰逢见到通判,想起之前程玉璋提到家里遭贼的事,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前些日子,我不在随州,听说我女婿家里遭了贼,他可去你那里报官了?”

    这件事情一直搁在通判心里不上不下,猛然被江知州问到,一时有些慌张,只道:“此事下官一直在查,只是那盗贼再也没出现过,比较难办。”

    江政禹未多说。

    下值后,江政禹回到江府,想着是时候给大女儿的婚事下个论断,便吩咐刘岳办个家宴,要江春月、程玉璋和江听淙均来参加。

    刘岳还多问了一句:“二小姐那里?”

    “无妨,不用叫她,她小娘王氏被关,还是让她自己待会吧。”

    江春月接到通知,收拾一番就往外去,一出院门,就遇到了程玉璋,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站在那棵巨大的柳树下,一只手负在背后,微微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见到她,笑意更甚。

    “娘子。”

    “夫君在等我?”

    “是。”

    “真好,我们走吧。”真晦气。

    两人相视一笑,十分默契。

    想到今天父亲或许就要宣布她与程玉璋的和离,江春月内心平静,对程玉璋也生出几分纵容之心,起码不管前世今生,随州城的程玉璋,都是极好的。

    当程玉璋藏在大袖袍衫里的手想握住她的时,江春月主动伸过去,将手塞在他的大掌中。

    程玉璋只愣了片刻,就握住她的,眼底迸射出一点欣喜,这好像还是她头一回对自己这样主动。

    两人走在前面,江春月的侍女在后面远远跟着,无人发现前面并行的夫妻还手牵手一起走。

    来到宴会厅时,两人才松开,向江政禹行礼。

    江政禹坐在主位,大笑两声,对他们招手:“不必拘谨,就是普通家宴,快快入座。”

    站在江政禹身后的刘岳正往外走,路过程玉璋时,还弯腰冲他行礼,笑眯眯的叫了他一声“姑爷”。

    这些变化全都落入江春月的眼中,她的心情沉重了几分。

    什么意思?

    立在江政禹旁边的江听淙见到长姐,露齿羞怯的微笑,目光转到程玉璋身上时,笑容就消失了。

    虽然对婚姻的事还比较懵懂,但江听淙知道,眼前这个模样俊秀的小白脸,是长姐的夫君,往后,长姐就不住在江府,而是与这个男人住在外面。

    江听淙只要想到长姐要长久的离开自己就难受,进而看程玉璋越发不顺眼。

    “贤婿,这是我小儿江听淙,今年十二。”

    江政禹又转头向江听淙,语带命令:“淙哥儿,还不快见过你姐夫。”

    一声贤婿,江春月如临大敌!

    不是这样的。

    若是要和离,叫什么贤婿,再认什么姐夫!

    江听淙在父亲的示意下,将抬到天上的眼睛挪下来,看了程玉璋一眼,弯腰行礼,不情不愿的喊道:“姐乎……”

    江听淙嘴巴都没怎么张开,含含糊糊的,只能听个大概。

    江政禹也察觉到儿子的态度,含笑的看着程玉璋:“此子甚是顽劣,不思进取,若玉璋闲暇,还望多指导小儿。”

    说罢,又颇为严肃的看向江听淙:“你姐夫在你这个年纪,就已经是童生,满腹学问,字也写的好看,知晓圣人道理,哪像你,这么大了还如此贪玩,不知礼节,日后你要听你姐夫教导。”

    “孩儿知道了。”

    江听淙却在江政禹回头的瞬间,向程玉璋丢了个白眼。

    程玉璋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并未被江听淙的动作影响到。

    四人均落座,江政禹传膳,还未上菜,倒是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小厮气喘吁吁来报:“老爷,二小姐来了。”

    江政禹有些惊讶,略一思忖,对程玉璋笑:“是我那二女儿,让她进来吧。”

    王氏是王氏,澜姐儿是澜姐儿,江政禹分得开。

    江听澜早就打听到了今晚的家宴。

    往常家宴她都会来的,江听澜估计是父亲怕她因为生母的事扫了大家的兴。

    其实王氏被关,江听澜并未多难过。

    那荒诞的梦里,都怪她给自己出的那些馊主意,毁了她的一生,偏偏还阴差阳错,给她那个没脑子的蠢笨长姐找了个程玉璋这样的好夫君,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关禁闭也好,这一次,她要主导自己的一生。

    江听澜着一身淡粉色绣芙蓉的撒花褙子,配上白色挑线裙子,迈着轻盈的莲花步,从门外走了过来,淑女的走姿、摇曳的珠翠,宛如大家闺秀,一颦一动,都像都是设计好的。

    江听澜一走入厅内,先是露出一副惊讶模样,微张樱桃小嘴,眼睛望着程玉璋的方向,似乎在思考这人是谁。

    她停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害羞的垂下头颅,羞怯道:“女儿不知道家里来了客人。”

    江春月注意到,今晚的江听澜特意打扮过,粉面红唇,淡妆相宜,特别是头上那支衔珠蝴蝶的玉簪簪,展翅欲飞,灵动雅致还不失趣味。

    前世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什么宫闱秘辛听过不少,程玉璋也偶尔点拨她识人之术,所以江春月下意识的认为江听澜这样做别有心思。

    细看之下,江听澜几次飘向程玉璋的眼神,像极了女儿家的怀春娇羞,跟见了如意情郎似的。

    江春月清晰感觉到这个庶妹的态度十分暧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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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文古言替身文《首辅,您才是公主的替身!》幻言沙雕文《穿成男配的冤种前妻》

    第28章

    ◎你在勾引长姐?◎

    江政禹以为她没见过程玉璋, 就介绍到:“澜姐儿,这是你姐夫程玉璋,既然来了, 正好一起坐下用餐。之前没叫你,是怕你身子不舒服。”

    以澜姐儿的性子, 应该不会胡闹, 江政禹对她放一百个心。

    江听澜像是被惊到的小鸟,迈步进来, 温柔的向父亲行礼,又喊了“长姐”, 才看着程玉璋, 行了个女儿礼,叫了声“姐夫”。

    程玉璋应了一声, 没有多看她一眼, 反而注意到自家娘子的眼神在江听澜身上。

    江春月正盯着江听澜看时, 忽的察觉到程玉璋看自己的眼神, 对他笑笑。

    程玉璋回以微笑。

    这一幕恰好被江政禹捕捉到, 他等江听澜入座, 抓住这个机会,笑道:“玉璋、皎姐儿, 我思来想去, 我打算在西街那里买处宅院, 赠与你们二人。玉璋去书院读书,然后我给皎姐儿买间铺子, 想自己打理就自己来, 不想就托人, 这样你们也有个谋生的渠道, 日子也不会太差。”

    程玉璋抑制不住,露出喜色,不离了!

