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大理寺2
◎大理寺重逢2(文案情节)◎
李辰舟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一只石刻, 这世上有人能将一块石头刻的如此栩栩如生的大有人在。
可专注于将一只石猪刻的如此神态各异的却少有人在,更何况,这些小石猪的耳侧都有一粒小痣。
就像他耳侧的小痣一般。
是她!
李辰舟紧紧地抓住石雕, 彷佛要将它们捏碎一般。
没想到寻了五年,她竟然就在咫尺。
“殿下?”谢传英瞧见殿下脸色异常, 如着了魔一般, 心中一慌,难道这些东西真有什么密术?
李辰舟回过神, 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双目血红地道:“你方才说是从哪里来的?”
谢传英被他的模样吓到了,讷讷地道:“是九龙山工匠们住的棚地里, 他们……”
李辰舟被酒麻痹了一天的脑袋呆了呆, 想起那日在大理寺牢房里审问工匠,他们口中常提起一个技艺精湛的石匠。
那些人虽未刻意提到那石匠是个女子, 但此刻想来, 他们一说起她来, 总是一脸鄙夷轻视。
那石匠正负责的便是飞龙壁。
在昨日大理寺递上来的事要里, 便有今日关于飞龙壁审一事。
只是此等小事,他不过一扫而过,一直未放在心上。
若真是她,落入赵青言的手里, 李辰舟心中一紧,一步跨到了殿门外。
太子府詹事带着几人正侯在门廊处。
屋外日已西斜, 眼见黄昏将至, 寒风已起, 李辰舟感到心中一丝冰凉, 一下子酒全醒了。
“今日会审如何了?”
太子殿下未亲临到场, 大理寺每过一刻钟,便要往东宫递上消息。
只是殿下一直关在殿里,他们也不敢进去打扰。
此刻见问,詹事忙躬下身,将大理寺新送来的消息递上来回禀道:“三省六部的三十五位官员已经一一过审,其中工部礼部和……”
李辰舟皱了眉打断他道:“结束了?”
詹事一愣,忙道:“还未,此次所涉人……”
李辰舟已打断他,厉声叫道:“言喻!”
太子亲军长临卫统领言喻一凛,立马跪地道:“臣在。”
“孤给你一柱香时间,接管大理寺所有守卫,不得惊动任何人。”
“是。”言喻未有半刻迟疑,立即领命而去。时间紧迫,他带着一群人出了宫门就直奔大理寺而去。
詹事府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殿下此举是何意。
今日大理寺会审,殿下是主审,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太子亲军接管大理寺的守卫也不算突兀。
只是殿下平日里很少这般张扬行事。
转而一想,此次皇陵案牵涉了小半个朝廷,殿下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也已经一步跨了出去:“备马,去大理寺。”
天色将晚,长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有要归家的,也有出来准备夜宵的。
只是突见长街尽头传来震动,众人瞧见十骑银甲在前引道,呼喝着路人速速避让。
行人惊愕之下方让到一旁,后面一群人骑着马便呼啸而过。
银甲乃皇室亲军,众人惊诧莫名,还未看清马上之人,却早跑得没影。
李辰舟到达大理寺时,言喻方带人候在门口。
“殿下,”瞧见李辰舟骑着马后脚就跟了来,他心中直叹好险,“大理寺内外守卫已全是长临卫,并未惊动各位大人们。”
“嗯。”李辰舟下了马,瞧见这门庭深深,里面审堂的声音隐隐传出来。
他方要上前,却犹豫了一瞬。
转头见不远处有个侧门,便走了侧门而入。
身后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也跟了去。
李辰舟从侧门穿过拱形门,一路畅通无阻便走到了审堂的后面。
堂前的会审正在进行之中,赵青言等几位陪审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
他此刻与前堂不过隔了层雕花的屏风。
这浅浅的一层屏风却让他再难上前一步。
他坐在屏风后头,不过片刻,便听到了她的声音……
秦小良被押送上前,跪在刑堂上。
此案已进了尾声,她这种小虾米,不过是顺带着处置。
赵青言此刻方瞧见下面的石匠灰头土脸,可居然是个女子。
不由皱了眉头道:“你一个女子,怎得混进了皇陵工事,是何居心?”
秦小良抬头道:“四年前,朝廷下发御旨,所有工商农学仕,只要愿意,女子亦可参与其中。”
赵青言冷笑道:“你倒是对这些挺清楚。”
他心中自觉女子便该乖乖地在家相夫教子,原就不赞同抛头露面,像下面这人这般竟跑到皇家工事里来,实在更是可恶。
一旁的刑部尚书却端了茶,今日一天会审,费心劳神,众人早已疲惫不堪。这皇陵案早已不是在审皇陵一事,而是太子殿下借机在惩治朝廷贪腐之风。
费了一天的神,总算可以回去禀告。
如今这个什么刻了龙眼,他半点兴趣也无,只是接道:“倒是个厉害的,只是如今众人揭发你居心叵测,明知犯了忌讳却故意在飞龙壁上刻了龙眼,你可认罪?”
秦小良埋了埋头道:“虽不是我刻的,但我也认罪了。”
既已认罪,刑部尚书方要拍了堂木结案,哪知赵青言却道:“果然不是你刻的?说,你混入皇陵,是受谁指使?”
秦小良刷地抬起头来,嘴唇都忍不住哆嗦道:“我,我没有受人指使。”
屏风后头,李辰舟听闻她的声音里满是惊慌,已经可以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
一定是弱小无助极了。
呵,可当年背叛我的时候,倒是决绝得很,那一刀砍的毫不犹豫。
想到此,他轻拂了拂手上的伤痕。
谢传英却一眼看到,殿下放在身前的双手微微发颤,一心惊疑不定。
秦小良跪在地上,远远地瞧见上首几位大人端坐着,对她的话显然一分也不信。
忙又道:“我只是孤身一人,想要做点事赚钱,至于那飞龙的眼睛,权当是我刻的吧,我已认罪了,绝不狡辩。”
赵青言冷笑道:“什么权当?你如此急于揽过责任,是想替谁遮掩?”
“我……我没有……我……”
李辰舟再忍不住,自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屏风旁边。
屏风旁的缝隙里,果然瞧见一个姑娘孤零零地跪在堂中。
大理寺的刑堂太大,她跪在当中显得如此渺小,就像是滚滚江水中的一片枯叶,飘零无依。
再见到她,李辰舟感到透不过气,整个人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瞧着也比以前黑了,此刻身体耷拉着,看起来感觉再不复当年的神采奕奕,恣意飞扬。
屋外黄昏的光线照了进来,照进这略显黑暗的刑堂。
照在她小小的瘦得如巴掌一般大的脸上。
她瘦了许多,连下巴都如刀削的一般,衬托地一双黑黑的眼睛愈发的大。
此刻那黑黑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慌无助。
便是这惊慌无助,使得他的心感觉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丝丝疼痛,窒息难言。
李辰舟啊李辰舟,当年她如此对你,不顾你的死活,此刻你难道还要心疼她?
她既已经抛弃了你,今日这一切,便得由她自己承担。
“啪!”一声惊堂木响。
赵青言知道她一定如此狡辩,不由嘲讽起来:“你们这些刁民,不用些大刑伺候,总不肯老实交代。”
“本官已给了你机会,你既如今还在狡辩,等用了刑,便会后悔此刻说的话,乖乖招供出来。”
“上拶刑!”
一块令板被扔了出来,在地上弹跳一番,落在了秦小良的面前。
拶刑是什么刑?
秦小良惊慌地左右环顾,而后看到一旁的两个衙役拿过一块黑黑的木头夹子一般的东西。
那木夹子被绳子串着,两头绳子长长的挂着,都在别人的手中。
又来了一人,一把抓过她的手,便将那木夹子一根根穿进了她的手指里。
她看明白了,这是夹板,而每根木板都被削的尖尖的,只需两头的人一用力,这夹板便会如刀一般割在她的手上。
秦小良惊恐地尖叫道:“大人,我真没有受人指使,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
这夹板下来,她的手就废了。
她可以死,却不能带着一双废掉的手活着。
她是秦家人,世世代代为人刻碑立牌,她还要秉承秦家的遗志,一直这样下去。
“听闻你有一双极灵巧的手,做起雕刻来也是栩栩如生,不知这样的手,在这夹板下能撑到几时?”
