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大吵一架◎

    厅内只剩下了江政禹、程玉璋、江春月三人。

    江政禹让程玉璋起来, 脸色缓和,还扯动嘴角笑了笑。

    他越笑,江春月的心越凉。

    她真是天真, 竟还对江政禹抱以希望,前世他被王氏母女骗的团团转, 怎么能期待他今生有多大改变呢。

    江政禹就是个伪君子, 一生都在想抹去自己卑微的出身,母亲跟了他, 真是瞎了眼。

    “玉璋、皎姐儿,这件事发生在我府上, 对你们夫妻而言, 不算好事,我替澜姐儿向你们道歉。”

    江春月恨的不行, 声音都在颤抖:“所以父亲承认, 是江听澜在下药想赖上我夫君是吗?”

    江政禹一停, “这件事还有待考证, 毕竟是家事, 传出去也不好听, 我看不如就这样,委屈皎姐儿和玉璋, 让玉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等江政禹说完, 江春月就已经情绪激动的大声拒绝。

    江政禹想让他们息事宁人, 纳了江听澜,呵, 想都别想, 对江政禹而言, 面子就那么重要、名声就那么重要, 重要的比女儿的婚事还要重要!

    江春月愤怒的眼角赤红,胸脯起伏,若江政禹真敢提,她今天就掀了房顶。

    一旁的程玉璋也意会到江政禹的意思,行礼,声音坚决:“小婿能娶到春月已经是三生有幸,不敢再奢求二小姐,我与二小姐没甚首尾,更是二小姐想陷害于我,请岳父大人慎重,我程玉璋早已立誓,此生唯有江春月一女子足矣。”

    江政禹左右为难,一边是江府的声誉,一边是大女儿的婚姻幸福,江政禹很难不往江府偏,他正要好好劝劝两人,忽的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厮。

    “老爷,不好了,府上死了人!”

    江政禹眉头紧蹙。

    “什么?”

    “有一具尸体,就在外院的旧塘里!是张潘,我认识他,府上的侍卫,他没穿衣裳,是被人割了喉咙!”

    江政禹“腾”一下站了起来,跨步就往外走:“立马带我去看。”

    他走到门口,忽的又回头扫向江春月夫妇,眼眸微压,“你们先回濯缨阁,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事,江春月突然想到今早琪清说的,昨晚看到江听澜主仆二人往外运东西,莫非就是这尸体?

    这个想法吓了她一跳,江听澜敢杀人?

    若真如此,那她小看了她的歹毒。

    这次程玉璋理所应当的跟着她回了濯缨阁,白天,府上气氛紧张,琪清在外面打探消息,程江夫妇两人在江春月的闺房里大眼对小眼,坐至深夜。

    江春月正脑子一团乱时,琪清进来了,带着她刚打探的新鲜消息。

    她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姑爷,又看向小姐。

    “说就行。”

    就当程玉璋是个透明人。

    “小姐,可以确定的是,二小姐是真的失了身。”

    江春月拧眉,转头就看向程玉璋。

    程玉璋对上她审视的视线,眼神纯良无辜,什么都没说,江春月却看懂了,他好像在说:我都交代你手里了,怎么会呢。

    江春月眉头皱的更深。

    琪清小声道,“现在许多人都猜测,二小姐是不是和那个死了的侍卫有了什么……”

    江春月思忖,“有这种可能……可是,江听澜又怎么会同意跟一个侍卫……”就算是为了陷害程玉璋,这代价也太大了。

    她忽的脑中有一道灵光闪过,顿时心下凉飕飕的。

    她再次看向程玉璋,问道:“你当时,那种状态下,怎么从江听澜手里逃走的?”

    程玉璋放下刚抿了一口的水杯,回答:“一开始很难,我眼前事务都在旋转,脚下如同踩棉花,直到几次你追我逃之后,江听澜自己也有些不对劲,我寻到机会逃走了,如果我没猜错,除了那下了药的凉茶,房间里还有令人失去力气的某种香薰。”

    江春月继续追问:“后来呢,你逃出来后,去了哪里。”

    程玉璋似乎以为她在怀疑自己,语气坚定:“娘子,我从望春苑出来,就到你这里来了,藏在你院子里等你。”

    “那侍卫呢,你可见到那名侍卫?”

    程玉璋摇头,眼中现出迷茫之色,“什么侍卫,我那时意识昏沉,院子里的人都被江听澜支走,根本见不到什么人。”

    江春月不再询问,心安定了几分,琪清在一旁给他们斟茶。

    她刚才竟然有一个想法:会不会是程玉璋故意引了一名侍卫进去……

    听程玉璋刚才说的,还有纯澈的眼神,应该不至于,他现在才十七呢,还没见过多少世面。

    程玉璋发现她的沉默,对她微勾唇角,“娘子,你在想什么?”

    “没事……”

    “今日见到娘子极力阻止岳父让我纳妾,我很高兴,说明娘子是在意我的……我今日向岳父所发誓言也是真的,此生绝不会再有其他女子。”

    “夫君真好。”江春月糊弄道,前世她死后他还不是会娶续弦。

    “天色已晚,我们?”

    “你去东厢!”

    “哦……”

    程玉璋失望的垂下眸子,长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深眸,让人看不清楚。

    他突然回想起昨日他逃出来那一幕,刚出望春苑的门,就遇到一个侍卫,他向他说:“房间里有贼,请过去看看。”

    然后……

    程玉璋收敛情绪,眼底的浓稠化为乌有。

    ——

    江听澜一个人在房间里,半个时辰前,她的丫鬟福桃被叫问话。

    她隐隐害怕会不会尸体已经发现。

    若是被父亲知道……

    福桃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江政禹肯定会知道的。

    从一开始的坐立不安,江听澜慢慢恢复平静。

    她已经不是真正的十四岁的江听澜,她知道很多,见过京城的繁华,也遇到不少权贵之人,她的人生当然不能限于一个小小的随州城。

    现如今捆绑程玉璋的计划宣告失败,自己还要背负命案,她深知以父亲的性子,犹豫之后还是会大义灭亲,将她抓捕归案。

    江府,已经不能待了。

    如今,她只能先逃离这里。

    去京城吧。

    权力的中心,繁华的都市,天底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圣地。

    ——

    而此时京城的一城门处,来往百姓被官兵分列两处,腾出一条道来。

    京城的百姓对此见怪不怪,大概又是京城哪位三品以上的大员出行,甚至是皇族。

    没过多久,一顶通体漆黑的轿子从城楼底下稳稳的抬了出来,轿顶由金丝绣着鸟兽花纹,在阳光底下泛着金光,轿身四角还悬着流苏,只一侧吊着一块玉牌,上面一个“程”字,表明轿主人的身份地位。

    是程家的轿子,有这殊荣的,肯定是程家的二爷程砚书,当今内阁最年轻的阁老,年仅三十四岁的程砚书是建朝以来最年轻的一代阁老,同时兼户部尚书。

    除了年轻有为,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程阁老容貌英俊,虽然三十有四,却看着像二十多的,英俊潇洒、儒雅随和,如同高山雪、秋月霜,更绝的是,程砚书是死了妻子的鳏夫。

    多少人想为程阁老保媒,都被程砚书推辞。

    世人感叹,程阁老多么有情有义,为亡妻守制那么多年。

    这顶软轿最终落在了城外郊区的一个送别亭旁,一名蓝色短襟袍的侍卫掀开帘子,紧接着,身着白绸暗云纹的高大俊雅中年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岁月在他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相反,经过时间的淬炼,让他显得越发雍容闲雅,带着上位者不可忽视的贵气。

    亭子中已经有一人,此人一身黑色大袖衫袍,袒露小半胸膛,松散随性,一看就是个不拘谨的人。

    “都被傅义宏参成什么样了,程阁老还有心思出来看风景。”

    黑袍人语带嘲笑。

    程砚书挥退了随从,独身一人迈着雍容雅步入亭,“鹤镜何必嘲笑我,我本来就够烦的了。”

    被称为鹤镜的人大笑几声,落座在石凳上,给他斟酒。

    “看不出你烦,你程砚书的阴谋诡计多着呢,傅义宏大你将近一轮,也不是你的对手,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程砚书精明似猴,怎么偏偏有些事情就看不透呢,比如,子嗣的事情?”

    鹤镜停顿,抬头看他的脸色,意料之中,什么都没看出来。

    程砚书叹气:“怎么,是老太太又让你劝我。”

    被一眼看出端倪,鹤镜干笑两声。

    “不是,你家大业大的,连个继承人都没有,这像什么话,你即便是不想娶妻,好歹也寻个良家子给你诞下继承人才好。”

    程砚书只端杯饮酒,还笑着向他敬酒:“不劳侯爷费心。”

    鹤镜无奈,摇头晃脑:“算了,谁让我们程阁老不止学富五车,精明能干,还是个大情种,有时候我真想不通,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忠于一人。”

    “怎么讲呢,从娶她之后,就没想过别人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谈天,下棋,中途一个侍从对程砚书耳语两句,他手中的一颗白子直接掉落在棋盘上,发出的清脆声响格外清楚。

    鹤镜惊讶不已。

    他从未见过程砚书有这种失态的时候。

    程砚书再也没了下棋的心思,他起身,匆匆别过鹤镜,也没有坐轿,直接骑马回府。

    直到了外书房,里面已经有一人在等他,是他派出去多年南下寻子的林州。

    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程阁老,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颤声道:“找到了?”

    林州同样激动,十七年前他领二爷的命为二爷寻子,茫茫人海、大海捞针,没想到十多年过去,真让他找到了当年二爷丢失的儿子。

    “在随州,长于道观,年方十七,名程玉璋,还是用的二爷起的名字,容貌与二爷极似,又继承了先夫人的丽质,读书极佳,现已经是秀才,不日便会去参加秋闱,二爷,恭喜您有后了!”

    程砚书眼中逐渐生出薄薄的水光来,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他以为不会找到,没想到上天垂怜,让他寻回了与知儿的孩子。

    玉璋、玉璋!

    是他为孩儿起的名字。

    当年他夫人诞下麟儿不久,宫中赴宴,一场大火,死伤无数,母子均被大火围困,那件案子他翻来覆去研究了许久,找到万分之一的希望,就是儿子或许还活着,他夫人急中生智,将他们的孩儿放入木盆,沿着太掖池的水放了出去。

    他精通易理,算准此子就在南方,便派人寻觅。

    这一找,就是整整十七年。

    就在他都不敢再抱有期望的时候,竟真的寻到了!

    “他……”程砚书哽咽。

    “二爷放心!属下已经派了人暗中守护少爷,随时都可以接他回来。”

    程砚书这才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容色渐渐恢复平静。

    “他现在……怎么样?你们怎么找到他的。”

    “说来也是缘分,属下在随州及附近找寻,里里外外翻了一遍,一直未果,那日偶然在路边见到一手抄书,随口问了佣书者何人,得知是叫程玉璋的,属下便顺着查了下去,找到了少爷。”

    林州眼中含泪,“少爷生活清苦,日子过的艰难,已经成亲了。”

    “他成亲了?娶的是什么人。”

    “是随州城江知州的嫡长女,江春月。”

    程砚书微微拧眉。

    林州知道二爷的疑惑:“这门亲事属下调查过,是源于江府内宅妇人的设计,随州江府掌权夫人心思歹毒,对江府原配所生的嫡长女厌恶,便设计她下嫁给穷苦人,没想到恰巧遇上少爷。那妇人后来还曾派贼到少爷家行盗,被属下拦下。”

    “他们夫妻如何?”

    “据属下观察,他们较为和睦,看得出少爷对那位江府嫡女很上心,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那位江府嫡女似乎对少爷有异心,在外面蓄了私宅,还买了铺子,未曾告知少爷,也不愿将财产与少爷分享。”

    程砚书听闻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这小姑娘倒是有趣的很……不过,以玉璋现在的情况,那江府的嫡长女嫁给他,确实是低嫁了。”

    林州内心不服,此女子根本配不上少爷,二爷是嫡子,二爷的孩子是嫡长孙,将来是要掌管整个程家的,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二爷,要不要立马联系随州的人,将少爷接回来?”

    程砚书已经恢复如初,深不可测,好一会,他敲定答案。

    “不必,既然找到了,回来不是问题,马上就是秋闱,等他考完了再说也不迟。”

    二爷就是二爷。

    程砚书是有顾虑的,倘若在玉璋年少时就找到他,大可以立即将他接回,只是他都这么大了,脾气秉性基本定型,也有自己的主意,相认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在程阁老的车马回到城内后,城门楼恢复平常,一个经商的队伍满载着南方的货物进了城,后面的一辆灰色的马车里,车帘被打开一点,露出半张清凌凌的脸,此人正是随车队来到京城的江听澜。

    终于到京城了。

    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江听澜十分惬意。

    是她之前格局小了,分明她已经有了预知未来的通天本领,就算不通过嫁给程玉璋,她也能为自己谋个锦绣路。

    她江听澜是被上天眷顾的天命之人,注定不会平凡,她要在这京城之中,荣耀富贵。

    ——

    “慢点,小心脚下,不要磕碰了。”

    一众小厮抬着新购置的家具往院子里面来,江春月站在门口,望着对面紧闭的漆门,抽了抽嘴角。

    多幸运,江政禹送他们的宅子,竟然就在自己买的宅子对面,自己跟自己做邻居。

    她已经让琪清交代过了,暴露的可能性不大,就是挺考验她的定力的。

    回想这段时日,江春月觉得如梦似幻。

    江政禹刚回来时她还志得意满,想靠他对付王氏母女,顺便和离,最终的结果却是,和离不成,王氏被关,江听澜失踪。

    离开江府时,她跟江政禹单独见了一面。

    最近家里发生了许多事,江政禹苍老许多,两鬓的白发又生了好几丛。

    他坐在书案后,神情有些疲惫,他知道她来找自己的目的:“皎姐儿,你妹妹这次,确实做错了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心存芥蒂,我替她向你赔罪,只要你们夫妻好好的,你做好玉璋的后勤,他若是考个……”

    “父亲!”江春月越听火气越大:“您为什么说的这样轻松,好像江听澜她下药害人又杀人的事多么简单普通一样,这可是命案,您是随州知州,随州的父母官,那张潘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侍卫,又是谁家的儿子,谁家的父亲,您私自压下这件事,您对得起您书房里挂的克己奉公四个字吗?”

    江政禹的威严被挑战,他被激怒,一掌拍在案上:“江春月!你是在质疑你的父亲吗?这件事已经交给通判调查,我没有隐瞒,何况,她是你妹妹,是我女儿,你要我怎么办!”

    “她是我妹妹就能给我夫君下药,意图染指我夫君,她是你女儿,就能畏罪潜逃,被您有意纵容,然后还要劝受到伤害的我,让我也对她宽容,您这心偏的,母亲黄泉底下都听到了。”

    江政禹脸色有些难堪,他本来觉得理所当然的东西,被大女儿这么点出来,十分不爽快,只是提到她的生母,江政禹压着脾气,好生说道。

    “事情还在调查,还没有证据是澜姐儿杀的,何况她的丫鬟已经招供……”

    江春月内心对这个父亲的孺慕之情彻底消耗殆尽,她声音冷道:“所以呢,这与我什么关系?”

    江政禹叹息:“你们总是姐妹,都是我的女儿……她只是一时糊涂……”

    江春月笑了,“糊涂?父亲您真是可笑,江听澜都做出下药勾引人、杀人的事了,您还觉得她一时糊涂,您真可怜,一生都被这母女两人蒙骗。”

    江政禹再也无法隐忍怒气,声音威严低沉:“皎姐儿,你之前不是这个样子。”

    “那时因为我之前傻,你以为这次我嫁给程玉璋是一个意外?错了,这根本就是王氏苦心经营多年的目的,她就是让我低嫁,就是让我不好过,你以为每次她纵容我做错事时,您为什么都在,她还反过来做好人,劝你不要训斥我?”

    “还有,你一直更喜欢江听澜,觉得她温柔知意,读了诗书,是我不想学吗?是王氏从来就不会教导我读书,不教我怎么管账,不教我礼仪,却统统把这些教给江听澜,她的目的昭然若揭,是父亲识人不善!”

    江政禹心似针扎,紧锁眉头。

    眼泪不自觉聚集到了眼眶中,江春月强忍着没有掉落下来。

    她感到不值得,为母亲,为自己,为淙哥儿。

    “父亲。”

    她声音微微颤抖,拉回理智,她不能真的再如前世那般与他闹掰,毕竟他答应了要送宅子的,她还要见淙哥儿。

    见着现在江政禹眼神中几分心疼亏欠,江春月知道这样就差不多了。

    “假如,我被王氏设计嫁给程玉璋的事情,按照王氏的说辞,就是我一厢情愿,您听到后会不会大怒,会不会就此不认我这个女儿?”

    江政禹略一停顿,“不会,皎姐儿,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江春月笑了,他前世分明已经这么做了。

    “会,父亲您会,您不会再认我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儿的,但是,江听澜做了更不知廉耻的事,您却不会与她断绝关系。”

    “皎姐儿,我……”

    “父亲!听我继续说完,那之后我们就再也不会相见,你完全不记得我这个女儿,此生都不会再联系我。你反而会把王氏扶正,更加疼爱江听澜,你甚至对淙哥儿都放弃了,任凭他怎么发展,反正你满心只觉得王氏好,觉得江听澜好,觉得他们母女才是你真正的家人。”

    江政禹听不下去,他本想、本该发怒,可见到大女儿眼中噙着泪水,激动到嘴唇颤抖,言辞激励的在为自己据理力争,他心口微疼,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他仍然想为自己辩解:“皎姐儿,父亲不会这么对你。”

    第32章

    ◎临别前◎

    “你会!你真的就这么做过了, 你就是会!”

    江春月再也忍不住,眼泪噼里啪啦的落下来,眼圈瞬间红的像个兔子。

    江政禹一时失语, 看着悲伤至极的大女儿,江政禹内心很不是滋味, 这些年, 是他做错了,没有真正关心大女儿的所思所想。

    发泄过后, 江春月抹干眼泪,表情冷硬, 再次看向江政禹的时候, 眼中十分平静:“父亲,我近日时常梦到母亲, 你知道母亲对我说什么吗?”

    江政禹嘴边露出一抹不自然的微笑:“你母亲说什么?”

    “她说, 若是当时, 您没有找到她该多好。”

    江春月说着, 嘴角扬起, 露出一个温柔而清淡的笑容。

    江政禹犹若被重击一拳, 心口又闷又疼。

    “父亲,女儿走了, 珍重。”

    她与程玉璋搬去了江政禹送他们的宅子, 一间闹市的布匹铺子, 也划到了她的名下,还有远超她既定嫁妆规格的各样东西、钱财。

    江春月没有选择与他破裂, 为的就是这些, 这本来就是她该拿的, 不拿白不拿。

    跟江政禹大吵一架之后, 还发生了一件小事。

    江春月本来是面无表情的坐上了马车,自以为情绪该发泄的都发泄了,不会再怎么样。

    坐在一旁的程玉璋却在她进来之后放下书卷,目光定在她面部之上许久。

    就被他温和的目光看着,江春月突然心头涌上一股莫大的委屈,眼泪就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程玉璋这么看着,就委屈的不行。

    程玉璋他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将她抱在怀里。

    他那么聪明,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原因吧。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涕泗横流,全都抹在程玉璋身上

    一边哭,她一边狠狠的骂了江政禹、王氏、江听澜,絮絮叨叨,没有逻辑。

    程玉璋安静听着,句句有回应,他将江春月搂的更紧,拿毛巾给她擦脸,还给她喂水。

    这是重生以来,江春月情绪最崩溃的一次,她越来越能体会母亲,那个遥远模糊的人,在她脑海里却越发鲜活,若是当年,母亲没有跟父亲回去,那该多好啊。

    若是当年,自己没有追去京城寻他,就没有那么多不开心,或许还能多活两年,那该多好啊。

    哭到最后,江春月疲惫睡去。

    程玉璋拨了拨她被汗湿的前额发丝,握着她一只细白的小手,沉思良久。

    程玉璋注视着她的娇颜,看着她眼底肿的像桃一样,心疼不已,在她额头留下清淡的一吻。

    他轻轻说道:“皎皎,你还有我。”

    ——

    距离秋闱已经不足一月,再去去路上的时间,留给程玉璋的时间不多了。

    江政禹本来给程玉璋请了先生,但程玉璋提议给江府所有的捐资的书生一起上课,江政禹赞他大德,欣然同意。

    这些清贫的莘莘学子十分珍惜有老师指导的机会,熬夜苦战,日日吃睡在学堂。

    这晚蜡烛燃尽,程玉璋与好友叶阚借着明亮的月光又看了会书,直到眼睛实在受不住,两人闲聊起来。

    “祝贺你啊,程兄,一跃成为江知州的女婿,你隐藏的够深的,我之前竟不知道这事。”

    “是叶兄只埋头搞学问,专心致志,没有二心。”

    “别打趣我了,我可比不上你,我比你大好几岁,却与你一批次的秀才。哎……秋闱,接着是春闱,时间很紧,成败在此一举,我是真想中啊,若是考中了,我就带妻子去京城,再带她与儿子逛街,让他们知道这世间最好吃的不止是烙饼。”

    程玉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道:“你会中的。”

    “你呢,你若是中了,想干嘛?”

    “若是中了就好好做官,努力做事,尽其所能的对我妻子好。”

    “哈哈哈哈,程兄,对了,我听说,到时候金榜题名,会有不少豪门贵族榜下捉婿,程兄模样俊秀,又有才华,若是被哪位达官贵人看上了,拉你去做女婿你干不干?”

    “我只钟情我妻子一人。”

    叶阚大笑起来。

    程玉璋也笑,反问他如何。

    叶阚神秘道:“那要看对方到底什么官,若是三品及以上,那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程玉璋笑容收敛。

    见他如此,叶阚挤眉弄眼,放声大笑起来:“骗你的程兄,我与妻子那么好,儿子都有了,就是阁老的女儿我都不要。”

    程玉璋再次露出笑容,憧憬未来,是一件美好的事,他仰头看向天边的一轮明月。

    已经快八月了。

    秋闱真的要来了。

    秋闱在随州属的承宣布政使司所在地德阳府举办,路途来去要半月,若秋闱中了,他就要马不停蹄的上京赶考,这一别小则半年。

    只想想,他心底就不大好受。

    近些日子,他自认为与皎皎亲密了很多。

    想到过两日就能回家,又想到回去就是告别,程玉璋心情复杂。

    他不能总眷恋儿女情长,他的皎皎这么好,怎么样他也得给她赚个功名。

    自从搬到江政禹给他们买的四进宅院,程玉璋就去了书院,就她一个人,江春月的日子越发好过了。

    手底下的几个铺子生意都还过得去,她也不必遮遮掩掩,新做了好几套褙子、罗裙,大方的用起了从江府搬来的各式好物,更不用浣衣做饭。

    程玉璋不在,江春月更喜欢去自己对面的宅子,美滋滋的躺在院子的摇椅上,欣赏着按照她的构思设计布置的院景,喝茶看话本子。

    前世自己要强啊,跟江政禹彻底闹掰,还不要他的东西,这次江政禹她也骂过了,东西她也收了,格局打开,江春月只觉得浑身舒畅。

    李大康给她找来的四个家仆,如今也都锻炼的做事有条不紊,将她的铺子、院子打理的不错。

    “小姐,李大康说想见你。”

    江春月在躺椅上摇晃,脸上蒙了块手绢,闭着眼睛:“他干嘛?”