    江春月难以伪装,锁起眉心,不离了?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江政禹答应了要帮他们和离的。

    “玉璋虽然出身贫寒,却是个有志之士,读书刻苦,一表人才,学富五车,是个好苗子。为父觉得这门亲事虽然始于一场意外,却也凑成了鸳鸯一对。往后,玉璋就是江府的女婿,皎姐儿的夫君,你们日后要相互扶持,互相忍让,日子会慢慢变好的。”

    江政禹颇为感慨的说完,扫向众人,想看看大家的反应,却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反应平平,细看之下,除了程玉璋还有点喜悦可言,其他人,不是震惊就是满脸拒绝。

    他忽的感到不妙,这种感觉立马得到应验。

    江听澜忽的站起身,后退几步,朝着江政禹的方向跪拜下去:“父亲,女儿有事要说。”

    江政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眼中露出些锋芒:“听澜,今日有贵客,什么事情,等之后再说吧。”

    “不,父亲,是关于女儿的姨娘。”

    江政禹如遇大敌:那更不能说了。

    江春月被这一幕吸引,暂时忘了不能和离的痛,想知道这江听澜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江听澜。”江政禹的语气暗带警告。

    江听澜跪在地上,“父亲,女儿是想揭发小娘的罪行!女儿也是后来才知道,小娘对长姐并非真心,在江府捐资的秀才们进府感恩时,故意对其中一位,也就是程大哥下了药,还趁着长姐醉酒,让人将长姐抬入厢房,小娘向女儿坦白,那日,两人清白还在。”

    江政禹的脸顿时黑了。

    不等江听澜继续胡言乱语,直接对旁边的人示意:“二小姐病还未好,带她回去休息。”

    江听澜听了抬起头,着急大喊:“父亲,我只是想为姨娘赎罪,也为长姐着想,长姐被害如此,他们的婚姻怎么能作数呢!父亲三思啊!”

    “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带二小姐回去养病!”

    江政禹怒气说完,立马有人进来,强行拉着江听澜出去,江听澜被架住,仍然回头大喊:“父亲,如果真的很难办,女儿可以代长姐嫁给程玉璋,也算是为姨娘赎罪!”

    她的声音最后消失在门庭,直到听不见。

    一时间,厅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江政禹脸色差到极点,尽力克制着满腔怒火。

    想不到前有王氏,后有江听澜,打他回到随州,那些同僚哪个不背地里拿他的家事打趣,本以为王氏也就如此,没想一向温婉可人的澜姐儿也变了。

    刚回来时,他听府上人说她得了失心疯,他还过去看了一次,见她与之前并未有不同,没想到今日才知,她竟疯癫至此。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堂而皇之的说出什么清白不清白的话,更不要脸的说什么要替皎姐儿嫁给她姐夫。

    江政禹觉得自己的脸彻底被丢光了。

    江春月却觉得此事玄妙。

    前世,江听澜也不曾对程玉璋这么上心,怎么这次大义灭亲了也想让她的婚事不作数,还说要替嫁……

    实在古怪,是什么让江听澜这么看中程玉璋,她最是嫌贫爱富,除非……她知道程玉璋日后会位高权重。

    这个猜测让江春月眼皮微跳:江听澜也重生了。

    江春月又转而怀疑的看向程玉璋,他会不会也……

    程玉璋立马察觉到来自娘子的视线,他连忙扬起嘴角,目光露出笑意,带着一丝丝清澈的愚蠢。

    江春月面无表情的想:程玉璋肯定没重生。

    饭桌上一时各有所思,直到程玉璋打破了寂静。

    “岳父大人。”

    江政禹看向他:“玉璋。”

    程玉璋起身,然后走至一旁空地,在一厅人的见证下,撩袍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只一动作,就让江政禹脸色缓和不少,笑着点头。

    “这门亲事原本非小婿所能有的,奈何小婿情不自禁的爱慕令媛,小婿无父无母,若岳父大人不嫌弃,小婿愿为上门女婿,孝敬岳父。”

    江政禹听了惊喜。

    江春月听了惊吓。

    她是不是听错了,程玉璋要给她家做上门女婿?

    江听淙却轻哼出生,把头抬得老高,横竖看不惯这个做作的人。

    江政禹亲自起身,扶着程玉璋起来,轻拍他的肩膀,感慨的看向江春月:“皎姐儿,你能有此夫婿,乃你之幸啊!”

    江春月表情一言难尽。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副样子的,她已经不打算细想。

    反正,本来她也对江政禹不抱希望,还是等程玉璋去秋闱了,才是她真正自由的开始。

    况且,江政禹要送宅子送铺子,不要白不要,她现在想的可开了,拿到手里的才是真的。

    有了程玉璋出来解围,江政禹也忘记了刚才江听澜带来的火气,与程玉璋侃侃而谈,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在江春月眼里,程玉璋有明显的恭维意图,还非常有心机。

    比如江政禹提到了徐光启的《农政全书》,讲起自己当年的种地心得。

    程玉璋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发问:

    “桑蚕几许化蝶?”

    “养彘有什么技巧?”

    “您那时井田制度是怎样的?”

    若是以前,江春月不知道也就罢了。

    可是她分明记得,程玉璋说过他在道观自小种田,那本《农政全书》还追过连载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农学基本常识。

    所以,他在故意装不知道,哄老头开心呢。

    江春月吃着碗里的东西,目光在程玉璋身上扫来扫去。

    瞧啊,她活了两回,才了解到这个奸臣有多心机。

    江春月想着事情,一边夹起一旁的卤猪蹄肉,放到了江听淙碗里。

    江听淙一僵。

    长姐好像一直不太喜欢自己的。

    他却很喜欢这个漂亮活泼的长姐,一种来自同一个母体的血脉联系。

    他发现长姐好像对自己有所不同了。

    这几日长姐在家,她常托人给他送自己爱吃的糕点,印象里长姐还从未这样给自己送过东西。

    今天,长姐竟然给他夹了自己爱吃的猪蹄,他内心雀跃不已,又有点害羞,低声对长姐说了声谢谢。

    正要啃时,江听淙忽的感觉到头上落下一个云朵般的手,轻柔的抚摸了几下他的头。

    意识到是长姐在他抚摸他的头时,他顿时一动不敢动,生怕长姐收回了手,不摸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母亲在一样。

    他从未见过生母,但他想,长姐跟母亲,应该是很像的。

    江春月正在想事情,无意识的做出了这一番动作,她反应过来,觉得孩子大了,这样不好,才收回了手,喊了一声:“淙哥儿。”

    江听淙满脸稚气的看着她,似乎还带点不好意思。

    “淙哥儿,明天,长姐你去那里看看,好不好?”

    他现在还很乖巧,只是有一点顽皮,本质上还是个很好的孩子,若加以引导,日后也能有一番成就。

    江听淙惊讶不已,支支吾吾:“长姐,你、你要去我那里?”

    “对,想看看淙哥儿最近学习成果。”

    江听淙感觉今天尤其的幸福,忙不迭是的答应了,还道:“我会给长姐准备各种好吃的。”

    “嗯,淙哥儿最棒了。”

    江听淙收回眼神,看着自己碗里的猪蹄子,心脏快速跳动,细细的啃起猪蹄子来。

    这顿家宴虽然有江听澜这么个插曲,可结尾却是非常圆满的。

    江政禹道:“我江府后继有人,不必要你为上门女婿,玉璋,你与皎姐儿再在府上住几日,等那边的院子收拾好了,就搬过去吧。”

    此刻,江政禹看着程玉璋的目光,比看自己亲儿子还热情。

    回去的路上,程玉璋趁着月色,更肆无忌惮的握着江春月的手,与她一同回去。

    来时,江春月欢天喜地,甚至生出想对他好点的心境。

    回时,江春月装都装的有些不耐烦。

    “娘子,今日我对岳父大人所言,句句为真。”

    “哦。”

    “承蒙岳父大人恩情,肯成全你我的婚姻。”

    “嗯。”

    忽的程玉璋停下来,这处不曾留灯,只有婢女在前面提着灯笼引路,挺黑的。

    江春月也被迫停下来,挣脱了几下,没能动弹。

    “夫君,怎么了?”

    她看不清程玉璋的表情。

    “我只顾我高兴,还没问过娘子是否也高兴?”