“我没有,我真没有。”秦小良到底害怕起来,这尖尖的夹板套在手指上,简直比鞭子还要可怕,她忍不住就要大哭起来。
一丝残忍自赵青言的双目中划过。
他方高声道:“行……”刑字还未出口,突然发现身旁多出了一个人。
昏暗的刑堂里,那人出现的悄无声息,如幽灵一般。
“何人大胆擅闯三司会审!”赵青言忍不住怒斥道。
几个陪审一愣,具都转头看来。
屏风前,李辰舟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并未穿朝服,只是穿着家常的月白色衣裳。此刻却满面冰霜,瞧着比冰雪还要凉。
几人一惊,忙自椅子上起身,桌椅乱响之下,忙跑到堂下拜倒:“参见太子殿下。”
赵青言汗颜道:“臣一时未曾看清,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一时刑堂上两侧的陪审官,师爷,书记官,分列的衙役,正准备行刑的官差,跪在远处受审的众人,具都跪伏下身来。
“参见太子殿下。”
参拜声响起在刑堂上。
秦小良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果然瞧见李辰舟远远地站着,那身月白色的衣衫,在晚风下轻微拂动。
瞧见她看过来,他一动不动,周身清冷,眉眼笼着寒霜。
秦小良一时忘记了哭泣,也忘记了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他却走到正中空荡荡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是今日三司会审的主审,那主审的宝座空荡荡了一整天,终于在黄昏来临时,迎来了它的主人。
寒冷的天气里,几位陪审官员满头是汗,心中忐忑,不知太子殿下已来了多久。
他们各自回忆,在此期间可有何不妥的言论。
只是太子殿下驾临,怎么竟无一人前来禀告?
李辰舟双手轻轻放在身前,淡淡地开了口:“起来吧,坐。审了一天,诸位辛苦了。孤方至,你们继续。”
几位陪审侧着身子坐了,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谁该先开口。
此处是大理寺,还是赵青言率先起身开了口:“回禀殿下,此次皇陵案,臣等幸不辱命,现查礼部工部……”
李辰舟却摆手打断道:“此审结束之后,你们细细上个陈条上来,孤自会看。”
赵青言一愣,殿下这是此刻不想听结果?
他转头,见堂下还跪着个女子,那女子此刻呆呆地,满面惊慌。
这才想起此刻还有这飞龙刻眼一事未结。
立马躬身禀告道:“回殿下,此刻下堂所跪乃皇陵一案中的一名石匠。她犯着忌讳,竟将飞龙壁刻了双目,传说只要刻了眼睛,飞龙便会起飞,皇陵坍塌必有其一因。此等居心叵测,其心可诛,臣料定她一定还有同党。”
“她招了自己有同党?”
赵青言摇头道:“还未,待臣用了刑,便会招了。”
“哦。”李辰舟面色不动,淡淡地道。
秦小良听着他们在上面一言一语,看到他只是刚开始的时候看了自己一眼,那目光寒冷如冰,比看向陌生人还要可怖。
后来,他连看也不再看向自己。
在他的世界,早已经没有她了。
秦小良心中酸痛难言,想要痛哭一场,却又死死地忍住了。
这样挺好,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局吗?
那几个准备用刑的衙役一时不知是该继续还是撤了,跪在地上一时进退两难。
哦?赵青言不知殿下这声是支持还是反对?
没说什么想必是不反对了。
遂又要开口道“用刑”。
哪知太子殿下又开了口:“听闻她有一双灵巧异常的手?”
赵青言忙道:“正是。能入皇陵刻碑的,手艺自然也是屈指可数,此虽是个女子,想必手艺也不差。”
“当真?果真她的手灵巧地可以造一只真龙出来?”李辰舟的语气似乎满是好奇。
“殿下说笑了,再灵巧的手如何能造出真龙。”
李辰舟转头道:“所以你不是想找出一起造出真龙的帮凶?”
赵青言一愣,脸色有些白起来。
一旁的刑部尚书忍不住有些得意,闹了一整天,你好好的结案就算,非要抓住个石匠来纠缠。
此刻瞧太子殿下面上淡淡的,但想必是极不满。
堂堂大理寺的刑堂,在审问一起石匠刻出真龙的案子?岂不是笑话。
赵青言显然也发现了殿下的不满,一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李辰舟却自座椅上站起身来,鬼使神差地往前走。
“孤来瞧瞧这能刻真龙的手到底是如何灵巧。”
瞧见他走上前来,几个准备用刑的衙役忙退了开去。
李辰舟走得极慢,身形飘忽,这一段路似乎很长。
秦小良脸上挂着泪,满目迷茫,愣愣地瞧着他走向自己。
五年了,时光飞逝,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有生之年竟还能重逢。
只是此刻的他,却似带着光晕,在她的所有时光里从未消失,却灿然出现。
不过他到底是高高在上的天上月,而她如今,还是地上的泥。
李辰舟慢慢地走上前来,再移不开半分眼睛,外人瞧不出来,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藏在身侧的手颤抖得有多厉害。
每一步都走得双腿酸软,虚浮无力。
可这路到底还有尽头,他还是走到了她的面前。
方走到面前,便撩起衣摆蹲了下来。
月白色的衣衫铺展在地上,染上些许灰尘。
两人四目相对。
秦小良一脸惊慌,而他一脸冷漠。
李辰舟瞧见她面上挂的泪,下意识要伸手帮她擦拭,却突然反应过来。
抬起的手,拐个弯便抓住了她的手。
那双他赞叹了无数回的巧手,此刻粗劣异常,满是老茧。
这不是闺阁女子的纤纤玉手,却刻在他的心里,一直紧紧抓着他的心。
“果然灵巧。”李辰舟道。
秦小良感到自己的心脏已经来到了嗓子在跳舞,哑着嗓子已失了声。
说完李辰舟却一把松了手,任由她的手跌落下来。
秦小良感受到了他的冷漠,忙低下头来,拼命忍住自己酸涩的眼睛。
李辰舟的手却突然伸过来,抬起了她的下巴。
她感到那手微微抖着,冰冷如铁,紧紧地贴在下巴之上,迫使着她抬头看向自己。
耳边传来他冰冷的嗓音,低声道:“听闻当年你将孤卖了三百两银子?”
秦小良满目慌张,想要狡辩,却发现他说的是事实。
她确实将他出卖,拿了赏银三百两。
李辰舟步步紧逼,低声质问:“在你心里,只怕我还不比这三百两重要?”
“你可会想到,被你出卖之后我还能活着?”
“感谢秦姑娘当年决绝地赐我一刀,倒让我活得更好。”
“只是秦姑娘得了这出卖未婚夫获得的三百两,怎得还如此落魄?”
“我……”秦小良方要出口,李辰舟嘴角微扯嘲笑道:“不要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等了你这么久你也未出现,此刻再说未免晚了。”
是啊,此刻再说,他只会以为我现在发现了他是太子,才来狡辩。
秦小良低下眼睛,看到他的手背上有一道清晰的疤痕,是当年她亲手所刺。
一切罪证皆在这里,她无从狡辩。
只得闭了眼睛,哑着嗓子道:“是我对不起你,要杀要剐,你自便吧。”
瞧见她这样的态度,李辰舟一股无名怒火冲天而起。
恨不能狠狠地将她推倒在地,折磨一番。
半晌,他直起身来,朝堂外走去。
你以为装的柔弱可怜我便会放过你?折磨的路还长着呢,你且慢慢受吧。
大理寺外,太子辇驾仪仗已等候多时。
他一言不发上了马车。
谢传英方要命令起驾,却听闻太子殿下的声音自车内传来:“谢传英,将那工匠带上车来。”
谢传英一愣,忙低头应是。
方要转身,却听车内的太子殿下继续吩咐道:“传令言喻,今日之事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否则按大不敬论处。”
“还有马上你去詹事府,东宫至今未有女官,按定制,明日立刻配上所有女官宫女一应服侍人等。”
“让孙玉墨去一趟宋王府,孤前日瞧宋王身边的女使很是不错,让他去借来东宫用用。”
他这一连串吩咐发下来,弄得谢传英目瞪口呆,瞠目结石。
什么?
太子殿下这么多年未近女色,东宫连个宫女都没有,人人私下皆道他是个断袖,为何突然一夜之间却要配齐所有的宫女?
还有借宋王殿下的女使?这……哪有借女使的事,难道是看上了那女使,可这般直接抢人,不太好吧。
瞧见没有回应,李辰舟道:“你有疑问?”
谢传英一惊,忙躬身回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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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还是0点更新哦,晚安。
第102章 文华殿
◎立刻收拾干净,前来侍膳◎
谢传英走到刑堂, 一群人居然还呆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今日这三司会审,众人原以为太子殿下必会狠狠抓住这样的机会,以立威信。
谁曾想他竟在黄昏时分才出现, 出现不过一刻,对今日的案情问也不问, 又扬长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 一时不知他的心思,摇了摇头。待反应过来, 忙往门外去。
谢传英一眼看到还伏在地上的人, 正是今日受审的工匠。
他走上前道:“跟我走。”
秦小良从混沌里醒过来,也不知来的是谁, 只是木偶爬起来要往前走。
她今日在此跪了一天, 腿早已经麻了。
爬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又摔了回去,又咬着牙爬起来, 双腿微颤。
可她哪里还在乎这些。
他是恨我的。
方才他看我的眼神里全是冷漠。
秦小良想, 若是可以, 想必他恨不得此刻也给她来上一刀。
黄昏已逝, 天色终晚。
方才还满是人的刑堂此刻竟空无一人。
她转头看了看高堂之上,空荡荡的桌椅,一时不知此刻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直到她站起身来,谢传英却心中一惊。
这才发现这灰头土脸的工匠, 不正是秦家姑娘?