    “他想在走之前感谢你。”

    “告诉他大可不必,好好干就是了,别忘了欠我的钱。”

    江春月睁眼,拿开脸上的手绢,一只如葱如玉的手拈了小桌子上的葡萄来吃。

    琪清亲眼看到小姐的朱唇被葡萄汁润泽,有着说不出的魅惑,小姐好像越来越美了,素日里也时常保养、打扮,整个人满面红光、滋润健康,连她一个女的见到这样的美人,都止不住脸红心跳。

    连秋快步走了过来,脸上红扑扑的,十分高兴的模样。

    “小姐,奴婢看到李大哥来了,奴婢就先让他进来了,在影墙那儿等着。”

    江春月秀美微拧,看了连秋一眼。

    连秋被江春月这么一看,如临大敌,兴奋劲头过去,才觉得自己头脑发热,坏了规矩。

    没有主子的同意,她怎么可以私自让李大哥进来呢。

    她承认,她是有私心的,又觉得李大康与小姐相熟,肯定会见他,所以才……

    琪清走过来,训斥道:“大胆,谁让你私自放人进来的,得到小姐的同意了吗?”

    连秋脸色一白,立马跪下,满脸害怕:“对不起,琪清姑娘,是奴婢做错了,请姑娘责罚。”

    琪清看了眼江春月,严厉道:“那念你初犯,只罚你一个月的银钱,等……”

    “好了,琪清,连秋只是初犯。”江春月适时接过了琪清的话。

    琪清唱白脸,而她不管或者唱红脸都可以。

    这个几人虽然不懂规矩,胜在心底善良,底子清白。

    培养个值得信任的人不容易,江春月愿意下些功夫。

    跟着程玉璋,她也学会了对下人的恩威并施一招,她笑着扶起连秋,“连秋,下次没有我的允许,可不能随便放人进来了,李大康虽然是引荐你的人,但可没有你我关系近啊,你要记住,我们才是一家人。”

    “是,小姐教训的是,连秋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连秋感动不已,眼中竟现出泪花来,她早听说给人家做婢女是要挨骂挨打的,她与白芙却从未被这样对待,她们是前辈子修了什么福,才遇上这样的主子。

    到底李大康进来了,江春月也只好见一面。

    有些时日没见,李大康好像又黑了一个度。

    “你怎的又黑了?”江春月看了两眼,问道。

    人生苦短,况且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就是个短命鬼,所以也不将就那么多规矩了。

    想问就问,想说就说。

    李大康有些意外,没想到与江春月再见,她头一句话竟然是关心自己的肤色,瞬间让他不自在起来。

    “猪肉铺子转给孙家那俩兄弟之后,我得空回了趟老家,家里房子破败,我就重新修缮,日头又盛,所以……”

    他竟觉得无地自容起来,后悔自己嫌热裸着上半身,他是不是现在很难看。

    好在江春月并没有对他的肤色继续感兴趣。

    “你是要准备参军了吧,好好干,你肯定可以成为大将军的。”

    李大康俯身,给她跪下,又给她磕了一个头。

    江春月挑眉,看着他。

    “我这次来,就是想与夫人告别,感谢夫人之前相助,请夫人放心,欠夫人的钱,我一直记在心上,必定会连本带利的还给夫人。”

    江春月略微尴尬。

    她这院子小,看来他在影墙处,听到自己说的那些了。

    江春月:“多大点事,快起来……”

    李大康磕完起身,见她不说话,磕磕绊绊道:“那、那夫人,我、我就走了?”

    “走吧。”

    到底是未来会成为名将的人,江春月客气道:“我送送你。”

    她这个送,当然是只送到自己家门口。

    李大康受宠若惊,一边说着不用,一边也往院门走。

    他其实只是想在离开之前再见她一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就是非常想,所以来了。

    她能送他,李大康内心翻滚着一波波的波涛,走路都同手同脚起来。

    出了门槛,李大康再次抱拳,向江春月告别。

    江春月也对他挥手微笑,祝他一路顺风。

    李大康一步三回头,江春月就只好在门口站着,直到他身影消失在人群,她才收敛笑容,正要折身回去,忽的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娘子。”

    江春月:!

    江春月僵硬的往声源处转过了头,看到了背着包袱,一身靛青色直裰,配黑色四方平定巾的程玉璋。

    他正站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侧着身子与她相望,像是本想回家,突然回头,不经意发现自家娘子在对门的模样。

    十多日没见,程玉璋好像又长高了些,目光如炬,俊逸之下,又总带着清雪的气质,与刚才见过的李大康比,程玉璋是阳春白雪,李大康就是下里巴人,这该死的、迷人的书卷气。

    江春月此刻还有心情想,她多幸运,见过大奸臣程玉璋还很正直的时候。

    “娘子怎么在对面?”

    程玉璋目光定在她身后的连秋、琪清身上,又收回,目停留在江春月身上静静打量,像秋日流淌的暖光。

    她果然是只能娇养的美人,在自己那个破烂不堪的家里时,她穿的虽也是绫罗绸缎,可比起她现在穿的,明显不是一个档次。

    她一身粉蓝色暗云纹的襦裙,胸下又加一条短小的宝蓝色腰裙,将她一把细腰束了出来,还更加凸出了上方的丰满。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穿襦裙,之前她都是穿些宽松的褙子。

    她这般楚腰耸胸的俏丽模样,点燃了程玉璋内心蠢蠢欲动的种子,竟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他连忙转移注意力。

    她好似精神状态都比之前好许多。

    刚才第一眼见到她,见她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是发自内心的快乐,显得平日里她对着自己的笑过于含蓄,甚至可以说,笑不达眼底。

    内心一丝不平衡与疑虑,他循着她刚才遥望的视线看去,只看到街坊茫茫人海,并不知道她是在看哪一个,这让他有些难受,她在对谁笑?

    她为什么出现在对门?

    她身后除了琪清,另外的丫鬟是谁,看着与娘子十分相熟的模样。

    程玉璋甚至觉得,好似他才是走错了门的那个。

    所以……

    江春月只愣怔了眨眼的功夫,立马姿态从容的转身,看向连秋,“连秋姑娘,你回去吧,下次有空我再来看望你家小姐。”

    江春月说时,走下台阶,又回头,对还没反应过来的连秋笑道:“连秋姑娘,不要送了,快回去吧。”

    琪清跟着自家小姐下台阶,路过呆呆的连秋时,还用胳膊拐了她一下。

    之前琪清就嘱咐过连秋这件事,被琪清提醒后,她才笑着答复:“连秋替我家小姐谢过夫人,夫人送的瓜果,我家小姐很喜欢。”

    可不是喜欢,今天她吃了一大盆葡萄呢。

    这转变快而自然,程玉璋看不出什么破绽,心中疑虑自动消解,站在原地等她过来。

    江春月拜别完就往自己家的方向走,直直望着程玉璋笑,笑容并不像刚才那么畅快。

    “夫君,你怎么回来了?”

    觉得这句话好像不怎么期盼他回来一样,江春月接道:“也不托人带话,好让我有个准备。”

    程玉璋与她挨着肩膀,一起往自家宅子走,似开玩笑般:“怎么还要提前知会,娘子莫非还藏了人不成?”

    江春月佯怒,结结实实的打了他胳膊一下,用了不小的力。

    不放过任何占程玉璋便宜的机会,是江春月时刻奉行的准则。

    “哼!”

    她扭头先他一步跨入院门。

    程玉璋笑着跟上去,从容的跟到屋里,门被他关上的刹那,他再也无法自持,上前握住她的手,刚在掌心,轻轻揉了揉:“娘子莫气,是为夫的错,我不该开这种玩笑,我给娘子赔不是。”

    程玉璋说完,认认真真的对她作揖。

    江春月觉得自己这个谎圆的相当丝滑,甚至超常发挥:“夫君太过分了,提前知会只是想更好迎接夫君罢了,若像刚才一样,我去串门了,夫君回来见不到我,亦或者我今日没有上妆,或者今日家里没有备菜,夫君倒好,竟然那样揣测于我,难道,在夫君眼里,我竟如此水性杨花?”

    江春月用力甩开他。

    程玉璋哂笑,温声求饶:“为夫错了,娘子骂我打我,千万不要再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

    他这语气像极了怕老婆的耙耳朵,可他眼神深邃包容,更像是大人哄小孩子一样,没有半点低头求饶的模样。

    江春月看的心里直发怵,有些人的上位者气质,简直与生俱来的。

    她适可而止,露出浅浅的微笑,尽显温婉知性:“夫君最近在书院读书累了吧,我这就让人给你备饭。”

    “不想吃厨房做的,好久没吃到娘子下的面了。”

    江春月不可思议的抬头看他,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前脚得罪自己,后脚理所当然点餐的,脸怎么这么大呢。

    然而,程玉璋脸上只带着春风般的笑容,腆着好大的脸:“皎皎,求你了。”

    江春月眼皮狠狠一跳,差点没伸手去撕他的脸。

    就拿这副表情求她?

    江春月很气,但转念一想,他马上就要走了,两人缘分将尽,好日子就在前头,她都忍了这么久,不差这一会。

    江春月柔情似水的望了他一眼,满面娇羞:“夫君等着。”

    程玉璋含笑,目送她挪着做作的小碎步离开,一只手负在背后,宽袖垂顺下来,满心欢喜,只觉得与娇妻的相处越发温情脉脉,回忆她刚才勾人的眼神,只觉得浑身发麻,一阵一阵的由心脏向全身扩散。

    两人用膳时,江春月认真干饭,忽然感觉一道炙热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她咬着几根面条抬头,不解的望向他,不是想吃面吗,吃呀,这是她亲手擀的面,擀的她手都红了。

    程玉璋却放下了筷子,突然伸手提了凳子向她挨了过来,与她只有一拳距离,袍袖相擦,江春月嘴里的面条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就这么垂着。

    “娘子……”

    程玉璋出声,声音柔和低哑,像是鸡毛掸子刮过她的耳朵一般,又望进他若深潭一般的黑眸,江春月汗毛竖立,立马就感觉到了异常:程玉璋发情了!

    马上要与她分离,程玉璋也不再那么克己复礼,总想把她看个够,结果就是看她吃饭时红唇一张一合,慢慢的自己就有些意动。

    想亲。

    意识到这个事后,程玉璋已经身体先行,坐到了她旁边,倾身望着她,手心微微发汗,鼻翼间满是她的香甜。

    “吃、吃饭!”江春月紧张的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筷子,警告明显气势不足。

    程玉璋极慢的向她靠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念:“娘子,我后天就要去考试了。”

    江春月吞下嘴里的东西,盯着桌子上一盆黄豆酱香卤鸡爪:“祝夫君考试顺利。”

    程玉璋的目光微微移动,打量着她的一张娇颜,眼底有什么在缓缓的流淌,直到定在她嘴角那一根短短的面条上。

    “你这里有东西。”他说话时带出来的热气都擦到了她的耳朵。

    江春月忍不住微微抖了一下,下意识回答:“什么东西?”

    她放下筷子,想用手摸一摸,却被程玉璋轻易攥住了手,放在他胸前。

    那胸腔里的东西在快速又有力的跳动着。

    江春月觉得很危险,又很羞涩,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不断给自己做功课:反正他马上就走了,若是牺牲一点色相,能让他放心大胆的离开,好像也没什么。

    反正前世两人什么没干过呢。

    “我帮你。”

    江春月脸蛋发热,见他靠的越来越近,以为他要用嘴巴帮自己,却没想到,他只伸过来一根手指,在她嘴角抹了抹。

    他甚至还拈着那根短短的面条给她看:“瞧,都吃到脸上去了。”

    江春月:“……”

    气氛都到这儿了,这个不解风情的奸臣。

    “呵……”

    程玉璋突然低低的笑了。

    江春月忍住了想给他一巴掌的冲动,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娘子好像……”

    他又欲言又止,让直性子的江春月恨不得掀翻桌子,再将他一脚踹倒在地,拳脚相加,打他个落花流水。

    说的什么鬼!

    忍!

    他快走了。

    好日子马上就来。

    忍一时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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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我就……我就改嫁!◎

    江春月握紧了另外一只拳头。

    她永远无法预料程玉璋下一步会做什么。

    就在她以为程玉璋在逗趣自己, 正要发怒的时候,他又忽的一手托住她的腰身,大力将她压向他, 致使她离开了自己的凳子,被迫坐在他腿上。

    紧接着, 又凶又急的亲吻铺天盖地, 夺走她的呼吸,江春月气喘吁吁, 被抽干了力气,躲又躲不开, 逃又逃不掉, 只能像板上鱼肉一样任凭程玉璋处置。

    才几次,这家伙的吻技, 越发精湛了, 惊人的自学能力!

    江春月一时也无法自持, 随他沉浸在情/潮中。

    等他放开自己, 她双腿虚浮, 腰软无力, 控制不住身子,有下滑的趋势, 还好程玉璋及时收紧她腰后的手臂。

    江春月鹌鹑一般埋在他胸前, 两只手死死抓着他的前襟, 脸热的像火球。

    丢死人。

    正在她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他胸膛在震颤。

    江春月只沉默了一瞬, 再也忍不住, 抓着他前襟的手重新抓了一次, 掐了他一点点肉, 狠狠的转了一个圈。

    “嘶……”

    江春月怕影响了自己贤良形象,松手。

    程玉璋恢复如常,闷笑一声:“娘子,今晚可否与你同床共枕。”

    江春月仰起头,望着他的下巴,目光幽幽的:“夫君,人言否?”

    程玉璋更是放声大笑,胸膛震颤的厉害,江春月也恢复了力气,从他怀里逃出来。

    刚要走,又被他握住了手。

    转头,却见他表情异常认真,好看的瑞凤眼中,透出丝丝缕缕的深情:“娘子,这次分别,时日良久,我只想与娘子相拥而眠而已。”

    似乎怕她误会,程玉璋还补充道:“我与皎皎的约定没有作废,只是想在离开前,与你多待一会。”

    江春月内心叹息。

    前世他们这些江府捐资的秀才是一起去的,路上费用由江府出资,秋闱过了,就得立马进京赶考,参加来年二月的春闱,时间比较紧张,到春闱结束是不会回来的。

    令她心寒的是,前世程玉璋中解元的消息,她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他竟连封信不曾与她写。

    之后她一个女人家孤苦伶仃,大家都传她是被抛弃了,连孙婶子也劝她另嫁,说程玉璋不值得。

    她却傻傻的守着他那破房子,每日翘首以盼,后来坚持孤身前往京城寻夫,那份勇气,她现在想想,都佩服当时的自己。

    她可再也没有了。

    伪装了这么久,等的就这么他走那一天。

    都到这时候了,她觉得就是程玉璋提出要与她圆房,她都会答应了,何况只是一起睡呢。

    半推半就,两人还是躺在了一张床上。

    上次这样还是程玉璋中药的时候,神志不清醒。

    这次两人各躺一侧,中间还被江春月塞了一个枕头隔开,她靠着床里面,几乎贴着墙。

    两人一时都没有睡着。

    江春月在幻想自己将来的日子。

    等程玉璋一走,她就彻底自由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程玉璋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江春月带着笑容快要入睡的时候,忽的程玉璋的声音将她的睡意带走。

    她先不高兴了一会,才慢慢想他刚才说的什么。

    他说:“皎皎,我很不安,这种感觉很强烈,我觉得,这次离开,再与你相见,怕会很难。”

    嗯?

    他哪来的这么准的直觉?

    开了天眼了?

    江春月纳闷,嘴上却温柔的安抚:“夫君,不要胡思乱想,不会的。”

    程玉璋扭头看她,房中没有留灯,可江春月似乎能看到他紧皱的眉。

    “娘子,你会等我回来吧?”

    黑暗中,江春月的心脏狂跳几下,她不知道程玉璋哪来的这么准的直觉,她承认,有点慌。

    可很快,她就淡定下来。

    有什么怕的,她重生了,程玉璋可没重生。

    她忍住兴奋,抽调了些前世悲伤的记忆,情绪低落下来,眼角湿润,忍不住抽噎了一下。

    程玉璋忽的紧张,伸出手去,小心的摸索寻找她的手。

    江春月等他碰到自己的手,甩开,然后背过身,面墙而卧。

    小情绪有了,氛围也很好,江春月觉得自己真是演上瘾了。

    “你怎么了?”程玉璋撑着半个身子看她的背影,语气也变得谨慎起来。

    “夫君拿我当什么了,刚回来时怀疑我藏人,现如今又觉得我会背信弃义,不等你回来,那我干什么去,难不成还另嫁了相好,给你戴绿帽子不成!”

    程玉璋顿时呼吸一紧,连嗓子都变得干涩起来,只听她说说,他就觉得窒息般的难受,“快别说了,是我的错,我不该随便怀疑你。”

    “哼!”

    江春月冷哼一声,卷了卷被子。

    她听到背后传来微微的叹息,紧接着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自己,她紧张的等待着,没多久,他就贴在了她背后,带着薄被与她,一起卷入怀里。

    “娘子,别生我气了,是为夫的不好。”

    他用手轻轻摇了摇她。

    江春月也适时给了台阶,她扭身,往上一翻,就趴在了他胸膛上,与他变成了一上一下的姿势。

    她刻意忽视这种暧昧,继续演。

    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她咬着唇,带着些倔强之色看他:“夫君有什么好怀疑的,我会等夫君回来的,若夫君不回来,我便一头撞死在外头的石柱子上。”

    “不要这么说。”程玉璋声音微哑。

    “夫君呢,你若是不回来,又怎么样?”

    反将一军,敢问阁下该如何应对。

    程玉璋沉默。

    黑暗中,江春月眼中显出得意之色来,事到如今,她真的是看开了,他怎么答,她都能接受。

    反正……

    “那你跟我一起去吧。”

    江春月吐到嘴边的嘲讽被噎了回去。

    这一世的程玉璋怎么回事。

    两人前世在随州,整日蜜里调油,他都没说过带她去考试的话,怎么这次偏偏就说了。

    “你跟我一起去,就不用担心我不会回来,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定不会负你。”

    江春月有些错愕:“夫君说什么傻话,哪有考试带着女眷的,何况,你去考试总是要忙,我跟着你东奔西走,如何吃饭、睡觉,倘若遇到坏人呢,倘若走丢了呢?”

    不用看,她也能察觉到程玉璋情绪不佳。

    江春月有些暗爽。

    珍惜吧,能虐程玉璋的日子不多了。

    程玉璋放在她腰间的手上滑,在她颈后轻捏,按在自己颈窝里。

    热乎乎,暖酥酥的。

    “那我不去考了。”

    江春月:!

    没想到程玉璋却畅快的笑了,道:“我这个人其实也很随性的,做哪一行都行,我可以学着做生意,我自小有对算术、经商之类的书很感兴趣,对了,我算盘打的也很不错……”

    江春月彻底震惊了。

    她伸出手,按上了程玉璋的额头。

    程玉璋不再继续说,还贴心的抬头,将自己的额头往她手心里塞,疑惑:“做什么?”

    江春月收回手:“也没发烧啊,怎么偏偏开始说胡话了。”

    程玉璋又笑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妻子这样有趣。

    程玉璋趁机将她的手握住,握住就不想放开。

    娘子的手又小又软,他见她经常用香膏养护,手心细嫩,没有一点茧子,摸起来很滑。

    江春月懊恼的抽了抽手,程玉璋变了,不止脑袋不正常,人也不正经起来。

    想她前世多是她拨撩他,他才欲拒还迎的躺下,这回他竟不放过任何时机的占便宜。

    男人就是贱骨头,就不能对他们太好。

    程玉璋笑够了,收住:“皎皎,我说真的,我们一起做生意,我照看铺子,你来管钱,日子平淡,也很好。”

    那还怎么行!

    江春月是铁了心要跟他分开。

    况且,他就是命中注定,要留在历史书中的人物,她了不敢忤逆天道,也没那个本事想去改变历史的车轮。

    “夫君,你忘记我刚嫁给你时说的话了?”

    程玉璋没答,他显然记得。

    “第一眼见到夫君,我就欢喜的很,觉得夫君真是天底下读书最多的人物,未来必定是要位极人臣的,夫君志存高远,读书做官,可以做更多的事,怎么可以只为了儿女情长,守在一个小城。”

    真正的快乐是没有程玉璋的小城生活!

    江春月的演技越发精湛,甚至到了浑然自成的地步。

    她往他怀里依偎,作小鸟依人状,声音软软的,“最重要的是,我不希望夫君为了我,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夫君一定是想帮助天底下更多的百姓,肃清朝堂,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成为一代贤臣的。”

    希望自己这样说,能矫正一下他。

    江春月没什么底气的想。

    刚一说完,江春月就被他突然大力抱住,程玉璋忽的侧身,将她整个都卷入怀里,江春月紧紧抓住他的前襟。

    “皎皎,我程玉璋何德何能,能娶你为妻,我上辈子莫不是做了什么大善事。”

    “咳咳咳……”

    江春月自己把自己给呛住了。

    善事?使不得……

    “好,皎皎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你更好的生活。”

    这一晚,两人聊了很久,程玉璋今天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不停,听得江春月昏昏欲睡,最后确实也睡着了。

    第二天江春月是被热醒的,虽是暑气末尾,可清晨是很清凉的。

    江春月昨日睡的晚些,还未睡足,眼睛都睁不开,下意识的手就打了出去,嘴里念道:“热……”

    她的手不知打到了哪里,身后的火炉一下子远了一点,耳边还传来一声异常的闷哼。

    江春月瞬间清醒,她睁眼,看到了程玉璋弓着腰背,表情略微痛苦,眉心紧锁,手还捂着……

    程玉璋见她看自己,松开了手,恢复如常,还拿了一旁的薄被盖在腰腹,面色有些红:“醒了。”

    “嗯。”

    江春月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眨巴了两下,然后露出甜甜的笑容:“夫君。”

    程玉璋也跟着笑了,“娘子。”

    这个清晨整个房间淡淡的温馨,成为后来一段时间,程玉璋美梦的背景。

    在程玉璋离开的最后一天,他也没再看书,反而一直跟在江春月身后,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十分黏人。

    两人还去了江府拜别江政禹。

    江春月肚量了得,刚跟江政禹吵完,这次就可以唤着父亲,微笑的收了他给的东西。

    面子值几个钱,拿到手里的才是真的。

    江春月心底还藏着一件事。

    她不确定前世如果自己没有去寻程玉璋,他会不会来找自己,隐约记得,当初他抱着自己道歉的时候,提到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虽然她不想自作多情,但还是要做好防备。

    如果,她能拿到和离书,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和离书她早就拟好了。

    接下来就是:哄骗程玉璋签字画押。

    这件事做起来极有风险。

    想着的时候,江春月已经跨入书房,程玉璋跟在她身后,刚才,他就见娘子有些魂不守舍的,在一旁小心护着,怕她没注意脚下……

    程玉璋的担忧很快得到验证。

    江春月不看脚下,路过椅子时,抬脚就踢了上去。

    与此同时,程玉璋大声提醒:“小心!”