    “我很高兴。”江春月用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道。

    得亏周围黑暗,程玉璋只听得她很高兴。

    前头快到两人院子。

    在江府,程玉璋不能与她时常见,程玉璋攥着娘子的手,细细摩挲,慢慢凑近她,用气声道:“娘子,你可否让他们先回去。”

    他们?

    江春月在脑子里过滤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他们是前后的仆婢。

    她顿时十分无语,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让他们离开,他想做坏事?

    “娘子……”程玉璋越靠近江春月,心跳越快,甚至感觉到额头生出薄汗来,被那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气迷的血流加快,急切的想做什么事情来纾解。

    江春月只觉得被程玉璋唤的耳朵痒痒,身子也有些发软。

    她还是伸手在他胸膛前推拒:“夫君,这不好吧……”

    程玉璋只抓住了胸前的手,一把按在了自己胸膛上,江春月感觉到一颗蓬勃有力的心脏在手底下跳的很快。

    微光中,江春月只知道程玉璋在看着自己。

    微妙的是,她好似能感知到他的渴求。

    像是……默默摇尾乞怜的大尾巴狗?

    这形容一在脑海成型,江春月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这样罪大恶极的人,她会觉得可爱,难道她就这么容易被模样俊秀的男子哄骗吗?

    不……

    “你们先回去吧,我与姑爷说两句话。”

    这句话从江春月嘴里说出来时,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对啊,这不是她说的吧。

    仆婢们行礼,几人提灯向前走去,没一会就消失在拐角。

    他们消失的那一刻,江春月只觉得腰上缠上一只有力的臂膀,拉她到滚烫的胸怀里。

    另一只手按在她背上,也压着她在怀里。

    程玉璋终于尝到了久违的满足感,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喟叹。

    每每与她亲密接触,他总能有一种充盈、幸福的感觉,若不能时常抱抱亲亲娘子,他深知会觉得空虚、渴望,除非再次像现在这样,拥她入怀。

    程玉璋觉得,自己好像中了一种名叫江春月的毒,不能离开半步。

    低头,他闭着眼,在她光洁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叹息道:“我真是越发离不开你了,皎皎,你怎么这样好。”

    江春月仰着头,看了他的脸一会,也看不出什么,刚要垂下头,忽的被他突然收回的手掐住了下巴。

    江春月惊讶,下意识张嘴要问,只是还没说出一个字,就看到一团黑影压了下来,火烫的唇舌就攻入过来,趁虚而入,又急又凶,是重生以来,程玉璋不曾有过的。

    江春月害怕的想躲,揽着她腰的手用力收紧,让她无处可逃,只能被迫仰着头承受。

    程玉璋仿佛在报复什么一般,凶残的吮吻,江春月感觉自己快窒息了,身体发麻,简直快要站立不住,甚至喉间要不由自主的发出不可控制的声响。

    江春月无力的抗拒,没有用处。

    他看着寡欲,实际上一旦被引燃,就像变了一个人,会拼命的折腾她,就算她出声求饶,也只用一双黑洞洞的眼神盯着她,哄着她好了,结果又不停。

    想这些时,江春月已经习惯性的慢慢抬手,揽上了他的脖子,主动仰起头。

    她的反应让程玉璋浑身一僵,急急向后撤退,脑中疯狂强调:这是江府,这是江府,这是江府!

    他一离开,江春月忽的没有了倚靠,向前跟了过去,栽倒在他怀里,被他搂住。

    偏偏这时分,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有一个略显稚嫩的男声:“谁在那里!”

    江春月听出是弟弟的声音,连忙去推程玉璋

    程玉璋也十分尴尬,他急急后退,同时又怕江春月摔倒,一只手在放在江春月的后腰上,稳住她,然后与她一齐面向这个不久刚认识的……小舅子江听淙。

    江听淙在家宴之后,又被江政禹留下来训诫,这才出来。

    没想到刚走几步,他就隐约见到前面有人影,更甚还有些什么奇怪的声音。

    他靠近呵斥,身后的小厮举着灯笼靠上去,也跟着呵道:“少爷问话呢,快说是谁。”

    灯光映出长姐和程玉璋的面孔时,江听淙大为震惊。

    他并不知事,反而疑惑:“长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长姐的婢女呢?你又为什么跟长姐在一起?”

    江听淙发出灵魂质问,让江春月的脸越发的红了。

    江听淙也注意到了长姐的脸色,再看向刚才被父亲一顿猛夸的程玉璋,此刻表情也极其不自然,他似乎好像猜到了什么,横眉冷竖,伸手指向程玉璋,怒道:“你在勾引长姐?”

    程玉璋:“……”

    江春月:“……”

    连同江听淙的小厮都沉默了,“勾引”这词,少爷是怎么知道的?

    程玉璋看了江春月一眼。

    江春月明白,他说话不顶用,所以让她说。

    江春月轻咳一声,站稳后,不动声色的拂开腰后的手,对江听淙道:“淙哥儿,不准乱用词!”

    江听淙却道:“是孙婆婆教我的,那天,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就说男女这样,是勾引!”

    江春月顿时秀美微拧,孙婆婆,那不是王氏身边的人,王氏真是处心积虑,安排这种人给淙哥儿讲这些,势必要把他们姐弟养惨,让她与江听澜霸占江府。

    “明日我去你那里细说,总之,那孙婆子不该对你讲这些,这不是你该知道的,她给你说这些用心不良,你不要跟她亲近。”

    江听淙虽然搞不懂,但却非常听话的点头:“知道了,长姐。”

    小孩子的好奇心是很重的,到现在江听淙满脑子还都是:“那……长姐刚才跟他做什么呢?”

    程玉璋继续沉默。

    江春月磨了磨后槽牙,笑的有些诡异:“我们在赏月……好了,天不早了,快回去洗洗睡吧。”

    “长姐慢走。”

    江听淙自始至终没搭理过程玉璋。

    程玉璋也很有自知之明,没找什么存在感,在他们告别之后,与江春月一同回去。

    只是刚走没两步,江听淙突然叫住了他们。

    “等一等!”

    江听淙是刚才看着两人比着肩膀离开的背影,只觉得刺眼,甚至感觉这样长姐会被程玉璋欺负。

    所以,他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这夜黑的浓稠,长姐身边又没有婢女,为了长姐的安全,我送长姐回去。”

    江春月没有拒绝。

    之后,三人并排往回走,江听淙走在长姐与程玉璋中间,严密监视着程玉璋的一举一动,直到看到两人分别进入各自的院子,也没有任何交流,江听淙才觉得心情舒畅,回自己院里去了。

    想到明天长姐要来,说不定还要检查自己功课,江听淙回去之后没有睡觉,反而去了书房,开始临时抱佛脚,省得被长姐耻笑。

    当他掌灯夜读至半夜,他的小厮苦劝道:“我的小少爷啊,您再学下去,天都要亮了。”

    江听淙努力撑着双眼:“不,再看一会,长姐要考的。”

    小厮长叹。

    江听澜在家宴被带回院子后,江政禹也没有禁她足,而是给她找了大夫看病。

    江听澜被逼迫喝下苦涩的汤药,内心更加着急。

    分明前世父亲在知道这件事后大发脾气,与江春月断了父女关系,这次怎么完全不一样了。

    她没精力细究那些,现在最主要的是抓住程玉璋这个人。

    她非常相信那个梦里,程玉璋会成为政坛上最耀眼的新秀,日后位极人臣,作为他的糟糠妻,必然与有荣焉,还能封诰命,此等荣耀,比起王氏给她设计的种种,是最容易的一条路。

    不管如何,她都要先跟程玉璋绑在一起。

    父亲已经认可了他与江春月的婚事,不久之后就会搬离江府,到时候她更加不好操作。

    所以,只有趁现在。

    她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豁出去拼一把,给自己赢个未来,就算不能做正妻,反正日后江春月会早死,到时候陪着程玉璋走上顶端的,还不是她。