他在秦家的院子外面守了一年多,直到辰王薨逝的消息传来, 才离开返京。
后来他们被安置在了京中, 直到几个月后殿下负伤重新又出现。
只是殿下回来之后, 却绝口再不提秦家的事。
他甚至记得曾经詹事府里来了一个姓秦的官员, 方被殿下遇到便撵了出去。
他们这些常年跟在左右的, 更是半个字也不敢提。
怎么多年过去,她竟又出现在此处?
谢传英按下心中的震惊,开口道:“姑娘,请随我来。”
秦小良忍着膝盖的疼痛和满腿的麻木,一瘸一拐地跟着他往外走。
方出了门,发现大理寺前的门庭,已经满满艾艾地站了众多的银甲人。
最后一丝霞光已失了颜色,这些银甲人骑着高头大马,马身上挂着白色灯笼,簇拥着中间一顶奢华银盖的马车。
谢传英带着她走到马车前,伸手道:“姑娘请上车。”
上车?
秦小良茫然地看了看面前这巨大的车撵,前头居然套着六匹马。
车身装饰奢华而尊贵。
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他的车。
也许此刻他便在车上。
几名车夫见到她,忙放下脚蹬,躬身退到一旁。
连脚蹬都华丽的她碰都不敢碰。
只是他要带自己回去?
秦小良低着头嗫嚅了一会,方道:“我……我可以跟着你们走。”
谢传英却面色不变,重复着殿下的指令:“姑娘请上车。”
“我……”她转头见谢传英弯着腰,面色冷峻,显然她不上车便要一直这般下去。
遂颤抖着双腿踩上了脚蹬。
她双腿无力麻木,却也没人敢扶她一把,秦小良只能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车辕。
车夫低着头,为她打起车帘。
她一眼看到那身月白色的袍角正坐在里面一动不动。
秦小良恨不能转头就跑,可此刻再无回头之路,只能一咬牙爬了进去。
李辰舟便倚靠在座椅上,目无表情地瞧着她上了车。
她上车之后便埋着头找了个最门边的角落坐了,一眼也不敢看向自己,他忍不住嘴角微讽。
马车内两人具都一声不吭。
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在车厢里四处流窜。
仪驾出发往东宫去,车身微微摇晃,李辰舟抄着双手,闭起双目,似乎睡着了。
秦小良这才偷偷地抬起头。
好在这车内甚大,她离他还有许多距离。
车厢内竟设有小几,书架等物,就像个会动的书房。
此刻那小几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灯笼,那灯笼精巧异常,不知是什么做的,竟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燃着一只白烛。
李辰舟便坐在这小几旁边,映着烛火飘摇。
秦小良低头望着他的袍角,发现这瞧着普通的袍子却暗暗织出许多锦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看了半日,她终于忍不住目光上移,看到了他的眉眼。
她盯着这眉眼许多,莫名地想起多年以前,她带着他躲在草垛里的那个夜晚,外面似乎下着小雨和小雪。
她就是在那里,决定要和他一刀两断。
不知过了多久,李辰舟却突然睁了眼,那眼睛里冰冷一片,瞧着她毫无表情。
“秦姑娘做出如今这般模样,是悔恨莫名?”
秦小良一窒,忙低声道:“我没有……”
“你背叛了我,竟连悔恨也没有一丝?”
“我……”
李辰舟扯了嘴角微讽道:“怎么?说不出话来?若不是我福大命大,想必今日无缘在此与秦姑娘共乘一车。”
秦小良低下头,扯住了衣角。
李辰舟目光下移,看到她如今还穿着单薄的囚服,在大理寺一个多月的刑狱中,早辨不出颜色。
瞧见他的目光,秦小良窘迫地满脸通红。
李辰舟移开目光,不再言语。
晃悠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架前有人在门口小声道:“太子殿下,到了。”
“恩。”
外面有人听到动静忙将车帘打开。
李辰舟站起身,途径她的旁边,秦小良忙往一旁让去。
李辰舟看也未看她一眼,就下了车。
见他下去了,秦小良忙也挪着身体准备下车。
却一眼看到车帘外面灯火通明,车下跪了密密麻麻的人。
李辰舟下了车,这些人忙又起身簇拥着他往前走。
秦小良看到他头也不回地就进了远处的门,消失不见。
她一时有些惊慌无措,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想了一会,到底颤颤巍巍地自马车上下来,这才发现马车此刻停在了一个院子里。
这院子灯火通明,在夜色下瞧着金碧辉煌,气派极了。
只是冷风呼啸,她冻得瑟瑟发抖,忍不住抱住自己,愈发觉得此刻一身脏污,与此格格不入。
李辰舟一路脚底生风走进了文华殿,方坐下来,便有公公上前为他去靴净面。
“孙玉墨还未回来?”
那小公公埋头道:“是。”
哪知进殿时还一脸冷淡的太子殿下突然咆哮起来:“让他快点!若一刻钟的时间不回来,就永远也不要来!孤难道还要一直等着他!”
殿里服侍的众人大惊,吓得跪伏在地。
谁也没想到殿下去了一趟大理寺,回来之后竟怒气这么大。
甚至他们服侍了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小公公去靴子的手一抖,险些就扯到了殿下的脚。
“奴婢该死,殿下恕罪啊!”
李辰舟心绪本就烦躁,恨不能一脚踢翻了他。
瞧见众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更是大怒:“我瞧你们大概都以为我是个心软的,随意求个饶露个可怜便会放过你们。”
听到此众人更是吓得连气也不敢喘,生怕今日成了那替罪羊。
李辰舟伸出手来,感到指尖痒痒的,她的手又粗躁又冰冷,这刺人的触感到现在还在指尖萦绕不去。
他不由又怒道:“我要沐浴!”
浴汤早都已经准备好了,众人战战兢兢地服侍他去洗浴。
他走进去前突然停下脚步,咬着牙冷冷吩咐道:“今日带回来的那工匠,让她立刻收拾干净,前来侍膳!”
“是。”。
“姑娘。”
突然有人从身后叫住了她。
秦小良一惊,忙转过身来,发现身后站着个小公公。
小公公脑袋垂得极低,身体躬成了虾米状:“传太子殿下令,奴婢带姑娘去收拾干净,前去侍膳。”
侍膳?
秦小良乖乖地跟着小公公往一个角落里而去。
她膝盖早就红肿一片,此刻走起路来,每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
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只是那小公公塞给了她一套衣裙,送她进去前却已经开始催促:“姑娘快些个吧。”
秦小良摸黑进到里面,才发现里面已经摆好了一只浴桶。
此刻天已经转冷,好在这屋内密闭,还燃着炭,也不算太冷,她乖乖地跑进去要洗个干净。
方洗了一小会,谁知外面已经传来那小公公催促的声音。
他急得直跺脚,嗓音都抖了起来:“姑娘可快点吧,再晚我们就全完了。”
秦小良心下一惊,不知是发生了何事这般紧急,忙匆匆爬出来,连水也来不及擦,就乱七八糟穿了那公公给的衣袍出来了。
那小公公瞧见人出来,也顾不得其他,忙急吼吼地将她往文华殿带。
方才传来消息,殿下沐浴出来,发现人居然还没来,已经脸黑如碳,就要发落人了。
前头的小公公走得飞快,秦小良瘸着腿只能拼命去赶。
生怕一个慢下来就在这个弯弯绕绕的地方迷了方向。
好在他口中的文华殿并不难认。
这四处只有这一处门口站着许多人,还有一群银甲人守卫。
秦小良心中忐忑,不敢抬头四处去看,穿过一群肃穆的守卫,却一眼瞧见殿前的地上跪了两个人。
而不远处的殿内安静如许,除了灯火在亮,似乎并没有人声。
小公公带她走到殿前,也不进去,便跪在了门口。
“回禀殿下,人带来了。”
秦小良还未站定,已听到殿内隐约传来他熟悉的声音:“进来。”
殿门应声而开,空荡荡的,并没有看到人。
殿内立时有小公公带着她往一旁走,穿过几道门帘,才发现李辰舟坐在炕桌上,手中握着笔在写字。
他已经换了身衣裳,一头黑发披散着,还冒着水气,愈发衬托的肤白如脂,眉目如画。
瞧见她进来,他看也未看她一眼,手中笔也未停。
一旁的公公忙躬身请示道:“殿下,可要传膳吗?”