    可惜根本来不及,片刻之后,江春月就感到了从脚趾传来的钻心疼痛,人也站不住了。

    程玉璋连忙扶住了她的手臂,眉宇之间尽是担忧:“严不严重?”

    江春月疼的指甲陷入到他的肉里,龇牙咧嘴的,说不出话来,只痛苦的摇摇头。

    见她这副难受的样子,程玉璋的手放在她腿弯处,打横抱起,快走几步,将她放在书房那张小榻上。搬了新宅,在这里为数不多的几日,程玉璋也基本上都是睡在书房,坚守诺言。

    程玉璋在她榻前俯身蹲下,大掌执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脱她的鞋。

    脚上一轻,江春月也回过神来,意识到他想干嘛,连忙推手制止,还将脚强行收了回来:“别!不用,疼过去了就没事了,只是踢到了脚趾。”

    程玉璋不放心,再次将手放到她的脚踝上,“总要看看才知道……”

    江春月觉得脚踝处有些酥痒,不适的挣脱,同时转移话题:“没事,我就是刚才不放心你,走了神。”

    脚上确实没有什么伤口和异常。

    程玉璋不再去碰她,也没站起来,只双手撑在她两侧,看她:“不放心我什么?”

    江春月移开眼睛,瘪瘪嘴,“担心你不回来。”

    又是这个话题,程玉璋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让她不放心,他正要重启昨日的“不去考”话题,被江春月提前预判。

    “不要跟我再说什么不去考试经商的事了,我肯定不答应的。我就是看话本子看多了,看到好多抛却糟糠妻的新科,心里不安……要不,你给我立个字据吧。”

    她从程玉璋眼中看到一点疑惑,继续劝道。

    “虽然我相信你,但你若是中举,肯定又要直接进京参加春闱,那么长时间不见面,谁知道你会不会变心,不如写个字据能让我放心一点。”

    程玉璋眉眼弯弯,笑了。

    他最近真是很爱笑。

    “好。”

    两人来到书案前。

    江春月给他研磨,又准备了纸,她写好的和离书,就在这叠纸中间夹着。

    有一定几率会被他看到。

    江春月咬了牙,拼了!

    不成功便成仁。

    “娘子想让我怎么写?”

    江春月胡乱道:“若你秋闱中了,来年二月的春闱,接着三月初殿试,大概三月底回,半个月的话,就约定明年四月初十,若你那天不回来,你就……就……你自己想!”

    前世自己找到他时,都入五月了,四月他铁定回不来。

    程玉璋提笔,略一思考,漂亮的行书跃然纸上,他的字迹端正流畅。他的楷书和隶书,后来很是出名,被列为代表人物。

    程玉璋写了挺多,眼见就要往后翻,被江春月一把按住。

    “不用写那么多,一张就行,不然容易丢,而且,我认字不多,你写的多了,我看起来也费劲。”

    程玉璋收回手,温和的点点头。

    他扫了眼这一张纸,写的差不多了,只差最后收个尾,签名画押。

    不过夫妻之间,倒也不必那么正经。

    “夫君,签字画押呢?”江春月将那叠纸拿起来,询问。

    还要签字画押?

    程玉璋什么也没说,转身去博物架上取印泥。

    江春月帮他按着纸张。

    程玉璋用食指蘸了印泥,正要印手印,却发现娘子翻了半页,露出下页的空白来。

    江春月嬉笑道:“先在这里试一试。”

    程玉璋虽然觉得奇怪,但离别之际,只想让她开心,就按了一下。

    “再写个你的名字,你的璋字,好难写。”江春月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却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可爱极了。

    程玉璋望着她那张明媚漂亮的脸上,带着一丝苦恼,忍不住勾了勾唇:“等我回来,就教你认字写字。”

    “行,你可不能反悔,嫌弃我笨。”

    “不会。”程玉璋说着,在那张空白的半页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写的很慢,还讲解了字的结构。

    江春月心情极其激动,他一写完,立马翻到前面,又照常让他写了按了,就将那叠纸收走,揣入怀里,心脏“咚咚”的狂跳。

    竟然真的成了!

    “好了,你给我立字据了,若是你那天敢不回来,我就……”

    程玉璋看着她这副样子,觉得好笑,追问道:“你就怎么?”

    “我就……我就改嫁!”

    程玉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好看的眉缩了缩,表情也变得严肃,甚至是严厉,嘴唇抿直,成了一条直线。

    江春月被看的发怵,心虚的表示:“夫君,我、我是开玩笑的。”

    “往后不准开这种玩笑。”

    “哦。”

    “过来。”程玉璋说着,坐在了椅子上,一只手还张着,示意她靠过来。

    江春月咬了咬唇,慢吞吞的挪过去,刚挨到他的手臂,就被他捞入怀里,侧身坐在他腿上,被他围困在书案与他的胸膛之间。

    “我们是夫妻,一辈子的夫妻,我身边不会有除你之外的女人,你也不许有除我之外的男人,我肯定会回来,你不用担心。”

    “嗯嗯。”

    “你说改嫁的事,让我心里很不好受,这种玩笑不许再开,太伤人心。”程玉璋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训斥中有带着几分宠溺。

    江春月乖巧点头。

    “这是第一次,宽大处理,不准再犯。”

    “谢谢夫君。”

    “但毕竟做错了,需要给你点惩戒。”

    江春月惊讶抬头,却正中他下怀,被他捏住了下巴,他就气势汹汹的靠了过来,攫取她的呼吸,偷袭她的领地,很快江春月脑袋就变得晕晕乎乎。

    程玉璋按在书案上的手收回,摸到自己身前,寻了她的手,攥在手里,与她十指相扣,倾身十分投入的吻她。

    满室暧昧,她的唇边溢出一声不可控制的低吟,程玉璋也没放过她,像是醉酒一般,沉迷、沦陷,江春月的眼神逐渐迷离,只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牺牲一点色相,拿到了和离书,值了!

    缠绵许久,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的,江春月安静的在他怀里趴着,像一只温柔可爱的小兔,奈何却有着嫦娥娇艳身子,让人心旌摇曳,不能自持。

    程玉璋内心叹息,想起另外一件事。他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件小物,晶透、指甲盖大小,是一枚小印章。

    江春月用指尖拨弄他掌心那个小东西,疑惑道:“这是什么?”

    印章着实精美,底下刻着古朴的程玉璋三字,上头是一个呆萌的虎头,像是给小婴儿的东西。

    “我是个弃儿,自小生在道观,师父们说我捡来的时候,这个东西就跟我放在一起,因此我的名字也叫这个,应该是我被丢弃之前,父母留给我的。”

    还有这事!

    前世她怎么不知道。

    江春月本以为自己与程玉璋之间没有秘密可言,没想到他竟然藏私!

    江春月心里莫名窝火。

    “我一直留着这个,偶尔会拿着它猜我的父母会是什么人……这也算是我的本命之物,现在我把它给你。”

    “别了吧,这么重要……”

    江春月胡思乱想:这玉石成色这么好,莫非程玉璋生父母还是有个有钱人不成,可又为什么丢弃他啊,还是个男孩……

    程玉璋已经将那枚小小的印章缠在了她手腕上,缠了好几圈。

    他垂着眉,长长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这样,就好像我一直在你身边一样。”

    江春月看着腕上的红绳,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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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重逢◎

    为参加秋闱, 江府捐资的秀才齐聚江府,程玉璋也是其中一员,江政禹派了人与他们一起去, 打点路上,照顾他们考试时的衣食住行。

    这天天微微亮, 江春月就起来了, 给程玉璋送别。

    “这是两身新做的衣裳,还有两双鞋, 外面不比小城,总要穿的体面些, 我与随行的管事打了招呼, 你若有任何需求,向他提就是了。你一读起书来总忘记吃饭, 在家我还能叫你, 在外面, 你可要自己记着点, 还有……”

    没等江春月絮叨完, 程玉璋就一把抱住了她。

    灰蒙蒙的天幕之下, 程玉璋如同朝圣者一般,慢慢的吻上她的额头, 清淡如水的一个吻, 却是重生以来, 江春月最动容的一次。

    再见了,程玉璋。

    再也不见, 大奸臣。

    她送他到城郊的送别亭, 这里已经有不少人, 纷纷与家人告别, 离别的哀愁将这里包围。

    一路程玉璋都牵着江春月的手不放,江春月都怀疑他要把自己拉到德阳去。

    “江府的,都上我这儿来,快,车已经备好了。”

    江府随行的管事站在高处大喊,大家陆续往他那里聚拢。

    分别的时间终于到了。

    程玉璋穿着崭新的石青色纱衫暗纹直裰,在袖口处,还被江春月绣上了一个很小的“程”字。

    “夫君……”江春月泪眼婆娑的看着他。

    不管前世今生,程玉璋做官之前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从来都是她最爱的那个才华横溢的少年。

    此后,两人差距逐渐变大直至深渊。

    江春月哭不是装的,是真实的感情流露。

    程玉璋是她见过最优秀的男子,前世今生,她也没有再遇到一个能比得过他的。

    程玉璋的模样真的是长在她的心尖尖上,沉稳的性格也让她很自在。重生以来,她偶尔动摇过,万一能跟他再修前缘,弥补前世遗憾。

    到底不是以前心思单纯的傻姑娘,她的心早已在前世病榻上被伤的千疮百孔,即便前世程玉璋仍然爱她又怎么样呢,她不能因为他的喜欢,把自己置于火炉烘烤煎熬。

    这次,她别无他想,就想为自己活一辈子。

    她看着他凄凄的表情,内心竟想,将来程玉璋会找个怎样的女人呢,比她漂亮、贤惠,出身名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如,前世那位张阁老的嫡次女……

    江春月心中微酸,突然抽出了被程玉璋握住的手。

    程玉璋今日又变成了那个少言寡语的人,眉心一直未能舒展,显的有些威严,又深不可测。

    “娘子,我走之后,你定要好好保重,我与岳父大人说了,让他实时派人照看你,若你一个人无聊,大可以回去住,也安全些。”

    “嗯,我知道了。”

    程玉璋嘴唇蠕动了下,忍下了千言万语,总算展眉,露齿微笑,像是雪地里的松被风吹动,干净又真挚。

    “我走了,娘子,万千珍重。”

    说罢,程玉璋转身,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

    没有回头。

    江春月眼睛无比酸涩,涌出两行热泪,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淹没在考试大军的队伍里,寻不见了。

    江春月这一刻的心情,是前所有为的复杂。

    程玉璋坐上了江府的马车,马车缓缓的驶出随州。

    车内有几个相熟的同窗。

    叶阚多次看向坐在角落沉默不语的程玉璋,盯着看他一会,惊奇发现:“你哭了!不是吧,你竟然会哭?”

    程玉璋哭的尤为沉默,没有声音,没有预兆,就从眼中掉下几滴泪来。

    程玉璋闻言也有些疑惑,抬手抚触,看到指尖的水痕,“我哭了吗?”

    叶阚看了他一会,大概猜到了什么。

    “总让你带弟妹出来见见,你总藏着掖着,若非今日机会,我遥遥看到,都不知弟妹仙女似的,真是便宜程兄了。”

    程玉璋不悦的抬头看他。

    叶阚被看的发怵,连忙摆手:“我没别的意思,我有娘子,儿子两岁了,我就是纯粹的赞美。”

    另一旁的一个活泼爱说的同窗凑了过来:“你们聊什么呢,女人?这还没考中呢,就开始想女人了,也太早了吧哈哈哈。”

    一人打趣:“只要能中,做了官,娇妻美妾,可享齐人之福啊。”

    谈起女人,就算是读书人也很下作,车内笑作一团,程玉璋沉默的坐在角落。

    他安静坐着,满脑子里都是皎皎,可是理智告诉他,他出来考试,是想给皎皎更好的生活。

    重整思绪,程玉璋闭上眼睛,在颠簸的马车中,闭目养神,回忆一些注解,宽袖之下的手指,指尖按在江春月绣的“程”字上抚弄、磋磨。

    回到家的江春月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快活,她忽的觉得这宅子也太大了些,空荡荡的。

    终于如愿以偿。

    她坐在内室笑出了声,珠帘外的琪清听到,不由得看向了小姐,眉目之间生出担忧。

    “小姐……”

    她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

    江春月隔着珠帘对她笑,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晰,她说:“翻篇了。”

    ——

    载初三十一年秋,八月底。

    距离程玉璋走了已经将近一个月。

    江春月的过的实在滋润。

    她再也不用整日戴着贤妻良母的面具,敞开了性子,吃喝玩乐,好不欢快。

    餐馆营收很好,肉铺也被孙家兄弟俩经营的不错,布店收益也很可观,江春月人在家中坐,财源滚滚来,投入的那些早就翻了几倍。

    现在她想在家吃就在家,不想在家就下馆子打牙祭。

    她都感觉自己胖了不少,照镜子时,她愁道:“琪清,我是不是胖了?”

    琪清正帮她整理褙子,抚平微小的褶皱时,衣服贴上小姐的腰身,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平坦微凹的小腹,哪里半点赘肉,她目光上移,整理到小姐领口时,脸上一红:“小姐确实丰满了不少。”

    “啊……”江春月考虑:今天这个馆子也不是非下不可。

    琪清收拾完毕,含羞一笑:“不过小姐胖的倒很是地方。”

    江春月微愣,目光沿着铜镜里的身影下移,确实,小衣都小了不少,嗯,那馆子照常。

    她露出满意的笑容,“走,下馆子。”

    今天正好厨师出了新菜品,作为老板,她怎么能不先第一个尝尝呢。

    独属于她的包厢里,江春月与琪清大快朵颐,吃的十分满足。

    餐馆小二进来问了她的意见,江春月赞扬了一番,开门走时,外面突然传来喧闹声。

    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总少不了事端,不过平时有江硕江延照顾场子,倒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小二见状,向她解释道:“有位女客无理取闹,非说豆腐脑应该是咸的,要求我们把豆腐脑里的糖换成盐,还说我们暴殄天物,真是头一回听说,有人吃咸豆脑的。”

    本来对这种闹事并不感兴趣的江春月却来了兴趣,“倒是本来就有咸甜豆脑之分,比如我母亲老家竹溪,那块的豆脑就是咸的,随州这边偏江南习惯,就爱甜口……”

    小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门窗已经无法再拦截那名女客的吵闹声。

    江春月对这女客更感兴趣,“让她过来见我。”

    很快,她就见到一戴着面纱的绿衫姑娘,墨绿色的洒金百褶裙,浅绿的长袖衫,显得活泼灵动极了。

    江春月沉静询问:“可是姑娘觉得,我店里的豆腐脑,应该是咸口的?”

    “没错,豆腐脑就应该是咸的,你这怎么是甜的,我刚才吃了一口,差点吐了,太难吃了。”不用看脸,都知道她脸色有多难看。

    “姑娘莫急,本来南北饮食差异,就有咸甜之分,姑娘是北方人吧。”

    “是这样没错,我不管,我就要吃咸豆脑,你得给我重新做一碗。”绿衫姑娘叉腰,眼睛瞪的老大。

    江春月觉得有趣极了,“这没问题,我让人再给你做就是了。”

    “你这老板,还算有良心,我不占你便宜,我会付钱的……你好年轻啊,这么年轻就开餐馆了吗?”绿衫姑娘也是个自来熟。

    江春月含笑不语。

    绿衫姑娘突然盯着她良久,小声嘟囔:“咦,你长得好像我一个故人。”

    她这么一说,江春月也觉得她好脸熟,不由得站起来细细打量彼此。

    两人开始诡异的绕着彼此旋转、沉思、打量。

    忽的绿衫女子停住,一拍脑袋,试探喊道:“皎皎?”

    江春月已确定是一位小时候的故交,可她是死活想不起名字来。

    经历前世加上做了那么久砚台,之前的记忆都变得更淡了。

    绿衫姑娘直接奔了过来,在江春月发呆的时候,直接抱住了她,把她勒的紧紧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皎皎,真的是你啊!”

    她高兴的蹦了蹦。

    “我也觉得你很眼熟,你叫……”

    “我,鲤鱼呀!”

    江春月瞪大了眼,眼里一瞬间满是惊喜。

    “鲤鱼!你是鲤鱼!”

    “对啊,我是鲤鱼!”

    两个姑娘手拉着手,全都泪眼朦胧的,笑够了,一会又抱在一起哭,好在他们在一个包间里,除了两人的丫鬟,没有外人。

    她想起来了,鲤鱼,全名叫李黎郁,因为谐音的缘故,她总爱称她为鲤鱼。

    她们是小时候的玩伴,江政禹早年在竹溪做县官,后来升迁到随州,举家搬过去的路上,她碰巧遇上了商贾之家李家。

    两家正巧都是从竹溪前往随州,且老家还都是竹溪的,自然而然结伴而行。

    更妙的是,李家还有个比她小两岁的女孩,名叫李黎郁,江春月与她玩的很好,互相报了闺名,交换了手帕,约好要做一辈子的好闺友,后来几年,两人还互相写信。

    再后来到了十一二岁,两人在大人的带领下,在竹溪见了一面,之后,李黎郁说他们家要到塞北去做生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两人就断了联系。

    没想到阔别五年之久,两人竟意外重逢。

    特别对于江春月来说,这是前世未曾发生的事。

    前世的这时候的她还在程玉璋那个小破家里洗衣劈柴做饭呢,怎么会来餐馆,与她相遇。

    但她一直都记得她,即便是想不起名字,也记得在竹溪往随州的路上,她与一个好友吃睡一起,甚至当她行将就木时,她还想着若是能有机会,再见她一面就好了。

    没想到在下辈子真的实现了,怎能让江春月不激动。

    昔日的好友很快熟络起来。

    李黎郁说他们家去塞北做生意,被那些胡人给骗了,抢了东西却不给钱,李父这次还是借贷来的,几乎赔的倾家荡产,还被气的病亡,还好她兄长李徽撑起了这个家,变卖了之前的田产家宅,度过艰难岁月,现在做点小生意。

    “我在随州四处打听你,听说江伯父如今已经是四品大官,我想托兄长上门拜访,又不敢,正发愁呢,在这里吃到了咸豆腐脑,就……害,没想到就遇上了你!”

    李黎郁是个爱说活泼的姑娘,她喋喋不休的讲割不停,江春月一时根本插不上话。

    “我来随州,听到不少事情,最近有个很有意思,说本地有个官家的嫡小姐,因为其父外出,她的一个姨娘竟然敢私自将她嫁人,还嫁了个穷小子。这个嫡小姐真可怜啊,皎皎,你听说没?”

    江春月从她说这件事就开始沉默,听到她问,幽幽开口:“听说过……”

    岂止是听说。

    “你认识那个傻姑娘不?”

    “认识……”

    “你猜你也认识,哪天你带我去……等等。”李黎郁突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她:“我这才发现,你竟然梳了妇人髻,你嫁人了!”

    江春月勉强笑笑:“是的……你刚才讲的故事主角,就是我……我就是你口中那个可怜的嫡小姐。”

    李黎郁一时词穷,一双秀眉纠结,“你你”了半天,震惊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春月简单的将自己的事给她讲。

    李黎郁听后拍桌子,横眉冷竖:“这个王氏欺人太甚,一个小妾,敢设计你,还私自打发你,她在哪,我替你揍她一顿。”

    江春月弯了弯唇:“已经被关起来了。”

    李黎郁愤愤不已:“江伯父也是,一个姨娘怎么会有这么大权力,肯定平时过于看中她……”

    江春月淡淡“嗯”了一声。

    察觉到她的情绪,李黎郁不再说别的,看了她几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说就是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畅所欲言的,对我来说,这些已经过去了。”江春月不在意道。

    李黎郁叹口气:“那就没办法了吗,你低嫁给这样一个人,多吃亏啊,当初你……哎,怎么就答应了,你就是强行不嫁,等到江伯父回来,应该也没问题。”

    里面种种,江春月很难解释,她单手托腮,拄着桌子,宽袖落下,露出里面一段白玉般的腕子来,上面两个细细的掐金丝的镯子,还镶嵌了红、蓝宝石,煞是好看。

    她眨了眨眼睛,杏眼泛着光芒,半开玩笑道:“大概就是,当初被好看的皮囊迷惑了。”

    李黎郁惊讶极了:“什么?好看的皮囊!”

    “我夫君程玉璋,穷是穷了点,但经不住他长得好看呀。”江春月逗着这个小闺蜜。

    李黎郁沉默了好久:“行,江春月,不愧是你,这理由我也找不到突破口骂你了。”

    “嗯。”江春月忍着笑。

    过一会,李黎郁又道:“找机会看看,让我看看他有多好看。”

    “没问题,不过他前些日子去参加秋闱了。”

    “哦,小白脸、贼俊、还会读书,怪不得你会答应,简直按照你择偶要求来的嘛。”

    李黎郁一脸嫌弃。

    两个许久未见的闺友有说不完的话,不觉天都暗了。

    “我暂时要留在随州,兄长没说什么时候走,你住在哪,你看看你是跟我去客栈住,还是我随你去你那儿住?”李黎郁也没客气。

    “客栈?你们要是住一段日子,要不少钱吧。”不是说现在家况不好。

    “暂时的,我也不知道多久,兄长好像也在物色合适的宅子,可能也会先租一段时间。”

    江春月想了想,道:“正好,我那有一处闲置的两进宅子,你若不嫌弃,就去我那里住吧,还与我现在住的宅子对门,你我之间见面也方便。”

    “好主意!就这么定了!”李黎郁一锤定音。

    说完没多久,李黎郁突然小声道:“不麻烦吧?”