    只要能跟了她,她怎么样都是不亏的。

    她叫来自己的丫鬟,附在她耳边吩咐几句,丫鬟闻声色变。

    江听澜表情些许狰狞,与平日里温婉毫不沾边:“你若不能给我寻来,我要你好看。”

    说罢,江听澜伸手,长长的指甲掐在了丫鬟的手腕内侧的软肉上,疼的丫鬟惨叫了一声,又强行忍住,全身颤抖,小脸苍白。

    直到掐的丫鬟手腕上紫红一片,江听澜才松开手,让她出去。

    想定主意后,江听澜嘴角扬起一抹笑。

    程玉璋模样俊美,又博学多才,还不像其他臭男人一样妻妾成群,前世,她见程玉璋的那几面,就心生向往,这次,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她看着外面漫漫黑夜,期待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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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教养淙哥儿◎

    江听淙的院子挨着江政禹的, 方便江政禹日常对他耳提面命。

    也许是江政禹太过严格了些,导致江听淙的叛逆压抑了太久,失去最严厉的管教后, 江听淙彻底爆发,成了混世魔王。

    江春月记得前世听京城贵妇讲过养子经验, 说男孩子小时候不能太过严格, 不然日后容易管不住。

    她那时听了好羡慕,也插不上话, 只暗自神伤自己那未能面世的孩儿。

    回忆着脑中为数不多的养子经验,江春月让人带着几样东西, 去了江听淙的院子。

    一听到长姐来了, 江听淙立马从里屋迎了出来,欣喜的看着江春月, 大喊一声“长姐”。

    “嗯。”

    两人进屋后, 江春月的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了一圈, 觉得他似乎精神不太好。

    “昨晚没睡好?”

    “还行……”江听淙支支吾吾道。

    他这一停顿, 江春月就猜到他是熬夜贪玩,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淙哥儿, 你跪下!”

    江听淙愣了愣,还是一脸迷茫的在她面前跪下来。

    “说, 你是不是昨晚又熬夜贪玩了?”她不是生没由来的气, 只是淙哥儿经常这样, 熬夜斗蛐蛐、玩陀螺、打马棋,因为这没少挨江政禹的打。

    江听淙眼底有她读不懂的情绪, 没精打采道:“没有。”

    “没有?”江春月提高了声音。

    江春月怒火攻心, 男孩子果然不好教养, 顽皮又不诚实, 她一时间把那些贵妇们谈的养子经验全都抛在了脑后。

    江听淙嘴唇蠕动几下,不说话了,耷拉着脑袋,秀气的脸蛋微微鼓着,似乎还有点不服气。

    江春月看了更来气:“淙哥儿,你已经十二岁了,不能总是这样贪玩,母亲在天有灵,若是看到你这样不懂事,她肯定会伤心的。”

    江听淙“嗯”了一声,语气倒是好很多,但却咬了咬唇,让江春月看出几分沮丧的意味来。

    江听淙的小厮听不下去了,他自小跟着少爷,也是江政禹钦点的,满心为了小少爷,跪下来求道:“大小姐,您可误会少爷了。”

    江听淙有些不自然,低声制止道:“墨文,别说了。”

    名叫墨文的小厮并不住口:“大小姐,昨晚少爷以为您要检查他的功课,彻夜读书,天快亮了,才在书房睡了一会,早上又起得早,起来就问大小姐您有没有来。天地明鉴,若少爷昨晚是因为玩乐熬夜,就把小的五雷轰顶。”

    江听淙:“墨文……”

    江春月听了十分愧疚。

    没想到,因为前世的记忆,她已经自动把江听淙代入到后来的模样,殊不知他现在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即便是前世,他也没有罪大恶极,自己竟然这样先入为主,误会了他。

    江听淙脸红了,连耳朵都变成了血的颜色,他总觉得这种事情被发现十分羞耻,又担心长姐听他临时抱佛脚会生气。

    看着长姐不说话,江听淙摸摸耳朵,十分不好意思道:“长姐,对不起,是我错了……”

    “不,是我错了。”江春月打断他的话,起身,扶起他来,等他刚一站起来,就将他紧紧抱住。

    他十二岁,已经快如她一般高,身上还有一股很好闻的少年味,似阳光一般。

    这是与她同一个生母的弟弟呀。

    她怎么可以这么想他,怎么可以不引他进正途!

    江听淙这回一整个就是煮熟的虾,从头红到脚。

    他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但是这一刻,他无比贪恋长姐的怀抱。

    这是长姐第一次抱他呢。

    江春月松开了他,情绪有些激动,牵起他的手:“来,你跟我到书房来。”

    江听淙以为长姐要问他功课,登时紧张起来,同手同脚的跟着长姐走。

    来到房间里,江春月命琪清在门外守着。

    “淙哥儿,王姨娘被关押的事,你知道了吗?”

    “知道。”江听淙没想到长姐会问这件事。

    “她是因为设计我嫁给程玉璋,父亲大怒,才被关押的。”

    江听淙也听到了风声,他拧眉:“我知道,她害了长姐,她不是好人。那长姐呢,如果你不愿意嫁给程玉璋的话,能不能不要跟他走了。长姐留在府上,我养长姐!”

    江春月一愣,她本来还很担心江听淙对王氏依赖,没想到他只听到王氏害她,就一心偏向自己。

    她内心又暖又惭愧,他们分明来自同一个母体,前世她却对他关心少之又少,更没有察觉到他对自己这样信任。

    “你不要管长姐,淙哥儿,我有件事一定要告诉你,你要仔细听,我是把你当成大人来说的。”

    江听淙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淙哥儿,王氏一直在害我们姐弟。”

    江听淙用力点点头,拧着眉:“没错,她害了长姐的姻缘,我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不止是我,包括你。淙哥儿,你有没有发现,王氏特别爱给你弄些新鲜玩意儿?”

    江春月目光随意一寻,就落到了书房博物架上一隐蔽处的一只木箱子,盒子都没盖好,露出半个九连环。

    江听淙也顺着长姐的目光看过去,满脸羞惭:“我错了长姐,我往后不玩了。”

    “不,长姐是问你,那些都是王氏给的吗?”

    江听淙想了想,回答是。

    “淙哥儿,你可知道她为什么总是给你这么多玩意?”

    江听淙一脸迷茫。

    “这里面的道理,或许要你再长一些才能明白。”江春月叹息,坚持先讲给他听:“是王氏不想让你好好学习,所以才寻这些玩意,令你玩物丧志,她希望你这辈子碌碌无为,这样,她就能够掌控着整个江府。”

    “这次她害我婚事,我才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她一直以来也这样对我,不教我看账、读书写字、做绣工,我做错事情了她还故意纵容我,不管教,所以我才这么傻,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

    淙哥儿,她不是我们的生母,她对我们好,只是为了在父亲面前做样子,好快些扶正。而真正对我们好,是帮我们养成好的性格习惯,不是任凭我们按照喜好发展,就像小树苗,不修剪枝叶就不会长的笔直,成为有用之材。”

    江听淙眼中先是迷茫、惊讶,又逐渐变得清晰,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还有,你院里许多人,都是王氏安插在你身边,他们在监视你、故意诱导你。比如那个孙婆子,你昨日所提‘勾引’二字,是极其下流的市井粗言,她却让孙婆子给你讲这些,安的什么心,弟弟,长姐说这么多,你可体会到一星半点?”