“恩。”
一声之下,许多人端着食盒走进来。
“傻站着干什么?难道是准备有人服侍你吃饭?”李辰舟突然道。
第103章 酒后
◎孤会派人,日日来听你的忏悔◎
“啊, 不用不用。”
秦小良慌张低了头,摆着手小声道:
“不用服侍,我自己能吃。”
说着在饭桌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李辰舟手上的笔一抖, 好好一封折子竟是拉出了好长一条朱砂,毁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
李辰舟这才发现, 她满头湿发还在滴答滴答地落着水。
落得身上的衣裳全都湿了。
这身上乱七八糟穿得是什么?
秦小良瞧见他奇怪的眼神,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的衣摆都折在了里面没掏出来。她感到脑袋轰然一声, 血气直充脑海。
如此锦绣之地, 自己这般模样,实在是丢脸至极。
而他不过随意盘腿坐着, 穿着身简单棉白色的长衣, 瞧着舒适却又尊贵。
看到如今自己这般落魄模样,他一定很后悔当年喜欢上我吧。
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衣裳, 才将衣摆扯出来。
这才小声道:“谢谢你, 还愿意请我吃饭。”
满室死寂。
周围服侍的一众宫人被她的举动震地头皮发麻, 面如死灰。
殿下传你来侍膳,不是用膳啊!就算赐膳也没有你大刀金马坐下来的道理啊。
一旁的刑公公涨着面皮,又不敢大声提醒,只能抖着手扯了扯她的衣裳。
“姑娘快起身。”
转头却见殿下冷冷地看了他的手一眼, 刑公公吓得退缩了开去。
秦小良茫然地抬起头来,发现周围的宫人具都震惊地瞧着自己。
她一眼发现这桌上从头到尾, 只摆了一副碗筷, 那副碗筷精致又熠熠生辉, 碗筷后一张椅子正自空着, 显然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秦小良这才尴尬地发现自己会错了意。
她瞬间窘迫地埋下头, 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慌不迭地要站起来。
李辰舟盘腿坐着,见她的模样嘴角微讽道:“既然都厚着脸皮坐下了,还起什么?”
哪知秦小良却彷佛没听见,一把站起身来,腿撞在了凳子上也未觉。她忍不住往后退,直逼到墙角退无可退才停下来。
瞧着她退避不及的模样,李辰舟怒意陡起,恨不能冲上去狠狠抓住她。
怎么?我都准你坐了你还避让不及?就这般急着要和我划清界线?
但他到底压抑住了,只是沉了面色,浑身瞧着一片冰冷。
一低头又看到被毁掉的折书,上面正是今日会审的经过,细细写着皇陵案的细节。
这些人的所做所行更是令人发指。
李辰舟再压不住怒气,一把将笔扔了。
那笔堪堪落在了秦小良的脚面上,涂染了一地的朱砂,也将她的衣袍上染上了丝朱砂色。
李辰舟一愣,欲要解释,却张了嘴又哑了声。
秦小良吓得一跳,被那笔不轻不重地落着,有些生疼。
大概他想要扔过来的可不是一只笔,若是有把刀,估计扔来的便是刀了。
秦小良瑟缩着脖子,低头发现灯火照在金砖铺就的地上,顺着她走的方向,一路的水滴被照得发亮。
发才沐浴被催的实在太急,她根本来不及擦头发,只是跟着小太监一路忐忑来此,满心满脑都被牵绊,一路寒风也未觉得丝毫冷意。
此刻才发现自己湿哒哒的头发居然在一个劲地滴水。
李辰舟瞧见她面前的一滩朱砂,红的像血,心中有些不适。
“地板脏了,不知道擦吗?”他皱着眉看着地板道。
秦小良面色一白,他说地板脏了。
我发上的水落在了他这金碧辉煌的砖上,确实有些弄脏了。
小太监慌忙跑过来擦拭。
可惜姑娘发上的水滴个没完,方擦完又滴了一滩,小太监跪在地上差点要哭。
李辰舟一把将坑上的布扔了过来。
秦小良羞愧地接过布,将湿发裹了,这才解了小太监的急。
“这是什么模样?不知道要擦干净再出门吗?”
秦小良心道,你们一直催促,哪有时间。
李辰舟冷着脸转身下塌。
等小太监给他穿好软屐,便无声无息地走到桌案旁坐了下来。
桌上的晚膳已经摆好,一时香气四溢,屋子里暖融融的都是饭香。
秦小良感到肚子一阵钻心的疼,她在大理寺狱中关了一个多月,虽然饿不死,却一直也未吃饱过。
只是也许是饿得很了,此刻闻着香气反而有些作呕。
李辰舟余光里瞧见她又往后退了退,面色微露不适,不由心中一堵。
侍膳太监忙要上前布菜,却被他一把拦了下来。
“苏玉墨滚回来了没?”
刑公公忙低身道:“回殿下,苏玉墨惹得殿下不快,不敢进殿,正在殿外候着呢。”
苏玉墨受了殿下的旨意前往宋王府借人。
宋王的女使哪有这般好借,还在纠缠之时,哪知突然东宫跑来小太监急急地来传殿下的指令。
他心中一慌,也顾不得得罪宋王,愣是立马抓了人就拼了全力跑了回来。
只是到底不敢进屋子,只能在外面跪着。
听到殿下见传,他忙战战兢兢地跑进去。
李辰舟倚在椅子上,也不动箸,只是道:“让你带的人呢?进来侍膳,让某些木头知道要怎么伺候人。”
那宋王女使出现的时候,秦小良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她面如芙蓉,唇如点丹,身姿若柳,进殿后便盈盈拜倒在地。
眼瞧着那绝色佳人自地上起身,便挽着袖子上前去服侍用膳,露出来的柔胰娇嫩光洁。
那女子虽然一直低着头,满脸的恭谨和小意。可却实在是长得太美,满室生辉,叫人移不开眼睛。
秦小良忍不住呼吸窒了窒,眼前一片发黑,腿脚因为疼痛有些站不住。
自己和她比起来,莫说长得差,她甚至觉得自己都不像个女子了。
此刻那女子便站在李辰舟咫尺之距,两人只隔着一线的间隔,她盈盈地给他夹菜,又给他斟酒。
他目光所指,她便立刻会意。
这画面瞧起来,当真是般配极了。
秦小良低下头瞧了瞧自己乱七八糟的衣服,粗躁的双手,愈发自惭形秽。
一时屋内鸦雀无声,连吃饭的碗碟交击之声都没有。
众人屏气凝神,专心等着主人用膳。
他不过浅尝几口,便放了箸。
手中的酒却喝了一杯又一杯。
那女使今日突然被带来东宫,心中又忐忑又带着期待。
前些时日她跟着宋王进宫服侍,无意中撞见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丰神俊朗,形容矜贵,行到哪里都让人移不开目光,可是殿下已年近二十七八,居然至今未曾立妃,身边更是连个宫女也没有。
虽然传言他是短袖,可也未见亲近男子,多少官家贵女在打他的主意。
而她是宋王府的女使,也被他深深吸引。她虽然只是婢女,老天却赐了副极佳的面容。
宋王虽待她不错,可宋王妃看得牢,毫无可趁之机。
而目前东宫无主,她也想要试试。
若是能入了太子殿下的眼,便是入宫做个姬妾,也是如愿了。也不枉老天赐给她的惊人美貌。
那时在宫中,她便大着胆子,偷偷抬头看了殿下一眼,媚眼如丝,尽显妖娆。
太子殿下毫无所动,眸色冰冷,看也未看她。
她心中正自失望,不想今夜突然传来如此喜讯,苏公公不顾宋王的反对亲自去抢人,一进东宫在殿下不过跪了一刻,又特意传她进来侍膳。
可见是那日成功的引起了太子殿下的注意。
她忍不住心跳如鼓,面色坨红。恨不得一下子拿出所有看家本领。
她知道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若不抓住便会悔憾终身。
一时她弯着身子,更是面色如水一般,身段微扭极尽柔媚,满室旖旎。
李辰舟却一直冷着脸,目色中并无甚变化。
半晌他放下酒盏,冷着脸对那女使招了招手。
女使忙俯下身子乖顺地站在一旁,胸前两坨饱满的白肉生生露了出来。
那大片的白看得一旁的秦小良脸红心热,她低头看看自己胸前一片平坦,心中愈发羞愧不如。
李辰舟伸出一指,搁在那女使肤若凝脂的下巴上,嘴角微扯:“宋王倒是个会调教人的,将你调教的如此顺人心意。”
女使白皙透亮的脸一片羞红,低了眉眼柔美如丝:“太子殿下谬赞,奴婢为殿下风姿所折。”
暖融融的灯火照在两人身上,瞧起来当真是满室春光。
秦小良看到他的手随意往下一移,到了她的胸前,那女子更是如得了鼓舞,愈发放肆大胆。
只是秦小良感到李辰舟看向那女子的眼神,殊无暖意,就像是对着唾手可得的物件。
这天下的女子,对他来说都是如此吧。
他若是想要,哪个女子能抵挡住他的诱惑?就像自己,不也一样沦陷其中?