    “绝对不会!”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一如小时候那般。

    李黎郁回去跟兄长商量,江春月也起身离开。

    李黎郁很快与她兄长搬了来。

    江春月让江硕、江延、连秋、白芙四人到程宅来,把院子留给他们。

    刚搬完第一天,李黎郁的兄长就带着她前来拜谢,江春月也得见了她这位兄长。

    应该小时候也见过几回。

    “这就是我兄长,李徽,单身未娶,年二十一,见到女孩家的就容易脸红的。”

    最后一句话,李黎郁将手挡在嘴巴前,对着江春月偷偷说的。

    “李黎郁!”李徽低斥一声。

    他确实有些不自在,妹妹这个闺蜜他是有所耳闻,小时候也有见过,但如今都已成人,对方还嫁人了,何况,还是这样一位姿色过人的美人。

    她一身鹅黄的宽袖对襟衫,配雪白的绸缎百褶裙,手指纤细,玉面芙蓉,只是站在那里礼貌微笑,就明艳的令他心跳加速。

    鲤鱼说的没错,他这兄长的脸似乎更红了,江春月心想。

    模样倒也俊俏,与鲤鱼有几分相似,应该常年在外面走,皮肤不像程玉璋那么白,身上带着一点世俗的味道,并非贬义,只是做生意的,定然要能说会道,灵活多变才是。

    “小妹口无遮拦,还望夫人莫怪,这是我沿路买的一些特产,请夫人收下。”

    李徽目光不敢乱看,示意身后的小厮上前,小厮手上提了不少东西。

    “那就多谢了。”江春月也不客气,让人收了。

    李徽又从袖笼里掏出一包什么东西来,双手奉上,微微弯腰,“这是宅子租金,我与妹妹预计在这里待半个月,多有叨扰,请夫人一定收下。”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钱袋子上,见一双莹白的素手,将自己手里的钱袋子推向他,然后就听到她悦耳又温柔的声音。

    “别这么见外,我请鲤鱼与你过来住,就绝不打算收任何钱的,这些特产就当租金了,你若再跟我谈钱不钱的,我可就生气了。”

    李徽像是被拨动了心弦,这些年他被迫成长,走南闯北,生意场又多遇到斤斤计较之人,好久没见到这样讲情谊的人了。

    只是,他实在不好意思白住。

    就在李徽犯难时,李黎郁在一旁给兄长解围:“兄长,你就收回去吧,我家皎皎可是随州知州的女儿,还有两套宅子呢,她不差钱,对吧皎皎。”

    她笑嘻嘻的看向江春月。

    江春月含笑点头:“对。”

    李徽收回,又感谢了一番。

    三人在一起吃了饭,晚上,李黎郁留在江春月这里,与她同床共枕。

    晚上,两个女孩总爱谈到一些敏感的话题。

    比如……

    江春月都快睡着的时候,突然被李黎郁摇醒:“姣姣,你嫁人了,对吧。”

    “是啊。”

    “那……嗯……那你们有没有造小娃娃啊。”李黎郁红了脸,小声的问了一句,问完又觉得不好意思,将头埋在被子里,只留出一双眼睛。

    江春月想了想,回答了“有吧”。

    李黎郁用手捂住了眼睛,羞的从指缝里看她:“那、那件事,女子痛不痛啊?”

    “不疼,只有第一次会有点痛,可以忍受,比小日子时的痛要轻很多。”

    李黎郁得到了想知道的,脸热的不行,怕被好友误会,就道:“我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我还没婚配呢。”

    “知道,我不笑你。”

    江春月知道她小女儿心态,只觉得好笑又心酸,前世她也对这些幻想过。

    她忽的想到,前世的李黎郁怎么样了呢。今日见他兄长,还有几个老弱病残的家仆,看起来他们过的真不算好。

    她前世今生,可就这一个闺友呢。

    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能帮上他们什么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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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有夫之妇◎

    “你兄长做的什么生意?”

    “就卖点布啦, 我们刚从扬州那里来,手上有一批丝绸,兄长想在随州卖掉。”

    江春月暗中记在心上。

    李黎郁打了个哈欠:“不用担心, 我兄长挺厉害的,也挣了不少, 不过多半用来还债了。”

    “嗯, 我知道了。”江春月笑了笑,也闭上了眼睛。

    与李黎郁的意外重逢, 让江春月觉得生活更加美好,她与鲤鱼每日都在一起, 有说不完的话, 做不完的事。

    今日十五,她与鲤鱼相约一起去上香祈福。

    庙宇在城西, 李黎郁坚持要去拜月老, 她们选择了相对人比较少的道观。

    外面看着冷清, 没想到观里小小的月老庙却很挤, 不少正值说亲年纪的姑娘, 不论尊卑, 都挤在月老庙进香。

    李黎郁等在外面,着急道:“怎么这么多人?”

    江春月并不知道她前世到底嫁了何人, 不由得问道:“你想嫁人了?你还没及笄的吧。”

    “等我及笄了再给月老上香, 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有诚意。”

    江春月轻笑出声, 伸手点点她的鼻尖:“说说看,你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李黎郁平日里肯定没少想, 熟练地掰起手指头就开始数:“一, 最重要的, 长得好看, 起码跟兄长差不多。”

    江春月:模样好看必须排在第一位。

    “二,不可以穷,起码要比兄长富裕。”

    江春月:确实,门当户对基本原则。

    “三,要读过书认字的,不要文盲;不能胖,最好会点功夫;要有趣,起码要比兄长有趣,能逗我开心;不能三妻四妾,只能有我一个;会骑马,骑马的姿势一定要帅,戴着红色的抹额,手里提着芦叶银枪,能策马奔过来,单手可以抱得动我……”

    江春月:?

    李黎郁一长串的要求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蹦,江春月本来还用心记着,想着日后帮她留意,没想到她竟然越来越离谱。

    什么人能这么十全十美,还非得戴红色抹额,提芦叶银枪,现造都来不及啊!

    她及时打住李黎郁的白日梦。

    “停,别说了,你这要求月老听了都直呼好家伙,你这是要求吗,你这是……这是一幅图啊,完全可以比着画下来,你拿着图在人海里找就是了。”

    李黎郁瘪嘴:“干嘛,这是我看了不知多少话本子才总结出来的。”

    江春月捂额,摇了摇头。

    没等太久,她们进了月老庙,过了上香的高峰,反而里面没几个人了。

    等挨到空闲的蒲团时,庙里直接没人了。

    江春月打趣她:“看,因为你要求太多了,月老专门给你开小灶,仔细聆听你的要求。”

    李黎郁瞪她一眼,“你还不去文昌帝君那给你家夫君祈福,逗我干嘛!”

    江春月识趣的走开。

    几个庙之间是相连的,江春月才不找文昌帝君,嘟囔一句:“还不如拜财神爷呢。”

    开玩笑,程玉璋需要祈福吗,位列新科三甲,还有什么可拜的。

    没想到财神爷的殿中年久失修,甚是萧条,房梁结了厚厚的蛛网,连神像都蒙了一层灰。

    跟着她的琪清惊讶不已:“怎么这样破?”

    江春月叹口气:“是道观不景气了,现在佛教兴盛,道教反而信众少了。”

    琪清看着地上黑噗噗的蒲团:“那小姐还拜吗?”

    江春月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道:“岂有不拜的道理。”

    此时,神像后面隐蔽的空地,正藏着两个人,一人穿着白衣,一人穿着黑衣。

    听到动静后,黑衣人立马握紧了手中的剑,浑身紧绷,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

    白衣人却神情散淡,似乎还有心情听外面人说的闲话。

    琪清帮她在蒲团上垫了块手帕,江春月虔诚的跪在那里,默念祈求,又上香磕头,抱拳看着财神爷,一脸真挚的表情。

    “财神爷,信女春月来拜,信女不像闺友鲤鱼那么贪心,只敢求财神爷一件事,就是财源滚滚来,财源滚滚来……”

    琪清在一旁一怔,嗯?她怎么不知道祈福还有拉踩一说?可怜的李姑娘。

    江春月与琪清都不知道,这神像背后那两个藏着的人,能随时取她们性命。

    江春月跪了一会,腿有些麻了,却坚持把“财源滚滚来”念到一百遍。

    琪清:小姐是真的很真诚了呢。

    起来的时候,江春月的目光竟扫到地上几点红色痕迹,下意识细看,她发现这像极了干涸的人血,已经呈暗红状。

    黑衣人神情越发严肃起来,肌肉紧绷,透过神像的孔洞,几乎下一刻就能冲出去将人给杀了。

    白衣人却对黑衣人摇了摇头。

    琪清也看过来,捂嘴道:“小姐,这是……血吗?”

    “应该不是,或许有人献了活祭。”

    倏地一道雪亮白光,擦过江春月的眼角,她不由得往外看了一眼,见外面都是树荫,光照进来的可能性不大。

    福至心灵一般,江春月有了一个想法。

    “琪清,我要供养财神爷,给财神庙修缮。”

    琪清“啊”了一声,跟不上小姐的节奏。

    “时不我待,就今天,回去我就让人来修缮这里。”

    江春月很激动,这是神的眷顾啊,神在提醒她,若是顺应了财神爷,日后财源滚滚来,日赚斗金不是梦!

    琪清:“啊?”

    “走,我们这就回去!”

    江春月拉了琪清就往外走,心心念念回去修财神庙。

    在她们走后不久,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从神像后走了出来,手持利剑,仔仔细细的检查周围。

    财神像后传来微弱的咳嗽声,似乎憋了很久,持续在咳。

    闻声,黑衣人闪回到神像后,神像后有一个雪白的俊雅公子,半坐半躺在一柔顺光亮的狐毛披风上,白衣男子胸腹间似乎受了伤,从宽松的领口可以看到里面绑着的绷带。

    男子一双丹凤眼,狭长的眼尾带着难以言说的风韵,薄薄的唇此刻没有多少血色,再加上他过于雪白的肌肤,像个瓷娃娃一般漂亮易碎。

    但他的天王贵胄般的气势又让人不敢亵渎他。

    此刻他一条腿曲着,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面,另一只腿伸直,半靠在背后凸起的石头上,显得既优雅又放浪不羁,脚底下那双绣着金丝云纹的黑靴,彰显着此人地位不凡。

    黑衣人担忧的看他的伤口,等他停止咳嗽后:“公子,现在没必要躲藏了,你需要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被称为公子的男人缓缓睁开一双凤眼,“刚才来拜的姑娘走了?”

    黑衣人没想到公子会问这个,拿出刚才缴获的一个手帕:“走了,我怀疑她应该是发现我们了,所以才匆匆离开,若非刚才公子阻拦,我……”

    “延毕,他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延毕一时无语,普通吗,在这财神庙躲藏的这两天,正常姑娘没有来财神庙求财的。

    手上的帕子突然被公子抽走,延毕不明所以。

    被称为公子的男人端详着手里的淡紫色的鲛绡,看到角落里竟绣着一个狗头。

    他忽的就笑了,鲜少有姑娘家帕子绣狗头的,还挺可爱。

    这有什么好看的。

    延毕不明白,只是他还没从疑惑中走出来,就发现公子竟然望着这帕子,嘴角扬起一抹笑来,随即见他将帕子收在袖笼,眉目清泠泠的:“老二确实不会在随州留太久。”

    延毕也将注意力转到正事上来:“是啊公子,随州是我们的地盘,二……公子再如何,也不敢在这里留下把柄,您出来巡查江南十府已三年有余,该回去了。”

    “也不差这两天,等我把伤养好吧。”

    说着,公子又闭上了眼眸,莞尔道:“刚才那位姑娘可是马上就要把这拆了,这地方待不下去了。”

    延毕立马道:“属下这就向湖广布政司那边传消息,公子去那里养病。”

    白衣男子抬手否定:“不,就刚才那个要把这里拆了的姑娘,我去她家养。”

    延毕:???

    啥玩意?

    公子怎么如此叛逆!

    回的路上,江春月越想越不对劲。

    特别是李黎郁无意间提到这道观已经成了一个野观,连个道士都没有时,江春月更是胆颤。

    这样废弃的庙宇,怎么可能有人在里面献活祭,如果排除这个原因,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可能是人血。

    她又想起那道异常的冷光来,万千事物关联到一起,江春月脑海中有了一个强烈的猜测:那光像是锋利兵器的寒光!

    这个想法应运而生,江春月吓得汗毛竖立,脸色都苍白起来。

    发现血迹,接着有冷兵器的寒光闪现……

    或许,她刚才无意之间,躲过了一场谋杀。

    李黎郁发现她的异常,问她怎么了。

    江春月直摇头,她本来打算不说,可又怕她日后再来,就编了个谎:“往后千万不要来这道观了。”

    “为什么?”

    “我刚才,在道观里看到了脏东西。”

    女孩们总是对这些极害怕的,李黎郁也不例外。

    她害怕起来,挽着她的手,“那、那我不来了。”

    又过一会,李黎郁小声道:“皎皎,你说,他们不会跟着咱们吧。”

    江春月一噎,坚定道:“不会。”

    作为太子身边的近身护卫,延毕的办事能力是一流的,他很快就找到了拜财神的那位姑娘家,严谨点说,是一位已婚娘子家。

    他打听过了,倒是人家夫君参加秋闱,暂时不在家。

    但怎么进呢,总不能翻墙吧。

    他家公子嘲讽道:“让你平日里多读书,你就是不读,三十六计你是一计也学不会。你只需要将我丢在她家门口,姑娘家向来慈悲,何况你家公子模样又不差,她肯定会捡我回去帮我疗伤的。”

    延毕有点疑惑:您也说了是姑娘家,这位可是已婚娘子,会随便捡男人回家吗。

    他也就敢想想,不敢说出来。

    他按照公子的意思,将公子丢到了那已婚姑娘家门口,并且在心中祝福公子能被捡回去。

    离开前,延毕还不忘敲了这家人的大门,随即隐退。

    江春月正好在院子里,修剪玉兰花树,听到江硕来报。

    “小姐,门口躺着一个陌生男子,他好像受伤昏倒在门口了。”

    江春月觉得奇怪,放下剪刀,决定出去看看,江硕江延一前一后跟着她。

    大门打开,江春月果真看到一男子躺在自家门前。

    江春月将人从头打量到脚,身材不错、衣服质量挺好、挺白的。

    等江延将那人的头摆正,看清楚了此人的脸,江春月更加满意,模样更是上乘。

    若是捡来,送给鲤鱼做夫君好像不错。

    江延查看后,忽的觉得手上有湿濡感,拿出来一看,见到一手的血,着急道:“小姐,他好像受了不小的伤,满是血。”

    江春月第一个想法是:快死了那就算了。

    她在他脸庞上扫来扫去,觉得可惜这么张脸了,偏偏快死了。

    忽然,她看着这张脸,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给他擦擦脸。”江春月命令。

    江延照做。

    那张脸被擦干净,没有灰尘的遮挡,江春月看的越发清楚。

    岂止是熟悉,简直不要太熟悉。

    “轰隆”一声,江春月感觉脑袋里降下一道霹雳,炸的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不是当朝太子朱佑堏吗!

    说起她跟这位太子,前世是有些渊源的。

    还是她进京寻夫的路上,刚出发没多久,江春月就遇到了好几次危险,天灾人祸,烧杀抢掠什么都有,她吓得正无措时,遇上了一个行商的队伍,这队伍还是去往京城的。

    江春月求他们让她随行。

    这个决定现在想想也挺大胆的,谁知道这队伍里都是什么人。

    可前世的她根本没考虑这些,只一心想进京寻夫。

    车队一开始拒绝,后来又莫名同意了,然后就有人对她说,留下可以,但是要一路上伺候他们家公子。

    这公子就是太子朱佑堏。

    她与他见了一面,见他伤势挺严重,也做不了什么,就答应下来。

    她就被安排到朱佑堏的马车,婢女一般,为他煎药、侍药、换药,两人对话不多,她只低头做好自己的事,期间也不可避免的触碰他的身子,甚至为他擦身,可那又能怎么办,比起一个人赶路被熊吃了、骗子拐了,这是去京城最好的办法。

    到了京城,朱佑堏突然莫名其妙的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她想也不想的拒绝,没想到他竟然不放人,江春月又急又愤,以死相逼,朱佑堏才放了她,还好心给她打听了程玉璋的住处。

    再次见到他,是在程玉璋带她参加了一个宫宴,那也是江春月第一次参加宫里举办的宴会,又惊喜又害怕,中途,程玉璋与其他大人应酬离开了好一会,她本与几位贵妇一起,不知怎地,几个贵妇有事离开,一下子周围只剩下她一人,她感到不安,立马去寻找程玉璋,没想到夫君没找到,却找到了朱佑堏。

    在陌生的地方见到熟人是令人高兴的,江春月还与他聊了几句,直到一个宫人对他唤了一声“太子”,江春月吓的脸都白了。

    她这才知道,这个人竟然是太子。

    做回太子的朱佑堏像是变了一个人,与那个躺在马车上奄奄一息文质彬彬的人截然相反,朱佑堏竟强行拉她的手,再次问她愿不愿意跟他。

    江春月吓坏了,更可怕的是她与太子僵持的时候,她夫君程玉璋找来,太子才松手。

    前世她一直以为程玉璋没有看到这一幕。

    现在回想起来,程玉璋肯定是看到了。

    她刚寻来京城时,两人之间与在随州没什么不同,蜜里调油、小别胜新婚,从那天开始,程玉璋就变得沉默,两人之间的鸿沟从这里开启。

    当然,这肯定不是两人问题的全部原因,有太多,只能说与这件事也脱不了干系。

    今生既然选择远离程玉璋,选择安宁的日子,那当然不能再与这些贵胄扯上关系。

    江春月内心感叹,命运真是捉弄人啊,她是不会再上京寻夫了,却把太子送到了她家门口。

    兜兜转转,该遇上的事似乎一个没少。

    江春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对未来的恐慌。

    江延并不知道小姐在想什么,见小姐许久没说话,躺在地上的虚弱的青年又岌岌可危,道:“小姐,他好像伤的挺严重,再不包扎换药,怕是要……”

    江春月从回忆中清醒,她向后退了几步。

    此刻太子仍是昏迷状态,这就好办了。

    “江硕、江延。”

    “在。”两人异口同声回答。

    “把这个人丢远一些,不要污了我的门台。”

    江硕、江延惊讶不已,互相看一眼。

    “还不快去!”趁着此人没醒,必须赶紧的。

    江春月内心很急。

    江硕、江延齐齐上阵,将人小心翼翼的挪走,他们本质上还是挺善良的,将人挪到了随时可能有人出现的路口。

    看不到太子的身影,江春月才松了一口气。

    呼——自己大概成功改写了命运吧。

    琪清看不明白小姐的操作,可是想来现在小姐孤身一人,姑爷不在身边,家里来个陌生的男人确实不好,她也没有问别的,小姐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

    被扔到路口的太子在周围无人后,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暗卫从藏身处出来,请示:“公子,属下……”下一步该做什么?

    朱佑堏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躺在地上,头枕着手臂,好一会才叹道:“这随州城的姑娘们,都这么无情吗?”

    他躺在她门口都快死了,她却让人将他丢的远远的,京城的姑娘见到他,各个都恨不得扒了他的衣裳,她竟然无动于衷?

    朱佑堏被成功挑起了胜负欲。

    姑娘这家,他是进定了!

    延毕面无表情,他不敢笑,更不敢评判。

    正在太子想办法的时候,暗卫提醒:“有人来了。”

    情急之下,朱佑堏索性再次躺下,暗卫也退隐。

    李黎郁刚出门回来,一蹦一跳的,嘴巴里哼着小曲,身后还跟着个丫鬟。

    此时天色开始暗了下来,秋日的夜幕来临的早了。

    走着走着,李黎郁突然被绊了一跤,她双臂张开扑棱,左右摇晃,拼命保持平衡,最终还是无果,只能闭眼重重摔倒在地上,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反而挺软的。

    同时,她听到了一声闷哼声。

    顿时吓得李黎郁魂都飞了,她突然想起皎皎白日从道观回来时说的,看到了脏东西。

    所以,那东西来找她了么!

    朱佑堏虽然伤口已经不会继续流血,可伤口不是假的,被她用全身力量这么一压,他疼的额头滴下汗来,无法控制的哼出了声。

    “雨晴,我我我、我被脏东西给盯上了!”

    李黎郁吓得直接踩着底下的人跳起来,大声喊道。

    这一脚正踩在朱佑堏的伤口上,他疼的眼冒金星。

    “小姐,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没事吗……”

    “小姐,这不是脏东西,你看,这是个人。”

    李黎郁睁眼,心有余悸的往地上看去,借着还没完全黑掉的微光,这才发现地上躺着一个白衣男子。

    伸手戳戳,还是温热的,会喘气。

    好像是个人。

    “你是人?”李黎郁还有一丝丝不确定。

    朱佑堏根本疼的说不出话来,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雨晴小声道:“小姐,他好像受伤了。”

    “受伤了?”

    李黎郁伸手寻找他的伤口,随时按一按。

    朱佑堏这回明显感觉到伤口崩裂,鲜血流出,他最后的意识,是对树上准备动手的延毕微微摇了摇头,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小姐,怎么办,他好像……被你按死了。”

    李黎郁尖叫一声,赶紧起来,使劲晃了晃地上的人,没动静,顿时吓得脸苍白,她不会杀人了吧!

    藏在树上的延毕,刀子是抽了收收了抽,反复几次,才忍着没上去杀人。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姑娘,会不会是二殿下派来的刺客。

    好在公子终于被捡走了。

    看着公子被那剽悍女子托抱着进了一处宅门,延毕心想公子果然读书多,料事如神,竟真的得偿所愿,成功进入进了那姑娘……不,那有夫之妇的家里,牛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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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命运的齿轮◎

    处理完太子的事, 江春月心情愉悦,但这快乐没有持续多久,李黎郁就闯了进来, 满脸担惊受怕恐慌之色。

    “怎么了,可是被鬼追了?”江春月打趣道。

    李黎郁猛扑向她, 紧紧抱住:“皎皎, 我我我可能杀人了!”

    “什么!”江春月直接惊掉了下巴,毕竟是活过一辈子的人, 她很快冷静下来:“你胡说什么,你怎么可能杀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人就在外面……我不小心把他杀了。”

    “带我过去看。”江春月强作镇定, 安抚她:“没事,有我在。”

    刚过影壁, 江春月就看到江硕、江延正围着什么, 两人一见到她, 立马闪开, 江硕还反应极大的大声汇报道:“是李小姐将人弄进来的!”

    小姐交代过, 但凡李小姐过来, 都不能拦着,江硕、江延自不敢抗命。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 他们费劲丢出去的人, 又被李小姐又给弄回来了。

    江春月在看到地上躺着一动不动, 胸前的血迹比刚才的面积更大的男人时,内心五味杂陈。

    这就是命运吗, 无法抗拒的命运?