    江听淙点点头,满脸愤恨:“长姐,我明白了,王氏这是在用捧杀计,令我们虚荣膨胀!”

    “没错。”江春月满意道。

    尔后,江听淙面露懊悔之色:“我读书并不好,父亲和先生都经常批评我,唯有王氏总夸我字好看、学问高,我……就骄傲自满了……”

    江春月看清楚了淙哥儿的本质并不坏,稍加引导,应该没什么问题,她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安抚:“没关系的淙哥儿,现在意识到,为时不晚。”

    她没有太多时间,又怕有变故,决定将所有事情以他能接受的程度和盘托出。

    “有一件事,长姐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我已非常确定,我们母亲冯氏的死,跟王氏有关,换句话说,母亲是被王氏害死的。”

    江听淙的眼圈瞬间红了,他相信长姐的每一句话,就是源自他们是同一个母亲生的,听说是因为自己的出生,才害的母亲去世,江听淙对母亲,充满了歉意,也十分怀念。

    现在听到长姐说母亲是被害的,他恨不得立刻去找王氏拼命:“王氏竟然是害母亲的凶手,我要告诉父亲,要把王氏杀了,给母亲赔罪!”

    说着,江听淙就要往外走,被江春月一把拉住。

    “站住,你这样冲动,能为母亲报什么仇!”

    江听淙咬着牙,胸膛大幅度起伏着,在他此刻的念头里,只知道自己的生母被王氏所害,他要为母报仇。

    “那怎么办!”

    “急什么,现在王氏已经被父亲关押了,这仇长姐来报,而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

    “你要逆王氏的期盼,牢牢的将江府把控在自己手里,不给王氏一点机会。”

    “怎么做?”

    “好好读书,出人头地,若读书入仕的路走不通,你也可做生意,总之,你要先有傍身之技,不然你日后拿什么掌控江府。”

    江听淙眼中闪过光芒,他握紧拳头,声音洪亮:“长姐放心,我一定会做到的!”

    一整天,江春月都待在江听淙这里,姐弟两人从未有过这般多的话过。

    江春月在淙哥儿那里用了晚饭才回来,天色已晚。

    江春月有些疲惫,身旁只有琪清跟着,她打了个哈欠,踏入濯缨阁的院门,就在此时,她突然被一具火热的身躯包围,瞬时江春月全身僵硬,汗毛竖立,心脏差点就要从嘴里吐出来。

    一旁的琪清见状大喊:“小姐!”

    她也只模糊看到一个突然出现的高大黑影,连忙扑了过去。

    “是我。”

    一声格外沙哑的男声,让江春月的心脏重归原位。

    是程玉璋!

    琪清也强行停下身子,仍有些戒备的看着程玉璋。

    程玉璋大半个身子贴着她的背,一双大手在她腰腹前慢慢收紧,他的头低着,微张着嘴,滚烫的气息喷薄在她脸上、脖子上,无端让她脸红心跳。

    江春月立马察觉到不对劲。

    “你怎么了,快松开我。”江春月低吼。

    程玉璋反而抱她越紧,声音痛苦,近乎哀求:“皎皎,救我……”

    江春月睁大眼睛,第一反应是:什么?他受伤了?

    “琪清,与我一起扶他进去。”

    琪清听命立马过来扶,程玉璋却在琪清碰到自己衣角的瞬间,突然挥手,大力推开了她,声音带着警告:“别碰我!”

    琪清站稳后,张着手愣在原地。

    江春月眼底闪过诧色,程玉璋怎么回事,好像不认识琪清了一般。

    外面昏暗,看不清楚,现如今先哄他进去再说。

    江春月柔和了声音,主动抱着他,轻拍程玉璋的手臂:“你先随我进来,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程玉璋虽然没答,但江春月明显感觉到他僵硬的身体缓和了不少,她动了动,程玉璋也慢慢松开了她,江春月赶紧趁机会半拉半牵的将他带回自己房间。

    一进到屋里,江春月扶他坐在凳子上,屋内大亮,她这才看清楚了程玉璋的脸色。

    只一眼,就吓了她一大跳。

    程玉璋的面色是异样的红,不止是脸,就连脖子也是粉红一片,他的目光时而迷蒙时而清醒,隐忍又痛苦,被她审视时,他也仰着头望她,似乎在努力辨认。

    周围环境大亮,让程玉璋也恢复了片刻清醒,他窘迫的伸手去拉下袍,不想被她看出异样,可这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也吸引了江春月的目光。

    江春月注意到那不平常处,面上也是一红,但内心更震惊的是,这模样,分明像是被下药了。

    之所以能分辨出来,两人前世也有过相似的境遇,刚在京城为官的程玉璋是贵女们眼中的香饽饽,京城女郎如狼似虎,除了暗送秋波,也有直接下药的,程玉璋即便已经很注意,也有疏忽的时候。

    那晚,程玉璋匆匆回府,不顾她已经睡着,折腾到了天亮时分,江春月印象深刻……

    但是,在江府,谁敢这么大胆,给他下药!

    程玉璋呼吸粗重,断续的开始说话:“白日岳父大人叫……我到书房问话,晚上才回来,回来时……喝了桌子上的冷茶,没想到……喝完之后浑身燥热……”

    程玉璋无法再说下去,那一波一波无法隐忍的情绪在侵吞他的理智。

    江春月还没问之后的事,忽然被程玉璋再次拉住了手,然后又跌落在他怀里,像是掉在了火山似的,烫的江春月低呼一声。

    “程玉璋!”

    她颇为紧张的唤了一声。

    程玉璋将脸贴过来,埋入她的脖颈里,只觉冰凉舒适,躯体得到一丝缓解,含糊的回应了一声。

    “之后呢,有没有人出现?”

    如果有人下这种药,她本人一定会出现的。

    程玉璋点点头,因为贴着她,弄得江春月也跟着颤了颤。

    “谁?”

    江春月内心已经有了猜测。

    “你那位庶妹……”

    几乎印证了江春月之前的一个猜测——江听澜重生了

    她知道程玉璋日后会多辉煌,所以能不顾一切的对他下手。

    没想到她今日出门一趟,程玉璋就遇上这样的事。

    江春月扫了眼他身上仍然系的结实的腰带,心情复杂:“那你的……”清白可还在?

    “她没有碰到我!皎皎,你要相信我。”

    江春月看着他极力为自己清白辩解的样子想笑,故意逗他:“这……怎么证明呢?”

    程玉璋此刻多少是有点迷糊的,他很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跟她庶妹什么都没有,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证明,男子又没有落红,他靠着本能拉了她的手就往下去,努力解释:“皎皎,她半分也没有碰到我,我一开始就看到是她,逃了出来,不敢去别的地方,就跑到你院子里找你,没找到,就在门口的草丛里藏着等你,不信,不信你……”

    江春月及时发现了他的动作,气的不行,强行收回自己的手,保住了这只手的清白,然后大力推他挣扎起身,一边推一边哄:“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们没什么,你先放开我。”

    程玉璋耳尖已经红似血滴,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出一小片阴影,竟看着有几分可爱,只是半分也不松开她。

    江春月放弃挣扎,移开眼睛,说到正事:“那江听澜就没追出来?”