只是他从始至终,也再未看向自己一眼。
彷佛自己就是透明的一般。
秦小良埋着头,紧紧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想要拔腿就走,可又觉得脚下像生了钉子一般,迈不开步子。
五年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长得他们曾经微薄的一点牵连都好似消失。
他受了伤,回了宫。
听闻宫里佳丽三千,如今不过随意见着一个,便如此夺人心魄。
况且这样美丽的女子,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招之即来,呼之则去。
自己这样的,又算得了什么?
秦小良感到心口如坠了千斤重石,坠的她喘不过气来。
“秦氏。”李辰舟叫道,却不见任何回应。
众人忙看向墙角站着的女子,发现她埋着头毫无反应。
刑公公忙上前急道:“殿下在唤你。”
秦小良慌地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睛,因着酒气,此刻看起来有些迷离,却格外动人。
秦小良感到自己的声音早已经找不到了,愣愣地不知如何开口,好半天才道:“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李辰舟手中的酒杯一紧,酒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手背上一块黑黑的疤痕依稀可见。
秦小良盯着那块疤瞧了许久,瞧此刻那疤痕的模样,当年一定伤得很重。
是啊,自己的刀是祖传的,极为锋利,一把就穿透了他的掌心。
一旁的女使忙上前替他擦拭手上的酒水,李辰舟避让开来。
那女使落了空,忙又弯下身子替他将酒满上。
再受不了他的目光在那女子身上流连,秦小良鼓足勇气小声道:“我……我可以走了吗?”
“呵,”李辰舟咬牙道,“你以为自己是来当摆件的吗,这就想走?”
“我……你……我要做什么?”
“你可知今日是何日?”
秦小良茫然地抬起头来,摇了摇 。
李辰舟扔了酒杯,指着远处的室内便道:“既然伺候人都不会,便去整理床榻。”
说着又对一旁的女使道:“你,速去沐浴,准备今夜侍寝。”
那女使一愣,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胸口都剧烈颤抖起来,反应过来之后忙一把跪了下来:“奴婢谢殿下。”
李辰舟却看也未看她,对着苏玉墨怒道:“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带人去?”
秦小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到另一间房子的。
只是跟着那苏公公,如行尸走肉一般。
他要找人侍寝。
他真的一点也不属于我了。
苏公公带着她站在了一架床前。
那床好大,比她在家里后来为他精心铺就的石板床不知要大上多少。
床上帐帘是自己根本从未见过的布料,如霞如云,美轮美奂,连碰一下都怕染了尘埃。
他便是一直在这样的床上,与其他女子?
秦小良感到难言的苦痛,想要放声大哭。
她想到过再见他时,他的失望,他的愤怒,甚至是恨她怨她,却从未想过他的冷漠。
就像他们从未相识从未相爱,只是曾经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许多宫人都来了寝殿,忙里忙外地安排着。
太子殿下首次招人侍寝,实在是东宫的大事,一应香料热水衣物,具要准备妥帖。
其实喊秦小良来整理床铺,她也只能看着。
这些繁复名贵的装饰与床铺,她根本不知该如何整理。
私心里她自然也不想亲手铺就他与别的女子的床榻。
转头却见桌案上有什么东西在烛火下一闪而过。
她挪到案边,一眼看到一把粗粝的刻刀正正放在案上。
是她的刀,曾经留在了他的手上,被他带来了此间。
不知过了多久,李辰舟在宫人的搀扶下来了此间,他今日一整天喝了太多酒,此刻脚步虚浮,歪歪扭扭。
抬起头来,便看到秦小良站在床榻边发呆。
他一把推开宫人,挥了挥手,将所有人全都撵了出去。
直到走到她的旁边,她才惊觉。
李辰舟醉眼迷蒙里,瞧见她瞪着一双黑黑的眼睛,里面有些水汪汪的,脸颊上还沾着几滴泪。
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替她将泪拭干。
哪知秦小良却下意识的偏头避让了开来。
李辰舟瞳孔微缩,没想到自己的手落了空,这下意识的避让刺痛了他的心。
连碰也碰不得?!
他心中狂怒,一把抱住她的脸,将她的脸禁锢住,便凑了上去。
秦小良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唇便已经贴了过来,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嘴唇。
“唔!”她拼命扭头挣扎,想要推开他。
可她哪里是他的对手,李辰舟死死地按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不一时,两人口中血腥之气蔓延开来。
而后他再不满足于唇,而是向口舍里探去。
那满嘴的酒气,伴着他粗重的喘息声,弥散在整个室内。
秦小良被他吻的无法呼吸,不能自已,原本用力捶打的手也停了下来。
他的唇还是这么冰冷,却这么柔软。
在她的梦中出现无数次。
她感到自己已经失了自我,闭起眼睛迷失在他粗重的吻里。
李辰舟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双目血红,一把将她按倒在床榻上。
伸手便要去扯她的衣裳。
不知过了多久,秦小良低头一看险些晕死过去。
自己胡乱穿的衣袍本就松散,此刻形同虚设。
李辰舟浑身酒气,掌心滚烫,如抓着团火。
秦小良一惊,浑身的血气上涌,止不住的全身颤抖起来。
睁开眼睛却瞧见李辰舟双目迷蒙,满脸红晕,显然是喝多了。
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却已经一边手下不停,转眼之间整个人就覆了上来。
秦小良感到自己全身皆被他包裹,鼻端耳边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
两人身体抵靠在一处。
她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也不再挣扎,若是就这样下去,也是可以的吧。
可突然转眼瞧见铺展在一旁的女子衣裳,艳丽婀娜。
他要侍寝的女子去沐浴了还未进来,原来他将我当作了别人的替身。
等他酒醒,发现是自己一定会后悔的吧!
想到此,秦小良用力地想要将他推开,可他瞧起来瘦弱,此刻却这般重,根本推不动。
他死死地压着她,两人的身体未有半片间隙。
秦小良无计可施,忍不住泪流满面。
不过一刻,李辰舟突然感到嘴里咸咸的,他不由停了下来。
这才发现身下的人满脸都是泪,竟然在哭。
他酒醒了一半,抬起身来,才发现方才自己酒醉之下竟行了此事,不由有些发愣,伸出手想要安抚她,和她道歉。
可她缩在角落,紧紧地抓住破碎的衣裳,忍不住哭出声来。
瞧见她避让自己的模样,李辰舟咬牙道:“你难道忘了,你曾经可是我的未婚妻,我就算真行了此事,也无不可。”
未婚妻?这个词已经太过久远,久远的她觉得是上辈子的一个梦。
“可我不想。”
我不想在这个床榻上,成为谁的替身,成为你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秦小良一时腹中疼痛,被香气和酒气熏蒸,竟忍不住泛起呕心欲吐。
她竟然想要吐?李辰舟心中刺痛:“怎么?和我亲热,就让你这么伤心,这么恶心?!”
“我,我没有。”
瞧见她一副可怜的模样,他双手撑在她的身旁,眸子里的疯狂与迷惘全都不见,只剩一片冰冷与嘲讽。
“秦小良,你不必此刻再装可怜,当年你抛弃我背叛我的时候,可是决绝的很呢。只是可曾想到我还会活着,你还会落在我的手里?”
“你如此惺惺作态,该不会以为已经五年过去了,我还是非你不可吧?你以为你是谁?如今我的身边,难道还缺女人?”
“只是你当初背叛了我,难道还想着一走了之,像之前一样消失无踪?真是做梦!”
李辰舟直起身来,望着桌案上那把放了五年的刻刀。
我当年求你留下来,可你却毫不犹豫地将刀刺进了我的手里。
我在囚车上等了你一日又一日,重伤将死的时候,不知道你可会想到有今日。
“不过念在你我毕竟曾经相识一场,你便去浣衣房里做活。”
“记得,要时时思思自己的罪过。孤会派人,日日来听你的忏悔。”
【📢作者有话说】
明晚12点多更新。
晚安~
第104章 忠德殿
◎他如此陌生而可怕◎
天气已经入了冬。
若是此刻在鹿笛村, 只怕都要下起大雪来。
可此处圣京,天气较暖,却才刚觉出一层寒意。
出了殿来, 才发现外面起了层薄雾,飘飘渺渺, 冰冷一片。
秦小良抬头, 因着宫殿的灯火辉煌,天上的星辰都暗淡了下来。
在同一轮明月星辰之下, 鹿笛村秦家的小院, 不知此刻是何模样。
那日日一起吃饭的石桌,是否蛛网遍结, 尘土几尺?