    李黎郁声音带着哭腔:“我在外面逛回来时, 在不远处的路口, 不小心踩到了这个人, 然后,然后谁知道就把他给踩死了……”

    江春月:“……”

    问题不大,也就是谋杀了个太子而已。

    李黎郁哭的声音都在颤抖:“我杀人了,皎皎,怎么办,我杀人了!”

    江春月看着地上人的情况,再不医治,他就真的要完了。

    谋杀太子的罪名她们可担待不起。

    江春月叹息一声。

    “都是命啊。”

    李黎郁以为她是说自己必死无疑了,嚎啕大哭:“我还没嫁人呢,这就要死了!”

    江春月沉默了一会,竟觉得身上千斤重,看着哭的不能自已的李黎郁,吩咐江延:“将人送到客房去,江硕,你去请个大夫回来,白芙,你去烧水,连秋,你去客房里,照顾这个人。”

    下人们开始忙碌,李黎郁的哭声也小了很多,她仍不可控制的肩膀抽动,抓着江春月的衣角:“还能救活吗,救活了是不是就不算是我杀人了?”

    她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能懂什么呢。

    江春月不忍心责怪她,她又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身份。

    她只是以为自己误杀了人,要以命抵命罢了。

    她抱住她,安慰道:“别怕,他死不了,你也没有杀人。”

    李黎郁慢慢安静下来,她能感受到皎皎似乎并不怎么高兴,才想到自己给她惹了事,满是愧疚道:“皎皎,对不起……我给你添了麻烦。”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简直是没良心。

    “对不起,我一时慌得不行,也不知道怎么办,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要不,让他去我那里也行,我找兄长主动认错就是了。”

    江春月捏了捏她的手:“没事,大晚上的,就先这样吧,我看那人再移动,怕是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李黎郁愧疚的低下了头,再次小声的说了声“对不起”,江春月对她笑笑,没再说什么。

    大夫请来了,给他诊断,只说旧伤复发,失血有些多,伤了元气,现在还算及时,修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听到这人死不了,李黎郁终于舒了一口气。

    江春月看了眼床上的人,沉默不语。

    朱佑堏第二天就睁开了眼睛,藏在暗处的延毕第一时间向他汇报了昨日发生的一切,令他十分满意。

    道路上曲折的,结果是满意的。

    唯一可惜的是,他躺了许久,身边除了定时换药、送饭的一个丫鬟外,他没看到别人,更别说那拜财神的姑娘。

    一次在那丫鬟端饭过来时,他出声道:“谢谢姑娘的照顾,鄙人名叫方游,姑娘的大恩鄙人一定铭记在心。”

    “公子谢错了人,我只是这府上的丫鬟,是我家小姐心善,救了你。”

    朱佑堏接过了她递上的白瓷碗,故作惊讶:“你家小姐?敢问你家小姐芳名?在何处,救命之恩,我想当面感谢。”

    “不用了。”连秋想都不想的回答。

    朱佑堏内心一堵,怎么回事,随州城的姑娘,真是一个比一个有个性。

    “为什么?”

    连秋边收拾托盘,一边回复:“我家小姐说了,等公子一醒,就请公子出府去,我家小姐已嫁人,为了避讳,不能久留公子。”

    朱佑堏手指微动,碰了碰碗边,有些失望:“好,我知道了,谢姑娘,也请姑娘代我转告你家小姐,我方游万分感激,若有来生,必当涌泉相报。”

    “公子客气了,奴婢会转告小姐的。”

    连秋退了出来。

    她出来没多久,屋内就多了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的,没有任何人发现。

    朱佑堏头也没抬,举手喝着白瓷碗里的稀饭。

    “公子……”暗卫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朱佑堏没答,慢悠悠的喝完一碗粥,抬了抬手,那暗卫立马接了过去,放到桌上。

    朱佑堏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缩回了被里,无比遗憾道:“延毕,我长的其实很难看吧。”

    延毕沉默了一瞬:“公子为何这样说,京城里的姑娘可是都想嫁给您。”

    “哼,她们哪里是想嫁给我,是想嫁给东宫罢了。”朱佑堏感叹之后,向后靠去,延毕很有眼力见的给他在背后塞了一个软枕。

    “有些东西越是躲着藏着,越令人感兴趣,这江春月,就让我很感兴趣。”

    “……”

    延毕沉默,很想提醒这是已婚妇人!

    “你说,她夫君有我好看吗……”朱佑堏突发奇想:“若是我告诉她我的身份,她会跟我走吗?”

    延毕:“……会吧。”

    “我看未必。”

    朱佑堏嘴角勾出一抹笑。

    之后,朱佑堏像是睡着了一般,闭目养神,就在延毕想悄悄离开的时候,又听到床上的人说:“既然真不想见我,那就走吧,延毕,联系湖广布政司,今天晚上我们就出发。”

    末了,他还不忘补充一句:“随州真是个让人伤心的地方啊……”

    江春月得知太子已经离开的消息,终于舒了一口气,有惊无险,她成功避过了一个危险人物。

    连秋在收拾客房时,发现一封信,交给了小姐。

    江春月看着那什么都没写的信封,纠结了一会,才打开来看:

    厚情盛意,应接不遑。如斯美人,谁不思慕。谨凭鸿雁,伫望汝信。

    结尾处还画了一个大大的指示符号,江春月翻过信来,看到了一个图文并茂的寄信地址。

    江春月甚是无语,上手将信团了团烧了。

    这太子看着没什么架子,文雅守礼的,其实底子就是个风流浪子,东宫里什么美人没有,偏偏要针对她一个已婚妇女,真不知道是说他猎奇好,还是变态好。

    不过这次之后,他们应该就不会再有交集了,江春月心里宽松些许。

    李黎郁知道以后,也松了一口气,道:“没死就好……”

    日子再次恢复如初,只是江春月还没快活两天,江政禹就派人来接她。

    江春月问了来接她的刘岳是何事,他只笑的灿烂,说:“大小姐到府上,老爷会告诉您的。”

    坐在马车里,江春月垂眸不语,琪清在一旁陪着她。

    这段时间能有什么消息,定然是程玉璋中了解元的事。

    可是江政禹让自己会去干嘛呢?

    到了江府,刘岳引着她往书房去。

    一进到书房,她就听到江政禹大笑的声音。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江政禹正拿着封信,边看边大笑,抬眼看到大女儿,向她招手:“皎姐儿,快来,为父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江春月笑笑:“什么好消息?”

    江政禹故作神秘,带着逗弄的心思:“你夫君,在这次乡试中,中了。”

    “真的吗?”江春月语带惊讶,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她现在的演技越发了得,不光能与江政禹演个父慈女孝,情绪掌控力也很强。

    “当然,父亲怎么会骗你,他不止中了,还是乡试第一名,解元,可是给你、给父亲脸上争光了。”

    江政禹再次大笑起来,声音洪亮,笑声在胸腔中回荡共鸣。

    江春月也装模作样的激动了会。

    程玉璋的消息,已经引不起她太多的情绪波动。

    江政禹不以为意:“倒是长大嫁人了,稳重了不少,你能找到这样的夫婿,父亲真是替你高兴。”

    他说着,余光瞥到桌子上的一封信,伸手拿了起来:“对了,这是从德阳府来的信,是你夫君给你的,我的人一块捎回来的。”

    江春月一副娇羞的模样拿过了信,放入袖笼里。

    “今晚就留在府上吧,过几日,我安排你与其他中了的家眷一起去趟德阳府,他们时间紧,马上要到京城去,你就辛苦些过去看看。”

    “什么?”江春月终于知道了江政禹这次来找她是什么意思。

    江政禹收起了笑容,表情有些严肃:“皎姐儿,你年幼,不知道这些,程玉璋几次考试,均是一次就过,现在还能做了解元,日后前途一片光明。你虽是低嫁他,可他一旦飞黄腾达,会遇到各种新鲜的人与事。男人嘛,喜新厌旧,最是容易变心的,所以,这次你一定要去,好好安抚与他,维护好你们的夫妻感情,日后才不易生变故。”

    江春月听的越发心凉。

    江政禹这一长串的肺腑之言,她看到的却是江政禹自己,他是在说他自己吧,喜新厌旧,好歹程玉璋那时也没纳妾,外面有没有她不知道,反正家里是从未有其他女人的。

    “所以,父亲当时,也是这样背弃了母亲吗?”

    她微微敛眸,眼神微冷。

    江政禹被女儿这句话问的一愣,意识到她在质问自己,十分不悦:“大人的事不用你管,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当父母的总是希望孩子好好的,你要懂得经营你的婚姻,好好把握住程玉璋这个可造之材,才是你该关心的。”

    江春月强忍住想与他吵架的冲动。

    江政禹坐回书案前,缓和了语气:“好了,你回去吧,看看你夫君信上与你说了什么,父亲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肺腑之言,你好好想想。”

    江春月行礼出来。

    她回自己的院子,一路上都在为母亲忿忿不平。本来,她还猜测过,当时父亲是不是由于出身贫寒,为了在官场立住手脚,才不得已纳了几房妾室,可如今,江政禹却亲口承认了,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是一时的新鲜冲动。

    若是母亲知道父亲的真实想法,那该有多伤心难过。

    正想着,迎面而来的一个人突然撞到了自己,江春月肩膀一疼,皱眉抚向自己的肩膀。

    一旁的琪清大惊,连忙上前查看小姐的情况,又目光严厉的看向撞到她的人,见是一小丫鬟,怒斥道:“你怎么回事,走路不注意着点,冲撞了大小姐。”

    “对、对不起,大小姐,奴婢刚来不久,还不太熟悉,奴婢该死。”

    这小丫鬟立马跪地求饶起来,一旁还放着一个铜壶摆件。

    江春月觉得眼生,按住了还想斥责她的琪清:“没事,撞的不疼。”

    她瞥她一眼,随口问道:“你这是去干什么,哪里来的这摆件?”

    她看这摆件精巧,似乎有机关,以为是淙哥儿要的,有了这玩意,怕是没时间看书了。

    “是王姨娘,让奴婢送到大公子院子里去。”

    只一句话,听得江春月脑袋嗡鸣。

    王姨娘,莫非是王氏!

    “王姨娘?”江春月质疑的看着那小丫鬟。

    她不应该被关着吗。

    “对,是王姨娘。”

    “轰隆”一声,江春月一阵头痛难忍,她捂住头,琪清在一旁扶着她,焦急的唤她的名字。

    “小姐,小姐!”

    直到听到淙哥儿的呼唤,江春月才清醒过来。

    “长姐!”

    江听淙不知何时,从门外跑了过来。

    江听淙扶住长姐的肩膀,担忧道:“长姐没事吧。”

    他听说长姐回来,下了私学,立马赶了过来,远远的就看到长姐扶着额头,一副想要晕倒的样子,吓得他不行。

    江春月勉强惨白着脸笑了笑:“我没事……”

    她又看了眼仍跪在地上的丫鬟,眼神一冷,携着淙哥儿往前走。

    江听淙顺从的跟着长姐走,走了一段路后,才询问:“长姐刚才是怎么了,可是那个丫鬟冲撞了长姐?我替你教训她!”

    “不用,是王氏,王氏又回来了。”江春月平静道。

    江听淙却大惊道:“她又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是父亲让她回来的吗,她……”

    “淙哥儿,冷静。”她拍了拍他的手。

    看来,江政禹根本没有打算告诉他们姐弟两人。

    看透江政禹伪君子的本性,这件事不难猜测,肯定是被王氏寻到机会,略施她惯用的伎俩,让江政禹心软了。

    王氏,王氏!

    江春月脑中杀念涌动。

    从听到江政禹说让她去德阳府,她就萌生了一个想法,如今听到王氏复宠,她就决定要这么做。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淙哥儿,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江听淙与月余前相比,添了不少定力,不再那般莽撞,他握着的拳头慢慢松开,冷静了一会,小小少年的眸子里,也开始学着隐藏情绪。

    “长姐跟我来。”

    他们一起回了江听淙的院子,进了江听淙的书房,他命信得过的小厮在外面守着,关上了门。

    “长姐。”江听淙认真的看着她,声音显得很沉着。

    江春月看着他的变化,感到欣慰:“淙哥儿像是变了个人。”

    “自从那次长姐给我说了那些之后,我不断反思,觉得自己之前太不懂事了。”

    “你现在还小,进步空间还很大,也不用太在意,想玩的时候就玩会。”江春月慈爱的看着幼弟。

    江听淙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又想起来:“长姐要说给我什么?”

    “父亲要我去德阳府。”

    “我知道那个男人中了解元,你要去找他?长姐若是不愿去,那就不去,我跟父亲说去。”

    “不,我要去,而且,淙哥儿,我决定这次走了,暂时就不回来了。”

    江听淙眼睛大睁,震惊不已。

    江春月也没办法告知他前世今生的事情,只能尽量用他可以理解的方式解释:“ 淙哥儿,王氏现在最恨的就是我了,此番王氏复宠之后,定会对我出手。”

    现在江听澜失踪,王氏肯定要把恨意都叠加到她头上,事实证明,江政禹根本就不能指望,再待在随州,她怕是要出事,更别提另嫁的事。

    江听淙急道:“不怕,我护着长姐。”

    说罢,他又忽的意识到了什么,像只被主人丢弃的小狗,垂头丧气:“我知道了,我现在年纪还小,什么都做不了,护不住长姐。”

    江听淙慢慢的又抬起了头,眼底露出小心翼翼的期冀。

    “那……长姐,能不能带我走。”

    江春月想过这个问题,她也很想带淙哥儿离开,可是如果真的比较起来,淙哥儿在江府,能获得更好的资源,之前淙哥儿被娇惯,现如今已经开始改变,说不定还能走仕途。

    王氏再如何,也不敢动淙哥儿的主意,她膝下又无子,将来还是要指望淙哥儿,前世王氏也没有对淙哥儿下手,她比较放心他在江府。

    自己离开,去新的地方,人生地不熟,还要面临未知的危险,她也不忍心淙哥儿跟着她颠沛流离。

    江春月眼中蓄出眼泪,江听淙一看到,眼中就变得黯淡无光。

    他懂了。

    “没关系,长姐,我……都可以。”

    “对不起,淙哥儿,是长姐无能。江府无论如何将来是你的,你若走了,岂不是真的便宜了王氏,日后还怎么给母亲报仇。”

    江听淙振奋了些许,捏着拳头:“长姐说的对,我不会让江家落在王氏手里。”

    “等我安顿下来,会来找你的,淙哥儿,我不在的日子,你要更努力学习,将来也考个功名,那时,长姐也有个依靠。”

    江听淙脸上的表情越发认真,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坚定回答:“长姐放心!”

    江春月又嘱托了不少,才从淙哥儿那里出来。

    江春月接着又去了母亲的祠堂祭拜,回到自己院里,就见到院子里多了两个外人。

    琪清辨认道:“小姐,是王氏的人。”

    江春月目光一凝。

    这是继王氏被关押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她利用她前世的样子,哄骗了她,现在王氏一定对她记恨在心。

    她迈入屋里,果然见到王氏坐在桌子前,正等着她。

    她瘦了不少,一身素色的褙子,深蓝色的百褶裙,头上只簪了一个白玉簪子,倒是衬的她一副瘦弱可怜的气质,扶风若柳之姿。

    江春月也就明白了王氏靠什么出来的。

    江政禹,也就这点能耐。

    王氏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笑来,显得有些局促,对她行礼:“大小姐。”

    江春月顿时就猜到了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原来想效仿她,行太极章法,想以柔克刚。

    “王姨娘。”江春月没有行礼,声音很平淡。

    王氏愣了愣,才勉强维持笑容,客气道:“我是来向你赔罪的,你及笄之后,你的婚事就一直挂在母……我的心上,府上又没其他女人,说句难听的,我不记挂谁记挂。你的婚事上,我是用了不入流的手段,可是我心里还是想为你好的,给你挑了如意郎君,现如今成了咱们湖广的解元,大小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江春月冷淡的看着她,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那谢过王姨娘了。”

    敌不动我不动。

    江春月跟着大奸臣过了那么多年,耳濡目染,也懂了不少计谋。

    “你明天就要走了,那我不耽误你休息,我先回去了,你父亲他也等着我呢。”

    王氏说完,再次行礼出去了。

    江春月只“嗯”了一声。

    对江政禹,她已经无话可说。

    王氏没提半点江听澜的事情,可见她的野心大着呢,她不止要报复她,还要整个江府,仍然做着扶正梦。

    她如今也不好做什么,只日后寻到机会,定要彻底铲除这个王氏。

    江府特意寻了几个与程玉璋同期去考试的举子家眷,派马车送他们前往德阳府看望中举的夫君。

    江政禹亲自到门口来送大女儿江春月,江听淙今日也告了假,送别她。

    直到上马车,江政禹还在叮咛。

    “你要收敛性子,现如今程玉璋是解元,你要温柔解意,把性子收敛些,才能巩固在他心里的地位。”

    江春月只听得心越发凉。

    她望着江政禹那张在官场浸润的有些油腻的脸,再也忍不住道:“凭什么呢,父亲,我本低嫁与他,他只要做了官,我便要低三下四,求他的宠爱吗?”

    江政禹错愕,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皱了皱眉:“歪理,出嫁从夫,这是千古道理,你不管在做官前还是后,都得顺从他,妻子求丈夫恩宠,天经地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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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错过◎

    江春月气的紧握拳头, 微微发抖,“所以,因为王姨娘对父亲屈从, 懂得讨好父亲,您又将她放了出来吗?”

    江政禹脸色有些难堪,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江春月就这样拆他的台,刚准备发脾气, 一人挡在了他面前。

    一直注意这边的江听淙一看动静不对,立马上前挡在了父亲面前, 直面他, 丝毫不畏惧,大声道:“父亲, 她是我长姐, 无论那程玉璋做了多大的官, 若敢欺负我长姐, 辜负她, 我定要叫他好看!”

    江政禹眉眼闪动了一下, 看着已经到自己肩膀的儿子这样维护他的嫡姐,内心有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也是为了皎姐儿好……

    毕竟是送别, 江政禹也缓和了语气, 借着台阶, 不提王氏,轻咳一声, “放心, 若他敢变心, 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用不着你出手。好了,去吧,你们夫妻一共也见不了几天,他们就要上京,秋闱只是个敲门砖,春闱才是重头戏。”

    江政禹又趁机教育嫡子:“淙哥儿,你要多向你姐夫学习,沉心静气,勤奋刻苦,一举通过院试。”

    江听淙冷静的应了父亲,转身面对长姐,俊秀的脸上满是担忧与不舍,他不知道这次告别之后他们能什么时候再见,但是他希望长姐能逃出去,自由一些。

    “姐姐,一路保重。”

    江春月深深的看他一眼,忍住泪意,上了马车。

    送他们的是江府的护卫。

    江春月自己单独一个马车,其余的妇人挤了挤,凑了一辆。

    车子驶出江府所在的长街,江春月对外面的管事道:“绕道回一趟我家宅,我还需给夫君拿点东西。”

    管事犹豫了一下,毕竟是江府大小姐,往后姑爷做了官,也是了不得的人物,他笑着同意,安排了几个侍卫同行。

    江春月拒绝:“只是转去我宅子,用不着侍卫,只是在随州,太过兴师动众。”

    管事只好按照她说的办。

    江春月回去,就看到坐在自家门口的李黎郁。

    她回来,就是要跟她告别的。

    李黎郁见到她从马车上下来,立马跳起来,兴奋的跑了过来。

    “皎皎!你可算回来了,连秋说你被江大人唤过去了,这几天我好无聊。”

    江春月时间紧迫,拉着她进了宅子,“鲤鱼,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啊,什么!”

    李黎郁脸上的笑容僵住,微张着樱口。

    “父亲安排我去德阳看望我夫君,他中了。”

    “那很快就会回来吧。”

    “鲤鱼,我本来打算之后找个时间告诉你的,现在我长话短说。我想逃离江府,逃离婚姻,所以,这次走了,短时间内,我不回来。”

    李黎郁被这消息震惊到,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很惊讶,这些事情我日后再告诉你,我得马上走了,给我留个你之后的地址,到时候我好给你写信。”

    李黎郁脸上一副快哭的表情,她没想到这次相聚竟然这样短暂,之后又是无限期的分离。

    “我也不知道兄长准备什么时候再动身……”她急的一筹莫展之时,恰好她的丫鬟雨晴过来,说道:“小姐,大爷请你回去吃饭。”

    李黎郁灵机一动:“对,我去问问兄长,你稍等,我很快就回来。”

    李黎郁提了裙子就往外冲,一刻也不耽搁。

    李徽坐在餐桌前一边看账本,一边等待妹妹,没过多久,就听到跑步声,抬头,就见妹妹犹如被狼追赶一般的跑过来,不由得斥道:“跑什么,姑娘家,这像什么话。”

    “兄长,你快告诉我,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快点告诉我地址!”

    李徽不明所以,李黎郁伸手抓住他的袖子,用力摇晃,他手里的账本都被晃到了地上,头痛不已:“你闹什么。”

    李黎郁眼里直接掉下了金豆子:“快告诉我呀兄长,皎皎等着呢,她马上就要走了,往后给我写信,我们下个地方去哪里啊?”

    李徽惊讶不已,江春月要走?

    他略一定神,决定道:“她现在就在家吗,你带我过去,我当面与江小姐说。”

    李黎郁点点头,才止住了哭。

    这次决定突然,江春月趁机跟江硕、江延交代自己离开后的事情,没一会,就见到李黎郁带着李徽过来,有些意外。

    李徽来干什么?

    李徽上前,行礼,直奔主题:“听家妹说江小姐要离开,我们在随州再待十日左右,就会往南去,到辰定,那里有一家名叫秀坊的丝绸店,是我一个朋友开的。”

    江春月记下了,“好。”

    李黎郁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江春月上前无声安慰,给她擦了擦眼泪,然后抱了抱她,笑道:“别哭了,肯定会再见的……我走了。”

    李黎郁哭成了泪人,含糊的说着离别之言。

    江春月转身,往前走去,刚走几步,身后传来李徽的声音。

    “江小姐请留步!”

    江春月站定,回头,见李徽大步走了上前,疑惑的看他。

    “李公子还有什么事?”