    她应该不至于这么容易放弃吧。

    “没有。”

    刚才她一顿挣扎,程玉璋更加难受,他声音带着渴求,沙哑的不像话:“皎皎,我好难受……”

    “我会帮你,只要你先放开我,我去吩咐人给送冰水来,你会舒服。”

    程玉璋望着她,那双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才点点头,松开了手,任凭她站起来,目光像黏在她身上似的,跟着她动。

    江春月刚走两步,忽的身后有牵扯感,回头,发现程玉璋捏住了她的衣角。

    还怕她跑了不成?江春月抽了抽自己的衣角,没抽动,见他实在是可怜,被药害的不成样子,就这么站在他旁边,对外面吩咐要冰水。

    很快,丫鬟们就在净室里注满了水,还按她的要求提来了一桶冰,投入到浴桶里。

    人都出去后,门关上,江春月才扶着程玉璋往净室里走。

    “这是冰水,你在里面泡一泡,会好的。”

    程玉璋只安静的注视着她,好一会,才点点头。

    好乖啊!

    江春月内心竟想伸手摸摸他的头,但想到他现在的情况,还是算了。

    领他到净室里,江春月不可能伺候他泡澡,随即想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背后着急的喊声:“别走!”

    害怕的像是走丢的孩子似的,江春月内心有些动容,回头看他一眼,安抚道:“我不走,我就在外间等你。”

    江春月出去后,就叫来了琪清,让她派人去打听江听澜的消息。

    她总觉得程玉璋逃的太容易了些,江听澜放弃的也异常。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江春月有点犯困,今日在淙哥儿那里待了一天,费心费神,人也疲惫,竟然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睡得浅,身后传来微弱的响动时,江春月就醒了。

    想起程玉璋出来了,她慌乱起身,转过去看他,他仍穿着进去时的衣服,此刻湿漉漉的,脸色苍白,嘴唇泛紫,可两颊仍染着不正常的红晕。

    看起来并没有好转。

    “你……感觉怎么样?”

    她几乎无法直视他,夏日衣衫单薄,他浑身湿透的模样,比不穿衣服还让人脸红。

    程玉璋没说话,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向她。

    江春月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望向他的眼睛,被吓了一跳。

    他双目通红,一点也不比之前好多少,反而呈现赤红色,像是变了一个人。

    江春月声音磕绊:“你、你……若是好受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程玉璋在她面前几步时停了下来,张了张嘴,好一会才说出话来:“娘子……娘子……”

    他的目光竟有些涣散,像是失去了理智。

    江春月大惊,江听澜到底下了多少量,她摸着桌子向后,期间碰到桌子上的茶杯,茶杯咕噜噜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程玉璋一步一步的走向她,即便是浑身湿淋淋的,像狼狈的落汤鸡,可是那双盯着她的眼睛,却是摄人心魄的幽深,让人看了害怕。

    “程玉璋!你清醒一点!”

    他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室内尤其明显,江春月心跳如擂鼓,拔步就飞奔向门口,只是手指刚碰到门边,就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给锁住,紧接着,她整个人腾空,被程玉璋横抱起。

    “娘子,娘子……”

    江春月愤怒不已,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程玉璋,你给我醒醒!”

    她这巴掌打的不轻,程玉璋人抱着她愣在原地,眼神恢复片刻清明,“娘子……疼……”

    “疼就对了!把我放下!”江春月恶狠狠道。

    程玉璋有些懵懂,呆了几瞬,将人放下,动作很是小心。

    “没效果吗?”她指的是泡冰水澡。

    程玉璋痛苦摇摇头,他攥着拳头,努力保持清醒,老是下意识的唤她。

    “娘子……”

    程玉璋眼中忽的迷蒙忽的清醒,江春月大概明白了,他真的已经快要失去理智。

    程玉璋伸手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抱住,哑声道:“娘子,我真的……快忍不住了。”

    江春月这次没有挣扎。

    她紧咬着下唇,努力想着办法,难道就这样了?

    若是失了身,可就不好再嫁了。

    程玉璋眼中再无理智,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快步来到床边,将人丢在床上,然后就站在床边,默默的解衣裳,目光还盯着她看,喉结快速滑动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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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你教我◎

    这情景看的江春月脸红心跳, 脱衣裳就脱衣裳,为什么还看着她,好变态。

    眼见程玉璋就要扯下最后的遮羞布, 被江春月喊住:“等等!”

    程玉璋目光沉沉,眼神透出一丝不解, 目光又添了一丝红。

    “不用脱了, 就这样。”

    江春月挪到床里面,伸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她看着自己的闺床, 内心感叹,可怜她做女儿时的这张床, 马上就要不清白了。

    那也好过真的与他什么, 前世洞房她实在没什么美好体验,怕了怕了。

    程玉璋听她的, 爬了上去, 躺在了她指定的位置, 看着好像还有点紧张。

    江春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用嘴巴示意了一下床帐的位置:“把床帐拉上。”

    程玉璋吐出一口浊气, 闭了闭眼睛, 重新爬起来,听她的话将床帐拉上。

    这个时候江春月就算让他去跳河, 他也能做出来。

    拉好床帐后, 程玉璋回头, 眸色沉浓,忽的伸手捉住了江春月的脚踝, 向自己拉过来, 人就覆了上去。

    江春月吓得人都傻了, 赶紧求饶:“等一下, 夫君!解此药,不一定需要那……那样做的。”

    程玉璋等着她的下文。

    “还、还可以……”她抬起头,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

    程玉璋眼中露出疑惑,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什么意思?”

    江春月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后来她也跟不少官太太聊起过男人的私密事,以为这种事是个男人都知道的,没想到他竟然不懂。

    此时的她,却没有发现一代奸臣黑料的兴奋感,因为现在程玉璋就像一把剑,悬在她头顶上。

    程玉璋略一思忖,即便是已经神志不清,也能一副好学生的谦逊模样,认真看着她道:“你教我。”

    他已经快到极限了,刚泡过冰水,此刻额头又冒出豆大的汗来,身上都已经干透,源源不断的散发出热气。

    程玉璋的手已经不自觉的贴着她冰凉的小腿缓缓移动,江春月感觉像是蚂蚁在爬,她忍着不适,按住他的手,握在手里,红着脸道:“那你躺好。”

    程玉璋此刻什么都顾不得了,他略一思索,平躺下来,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仿佛在示意她:你懂你来。

    江春月脸更红了。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就、就是这样……”

    她的手慢慢靠了过去,前世也做过这种事,多是她来小日子的时候,被他强迫做的。

    江春月双眼一闭。

    来吧!

    ——

    程玉璋住在的院子,望春苑内,主屋隐约传出木架床规律晃动的声音,没多久,江听澜在听到男人的低吼后,睁开了眼睛,身上各处都难受极了。

    身体的难受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好心情。

    没想到,看着俊美儒雅的人,在这种事上,竟然这般粗鲁。

    也难怪,她用了药,量还不少。

    男人已沉沉睡去,江听澜撑着疲惫的身躯起来,想去洗洗,走到门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巨大的打鼾声,不由得想笑,原来“程玉璋”睡熟了也会打鼾……

    突然,江听澜心下生出怪异,脑中闪过几个异常点,她掌了灯,端着来到床边。

    只一眼,江听澜差点晕过去。

    这床上的男人,是谁!

    程玉璋呢!

    这到底怎么回事!

    江听澜扶住一旁的桌子,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脸色苍白的回忆之前的事。

    望春苑里的下人被她支出去,亲眼看到程玉璋回来,喝了那下了药的茶,在药效发挥后偷溜进他的房间,房间里还点了还有具有同样效果的催情香……到底哪一步出错了!