挂在门口保佑他们一家平安的神荼郁垒, 不知可还在门上飘着?
已经好久不曾回去。
她感到心中一片寒冷,下意识抱住自己, 这个世界孤零零的, 孤寂的可怕。
爹爹, 小月, 你们知道吗?我见到他了。
他如今可与在我们家的时候判若两人。
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我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爱我。
秦小良忍不住转头去望。
文华殿里的灯火还在燃着,森严肃穆的守卫一动不动如泥雕木塑一般。
透过一层薄雾, 看得到许多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屋檐下候着。
这么许多人,却四处静悄悄的毫无声响。
秦小良不由好笑地想, 这里似乎有了股丹枫坟场的错觉。
可她知道, 这只是表面的寂静。
此刻他便在这一团烛火锦绣中的那张床榻上, 正与其他女子欢好。
他们大概也在做着方才类似的事情。
她彷佛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勾勒在那美丽女子洁白的身上, 迷离的眼睛里满是醉意。
他那柔软的红唇, 大概也会亲吻在那女子的唇上,流连辗转,就如方才对自己一般。
他的眼里,再无自己。
满目的深情再也不会为自己而流露。
秦小良感到眼睛酸涩的厉害,心中憋闷异常,再喘不过气来。
她下意思摸了摸红肿的嘴唇,鼻端里还充斥着他清新恬淡的味道。
想到方才的一幕,只差一点就要进行下去,她周身忍不住激起一层又一层疙瘩。
这便是他说的侍寝吗?
秦小良紧了紧自己单薄的衣衫,埋了头。
此刻再问自己,后悔当初的决定吗?
不,我不后悔。
他活得这般好,那便够了。
小太监提溜着一盏昏黄的小竹灯笼,带着她在宫内穿梭来去。
原来除了文华殿,其他地方都黑漆漆的,满是如铁一般的寒意。
在薄雾里行了一路,遇到几波在夜色里巡逻的卫兵。
一行戴着甲胄的官兵,瞧见两人竟如没看见一般,停也未停。
两人行过许多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才停到一处小院之前。
方站住,秦小良双腿发抖,再也忍不住一屁股跪坐了下来。
她的膝盖红肿,双腿无力,一直不过是在咬牙撑着。
小太监见状,忙放了灯笼一把搀扶住她道:“秦姑娘小心,地上凉,奴婢送你去屋里坐着。”
这口气泄了,秦小良却再动弹不得,感到自己的一双腿就如两根坚硬的木棍,弯都弯不起来。
那小太监细长的胳膊腿脚,瞧着比秦小良还要瘦小。
他却愣是咬着牙,抗着她一路往屋子里去。
好不容易行到一处木板床旁,方将她放了下来,擦了擦满头的汗有些不好意思。
秦小良感到万分过意不去。
忙将他拉了坐下,才发现小公公生着一副白净的好相貌,瞧着竟然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谢谢你,我要怎么称呼你?”
小太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奴婢原名石守,净身入宫之后,就叫小石子。”
秦小良一窒,才想起这个好看的小少年,是个残缺之身。
她一直听闻在宫中服侍的男子,必须全都净了身。
她埋下头,好半天才道:“这个地方,有点让人窒息,我不喜欢这里。”
小石子笑道:“倒也不是,若不是进了宫有口饭吃,奴婢只怕早就饿死了,也长不了这么大。”
“你入宫多久了?”
“五岁的时候被家里送进来,算来有十二年了。”
秦小良又忍不住心口一堵。
五岁的小孩子,正是天真烂漫,就像当年的小月一般大。
瞧见秦小良面色不大好看,小石子忙站起身来,在屋子里左右张罗起来。
秦小良这才发现此刻的屋子四面砖瓦,左右不过十步便也到了头。
室内除了一个通铺和几张辨不出颜色的木柜子,再没有其他东西。
与文华殿的锦绣奢华实在差得太多。
只是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住处,瞧着反而有几分亲切。
小石子将昏黄灯笼挂在床边,便四处翻箱倒柜。
好半天从破旧的木柜中翻出一包藏青色的床褥来。那被褥虽然洗的褪了色,却也算整洁。
“如今天气寒了,夜里更是凉的可怕,此处怎么只有这些东西?”
秦小良站不起来身来,只能接过来帮着铺床。
“不碍事,我受得了。”
在大理寺的苦牢里,哪日不幻想着能有一床薄被,就心满意足了。
今早被押送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在巍峨的刑堂上,感到任人宰割的恐惧。
不想到了晚间,她居然还活得好端端的,不光有床,还有被子,还有一个人的房间。
想到此,秦小良终于有点开心起来。
到底有片瓦遮身之处,总好过在牢里待着。
“此处许久无人居住,秦姑娘今日就将就一晚。明日我去禀明公公,兴许能给新褥子来。”
“别叫秦姑娘了,我大你几岁,叫我姐姐吧。”
小石子从小在宫中为奴,身体就没直起过,一直小心翼翼地弯腰垂背。
此刻终于抬起头来笑了起来:“秦姐姐。”
映着灯笼昏黄的烛火,他白净纯粹的脸庞若隐若现,嘴角噙着一点笑,倒像是个普通人家长得好看的少年郎。
秦小良忍不住也笑了笑。
小石子却从怀中掏摸了起来。
递给了她一个油纸包。
秦小良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早已经饿得可怕,昨夜到如今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实在已到了饿死的边缘。
纸包还未打开,浓浓的香味已经飘散开来,秦小良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秦姐姐,这是公公赏的,我已经吃过晚饭了,这给你吃吧。”
秦小良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凑近了烛火细瞧,发现居然是块粉色的糕点,不由看了看小石子。
小石子道:“我们在宫里服侍,时不时地便有赏赐吃的。你快吃吧,以后若有好吃的分我一点也就是了。”
秦小良点了点头,一口咬了起来。
糕点清香软糯,香甜可口,实在是她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黑暗里一旁小石子瞧见她似乎吃的迅急,不由笑道:“姐姐瞧着竟是饿的很了。”
秦小良塞了满嘴,竖起一根手指道:“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小石子摇了摇头,方道:“秦姐姐瞧着不像是在惯在宫里服侍人的奴婢,为何会在此处?还……还进了文华殿?”
秦小良脸上的笑消失了,有些讷讷地道:“我也不知。”
转头见小石子一双眼睛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又忍不住开口道:“你经常去文华殿服侍太子殿下吗?”
小石子忙作揖行礼,满声惶恐:“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我们这些低等奴婢连近身的资格都没有,哪里能有福气去服侍太子殿下。”
秦小良停了嘴,呆呆地道:“他如今,确实瞧着不好亲近了。”
小石子奇道:“姐姐难道与太子殿下是旧相识?”
“恩,”秦小良点了点头,一时口中香甜的糕点都失了滋味。
小石子皱着眉道:“奴婢只是听闻太子殿下早年间不在宫里,曾经去过西莽,还在民间呆过许久。姐姐难道是那时候认识的太子殿下吗?”
秦小良埋下头来,闷闷地点了头。
过了一会,小石子刷地起身道:“不好再与姐姐在此流连,奴婢得赶紧回去复命了。”
秦小良有些不舍,这么久了好不容易寻到个说话的人。
而且小石子还对她如此好。
冷了这么多天的心,终于感到一丝暖意。
只是她也不敢留,生怕给他招来祸端。
小石子道:“此处方才瞧了没有灯,这盏灯笼便留于姐姐吧。”
“你若是方便,常来寻我。”
小石子轻笑了笑,眉目在灯笼光影下有些模糊:“小石子隐约记得家中也有一个姐姐,今日见到秦姐姐,便僭越说一声,奴婢当真像是见到了亲姐姐一般。”
秦小良心中酸涩,想起他五岁进宫为奴,家中姐姐不知如何可在,若是在,不知如何惦记他。
小石子到底走了。
屋子里突然空寂的可怕。
秦小良揉了揉肿成馒头一般的腿,忍不住抱住被褥,轻声道:“小秋雨该想娘亲了。”
不知在此间的日子,要到何时?
他是不是不准备放我出去了,要将我关在此处一辈子?
秦小良爬上床,发现床边的窗户正正对着外面的一条通道。
不用辨认,也发现远处的半空中散着些许浮黄。
那是因为灯火照着,那片浮黄之下,便该是文华殿。
他住的地方。
不想方才行了许久,竟已经与他隔了这么远。
他此刻是否正与那女子同床共枕?