    李徽不答,却郑重向她一拜。

    “李徽谢江小姐相助。”

    江春月不在乎的笑了笑,以为他说的是给他们找地方住的事。

    “李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举手之劳罢了。”

    李徽直起身,与其他充满铜臭味的商人比,李徽可太清流了,面容端正,一派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读书人。

    “是另外一件事,我知道我走出去的那匹布,是江小姐的人买了。”

    被发现了。

    江春月讶然,她还刻意叮嘱江硕找个布店老板跟李徽接洽,还是被他知晓了。

    “我知道江小姐这么做,是因为与家妹情谊深厚,江小姐的情我领了,我想告诉江小姐,若以后有用得上我李徽的地方,必定倾力相助。”

    “好。”江春月也不再推脱,大方接受,告别后,上了马车。

    李徽注视着她的马车渐行渐远,心中微动。

    他小时候见到江春月,只觉得她灵动活泼极了,跟家妹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如今嫁了人,她徒增沧桑,还有一种超过她这个年龄的稳重。

    从妹妹口中得知她嫁人是个意外,这让他感到,从活泼到沧桑的转变,她估计经历了不少磨难。

    追上大部队的时候,车队已经行到了随州城外一处山脚,大家正停下来歇息。

    江春月没下马车,琪清坐在一旁,抱着放满财物的鼓鼓囊囊的包袱,愁眉不展:“小姐,您真的已经决定了吗?”

    连她都没有提前知道小姐要跑路的想法。

    “当然。”

    江春月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望去,外面的溪流边有几块白石,三五个妇人坐在那里闲聊。

    都是普通农家女,其中一个胖女人正抖着满脸的肥肉,一脸骄傲:“我就知道我家那口子会考中,将来他做了官,我就是官太太。”

    “这都是有征兆的呀,我家狗蛋去考试前,我爹说做了个梦,梦到凤凰,原来指的是我。”

    几个女人无忧无虑的抚掌说话,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江春月内心感叹她们的乐观,这些人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夫君们真的做了官,会面对什么。

    正要放下帘子时,江春月忽的瞥到一旁一个安静瘦弱的女子。

    她没有参与到谈话中去,只一个人坐着,脸上表情有些拘谨。

    江春月觉得脸熟,回忆了好久,才想起这人好像是程玉璋同期考中的一位同窗妻子,两家还曾在京城相聚,她与这个女子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是她去了京城后最谈的来的。

    后来听说,程玉璋的那位同窗,娶了一位京城贵女做平妻,再后来,又听说她自降为妾……

    琪清正忧心未来,忽的听到小姐说:“去把那位一个人坐着的娘子请过来,就说我想与她聊聊。”

    没多久,那位女子就过来了,她听那些人说这个马车里面坐着的是江知州的嫡长女,看着马车里铺的干净毛毯,犹豫不敢上。

    “不必拘着,上来吧。”江春月随和道。

    现在的她还很年轻,仔细看也是一位眉清目秀,身姿窈窕的佳人,比前世见她时,年轻太多。

    “小姐……”

    “你叫什么名字?”

    “民妇姓唐名聆。”

    唐聆,对,是这个名字!

    车队再次出发,一路上,在江春月的引导下,唐聆也不再那样局促,与她聊起了夫君的事。

    “你每天洗衣做饭、耕田,还要带孩子,照顾公婆,他却每日读书写字,你难道就不觉得辛苦吗?”江春月有意提点她。

    唐聆这种女人最是可怜了,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还要大方的接受夫君娶平妻这样的侮辱,最后自甘为妾,她可能到最后都不觉得是她夫君的错,而是她身份配不上他。

    唐聆听到她说的有些意外:“辛苦?嫁人做妻子的,不就应该这样吗,我娘一直这么给我说的,难道江小姐有不同见解?”

    “你母亲、我母亲,都是这般想的,可她们劳碌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哪有尝过什么甜头。唐聆,你难道不觉得,如果一个女人不怕吃苦,那么她这辈子就有吃不完的苦。”

    唐聆微张小嘴,显然被她的歪理震惊住了。

    这段话大概击碎了唐聆近二十年的三观,她忽的面色凝重起来,长久沉默。

    没用多久,他们就到达了德阳。

    湖广布政司所在地,德阳,其繁华非随州小城能比,这里车水马龙、高楼林立。

    江春月前世进京时路过过这里,朱佑堏藏匿的商队还在这里修正了几天。

    和前世一样,她没心情欣赏美景。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从德阳一路向西,就是母亲的老家竹溪,她想去那里。

    她已经安排江硕总管随州城一切店铺家宅,江延带着连秋与白芙,快马加鞭的赶来德阳与她相会,一起前往竹溪。

    “小姐,江延他们已经到了,现在江延就在附近。”

    琪清将一个纸条递给江春月。

    江春月拿过来看一眼,对琪清使了个眼色,她点头,下了马车去找江延。

    江府送来的女眷们被安顿在一个客栈,等待与夫君的团聚。

    管事一看只有江大小姐还没出来,便寻到客栈后院,见她还在马车里,上前拜道,“大小姐,到地方了,请……啊!”

    管事惨叫一声,声音失去平常的音色,不知何时,脖子上传来一抹凉凉的感觉,他余光瞥到是一把明晃晃的刀时,差点吓尿。

    客栈后院停马车的地方幽静无人,车帘被琪清掀开,露出江春月冷若冰霜的脸。

    “管事,你见过我吗?”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管事刚要点头说是,就感觉到脖子上的刀逼的更紧了,似乎下一秒就会割破他的喉咙,顿时他双腿哆嗦,情急之下,脑子也灵光不少,立马改口。

    “没没没……小的没见过大小姐!”

    江春月满意的笑了,他脖子上的束缚也松了不少。

    “回去若是父亲问起,你该怎么说?”

    “就说……”管事急的不行,“还请大小姐明示!”

    江春月不难为他:“你就说到了德阳,我见到夫君,私自与夫君一起去京城了。”

    “是是是,我知道了,大小姐,快放了我吧。”

    “别急,一会若姑爷问起不见我,你就说我抱病没来,明白吗?”

    “明白明白。”

    江春月警告的看了他一眼:“你若是不这么说,我失踪了,父亲一定会怪罪于你,到时候你一样不好过。”

    “小的一定按大小姐教的说。”

    江延收了刀,松开了他。

    管事向后踉跄几步,头也不回的跑了。

    江延向江春月俯首作揖,跳上马车,驱赶马车缓缓向外走去。

    江春月坐在车内,被风吹开的车帘掀起一角,她望到几个人走进客栈,那里面,就有程玉璋。

    猝不及防的一眼,江春月平静的心房突然狂跳。

    竟这般巧!

    直到马车驶出了客栈,改道小路,再走一段时间,又上官道,一路向西,走上去往竹溪的大路。

    这一刻,江春月才放松了心情。

    她将在竹溪展开自己崭新的一生,没有江政禹、没有程玉璋、没有王氏的新生活。

    江春月隐隐期待着。

    ——

    过了秋闱的举子们兴高采烈,春风得意,这几日在德阳,他们纷纷不再读书,整日寻访酒肆,每日喝的酩酊大醉。

    唯有程玉璋不去,仍然保持每日读书的习惯。

    中了解元的事情,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他第一时间就想将这件事分享给江春月,他那封信写了好几遍,斟酌再斟酌,恨不得将全部情感写到文字里,奈何纸短情长。

    她那么期盼着自己能考中,应该是会高兴的吧。

    闲暇时,他就想像她看到信后的模样,每每思之,思念之情愈加。

    中了之后,湖广布政司为举子们设下鹿鸣宴,德阳府知府大人还特意接见了此次秋闱的前三名,赠他们豪宅与美人,其余两人半推半就,均收下了,只有程玉璋拒绝。

    吃人手短拿人手软,眼前的好处,是日后的麻烦,程玉璋深知这个道理。

    况且,美人他实在不敢有,这是他对妻子的承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不会不守信用的。

    他的同窗好友叶阚此次得了第三名,经魁。

    叶阚满面红光,中之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对程玉璋摇头:“豪宅与美人都不得玉璋的心,看来这些美人比不得家中美妻啊。”

    程玉璋觉得自己这位好友中举之后性情大变。

    叶阚考了不止两回,这次据他所说,属于超常发挥。

    程玉璋眉宇间拘着些忧虑:“叶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就是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你收下这些美人,嫂嫂该如何是好?”

    叶阚一怔,脸上带着酒后的微醺之色:“糊涂,我娘子仍然是我娘子,是我的糟糠妻,正妻,这些美人连妾都算不上,就算是妾,跟女婢也没什么区别。”

    他摇头晃脑:“程兄实属过忧了。”

    程玉璋不再说什么,却也不像以往那般与他形影不离,甚至刻意避开他。

    没多久,叶阚就发现程玉璋的变化。

    他直接闯入他房里,他已经不同以往,身着竹青的杭绸圆领袍,脚上登着一双崭新的黑靴,目光明亮极了。

    他一进来,程玉璋就细心发现,他圆领袍的边缘处,还有一个暧昧的痕迹。

    此前离别那晚,他情难捱时,曾在江春月玉颈上嘬弄过,知道这意味什么。

    程玉璋仍穿着来时的粗布袍衫,还客气的起身行礼:“叶兄所谓何事?”

    叶阚不满的拍了他背一下,“行了,你我之间何必这么生疏。”

    程玉璋等着他的下文。

    “江府来消息了,特意让我们在德阳府多待几天,送我们家眷过来团聚。我听说,江府的那位大小姐是要来的,我娘子也要来,这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程玉璋平静的目光终于起了波澜,他压抑着内心的喜悦,声音还似平常:“几时?”

    “就这两天的吧,喂,你不是只想着自家娇妻吗,她来了你不高兴啊,还拉着脸。”叶阚知道是因为他受豪宅美婢的事,两人存了间隙,他也不想,可是他不是圣人,做不到无情无欲,何况,程玉璋有随州知州这么个岳父,他什么都没有。

    但他不想失去程玉璋这个朋友。

    程玉璋的情绪才慢慢显露,叶阚就知道他会高兴的。

    想到马上要与娘子相见,叶阚自言自语:“等我娘子来了,就安顿她在德阳的宅子里住下,让知府大人赠送的美人都与她做丫鬟使,我再买些奴仆,往后,再也不用我娘子过苦日子了。”

    程玉璋没有细听他说的,马上进京,他做梦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就能与娘子再见。

    “现在江府的人通知我们过去呢。”

    “走。”程玉璋先一步跨出房门。

    叶阚勾唇一笑,也立马跟上去。

    “等等我。”

    在江府管事的引路下,举子们来到女眷们落脚的客栈。

    与往日不同,程玉璋换上了新衣,是走时江春月给他做的,鹿鸣宴上他穿过一次,今日出门前又特意折回去穿的。

    做了举人,朝廷是给补贴的,他将银子都拿了过来,打算给娘子。

    与江春月一起生活这么久,他发现每次自己给钱的时候,她眼里的笑意是最浓的。

    他娘子是爱钱的。

    可谁不喜欢钱呢,他喜欢娘子爱钱。

    刚进客栈,恰逢遇上一辆从里面驶出的马车,几人避到一旁。

    没有人在意这辆马车,唯有程玉璋福至心灵一般的看了那马车一眼,内心有一种淡淡的、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种感觉稍纵即逝,无法把握,很快就被要见到江春月的欣然喜悦之情冲淡。

    江府的管事早已带着几个女眷相迎。

    程玉璋急切的扫了过去,初没有发现江春月的影子,再细细看一遍,仍然没有,他心慌不已,走到管事跟前,行礼询问:“辛苦管事,可见到我娘子,江大小姐?”

    管事自然认得这位姑爷,他内心仍存着刚才被威胁的恐惧,他想不通大小姐为什么要跑,他只知道自己不这样做,会活不了。

    “姑爷,您折煞小的了。”管事弯腰作揖,挤出满脸笑容。

    程玉璋只定定看着他。

    被这种眼神看着,管事只觉得自己像是没穿衣服一样,只好硬着头皮道。

    “姑爷,大小姐本来是要来的,可临来却偶感风热,没能赶过来看望姑爷,但是大小姐托小的带话,恭喜姑爷中解元,也希望姑爷来年的春闱也顺利。”

    巨大的失望瞬间吞噬了程玉璋。

    见姑爷脸都白了,管事连忙扶住他,“您怎么了?”

    程玉璋稳住身形,拂开他的手:“没事,她什么时候病了,可严重?”

    管事只有一个谎言接一个谎言的圆下去。

    明后两天,他们就要进京。

    程玉璋深思之后,借了文房四宝写了一封信,又将那袋钱一起交给管事,还不忘给了管事两个银馃子。

    “请将这些交给我娘子。”

    管事内心叫苦,这让他去哪里找大小姐,可也只好先接下来。

    这一晚举子们留宿客栈,与妻相聚,唯有程玉璋孤单一人,青灯底下读书,只是他愁眉紧锁,目光呆滞的盯着一页书,长久未曾翻页。

    不知皎皎病情如何了……

    管事带着几个妇人回到随州,又将姑爷给大小姐的东西送到了她宅子上,才回江府复命。

    江政禹问起大小姐来,管事硬着头皮说她随程玉璋一起进京了。

    江政禹听了勃然大怒,直骂她“混账”。

    一旁伺候他茶水的王氏连忙上前,拿着手绢轻拍江政禹的胸膛:“老爷息怒,气坏了自己身子可不值当,大小姐这么做,也是好事。”

    江政禹甩开她的手:“什么好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她是我江政禹的女儿,嫡长女,就算是那程玉璋中了进士、状元,也配得上他程玉璋,用不着这般上赶着,传出去让同僚怎么看我。”

    江政禹仍然压抑不住怒火,胸膛急速起伏着:“再者,她怎么敢擅自决定,都不跟我商量,不孝女!”

    一旁的王氏垂着头,也没敢再上前说别的,现在她身份尴尬,只是她一想到自己那现在不知是生是死、在何地的澜姐儿,就忍不住诅咒程玉璋会抛弃江春月,甚至在路上,江春月就遇到不测,她的澜姐儿不好过,江春月也不能!

    跟在江政禹身边这么多年,王氏也看透了他,江政禹就是个极其自私冷漠的人,他眼里的名誉是第一位的,嫡子嫡女是第二位,他从未把自己与女儿放在心上……

    王氏内心怨毒,现如今也只能将这些情绪藏好,等待时机。

    她拿出食盒里的枸杞姜汤炖盅,端出来放到江政禹嘴边,声音甜似蜜:“夫君,今日份的补汤。”

    江政禹收了脾气,端了那汤,将王氏一把搂在怀里,若非王氏寻了这补汤,他还没机会享受中年雄风再振的滋味。

    至于皎姐儿的事,就随了她去吧。

    【📢作者有话说】

    噢耶~~~彻底分开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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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要年纪小、初婚、模样俊秀的……◎

    竹溪。

    载初三十二年春。

    距离江春月搬到竹溪来已经有半年之久。

    竹溪比不上随州繁华, 但小城有小城的好,安静、悠闲,坏处是消息传的很快。

    “江老板?对面胭脂铺的老板, 是个女的。”

    “听说还是个小寡妇。”

    “没错,男人刚死了不久。”

    几个坐在茶楼上的人看着对面的胭脂铺子, 议论纷纷。

    一顶小轿子停在胭脂铺钱, 一个满脸喜色的女人扭着腰下了轿子,进了这间胭脂铺。

    “这不是竹溪有名的喜婶吗?”

    “江老板打算再嫁啊。”

    “你说, 她能不能看上我?”

    “我看玄,喏。”

    一个茶客努了努嘴, 向同伴示意。

    只见这家胭脂铺的旁边, 是一家更大的布店,角落缀了“李氏”二字。

    一个桃腮粉脸、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正悄悄从布店溜进隔壁的胭脂铺。

    “小姐, 是喜婶来了。”

    琪清向里间通报了这个消息。

    最里间传来一声若莺啼的慵懒女音。

    “请她进来吧。”

    “是。”

    琪清应后, 让连秋请上来。

    喜婶扭着腰, 甩着一方帕子上来, 面带喜色, 随着连秋的指引上楼来, 看这二楼的布置、装饰,无一不华贵富丽, 发出“啧啧”之声, 赞叹道:“你们家小姐可真富裕啊, 她死了的那个夫君很有钱吧。”

    连秋正困扰不知怎么答,一旁的琪清端着茶杯托盘路过, 笑着接过话头:“有钱谈不上, 都是我家小姐自己赚的。”

    喜婶止不住的赞叹。

    等见了江老板的真面目, 喜婶站在门口, 一时都看呆了,忘了进去。

    只见里面的美人眉眼弯弯,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娇俏含情,脸上皮肤嫩的像是能掐出水来似的,白里透粉,纯粹中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柔媚,颜色比小家碧玉更浓,又比国色天香稍淡,襦裙勾出□□的形状,让喜婶满脑子都是一个“美”字。

    江春月起身,双手交握在小腹前端着,对她露出友善的笑容,“喜婶。”

    喜婶这才反应过来,笑着向前:“哎呦,我都看呆了,想不到江小姐如此花容月貌,我还是头回见。”

    “喜婶过誉了。”

    一番客套之后,喜婶直言。

    “言归正题,江小姐想找个什么样的?”

    春闱一过,江春月就开始蠢蠢欲动了,现在她已经把程玉璋再见她的障碍叠满了,本来他就不会回来,即便是回来了在随州也找不到她,她还有程玉璋亲笔签字的和离书,改嫁不是事。

    江春月装模作样害羞了半天。

    喜婶很懂的帮她界定范围。

    “街东头有位姓韩的富绅,他儿子二十刚过,正要娶续弦,你可行得?”

    江春月低眉:“韩富绅富甲一方,我不敢高攀。”续弦不当。

    喜婶明白了,又换道:“咱竹溪有一书院,书院有位教书先生,二十有五,还未娶妻,只是寒酸些。”

    江春月叹息:“我自小最怕的就是教书先生,怕是不能与其相处,成亲后肯定不能顺利。”

    喜婶又懂了,读书人也不行。

    她作了难,直白问道:“那江小姐,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可是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江春月矜持够了,就等她这一句话。

    她不再含蓄,坦白:“喜婶,我这种情况,自然配不上有钱有势的,我又不喜欢读书人,就想找个老实、担当,能顾家的男人。”

    喜婶露出意会的笑容,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

    江春月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不求他能大富大贵有多大能耐,我有钱,就是我养着他也行,只希望是个性格单纯老实的,最好……年纪小些,是初婚,还有,容貌俊秀些……”

    喜婶做红娘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什么样的要求没听过,她说的这些,倒也不是头回听。

    “懂了懂了,江小姐事业有成,若非是死了男人,就是嫁个什么样的不行。我啊做红娘这么些年,鲜少见到小姐您这样的明白人啊。你放心,我会按照这个标准,仔细的给小姐筛选,一有消息,就过来拜访。”

    说罢,喜婶饮尽杯子里的茶,起身告别。

    江春月相送,琪清笑着拿了两个银馃子给喜婶,喜婶没想到她出手如此阔绰,欣喜的推拒了两次才受了。

    只送到楼梯口,就有一身穿紫衣的姑娘上来,见到江春月,还高兴的喊了一声“皎皎”。

    江春月回应一声:“鲤鱼。”

    喜婶被连秋送下去,李黎郁狐疑的回头望了几眼,对江春月道:“皎皎,这不是红娘吗,你找她做什么?”

    不等江春月回答,李黎郁只走了几步就明白了,她一副惊讶不已的模样,拉着江春月进房间,关上门才道:“你要改嫁!”

    自从随州一别之后,江春月按照约定给鲤鱼去了信,没想到只过了一两个月,李氏兄妹竟然也来到了竹溪长住,并要以此为根据地,东山再起。

    在李黎郁的强烈要求下,李徽还把布店开在江春月的隔壁。

    江春月将自己和程玉璋的事告诉了李黎郁,李黎郁虽然不是很理解,但在江春月带她看了抛弃糟糠妻的戏之后,李黎郁对这个没见过的程玉璋,直接打上了渣男的标签,也非常赞同江春月的做法。

    江春月回答了她的疑惑,坐下来换了茶杯给她倒水。

    李黎郁没想到会这么快,她内心仍然有一丝挣扎。

    “可是算算时间,春闱也就刚结束吧,到放榜还有几天,况且……还没有到你们约定的四月初十……”

    李黎郁自己说着,看到江春月十分淡定的倒茶,清新的绿茶从壶嘴倒出,在白玉的杯子里打着旋,说不出的淡定悠然。

    李黎郁一下子就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只要我家皎皎过的舒心就是了。”李黎郁放宽心。

    江春月笑了,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头:“你也是呢,你还没有定亲呢。”

    李黎郁抓起桌子上的糕点,塞入嘴里,含糊道:“没关系,我兄长说我留多久都行,他养我。”

    江春月看向窗外,托腮感叹:“有个这样的兄长还真是好呢。”

    “那你嫁给我兄长做我嫂子不就得了。”

    这句话李黎郁几乎是没过脑子,下意识的说了出来。

    但李黎郁仔细想了想,竟然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

    江春月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说什么鬼话,没听说过兔子不吃窝边草吗,再说你总该盼着你兄长点好,找个初婚的门当户对的。”

    李黎郁还想再说什么,被江春月打住。

    江春月这次锚定主意,就是想找个依靠她的,容易被掌控的夫君,不需要考功名,不需要成才,只要对她一心一意,心肠不坏的忠诚的人就行。

    在皎皎那里待了好久,李黎郁吃过午饭才回家。

    她一进去,就正好遇上要出门的兄长。

    “兄长,你要出去?”

    “嗯,你又去隔壁了,贪玩。”李徽宠溺的伸手敲敲妹妹的头。

    李黎郁不满的捂住头,撅嘴道:“干嘛呀兄长,你怎么跟皎皎一样,就爱敲我头。”

    她抱怨完,又小声嘟囔:“怪不得皎皎看不上兄长,兄长那么坏。”

    李徽拂了拂袖口,本来打算走,听到她后半句,停下步子:“你说什么?”

    李黎郁挥挥手:“没什么。”

    她大步就往里面走,被李徽一把拉住。

    一旁的小厮催促他,被李徽挥退。

    他面容有些严肃,看着妹妹,逼迫她讲出实话,得知江春月竟然开始相看了。

    “哎呀,你放开我,哼,反正我已经替你说一嘴了,皎皎不会考虑你的。”

    李黎郁挣扎两下,李徽也松开了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用得着你提一嘴,你一个未婚的小姑娘懂什么,我对……江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黎郁乐了,凑近他:“那兄长一听皎皎要相看,怎么脸色那么难看啊。”

    “没有。”李徽扭过头,浓眉仍然无法舒展。

    说着他出门办事,走了一会,随行的小厮跟上来,提醒道:“大爷,咱们不是去城南的分铺吗?”

    李徽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背道而驰,为了挽回面子,他轻咳一声,硬着头皮继续走:“不,我就去城北。”

    小厮:?

    莫非公子想在城北再开一家分店?

    小厮刚走神想了一句,就见他们的大爷直直的往一个人身上走去。

    使不得啊!

    大爷这是怎么了!