    江听澜想不明白,脸上青红交替,她再次看向床上的人,是个模样丑陋的陌生男人,目光扫到床底散落的衣物时,她才辨认出这是府里的侍卫。

    一想到自己竟然将清白给了一个一无是处的侍卫,江听澜又急又怒,恐惧与难过交织。

    她将嘴唇咬到有了铁锈味,脑子很乱,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莫非一开始,是她看错了?

    她记得自己刚见到程玉璋时,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身形已然不稳,她几次想抱他,都被他躲开,中间有一次被他推开后,她在房间里找不到他了。

    房间没有点灯,隐蔽处点了催情香,与他周旋这一会,她身体已经有了变化,脑袋晕晕的,后来她再次抓到他,他仍然抗拒,可没过多久,就比她还要主动……

    江听澜心里“咯噔”一下,一前一后确实感觉不一样,当时,她还以为是药效起作用了……

    江听澜越想脸越难看,无法接受竟然就这么毁了自己的清白。

    到底有过那些离奇的梦境,江听澜的慌乱只持续了一会,就擦干眼泪开始想对策。

    无论如何,她也要攀上程玉璋。

    自己失身给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他的房间里没的清白,有这个事实,不怕程玉璋不对她负责。

    想法落定,江听澜目光忽的落到桌子上放的一长一短的刀,是那侍卫的。

    侍卫的鼾声震天响。

    她不能让他活。

    江听澜拿起那把短刀,一步一步的走向床边,看着他袒露的脖子,手腕控制不住的发抖。

    她不断在心里给自己做功课:江听澜,难道你真的要像梦里去给侯爷做妾,或者嫁给哪个不成器的男人吗,不,你一定要攀上程玉璋,这是你改变命运最容易的一条路。

    你只能靠自己。

    江听澜!

    “噗呲”一声,那把短刀又急又快的插入到侍卫的喉咙处,拔出后顿时血柱喷涌,江听澜感受到一股热流在脸上划过。

    “哐当”,江听澜手里的刀子掉在地上。

    她失魂落魄的后退几步,坐倒在地上。

    她杀人了!

    这个人该死,他不该占了不属于他的东西。

    必须要快点处理掉这个人。

    江听澜双腿像踩着棉花似的,起身去净了手,打开门。

    她的丫鬟福桃在外面站着,听到开门声,就立马行礼,喜悦道:“恭喜小姐。”

    她刚说完,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福桃,跟我进来。”江听澜平静命令。

    福桃随她进去,随主子走到床边,血腥味更重了,她抬头看去,就见到床上躺着一个光裸的男子,脖子处血红一片,还在滴滴答答的往外流血,在地下汇聚成一滩。

    福桃吓的捂住了嘴,以防控制不住声音。

    江听澜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短刀,她突然逼上福桃,短刀压在她脖子上,冷冰冰道:“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话,我死你死,我活你活。”

    丫鬟惊恐的应下。

    ……

    江府这一晚上注定不太平。

    程玉璋睡得极好,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舒服,而那份舒服,是他的娘子江春月带给她的,他很清楚。

    江春月却恰恰相反,本来昨日就睡得晚,程玉璋还……

    睁眼,江春月意识与感觉逐渐回归,手腕处不可忽视的酸疼让她皱了眉,轻轻活动手腕,不小心打到什么东西,江春月目光往一旁移,就看到了程玉璋,他正含笑看她,江春月皱眉,差点就要张口大骂。

    狗东西!

    程玉璋有些羞涩,目光温柔似水。

    “娘子……”

    江春月张嘴,掐了自己好几下,才忍着把“王八蛋还不滚”换成了“夫君快起”。

    期间,她看到程玉璋脸色微变。

    江春月也觉得奇怪,怎么自己掐自己不怎么疼呢。

    她疑惑的向下看去,同时听到程玉璋声音温润:“别掐,我起来就是了。”

    “……”

    竟掐他手臂上了。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江春月干笑两声,程玉璋也跟着笑,并不在乎这些小细节,两人起身,床边还丢着一床不堪入目的床单,昨日太晚,只好抽出来搭在这里。

    琪清进来,伺候江春月沐浴,同时汇报昨夜的事情。

    “小姐,我去了望春苑,里面的下人都被支出去,而且还有人看到大半夜里,二小姐与她的丫鬟福桃往外运什么东西,我没敢跟过去。”

    “嗯,不要打草惊蛇……”

    江春月心下却奇怪,江听澜既然想跟程玉璋有点什么,怎么见程玉璋跑了也不追。

    琪清不说话,安静的给小姐舀水,擦洗,忽的发现她手腕内侧的嫩肤一片红,不由得担忧:“小姐是过敏了吗?”

    江春月看了一眼,闭上眼睛,抽回手臂,面无表情的说了声“不是”,还好净室热气腾腾,看不到她脸上的红晕。

    江春月从净室里出来。

    昨日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程玉璋穿戴完毕,面庞红润道:“昨夜……辛苦娘子了。”

    江春月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翻了个白眼,“不辛苦。”

    她简直无法再直视自己这双手,天知道她刚才用香胰子搓洗了几遍。

    夫妻两人刚收拾妥当,有一丫鬟进来,隔着内室的帘子道:“小姐,老爷让你们去一趟,还有姑爷,刚才奴婢见到有人到处找姑爷过去呢。”

    不像是什么好事,江春月觉得应该跟江听澜脱不了干系。

    两人饭也没用,就往江政禹的院子赶。

    江春月忧心忡忡,想不到江听澜葫芦里卖什么药。

    程玉璋却显得淡定许多,临到门口,程玉璋突然停住,“娘子。”

    “什么?”江春月回答的心不在焉。

    “不管二小姐说什么,我昨晚,都与你在一起。”

    “嗯……”

    这是自然。

    江春月不疑有他,等到跨入门口,她突然觉得不对,立马转头去看程玉璋,他却目光平静似水的望着前方,那种过于淡然的眼神,内心一万个心眼子的模样,是她后来最常见过的了。

    为什么她感觉程玉璋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不至于吧,现在才十七呢,就那么坏啦?

    江春月狐疑,进了房间。

    一进房间,她就看到她的那位好妹妹正跪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房间里一个仆婢也没有,江政禹坐在主位,一只手放在桌子上,脸色阴沉,在他们一进来,也没说话,眼睛里像是燃起一团火。

    不妙。

    不知道江听澜胡说了什么。

    “父亲。”

    “岳父大人。”

    江春月、程玉璋二人行礼,江政禹也没让他们起来,直接阴沉沉发问。

    “程玉璋,你昨晚,去了哪里?”

    程玉璋跪着,毕恭毕敬的回道:“小婿昨日,在娘子院里。”

    江政禹眯起眼睛,看向大女儿:“他说的可真?”

    江春月此刻毫无头绪,不禁又痛恨起程玉璋来,都怪他昨夜耽误她,让她半点对策也没想出来。

    她只好点点头:“夫君昨晚,确实在我院里。”

    一旁的江听澜哭道:“父亲,您看,他们果然串通一气,长姐帮他隐瞒,一起欺辱我,父亲!您可要为女儿做主!”