实在太累,不过趴了一会,她便沉沉睡去……
文华殿内。
女使沐浴熏香完毕,被送进来的时候,正瞧见太子殿下靠坐在床头,身影瞧着有些瘦弱。
他一头黑发披散,双目闭着,嘴唇竟是红艳异常。
肤白红唇,愈发衬得容颜清冷俊美让人移不开目光。
只是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女使心下紧张,小心翼翼来到床边跪下。
瞧见太子殿下毫无反应,她大着胆子将衣裳上的腰带扯了,里面竟是什么也没穿,瞬间露出一身洁白如玉,紧突有致的酮.体。
她方要抬手爬上床去,却见太子殿下霍地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里满是厌恶。
“滚。”。
天还没亮,太子殿下破天荒招人侍寝的消息便传遍了东宫内外。
太子殿下年近三十,至今未曾婚配,这早成了陛下的心病。
陛下夜里听闻此消息,连夜命令詹事府必须连夜挑选干净清白的女儿,送入东宫。
詹事院原本得了殿下的旨意,已经是连夜没睡觉,如今又得陛下圣旨,生生在天亮前找全了以侍东宫的女使宫女等人。
秦小良在一阵激烈地敲门声里,被吵醒了过来。
她微睁开眼睛,发现窗户外面居然还有些黑,天还未全亮,正透着一丝鱼肚白。
不过微转了个头,她就感到浑身如散了架子一般,头也疼的厉害。
双腿经过一夜的休息,竟然更僵硬了。
“啪啪啪!快开门!”门口的拍打声越来越急。
“秦氏,速速起床,卯时初刻忠德殿前集合了!”
秦小良浆糊一般的脑袋转了半天,才明白门外的人在说什么。
“去晚了可不得了。快!”
卯时?只怕这时候鸡还没起来。
秦小良只能艰难的爬起身来,她昨夜合衣而睡,此刻倒也省事。
打开门,发现远处的道上,许多人埋着头拼命在往一个方向走。
门口拍门的小太监一张脸都白了,瞧见她终于开了门,一拍腿道:“秦氏你可总算起来了!快收拾走,我可等不得你了。”
说着他撒腿就要跑,后领却被秦小良一把抓住了。
“发生了什么事?”
小太监急道:“这我哪知道!只是昨日半夜突然就传来令旨,今日东宫上下所有奴婢卯时初刻忠德殿前集合,迟到者杖三十。”
“我受公公之命前来叫你,如今你既起来,我可不等你了。”
说着终于一溜烟跑走了。
秦小良并不知道忠德殿在哪,只能挪动僵直的腿,跟着人群往同一个方向走。
僵直的腿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
只是一路上所有人垂着头,行色匆匆。
等秦小良咬牙挪到忠德殿前的时候,那里已经密密麻麻站着许多人了。
朝阳还未露出,只有些许微光,晨雾还未散去。
她方要找个人堆站好,哪知脚下台阶没甚注意,腿又弯不了,差点摔倒在地。
“哎哟!”一声响起,所有人刷地向她看来。
突然被这么多的目光瞧着,秦小良感到浑身如芒在背。
忙咳嗽了一声,钻进了一群宫女之中。
忠德殿前的沙漏沙沙作响,卯时初刻到了。
所有人全都到了。
秦小良在人群里好奇张望,发现这东宫的太监宫女少说也有上千人。
而如今自己,正是这上千人中的一员。
苏玉墨从忠德殿里弯着腰走了出来。
他行到众人面前,扯了扯嗓子道:“传太子殿下玉令。”
一声令下,在场所有人均都跪了下来。
“你们既入了东宫,可以蠢,可以笨,但是必须忠心。”
“若胆敢对太子殿下有半分背叛,只有死。”
秦小良跪在人群里,偷偷抬头望去,前头只有一个苏公公,忠德殿大门紧闭,并未见到半分太子殿下的身影。
她心中满满胀胀,一时分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
这个时辰,记得他以前就要起床练功了。
只是他如今武功全失,不知是否还会早起。
便是早起,也不会出现在此处的吧。
如今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牛郎织女,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中间是寥寥星汉。
她也只能跟着一群宫女跪在一处,却连他的半分衣角都见不到了。
他说,入了东宫,唯有忠心,不得背叛。
她如今好像也成了这东宫的一个奴婢。
可惜她已经背叛过他了。
不过片刻,哪知苏玉墨大手一挥,道:“带上来。”
透着晨雾,众人瞧见一个瘦弱的小太监被几名长临卫押了上来。
“此奴恶胆包天,对太子殿下不忠,当场打死!在场所有奴才瞧仔细了,这就是你们不忠的下场!”
话音刚落,几名侍卫便将那小太监按倒在地,扒下衣裳来。
二话不说,便有人举起一根手臂粗的板子来,就朝下打了下来。
啪啪!那板子用力地打在臀部,声音沉闷吓人。
每一下都令在场的众人心头剧跳,生怕那样粗的棍子落在自己身上。
小太监在那杖棍之下,如一片破布烂裳,不过片刻,便被打得开了花,血水四溅。
他忍不住哇哇惨叫起来,在一声声吓人的杖刑之下又痛哭流涕。
秦小良瑟瑟地跪在地上,听闻那小太监的声音,突然震惊地抬起头。
那被按在地上打的皮肉分离的,不正是昨夜与她言笑晏晏的小少年郎,小石子?
那被按在地上打的皮肉分离的,不正是昨夜与她言笑晏晏的小少年郎,小石子?
小石子白净的脸已不复存在,口鼻都涌出血来。
忠德殿的石砖上,满是血迹。
他昨夜还活生生地,在灯下浅笑,说自己就像他的姐姐一般。
怎么今日,就要死在这乱棍之下?
他说小石子对太子殿下不忠,便要受此极刑?
秦小良忍不住浑身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他们口中的太子殿下是她认识的李辰舟吗?
他是那个她认识的,爱入骨髓的人吗?
那个名字,怎么突然如此陌生而可怕。
她豁然站起身来。
李辰舟静静地站在窗边,手中捏着一只深褐色的刻刀。
那只刻刀瞧着就锋利异常。
他却丝毫不怕被刀锋所伤,拿在手里左右玩着。
时不时地将那刻刀刺进身前的窗棂子上又拔出来,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看得一旁的谢传英心惊胆战,生怕殿下一个失手刺伤自己。
李辰舟却根本看也没看,一双眼睛只是透着窗户看向外面。
人群里的秦小良此刻面色惨白,浑身颤抖。
想必是恨死他了。
“去,按住她。”
他话音刚落不久,果然就见到人群里的秦小良刷地站了起来。
第105章 铁树开花
◎这个世上,唯有她总是能让自己妥协◎
殿前一众的宫女太监早就被这血腥场景吓破了胆, 拼命伏地身子,生怕殃及自身。
尤其是一早刚从各处被调来此地的宫女。
她们原本激动无比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消化,却被眼前场景所慑, 许多人都吓得差点哭出声来。
秦小良歪歪扭扭地站起来,眼前一片血色迷雾。
她还没迈开僵直的腿, 便被人抓住了。
迷茫的转头, 发现来人正是昨日将她带出大理寺的人。
是李辰舟的人。
秦小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恳求道:“求你们停手,我想要见他。”
“求你带我去见他。”
她心中惶恐难安。
难道是他要报复自己, 所以拿这个小太监开刀吗?难道因为昨夜小石子与她多说了几句话, 对她照顾有嘉?