    ——

    殿试结束,宦官将进士们的考卷先送到了内阁,由内阁阁老们票拟排名。

    这次评议由首辅及四位皇上钦点的阁老商议。

    首辅大人姜言坐在案首,脸上浸润着上位者的沉稳,他扫一眼坐着的几位,无比感慨:“每次到殿试的时候,本官都会想到当年自己求学时候。”

    张烨作为内阁次辅,是当年与姜言一起考过会试、殿试的同窗,最有发言权,他笑着接道:“下官犹记得,姜首辅当年可谓少年英才,得皇帝赏识。”

    姜言摆手:“张皖首此言差矣,本官当时是前十之尾,不及皖首啊。本官出身微寒,有此成就,还是得皇帝的赏识。”

    皖首是张烨的字。

    一直未吱声的傅义宏突然道:“英雄不问出处,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也没几个是三甲的,哦,也不尽是,在座的就有,我记得程阁老就是状元啊。”

    首辅姜言一向知人善任,任人唯贤,这些年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其中就包括内阁的张烨、傅义宏等,唯独程砚书是意外,程砚书是里面出身最高贵的,是百年世家广平程氏的嫡子。

    而傅义宏与程砚书都师从姜言,是姜言最得意的两个门生,但两人一向不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首辅在新人势力中的平衡术,姜言年岁不小,属于后起之秀,也干不了几年了,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新人,继承自己的志向,是他最大的心愿。

    傅义宏才学不及程砚书,时常耐不住性子,与程砚书针锋相对,但他对姜言却忠心耿耿,说一不二,深得姜言器重。

    这种事情程砚书也经历不少,好在老师心里那杆称不偏不倚,他的处境倒也没有十分艰难。

    程砚书垂首,沉静道:“能跨入殿试门槛的自都是首屈一指的人才,名次反而没那么重要。”

    姜言最喜欢的就是程砚书谦卑的态度,他显然比傅义宏城府更深,也更难把控,这是他忌惮的一点。

    他及时叫停傅义宏的挑衅:“砚书说的有道理,眼下我们也遇上了同样的困难,需要给这些万里挑一的人才排个名。”

    这些试卷已经经由翰林院初筛,再由内阁一一审查,翰林院的庶吉士在一旁侍候,记录下他们的评分。

    最终的难题就是三甲的排名,特别是榜首与榜二。

    庶吉士将他们二人的卷子摆在姜言面前。

    姜言细看之后,满意点头:“今年新科人才济济,是我朝的福气。两篇文章均条理清晰、很有深度,字也写的不错……”

    姜言看的自然不是这些,他扫了眼阁老们的打分情况,发现一件怪事。

    几乎其余所有人都选择程玉璋为榜首,唯独程砚书在他的名字后面画了圈。

    在他看过两份试卷之后,心中也有了高低,特别是看过两人户籍表后,程玉璋身份低微,毫无背景,更加坚定了想法。

    “砚书,你为何对程玉璋的试卷不做评判,做了弃权?难道他与你有关系。”

    姜言在姓氏上琢磨出一点味道。

    程砚书起身作揖:“学生的确有件事向老师坦白,这名叫程玉璋的考生,是学生的亲人,学生丢失多年的嫡子。”

    有几人露出惊讶的表情。

    姜言不动声色让他坐下:“原来如此,那是件天大的喜事,等到认亲宴的时候,别忘了请我去。”

    程砚书应允。

    姜言垂首,目光落在了另外一份试卷上:“本官看就选蒋士杰为状元,玉璋榜眼,其余次之,各位觉得如何?”

    自然没有人不同意。

    程砚书能觉察出老师的不悦,但此时的不悦,也好过日后被他发现时的好,这两年他越发能感受到老师年纪大了,疑心也越来越重。

    这些事并没有在他心中停滞太久,如今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去见自己的儿子。

    在程玉璋一进京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暗处观察过他几次,只一眼,他就知道那是自己与知知的嫡子。

    极其相似的眉眼,出尘的气质,不卑不亢的性格,甚是让他欢喜。

    初次见他那一面,程砚书双眼微热,竟流了泪。

    他们的儿子还活着,而且读书很用功,品性良好。

    忙完殿试评审的时,等放了榜去,程砚书在宫里住的地方洗漱之后,换了身常服,一刻不耽误的出宫。

    “林州,请他来鹤楼。”

    “是,二爷。”

    放榜了,整个皇城似乎都在敲锣打鼓,礼部按照仪制,安排新科三甲游街。

    程玉璋得知自己是探花的时候,惊喜又意外,他觉得自己能过,但没想到会是第二名,这下,他终于得偿所愿,不会再让皎皎跟着他吃苦。

    程玉璋情绪天生不会太过外放,他是极其兴奋的,但比起同榜中了的新科们,他还是显得太过淡定。

    与他一起进京的同窗之中,只有好友叶阚险胜,排名二百九十,末榜,到底也是金榜题名了。

    得知这个消息,叶阚先是大笑又大哭起来,程玉璋见状,顾不得自己高兴,急忙扶他起来。

    叶阚哭着笑着,看着程玉璋,“你为什么不高兴,你是榜眼啊!”

    程玉璋哭笑不得,“我很高兴啊。”

    叶阚哭的更大声了,“不是,你第二名,为什么不高兴呢……”

    叶阚这样的,不在少数。

    皇榜底下,除了看榜的新科,还有忙着榜下捉婿的。

    不少京城有待嫁女的达官贵人或自己来或派人来,要选个新科女婿。

    程玉璋被问及了不少次,他每次都坚定的回答“家中已娶妻”。

    叶阚从极度兴奋中慢慢醒过来,被程玉璋拒绝的老爷随即转向叶阚,笑着询问:“敢问郎君婚配否?”

    叶阚还有些懵,只呆呆的看着那位穿戴不俗的老爷。

    程玉璋见状,帮他推拒:“他也娶妻了。”

    老爷才悻悻离开,去问别人。

    叶阚坐直身子,皱着眉,看着程玉璋:“万一他很有权势呢?”

    程玉璋一愣:“什么?”

    叶阚大笑:“哈哈,骗你玩的,我说你可真淡定啊,探花郎,我现在还兴奋的浑身颤抖,云里雾里的,你却跟没事人似的。”

    程玉璋不理会他:“我们大约多久能回乡?”

    叶阚“啊”了一声,凑近程玉璋,小声道:“我们榜眼想娘子了?”

    程玉璋松开扶着他的手。

    叶阚此时身子激动道虚浮无力,他这么一松,他直接不可控制的倒在地上,只好又低声哀求,程玉璋才扶他起来。

    在为新科举办的琼林宴开始之前,不少京官已经开始私下组织宴席,邀请一些新科和朝臣,美其名曰结实新人,实际上不是选婿就是培养自己人。

    程玉璋在住处躲了两天应酬,还是被人找到了家里。

    这是林州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出现在程玉璋面前,他看着程玉璋,内心激动不已,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

    十多年大海捞针似的寻找,林州每日醒了就是找少爷,累了就睡觉,程玉璋在他心里,都成了执念。

    程玉璋打开门,看着这个面色古怪的人,一时挡在门前,也没让人进来,“您是……”

    林州撩袍,突然直直向程玉璋跪下,大喊一声“少爷”,充满了感情。

    程玉璋被他弄得猝不及防,连忙扶起他:“快请起,您这是作何?您认错人了吧。”

    林州激动摇头:“不会,属下没有认错,您就是我们程府的少爷,二爷他在鹤楼等您,望您尽快过去与他见一面。”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来的太过突然。

    程玉璋早就将自己认定为孤家寡人一个,后来有了江春月,他才有了家的感觉,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在自己十八岁这一年,竟然有人上来找他认亲。

    林州双眼微热:“少爷,请随属下见见二爷吧,他等了您很久,本来想登门找你,又怕你拘谨,就约在鹤楼见你,这么多年,二爷无时无刻都在想您。”

    这太过玄妙,程玉璋甚至怀疑这是一场阴谋,他须得小心谨慎些。

    “不好意思,在下有父母,不是您要找的人,您请回吧。”

    林州心下更酸楚,少爷他不敢认,不相信。

    他扑跪在他脚边,哭道:“少爷,即便是您不相信,总要亲自过去看看,再做决定吧。”

    林州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的直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绢包裹的东西,打开,双手呈上:“少爷,您不相信属下说的,这个总认得吧。”

    程玉璋看到那物时,心头狠狠一颤。

    那枚虎头小印章。

    程玉璋拒绝了林州带来的马车,选择走过去。

    他还是来到了鹤楼,抬眼一看,这座建筑别致,犹若琼楼玉宇,贴金彩画,光彩夺目。

    内里环境幽静,装潢雅致,底下的天井处竟真的养了仙鹤。

    程玉璋收敛眉目,跟随林州来至二楼,走至其中一间门前,见门外站着两个带刀的护卫,见他过来,目不斜视,亦不敢看。

    他们腰间挂着一个玉牌,上面写着一个“程”字。

    只看到这个玉牌,程玉璋心口流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那种来源于家族、姓氏里无法道清说明的东西。

    “少爷,请吧。”林州打开门,恭敬的站在外面,伸手示意。

    程玉璋颔首,走了进去。

    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两鬓些许白发,面容清隽,要不是眼尾的几道不可忽视的纹路,说他是年轻人也不为过,但他周身散发的气势不可小觑,程玉璋敏感的察觉他身份地位不低。

    瑞兽纹素软缎的氅衣,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褶皱,就连坐姿也很优雅,自然的挺直脊背,又带着点随意的一只手靠着后面的木制靠背上,手里还攥着一串白玉的珠子,见他来了,他将珠子收拢在手里,目光看向他,眸光温润,带着点令人温暖的东西。

    “快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更正

    是榜眼不是探花,感谢念念不忘宝~

    感谢在2023-08-12 23:48:02~2023-08-13 13:3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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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梦境成真◎

    程玉璋没意识到自己停滞在门口已久, 他调整情绪后,行礼入座。

    “我是你父亲这件事,你看起来并不惊讶。”

    程砚书亲自为他斟茶, 声音既放松又温和,像是溪流撞击河底的卵石。

    “我理解你, 你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 突然有人要做你爹,心里多少不是滋味。”

    程砚书放下茶壶, 看着他笑,他的眉宇之间很像自己, 可是肤色、耳鼻, 又带点知知的影子,他是英俊挺拔的, 即便是流落在外多年, 也保持有程家人的风骨。

    “我是程砚书, 你来京城这么久, 应该听说过吧。”

    程砚书饮茶, 一句话又带点考问的意思。

    若是连本朝阁老的名字他都不知道, 程玉璋这个试也没什么考的必要了。

    程玉璋起身行礼:“程大人。”

    “坐。”程砚书顿了下。

    程玉璋惊觉,他应该被这位大人盯了许久, 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你所想, 我的人在随州找到的你, 我没有第一时间将你接回程家,是有些顾虑, 你不会埋怨我吧。”

    “不敢。”程玉璋毕恭毕敬, 丝毫没有将眼前这位真的当生父看待。

    程砚书看出他的不信任, 他唤林州进来, 拿回那个虎头印章,放在掌心,程玉璋默默注视着。

    他的已经给了皎皎。

    刻着一个小虎头的印章,指甲盖大小,拴着红绳,师父告诉他,他捡来的时候,这个东西就挂在他脖子上,还有一张短小仓促的纸条,用血写了他的姓名、生辰八字,偏偏没有父母名姓,只落款了一个许氏。

    看字迹是个女人,他大概猜到自己的母亲姓许,对于父亲完全不知。

    “你母亲叫许知,是江南扬州一知县的女儿,是我的嫡妻,程家的宗妇,你是我跟她的嫡长子,我们还有个女儿,是你的姐姐,去年这个时候,她已经出嫁了。”

    “玉璋这个名字,是我在你母亲怀你之后就给你取好的,还为你刻了这枚小的印章,希望你将来能有所作为。”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程玉璋脑子快速运转着,他将所有讯息综合,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

    “什么时候丢的?”

    程砚书回:“载初十四。”

    “何地?”

    “京城。”

    程砚书又补充:“皇宫,坤宁宫。”

    程玉璋眼球微微震颤,如果这是真的……

    “八月?”

    “对……”

    程砚书明白他猜到了什么,聪慧、博学、深沉,又不轻易表露情绪,他感叹此子未来必定超过自己,可站在父亲的角度,又心疼他敏感至此,慧极减寿。

    程玉璋暗自握紧了拳头,指尖用力到发白,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载初十四年八月十五晚戊时,京城坤宁宫失火,她……是不是死在那里?”

    程砚书的心脏狠狠跳疼几下,气息也乱了,呼吸有些艰难。

    他握着白玉杯,捏紧,还是回答一个“是”字。

    程玉璋闭了闭眼睛:“捡到我的人说我是被放到一个木盆里,除了那枚印章之外,还有一个母亲留给我的纸条。”

    “她写了什么!”

    程砚书喉结快速滚动,捏着白玉的手指收回,放到了桌子边缘,抓紧,心下紧张,这么多年,他早就把知知的所有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现在竟然还有他不知道的。

    程玉璋感觉到心脏似乎有火灼般的疼痛,当初师父无意间提到那场坤宁宫的大火,他还毫无感觉,像是在听别人的事,如今,他仿佛能看到母亲在那场大火之中,怎样将自己放入木盆,又写了纸条……

    倘若能找到水,为何偏偏还会被烧死,到底是被逼无奈,还是被人胁迫。

    纸条上她只提了自己的姓名、八字,却偏偏不提父母姓名,还有家世。

    母子连心,即便已经隔世,他还是感受到母亲的苦衷、悲痛、绝望,他甚至隐隐有一种感觉,母亲似乎是刻意这样做的,意在不想让他回到程家。

    到底为什么不能回程家,程玉璋看着程砚书,一字一句道:“只写了我的姓名和八字,落款是许氏。”

    程玉璋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一把利剑,狠狠插入到程砚书的心口。

    那种紧急状况下,既然有时间写字条,为什么不写父母名字,是不想让他们的儿子回家么。

    程砚书胸口闷疼,当年,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娶了她,她温柔解意,偶尔俏皮活泼,两人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恩爱遣倦,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程砚书清醒的意识到一件事,知知对他有怨……

    是怪他在那种危机时分不能赶过去,护不住他们母子,还是这怨恨从一开始就有了,他已经无从知晓。

    坤宁宫那场火他已经翻来覆去的查了不知多少遍,他一直不相信那是天灾,可却找不到一点证据,坤宁宫内,包括太皇太后、太后以及几个皇子、大臣的诰命夫人,全数死在了坤宁宫,仅有一两个意外生还的,他也亲自盘问过,根本构不成怀疑。

    所以当年……是他太没用。

    现在已经阳春三月,大地回暖,草长莺飞,程砚书的内心,此刻落满孤寂的霜雪。

    摸爬滚打官场这么多年,他痛苦至极,也能清醒的进行取舍。

    斯人已逝,现下他最重要的事,就是认回玉璋,不止为了延续程家的血脉,他更想以此弥补知知,消弭他内心的负罪感。

    “玉璋,事到如今,一切都证明你我是父子,血浓于水,你随我回府。你中了榜眼,我为你感到骄傲,过几日我摆宴席,请百官赴宴,到时你也能恢复你程家嫡……”

    “大人!”程玉璋失礼的站了起来,他内心满满的怨气,似乎是母亲传导给他的一种心情,他十分不满他这样冷静自持的样子。

    程砚书抬头看他。

    程玉璋脸上的愤怒稍纵即逝。

    “大人认错了,大人公务繁忙,在此叨扰大人已久,我不敢继续打扰,告辞。”

    程玉璋也没有打算征得他的同意,直接走人。

    他头一回内心生了一种类似孩子气一般的情绪,似乎在这个人面前,他应该可以这样。

    程砚书看着他的背影,他转身就走了,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程砚书微怔片刻,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还能再见吗?”

    程玉璋没答,打开了房间的门。

    “京城不比随州,你如今是新科三甲,一般人不敢动你,可你也要小心,你模样太招人了,特别是一些女人,女人玩起阴谋诡计来不输男人,你要小心。”

    程玉璋第一个想法是他在含沙射影,是在说他母亲是个会耍心机的人吗。

    他跨步迈出,也没有给他关门,大步走了。

    外面的林州看的一愣,怎地认亲认的还把少爷给气着了。

    他喊了一声,程玉璋也没搭理他,林州急的抓耳挠腮,准备向里面的二爷请示,却发现二爷还悠闲自得的给自己斟茶呢。

    “二爷!”

    “别慌,给他点时间。”

    程砚书抿了一口茶,笑了,“我程砚书的儿子,怎么会这么没骨气,随便就认爹呢。”

    林州一时也不知道该哭该笑,二爷这是在自嘲吗?

    “可是少爷的安全……”林州十分担心,这几日他看到少爷快被那些择婿的烦死了,他担心有人会对他使用强制手段,毕竟程玉璋目前还只是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寒门子弟。

    “我已经派人跟着了。”

    林州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应该问题不大。

    程砚书斜睨他一眼,“你好像比我还关心玉璋。”

    林州顿时大窘,支吾半天,不能说话。

    怎么说呢,他被二爷派出去十多年专门找他,睁眼闭眼都是玉璋,现在找到他了,他就觉得玉璋比他儿子还亲……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

    程玉璋仍居在书院旁的一处宅子里,这是十几个书院的学生共同租住的地方,每人分一个房间,现如今这里面考中的仍留在这里,没中的已经卷铺盖走人。

    为了节省开支,他与叶阚一间房,床铺以屏风隔开。

    程玉璋回到宅子的时候,院子里有几个同窗正在高声讨论着什么。

    见他进来,一人拱手上前,大笑道:“已经接到通知,明日就是琼林宴,程兄身为前三甲,可得仔细想想恭和诗怎么写了。”

    程玉璋回礼,今日事情让他心情不是很好,没有多说,便回了房间。

    琼林宴之后,京中就没有什么事了,他要立马赶回随州。

    这小半年他思念如疾的时候,就会给娘子写信,可惜他几封寄去随州的信,却始终没有回音。

    考前他叮嘱自己不得半途而废,况且有岳父岳母照顾,娘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她或许是怕回信耽误自己学习也不失为一种可能,她是世间少有的女子,会鼓励夫君倾注学业、还能不嫌弃他贫苦……

    想到江春月,今日见到程砚书的坏心情随之而去,现下没有了考试前的压力,他躺在床上时,竟暗自期待起与娘子的约定。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他闭上眼睛时,期待能梦到关于娘子的事。

    这晚,他确实做了梦,也真的梦到了娘子,可这个梦怪异离奇、弥漫着无尽的伤痛。

    “你不来找我,所以我来找你了,程玉璋。”

    他像是漂浮在空中,又像是根本没有实体,看到他的娘子此刻正抱着他,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

    这句话什么意思,为什么自己不去找她,这是什么时候,他现在想她已经思之如狂。

    分明是相见的场景,他看的竟心痛不已,窒息般的疼痛。

    周围场景天马行空,忽的变化,他向四周看去,空荡荡极宽敞的地方,没有一人,抬头,是一个大殿,大殿仿佛隐藏在云层中,由虚变实,慢慢显出殿上的字匾来。

    琼林苑三个大字如同雷劈。

    他怎么来到琼林苑了,不是明日才……

    随着他这个想法落地,忽的周围不再空荡,百官、新科进士、宫女、内廷人……一时间人海茫茫。

    他站在人群当中,周围又瞬间转换。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一个宫女跪在他面前,而他的衣裳下摆被茶泼湿,狼狈不堪。

    叶阚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旁边:“哎呀,你这宫女怎么这样不小心。”

    他转头对自己说:“程兄,你这样回去,被皇上看到了,可要治你殿前失仪。”

    说完,他又看向宫女:“附近可有换衣裳的地方?”

    “有,奴婢带大人去。”

    叶阚本来打算陪他过去,他感觉自己仿若被设定好了一般,开口道:“不用,我自己去就行,叶兄快些归座。”

    叶阚犹疑几分:“行吗?”

    “放心。”

    程玉璋看着这一切,又仿佛在经历这一切,还没等他想通,他便已经转换到了别的房间。

    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姑娘站在他面前,她脸蛋扭曲着,似乎在生气:“既然不愿意做本公主的驸马,那本公主就把你关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本公主再放你出来!”

    面前的门突然被关上,任凭他如何喊叫、挣扎,也没有从这个房间里出来。

    那种无法立马回去见娘子、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无尽的等待、磋磨,真的要将他逼疯。

    程玉璋痛苦的快哭了。

    “醒醒、喂,程玉璋,醒醒!”

    他艰难的睁开眼睛,发现是叶阚在猛拍他的脸,程玉璋眼珠转动,看了看周围,慢慢坐起来,手指按着太阳穴的位置。

    “怎么,做噩梦了?”

    他本来今晚喝了点酒,熏熏然,可听闻程玉璋在哭,吓得他酒都醒了一半,连忙喊醒他。

    意识到是做梦,程玉璋的内心好受了许多,他掀开被子下床喝了杯凉茶,闻到空中一股酒气:“明日就是琼林宴了,怎么还饮酒。”

    叶阚笑了几声,倒在床上:“高兴嘛,况且那位大人让我,我也不得不喝。”

    程玉璋“嗯”了一声,没多久,就听到叶阚突然又道:“我这种名次的进士,肯定是要去哪个边陲小县做个县令,好羡慕程兄可以留任京中啊。”

    程玉璋安慰道:“你我都非家境深厚之人,或许留京城还不如去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这个过分真实的梦,无时无刻提醒了他天子脚下,贵人太多,他也仅仅一个刚刚到来的新人而已,一不小心,就会掉入深渊。

    叶阚嗤笑:“说什么风凉话,我宁愿留任京城。”

    程玉璋不再说话了,重新躺下,却久久不能入睡。

    那个梦境……

    眨眼就到了琼林宴。

    作为三甲,程玉璋被簇拥着,走在前面,后面的叶阚望着不远处的壮伟宫殿,小声对程玉璋道:“真的做到了,我们真的做到了!程兄,我激动的快不会走路了。”

    程玉璋却越走越心惊,脸上的笑容也很难维持。

    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发生过似的。

    当琼林苑的字匾漏出来的时候,程玉璋如被雷击。

    这是他第一次来琼林苑,怎么面前宫殿及周围的布置,竟然与昨晚的梦无异!

    “程兄,你怎么了?”

    一旁的状元郎蒋士杰阔步走着,突然左边的榜眼停下了脚步,因着一种惺惺相惜的心态,他也放慢了步子,低声提醒:“怎么了?”