    江政禹听得脑仁疼,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次从竹溪回来,好好的家变得鸡犬不宁,连一向温顺的二姐儿也出了这样的丑事。

    “澜姐儿,你把你的事,当面说与你姐姐与姐夫听。”

    他扶额,按着发胀的太阳穴,已经在想对策,不管如何,这事已经切实发生,不若就让程玉璋纳了澜姐儿,偃旗息鼓。

    “昨晚,我路过姐夫的院子,夜深了,身边又只带了一个丫鬟,看不清楚,就误入姐夫的院子,没想到姐夫也刚回来,我一进去,姐夫像是把当成了姐姐,对我动手动脚,我即便是解释,姐夫也没有停下来,最后,最后……”

    江听澜说着,就泣不成声。

    江春月冷眼看着这位庶妹,前世她还挺羡慕这个庶妹读书多,脑子好用,又有才艺,现在看来,她跟她的那个娘也没什么区别,同样是没那个实力偏偏野心勃勃。

    一想前世她与王氏站在她病榻前,用轻蔑的眼神告知她们俩做的那些事,她看着江听澜的眼神越发冷淡。

    告状,谁不会告状。

    “请父亲明察,此次前来,女儿与夫君,同样有事情禀报!”

    江政禹感觉自己不止头痛,浑身都难受不已,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让他省心。

    “你们又怎么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江政禹深有体会。

    江春月内心对江政禹的印象又差了几分,父亲跟那些渣男、程玉璋之类的没什么不同,被女人装一装可怜,就轻易骗过去了,果然,她不能指望他。

    “怎么,妹妹有冤屈,我就不能有?”江春月语气也变得不好。

    江政禹脸色一沉,“当然可以,你说,为父听着。”

    “父亲休要听江听澜胡言乱语,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知道。”

    “我做什么了,让长姐这般恶意揣度我!”江听澜撕心裂肺哭道。

    江春月也不管江政禹要不要自己起来了,她自行站起来,轻嗤一笑:“父亲,什么被我夫君当成我动手动脚,分明是昨日江听澜不顾女儿家的尊严,对我夫君下了药,想要与之春风一度,想让他负责。”

    只一句话,江政禹脑袋嗡鸣,稳重的形象再也不能维持,表情如同裂开一般,声音都发紧了:“皎姐儿……这种话,可乱说不得,澜姐儿虽然是庶女,可也是读圣贤书的闺秀。”

    “我有没有乱说,父亲你何不问问妹妹呢,难道,在父亲心里,莫非妹妹读过几本书,就是免罪理由,我读书少,就满嘴谎言?”江春月目光冷淡的睨着江政禹与江听澜,心寒不已。

    她就知道,江政禹根本就是假仁假慈,装模作样。

    江听澜还没见过这样咄咄逼人的江春月,在她记忆里,江春月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她想出这招,也是建立在江春月根本无力招架的基础之上。

    看来昨日程玉璋是跑到了江春月那,江听澜心沉了几分,竟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她记得江春月与程玉璋两人夫妻关系淡漠,要不是江春月腆着脸去京城寻他,程玉璋怕是根本不承认这个名声差的妻子。

    程玉璋是什么人,是个冷血暴戾、杀伐果断、不讲人情的权臣,眼里只有权力,是绝无可能对女子动情的。

    她决定咬死不承认。

    江政禹也没想到大女儿这样说,为了维持公平公正,他冷脸问二女儿:“她说的可是真的?”

    江听澜反驳道:“胡说,长姐她竟然血口喷人,我怎么会做那种事,我还未出阁,我、我哪里去搞什么药。”

    说完,江听澜再次垂泪,好不可怜。

    “对呀,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怎么知道下□□是那种事情,妹妹,你懂得挺多呀。”江春月一点也不委屈自己,想说什么说什么,比起做个瞻前顾后的人,她还是喜欢潇洒一点。

    江听澜也打定主意就是不承认,直接祭出王牌:“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下药了?我昨晚是清清楚楚看到姐夫他……”

    江听澜咬唇,哀怨的看了眼一句话也不说的程玉璋,仿佛他是个什么玷污人家清白不承认的渣男。

    程玉璋面色很平淡,仿佛今天的事与他无关。

    江春月却反口就道:“那我昨晚还跟你姐夫睡在一张床上,我也清清楚楚看的可清了。”

    江政禹扭脸咳嗽:“咳咳咳……”

    程玉璋垂眸,玉白的脸染上几丝可疑的红晕。

    江春月闭了嘴,不好意思,是她粗俗了。

    她虽然不想要程玉璋了,但是绝不能让江听澜上位。

    若是江听澜成功了,第一个就会先弄死自己。

    江政禹此刻太阳穴突突的跳痛,虽然嫡庶有别,江听澜到底也是他的女儿,他让婆子看过,澜姐儿也的的确确丢了清白。

    他心下以为,程玉璋这等人,就是娶他两个女儿也是配得上的,况且本来就有嫡女带着庶女做滕妾的说法。

    “程玉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江政禹发问。

    程玉璋腰背挺直,平静开口:“岳父大人,情况确实如娘子所说,二小姐言行不轨,对我下了药。”

    江政禹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可要对你自己说的负责任!”程玉璋但凡知趣点,这件事传出去也不会多难听。

    程玉璋跪着,从袖笼里拿出一件衣服来,江春月看过去,发现似乎是他昨日所穿的衣裳,今早他换了新的。

    “昨日小婿从岳父大人这里回到望春苑,天色已黑,口渴难耐,饮了桌上的凉茶,喝了之后就身体异常发热,之后又见二小姐进来,我察觉异常,趁着清醒逃了出去,走时将桌上的凉茶倒在衣服上。”

    这物证一出现,江政禹与江听澜脸色均是一变。

    程玉璋抬头仰望着江政禹,咬字清楚:“提炼衣服上的药渣,让郎中分辨,不难知道这是什么药,搞来这种下三滥的东西的人,以岳父大人的智谋,找到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岳父大人,小婿不曾与江二小姐有任何触碰,更不曾玷污小姐清白,若小婿真有什么不对,就是昨日事发之后,我坏了礼节,逃到娘子的院子,还与娘子共处一室,小婿心甘情愿接受惩罚。”

    程玉璋双手托举着那件衣裳,目光定定的看着江政禹。

    厅内一时安静的连呼吸声都不可闻。

    程玉璋所说所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特别是江春月,她心跳漏了一拍,那种情况,他还记得留物证,不愧是大奸臣啊。

    江听澜站了起来,脸色白的毫无血色,她没料到程玉璋会有这么一手,若是被父亲知道是她下药,她可就全完了。

    那就挣个鱼死网破。

    “父亲,谁玷污了女儿的清白,我自己难道不知道吗,姐夫倒是心思缜密,提前准备好了说辞,既然我清白已失,而姐夫又不愿负责,那女儿也没什么活着的必要了。”

    江听澜撕心裂肺说完,突然站起来就往墙上撞。

    江政禹见状,立即喊了一声“刘岳”,刘岳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上前拽住了二小姐的手臂,不让她触到柱子。

    江政禹万分头痛,他基本猜到是澜姐儿动了手脚,昨日晚宴,他也能依稀看出点端倪来。

    这件事的真相并不重要,江府已经有了皎姐儿一个丑闻,万不能再生异端,为了江府的名誉,程玉璋必须纳了澜姐儿,还能给他赚个惜才爱才的名声。

    江政禹的目光扫过过程玉璋所托举的物品上,也不顾一旁的江听澜哭嚎,冷声命令:“刘岳,将这衣物拿下去,验药!本官会查清楚,是谁敢在府上用这等下流之物。”

    江听澜一听,心下一凉,大喊一声“女儿冤枉”,突然两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江政禹着急的看了她一眼,命人将她带回她的院子,回头见到大女儿的冰眸,他语气严厉补充道:“关押起来,不准二小姐见任何人。”

    这明目张胆的偏爱,让江春月对江政禹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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