    程玉璋回神,恢复从容:“没什么。”

    叶阚见他这般,调侃道:“你也有紧张的时候。”

    程玉璋却如同进入神虚梦境一般。

    琼林宴上,新科们有幸目睹龙颜,并奉上恭和诗,自然以三甲的最优,皇上龙颜大悦。还有一些只在传闻中听过的朝廷重臣出现在宴席上。

    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姜大人、阁老傅义宏、阁老程砚书,三人伴皇上左右。

    受梦境的影响,程玉璋表现的更加谨慎。

    他看到程砚书远远对他笑了笑,他不着痕迹的移开眼,低头假装饮酒,实际上一口没喝。

    叶阚频频举杯,他已经认识了不少人,他忽的拍了拍程玉璋的肩膀,小声道:“那位长得跟神仙似的程阁老竟然来了,据说,内阁里面,程阁老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平日里相当低调呢,这是他第一次来琼林宴吧。”

    程玉璋放下杯子,眉目清淡:“不清楚。”

    叶阚近日结识了不少京中贵人,也获知一些官员秘辛,这位程阁老程大人,不管怎么看,都是本朝最有希望成为内阁首辅的人物。

    “是我的错觉吗,他刚才是朝我笑了吗?”

    叶阚是有一点醉了,揉了揉眼睛,又看向程阁老那里,没看到他半分笑意。

    程玉璋看他一眼,“你像是醉了。”

    “没有……”叶阚又抬头去看,只是这次,他被一团宫女簇拥着的丽影给吸引了,有宫人行礼,喊了那人的尊称。

    “寿春公主。”

    黑夜中,叶阚的眼眸一亮,拍着程玉璋的肩膀激动道:“玉璋,快看,是公主啊!”

    程玉璋下意识的扫过去一眼,只一眼,程玉璋感觉血流都止住了。

    这个人!

    仿若有一座大山在他面前轰然倒塌,程玉璋直觉此女过分危险,他几乎强行扭回脖子,猝然的差点把脖子扭断,随后他大口呼吸。

    叶阚也回神,被程玉璋的表现给惊到了,“你怎么了,这个公主好像也没长得美若天仙吧。”

    他甚至觉得,除了服饰华丽,这个公主还不如他那位江府的娘子好看。

    此话他是不能说出来的,实在冒犯。

    程玉璋垂着头,脸色惨白:“叶阚,世界上会有梦境变成现实吗?”

    叶阚被问的一愣:“什么?”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你喝醉了吧,什么梦境、现实的。”

    皇帝所在的帐亭里面,寿春公主迈着聘聘袅袅的步伐走了过去,向父皇行礼,又向几位大人问好。

    寿春公主是太子的亲妹,也是皇后所出,资质容丽都是一等,性格俏皮可爱,年纪又小,刚过及笄,是皇上最宠爱的一位公主。

    她早已在琼林苑的楼上观看已久,这次她过来,也是得了皇上授意,让她自行选驸马来了。

    她出身高贵,也养的眼界颇高,对一般男人并不看在眼里,但当她见到一个人的时候,她的眼睛直接移不开了。

    朱嘉善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出尘脱俗的人物,眉眼像是云雾里的水墨画,看了让人赏心悦目、心情舒畅,皮肤也很白,身形又高大修长,一看就是个沉稳、深情还不会乱搞的男人。

    朱嘉善内心激动:就是他了!

    她从楼上下来,到父皇跟前,就是说这事。

    皇上亲切的拉着朱嘉善的手,还拿了桌子上的果品,给她:“你最爱的甜梨了,刚进贡的鲜货。”

    朱嘉善含羞,拒绝了那只梨,反而抬眼向一直关注的那个男人的方向看去,他正与人说话,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她不免内心有些生气,她一出现,分明整个宴席的新科都看过来了,不少人目光□□。

    “父皇,儿臣都长大了,您怎么还跟逗小孩似的。”

    皇上大笑:“既然长大了,那你可有看中的人选了,说说看,父皇为你做主。”

    朱嘉善收回自己的手,撅起朱唇:“才不要父皇管呢,儿臣是公主,看上什么人,自己选就是了。”

    皇上点头:“嘉善确实长大了,不过你可不准行强人所难的事,这些都是朕招揽的天下英才,朕宝贝着呢。”

    “父皇放心。”

    朱嘉善说着,又循着程玉璋的方向看过去。

    身为皇上最宠爱的公主、皇后的亲女儿、太子的亲妹妹,她倘若是个没点心眼的单纯公主,那绝无可能活到现在。

    她看中的人,自然要亲自下手。

    就今天晚上。

    她退出宴席,回到楼上,招来自己的贴身丫鬟,声音带着势在必得:“想个办法,将人弄过来。”

    宴席过半,皇上与几位内阁重臣去了御书房谈事,唯有程砚书留下。

    刚才寿春公主所言,他并未落下半字,他虽然对后宫的人不算了解,但寿春公主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又是皇后所出,他是知道些她的性格的,看似温柔单纯,实则心思歹毒。

    不巧的是,她看中的人,可能是玉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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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大胆!◎

    程玉璋还在想梦境的事。

    他想到自己离席会被一个宫女撞到, 弄脏衣裳,心下突然想实验一次。

    若是与梦中不同,那是他多心了, 若是相同,他……

    “程兄, 陪我更衣。”

    叶阚起身, 喝了不少,摇摇晃晃。

    他这副模样, 程玉璋当然不放心让他自己去。

    “好。”

    两人走向小路,两边有内侍站岗, 手里提着灯笼。

    走到两边是竹林的地方, 迎面有一个端着托盘的宫女走过来,程玉璋拧紧眉。

    等到那宫女靠近他时, 突然“哎呦”一声, 手里的托盘就向程玉璋的方向丢了过来, 早有准备的程玉璋迅速向右闪退, 避过了托盘, 里面的酒水也没有撒到他身上。

    程玉璋脑中有根弦断了。

    这一切的发生, 印证了他的梦是真实的。

    他只在一些离奇的书看到过,也曾在师父口中听到过, 但还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

    “奴婢该死, 奴婢该死!”

    一模一样的场景。

    叶阚看他, 又向宫女发怒,被程玉璋拦下。

    “无事, 你走吧。”

    不等宫女退下, 程玉璋先与叶阚走了。

    这名宫女看着他们离开的影子, 脸上苍白一片, 她没有完成姑姑交给她的任务,必定不会好过。

    她隐退到竹林后面,那里站着的便是寿春公主的女官,竹叶姑姑。

    她只一过去,就挨了姑姑一巴掌。

    “没用的东西。”

    小宫女赶紧跪下,哭道:“姑姑,奴婢按照您的要求做了,可是、可是那位大人,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会,他能避开……”

    “行了,滚吧。”

    竹叶伸手又狠狠扭了这小宫女一把,也只能无奈回去向公主汇报。

    朱嘉善并不气馁,反而听了竹叶汇报的细节后,对程玉璋这个人更加抱有好感:他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不会苛责下人。

    宴席将近尾声,内官宣布琼林苑结束,请新科有序从宫门离开。

    程玉璋向外走去。

    作为新科三甲,还能有幸从中门出去。

    他心神不宁,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那个梦中,他被这个公主留在一个陌生房间大半个月,若是按照他与皎皎的约定,定然是不可能按时回到随州,梦里看到皎皎过来找他,她一个女子,路上要吃多少苦,他想都不敢想……

    走之前,皎皎最担心的就是他不回来,他不会的。

    明早……不,今天晚上就收拾东西,天一亮他就立马回随州。

    就在他马上就要跨出宫门的时候,一个太监拦住了他,看服饰,还是位副总管。

    “大人留步。”

    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叫他,随后就有两个小太监拦住了程玉璋的去路。

    副总管太监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大人,请跟我来,有位贵人想见你。”

    程玉璋内心一急,直觉告诉他,这个太监估计带他见的,就是寿春公主。

    她派丫鬟泼他衣裳不成,就来硬的。

    程玉璋行礼,委婉道:“天色已晚,也到了出宫的时候,恕我不能留下。”

    “放心吧大人,不会有人追责的,贵人会保您无忧。”

    “恕在下不能遵从,这不合规矩。”程玉璋语气也变得强硬。

    太监脸上的笑容一收,“哼,我还没见过我家主人请客人请不到的时候,您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去见我家主人,把他带走。”

    他的话音刚落,站在程玉璋两侧的太监立即上前,一人控制住程玉璋的一只胳膊,强行拉他。

    程玉璋日常锻炼跟得上,面对的又是两个年幼的小太监,他们使出吃奶的劲也未拉的动他,甚至有一个抬腿凌空,也没把他拽倒。

    新科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外面已经有侍卫在关宫门。

    程玉璋这一刻满头大汗,生出强烈的危机感,他若是被那公主留下,就无法按时回去见皎皎……不,他不能让这样的悲剧发生!

    即便是抗命,他也要走!

    他双臂用力一甩,两个小太监立马就飞了出去,“哎呦”的喊疼,程玉璋后退几步,向着怒目的副总管太监行礼:“失礼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

    “你不准走!来人,来人啊!”

    太监急的原地跳步,听到他的呼唤,有两队成年太监往这个方向跑过来,很快将程玉璋围做一团。

    副总管太监得意洋洋,就在他准备发号施令的时候,一顶小轿子落在他身后,帘子还未掀起,声音就先传出来。

    “大胆。”

    这太监只是寿春公主宫内的一个副总管,只听到这浑厚的一声斥责,就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还将身子转过来,循着声音看过去。

    一名宽肩瘦腰的侍卫伸手掀开帘子,轿子内缓缓走出一位头戴乌纱帽、身着赤罗青缘官服的男子,只看一眼他身前绣着的属于二品大员的锦鸡图案,太监吓得差点晕过去。

    “程大人!”

    站在门口的程玉璋在看到程砚书过来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他的内心升起劫后余生的喜悦,和一点未知的情绪。

    程砚书只给了这个太监一个简单的眼神,太监便知道没有任何机会了,他暗中向后瞥了程玉璋一眼,哆哆嗦嗦的弯着腰走了。

    脱离危险,程玉璋只想赶紧走出这个危险的城池,可……

    “怎么,都不想谢谢我吗?”

    程砚书已经抬步靠近他。

    程玉璋等他走近,准备行叩拜大礼,被程砚书伸手按住,阻止了他的动作,然后他听到上方的人叹了口气:“本来我是你父亲,倒也受得了此大礼,可我知道你拜的不是父亲,而是我这身官服,玉璋,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程砚书先一步走到墙根处。

    程玉璋稍一犹豫,跟了过去。

    “让你过去的是寿春公主,你应该见到了,她对你有意。”程砚书简单几句话,程玉璋并不意外。

    “其中利害,我相信你分辨的清楚,寿春公主盯上你,以你现在的状况,根本无力还手,当然,她也不敢要你的命,但是,你的娘子怎么办。”

    程玉璋猛地看向他。

    程砚书气笑了:“你还怀疑上我了?”

    程玉璋目光恢复平静,不会的,不会是他干的,他没有任何动机,以此来逼他认父也是得不偿失的行为,他下意识的察觉程砚书不会这样干,他太精明了。

    “没有。”

    “呵。”

    两人沉默一瞬,唯有穿堂风“咻咻”刮过。

    “我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回随州。”

    “我就知道,我不会逼迫你,作为父亲,我也不会拿这件事当做收服你的手段,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但只靠这些还不够,你需要的是程家的公开的庇护。”

    程玉璋沉思一会,认真的伸手作揖:“我知道了,我会认真考虑的。”

    “那好,路上小心。”

    “多谢大人。”

    程砚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

    ——

    自江春月随程玉璋“入京”,足足两个月,江府也没得到任何消息,江政禹几次想写信往京城,又觉得不合身份,只好作罢。

    直到年底一封从京城来的拜年贺信,他才知道原来皎姐儿根本没有去京城,他大怒,派人将随州翻了个底朝天,他们那处宅子也问了个遍,包括他赠她的铺子也被转卖,这一切都表明,皎姐儿这是早有打算。

    这事气的江政禹小半个月没去衙署。

    想清楚后他也没有告知程玉璋,只好拖一天算一天。

    江府梧桐园。

    “夫人,又是从京城寄来的信。”

    喜桃拿着一封信双手奉上,交给王氏。

    王氏坐在太妃椅上,两指拈过那封信,看着上面的红封,写着“吾妻皎皎亲启”六个大字,对此嗤之以鼻。

    她连拆都没拆,只晃了晃,喜桃便端来一个火盆子,将那封信丢了进去,火舌随即疯狂舔舐信封,很快化为灰烬。

    王氏不屑于顾:“这个程玉璋也真有意思,江春月那个贱人早就抛弃他跑了,整日里还写什么信。江春月那个贱丫头更不知好歹,放着好好的江府嫡长女不做,好好的夫君不要,偏偏跑了,不知私会哪家情郎,真是下作,跟她那生母一个德性。”

    喜桃咧嘴笑着迎合:“夫人聪慧,还是夫人笑到了最后。”

    王氏得意摸着小腹:“这句话倒是错不了,现在整个江府,没有人再能跟我作对……”

    喜桃忙行礼,恭贺道:“恭喜夫人得偿所愿,待夫人生下小少爷,再没有人挡夫人的路。”

    不久之前,王氏诊得喜脉,江政禹终于松口,将她扶正。

    王氏也正式成为了江府的女主人。

    王氏的高兴没持续多久,她摸到腰上挂着的一块玉石,睹物思人,脸上顿时凄凄,转而捂脸哭泣:“只可惜,我的澜姐儿,她到底去了哪里……”

    喜桃连忙上前安慰:“夫人莫要担心,小姐有福之人,说不定过的好好的呢,您别难过了,小心伤到了身子。”

    外面有一丫鬟进来,低声通报:“夫人,老爷说这几日大姑爷归来,请夫人过去商量迎接的事。”

    “知道了,你去回老爷,说我马上过去。”

    王氏拿手绢点了点脸上的泪痕,简单梳洗了一番,才过去。

    只一进老爷的书房,王氏就看到江政禹双手撑着案几,在看桌子上的东西,脸上的表情是克制不住的激动,还有说不出的纠结。

    “夫人,大喜的消息,玉璋争气,竟然是榜眼。”

    “什么!”王氏一时脑袋有些眩晕,她觉得程玉璋会中,但没想到考的这样好,她忽的想到当时女儿根本不是在说胡话,澜姐儿说的是真的,那时她还不信,错怪了她。

    不过澜姐儿当初只猜对了一半,江春月根本不会飞上枝头变凤凰,那个贱丫头就是个蠢货,自己跑了。

    江政禹以为她正也激动,又重复一遍,接着道:“他的队伍明早就能到达随州边界,下午才能到府上,你说我是亲自去边界迎接,还是在府上等。”

    “还是在府上等吧,他程玉璋再是榜眼,我也是他岳丈不是。”

    江政禹自问自答,自己已经开始忙忙碌碌的策划起来。

    王氏看准时机,给他泼冷水:“夫君,可是皎姐儿她至今下落不明,姑爷回来看到,会不会生气,甚至是不认咱们了?”

    江政禹脸上的喜色渐渐隐退,他冷瞥她一眼:“胡说什么,玉璋若是这样的人,我还会同意皎姐儿嫁给她。皎姐儿这么任性妄为,还不都怪你,就知道溺爱她,没有好好教导,等你生下来,定不能让你带身边。”

    “是妾身的错,老爷别生气,皎姐儿毕竟是嫡女,我总不能太过苛责,不能像对待我的澜姐儿一样随意……”

    王氏说着,不经意间提起了江听澜,江政禹收敛怒意,看着王氏惨淡的脸,又念她有孕在身,走过去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她当初可是犯了杀人的罪过,这事我一直压着呢,但保不准哪天会被捅出来,你一向明事理,不会不知道,不若就将这个孩子忘了吧,我们只要守好淙哥儿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日子都好过。”

    “是,老爷……”王氏的眼神仍然掩饰不住的黯淡无光,硬是挤出笑容来。

    江政禹看到她这样,声音都柔和了许多,现在,他身边只有她与淙哥儿了,还有一个等待出生的新鲜生命,至亲一个个抛他而去,他也是人,何尝不会感到寂寞。

    “那你就按照最高规格,备好饭菜,收拾好客房,然后我想想怎么解释皎姐儿的事,你也想想。”

    王氏一一应下。

    前面的她都可以做到,但让她为江春月开脱,那绝无可能,她期待看到程玉璋知道她跑了之后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只想着这件事,王氏忍不住笑出声来。

    ——

    此时的江春月,已经开始为相看的事情忙碌了。

    喜婶果然了得,很快就给江春月寻了好几个合适的人选,并带着她与对方见面相看,李黎郁陪着她,替她长眼。

    今天上午,她要见三个人。

    第一个是隔壁镇子书肆老板,家里三代都是干这个的,现如今刚传到他手里。

    江春月与李黎郁隔着一道轻薄的纱帐,见到了这位书肆老板,看起来倒是器宇轩昂,礼数也很周全。

    借着喜婶传话,江春月对他的初次印象挺不错,喜婶借机出去,那男人开口了:“小姐,我们若是成亲,我能提一个要求吗?”

    江春月:“什么?”

    “等我们成亲了,你就将你的胭脂铺子卖掉,这钱扩大我的书肆,我住外你主内,相夫教子,好吗?”

    江春月脸色变得难看,还好吗,好个屁!

    一旁的李黎郁没她这么能忍,直接破口大骂:“好个混贼,脸皮也不要了,怎么不把你的书肆卖了,扩充我们胭脂铺,我们春月主外,你主内,你在家相妻教子!”

    那书肆老板气得立马站起来,“说的什么混话,古往今来,哪有男人主内的,真是个黄毛丫头,信口雌黄!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你还黄毛小子呢。”李黎郁站起来叉腰就骂,根本不带思考的。

    江春月头一回发现她的闺友还是个怼人高手。

    那书肆老板气急,也豁出去,直接问候她祖宗。

    骂声一出来,茶室的门突然开了,来人正是李徽,他面无表情,目光冷似寒冰,直射书肆老板,淡声道:“你再敢骂她一句试试。”

    书肆老板被他这模样骇到,有些不确定:“你、你是谁?”

    李徽伸手指了下李黎郁,“她兄长。”

    书肆老板细胳膊细腿的,吓得赶紧溜了。

    这事发生的挺突然的,李黎郁扬着娇俏的小脸:“看吧皎皎,我说带兄长来是对的吧。”

    江春月对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随即她起身对李徽行礼,感激道:“谢过你了,耽误你时间。”

    李徽随意摆摆手,脸上换上素日里人畜无害的表情:“无碍,我刚买了些鲜果,你们吃些吧。”

    他还让人端了几盘进来。

    喜婶进来,拍着江春月的手,笑道:“没事,江小姐,下一个才更符合你的要求。”

    有了第一个打底,江春月不抱什么期待了。

    这个是比较贴合她的要求——没钱,但是他也没颜、没家、没礼貌,甚至还没道德,李黎郁又是好一番战斗。

    江春月捂着头,喜婶脸上也有些难堪,赶紧让人走了。

    正在里面乱哄哄时,门又被打开了,江春月抬头看去,再次见到了李徽。

    他这次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好意思,我刚才好像把扇子落在这里了。”

    江春月这才觉察出猫腻来。

    扇子?

    她进而注意到李徽今日打扮与众不同,李徽身着蓝色对襟宽袖水纹衫,他已弱冠,用一白玉簪子冠发,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油光水滑。

    啊……

    懂了。

    察觉到江春月盯着自己的目光,李徽极其不自然,脸上也渐渐染上红晕,他弯腰拿起门口桌子上一把扇子,拿了几次没拿起来。

    李黎郁看着他兄长的行为,小声在江春月耳边道:“皎皎,你有没有觉得他紧张过头了,让我联想到孔雀开屏。”

    李徽轻咳一声,拿了扇子,瞪向自家妹妹,说的这么大声,他在门口都听见了。

    他不敢看江春月,抱拳行礼道:“打扰了,江小姐,我先走了。”

    江春月笑着起身:“请留步。”

    李徽的背影生生止住,明显的僵住,然后猛地转过身来,脸上通红一片:“江、江小姐,什么事?”

    江春月指了指旁边吵闹不止的相看对象、喜婶、李黎郁三人,笑容有些无可奈何:“送我们回去吧,这样的亲不相也罢。”

    李徽听到,眼中一亮,他抬腿就要将那争论不休的人揪出去,又停下来,像是想到什么:“我觉得,这些人,都配不上你。”

    赶走了歪瓜裂枣,与喜婶告别。

    李黎郁仍然气愤不已:“这都什么人,嫁给这些人,还不如嫁给一只猪呢。”

    “确实。”李徽轻声附和一句。

    李黎郁没听清:“什么?”

    李徽不回答,“走了,回家吃饭。”

    “不,我今天跟皎皎一起吃。”李黎郁反抗。

    “不行,你整日吃江小姐家的,睡江小姐家,你怎么好意思。”

    李徽伸手轻轻拽了拽妹妹的耳朵,李黎郁吱哇乱叫,兄妹俩闹作一团。

    江春月站在一旁,笑看着他们不语,看到他们,她就想起了淙哥儿,随州来消息,那王氏有孕,被江政禹扶正了。

    这是前世不曾发生的事。

    但事情总要解决,要么她杀回去,跟王氏闹个天翻地覆搏一搏,要么就带淙哥儿来竹溪。

    要尽快相看,找个易拿捏的入赘过来,这年头,女人家抛头露面总是不方便。

    几日后,江春月坐在靠窗的位置,焚香伏案,给淙哥儿写信,他近日快要院试住在书院,应该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

    她算着日子,等到淙哥儿刚好考完回家前送信过去,告诫他务必不能轻举妄动,待她再想办法。

    她着一身白绫对襟的袄,下面搭了条各色条幅织造的月华裙,配上清凌凌的一支素钗,犹若芙蓉出水,清透又明媚。

    琪清在一旁给她研墨,看着小姐白里透红的脸蛋,忍不住夸赞道:“小姐自从来到竹溪,又美了不少。”

    江春月没停笔:“人啊,心情好了什么都好。”

    琪清莞尔,“李姑娘今早派人传话,说今日约小姐逛庙会去。”

    “知道了……琪清,今日几月几日了?”江春月即将落款时间,一时想不起。

    “四月初十。”

    江春月手中的笔突然停住,纸上的一点很快扩散开来,江春月见状,赶紧提笔。

    琪清注意到细节,不经意道:“说起来,现在殿试结束有段时间,新科进士们各自都回家报喜了,不知道大姑爷他……”

    “琪清。”

    江春月及时止住了琪清的话头。

    江春月落下日期和名字,收笔。

    “往事休要再提。”

    琪清帮她将纸张叠起,装入信封,解释道:“我还是为小姐觉得可惜,万一姑爷名列前茅,日后官运亨通……”

    “他不会回来的。”江春月起身,往门口方向走,伸手想拉门,门却从外面自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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