谢传英俊冷的脸上毫不动容,只是伸出胳膊, 拦在她的身前。
任由秦小良如何拉扯, 他皆如一尊石像一般巍然不动,一言不发。
不过十来棍下去, 小石子已被打得叫不出声音, 只是还剩最后一口气吊着。
昨夜那偷偷递给她一块糕饼的少年, 已经瞧不出原本面目。
秦小良一地头瞧见身前人腰间宝剑, 咬牙一把抽了出来。
谢传英大惊,来不及阻止,发现自己的宝剑已经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秦小良将剑锋对着自己瘦弱的脖颈,咬牙道:“我要见他。”
她生怕这人不信, 手下用力,一道血线就流了下来。
谢传英瞳孔微缩, 心下大怒, 他们作为殿下的贴身侍卫, 就是死也绝不受任何胁迫。
对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他若是要夺回剑来不过是瞬间之事。
可他们曾经在鹿笛村里守了一日又一日, 他心里清楚,这秦家姑娘在殿下那里与众不同,分量非常人可比。
而且这姑娘一双巧手,使起刀来,又非一般女子可比。
思虑之下,到底不敢冒险行事,忙对身旁的人使了眼色,速速进殿禀报殿下。
秦小良被带进了殿里。
忠德殿又与昨日文华殿不同。
文华殿灯火通明,床榻座椅,皆是常居之地。
而她方塌进忠德殿的门槛,只觉得一股冷意透顶而下。
一股肃穆冷酷的气息冲入鼻端。
殿内没有染着烛火,有些黑。
她被人带着,穿过了两道深褐色的门,行到第三个门前,那门紧闭着,小太监却躬身退走了。
秦小良伸出手来,轻轻一推,那门便开了。
一点声息也无。
屋外朝阳初升,毫无温度的冬日晨光自窗棂子洒进殿来。
泄了一地的光尘。
秦小良被突然冒出的光刺得微微眯了眼。
模糊里便看见李辰舟正半躺在窗前的椅子上,浴着晨光,闭目休憩。
略显苍白的皮肤在光影下闪着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一身白色华服不染纤尘,繁复织纹在光照下熠熠生辉。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殿外的腥风血雨似乎与他毫无关系。
听见有人进来,他微微睁开眼睛,眸色在光照下看不分明。
殿里居然没有其他人。
秦小良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李辰舟清冷的目光自她的腿上一扫而过,薄唇微掀开了口。
“听闻你冒死也要求见孤?”
秦小良看到他睁开的眼睛里平静无波,满是陌生与上位者的疏离。
面前这人,似乎就是长得相像的陌生人。
她方要出口的话窒了窒。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失去的声音。
“我……那个小太监犯了什么大罪,你能不能放了他?”
“放了他?”李辰舟道:“对孤不忠的人,留着做什么。”
不忠?
“难道是因为我?只因他昨日对我照顾了些,你准备报复我?所以要杀他?”
李辰舟脸上带着丝嘲讽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可你为何要活活打死他!你怎么突然变得这般残忍?”
“呵,你说我变得残忍?”李辰舟嗤笑道,“论起残忍,我可不及秦姑娘的万分之一。”
“不想今日秦姑娘对个陌生人倒是关怀备至,怎么原来你的狠心决绝只是用来对曾经深爱自己的人?”
秦小良被他怼得哑口无言。
低了头道:“我……我是我。只是你能不能大人有大量,放了他,或者就算要死,也给他一个痛快,也好过这般活活打死。”
李辰舟目光冷然,满目无情:“秦姑娘难道忘了,我一直便是如此瑕疵必报,心狠手辣之人,死在我手上的人命自己都数不过来。”
“况且,我生来便是天潢贵胄,中宫嫡子,天下人都该对我忠心。何况做了我的奴婢,只要生出背叛之心,便是死。莫说给他一个痛快,我恨不得直接抽筋剥皮,悬尸白日。”
这样狠辣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自他嘴中说出来,却如此云淡风轻。
秦小良讷讷地道:“那我呢?我也背叛了你,你为何没杀我?”
李辰舟一动不动,双目微眯。“我们到底相爱一场,总要留点情面。你便好好在这东宫为奴为婢,赎清你的罪过。”
她没想到李辰舟今日如此淡定地说出此话,说出他们曾经相爱一场。
这是不是说明,他真的放下了,再也不爱她了。
秦小良双腿微抖。
她想到昨夜里对灯浅笑的少年,他也许真的做了什么错事,可是他自小入宫为奴,步步身不由己。
便是真的十恶不赦,也不过是逼不得已。
“我如今也不求你放过他,只求你能给他一个痛快。”
“求我?”李辰舟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双手轻轻放着。
旁边桌案旁似乎燃着一炉香烟,飘飘渺渺,在光线下如云似雾。
“你凭什么求我?今日孤破列见你,已是你的荣幸。”
秦小良抖着僵直地腿,咬牙用力一弯便跪了下来,僵硬的膝盖砸在坚硬的金砖上,发出可怕的“啪”地一声,彷佛骨碎,令人牙酸。
“太子殿下,求您了,您发发善心,给他一个痛快吧。”
瞧见她跪了下来,李辰舟下意识想要起身,却突然反应过来,方欲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李辰舟心中怒意大盛,一把扫过桌案上的香炉,金制香炉打在墙上变了形,里头的香灰撒了一地。
他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血气上涌,咬牙道:“你的腿是不想要了?!”
门口听到动静的守卫立马进来,他血红着眼睛吼道:“滚出去!”
低头见她倔强的脖颈低着,面上泪痕清晰可见。
李辰舟抬起一直搭在身前的手,对着窗户外面轻轻挥了挥。
殿前正在执杖刑的侍卫立刻住了手。
一人抽出宝剑上前来,寒光起,不过一剑便将地上半生不死的小太监抹了脖子。
血水溅起。
秦小良透过窗子,窗外血腥的一幕尽收眼底。
看见小太监挺了挺身子便断了气,她原本挺直的腰背,到底落了下来。
李辰舟微闭起眼睛,周身冰冷。
这个小太监这样就死,真是便宜他了。
他昨夜受命带秦小良去浣衣所,刻意接近讨好探听消息,转头就要将消息就要递出东宫之外。
好在谢传英带着人发现及时,才未能得逞。
他是就是要她淹没在一众宫女之中,无人注意。
若是消息递出,秦小良被人发现,只怕她日后再无安生日子可过。
今日一早他唤出所有宫人观刑,不过是以儆效尤,一劳永逸。
让他们再不敢生出吃里扒外之想。
不过刑已经施了,谅这些人短期也不敢生出二心。
只是如今,看着面前秦小良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满脸茫然。
他心中怒意消褪,却变得格外寒凉。
他李辰舟自小到大,从不与受人胁迫,便是在西莽皇宫,步步危险,也自我行我素,桀骜不驯。
可这个世上,这个人总是能让自己妥协。
为了她,他可以放弃一切权利,自尊。
可她却只会为了旁人,放弃自己。
想到此,李辰舟愈发感到心中寒凉,再不欲与她多言,只是摆了摆手道:“如今你也如愿了,退下吧。”
秦小良拼命忍了忍就快要掉出来的眼泪,小声地哀求道:“你能不能,能不能放我出去,你身边使唤的奴婢成百上千,又不缺我一个。”
而且这些宫女各个貌美,姿态万千,你想要什么女人,随便招一招手,便也有了。
就像昨夜一般,谁不想成为太子殿下的女人?
李辰舟忍不住嘴角微扯,快要笑出声来。
“秦氏,你还真是得寸进尺啊!方才我已如你所愿,给了那奴婢一个痛快。此刻居然还想我放你出去?放你出去然后你远走高飞,像过去的五年一样消失无踪,自去快活?”
“我说过,我是瑕疵必报,心狠手辣之人。你加在我身上的痛苦,我必会讨回来。”
秦小良抬头定定地看着他道:“我刺了你一刀,你便十刀刺回来,我将你送上囚车,你也可以将我送去断头台,我对你做的所有事,你皆可以十倍百倍的讨回来,我绝无半句怨言。”
“只是……只是……”她忍不住又低下头去,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不想做这东宫的奴婢。”
我不想在这东宫,成为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奴仆。
成为这千万人之中,仰你鼻息,看你脸色而活的其中一人。
我也不想,在这冰冷的宫墙之内,整日里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不知哪天某个自己认识的人又将死于乱棍之下。
李辰舟,我虽然爱你,愿意毫不犹豫地为你去死,却不能为了你如此卑微地苟活着。
李辰舟盯着地上的女子看了许久,放在袖子里的双手攥紧,微微抖着。
他自然明白她的想法。
就像当年他一闷头逃离了这道宫墙。
只是如今……
李辰舟感到腹部一阵绞痛,忍不住微缩了身子。
半晌抬头露出毫不到眼底的笑意:“原来你不愿,那可太好了!你该不会以为昨日我带你回来是带你来享福的?在这里好好呆着,有空不如多给自己祈祈福,多多忏悔。兴许有一天孤心情好了决定放了你。”
门外突然传来苏玉墨的声音:“回禀殿下,中书令蔡大人,侍书王大人,尚书令杨大人,并钦天监监正,礼部工部两位尚书,大理寺赵大人等几人,奉太子殿下令觐见,已经到明德殿候驾了。”
昨夜他发下旨令,命三省六部大半要员卯时初时三刻来见。
此刻天已破晓,又是新的一天。
李辰舟站起身来,跨步而去。
在途径秦小良身旁时微微停顿了下来。
“不想为奴为婢,便自个去想办法。”
“让孤看看你的本事。”
秦小良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座椅,呆了半晌,才爬起身准备离开。
却见苏玉墨带着人走了进来。
“秦氏,奉太子殿下令,传你回浣衣坊去,好好敷药,莫要瘸了残了,一辈子死在这里。”
说着将一罐子药扔了过来。
白瓷药瓶滴滴转了几圈,落进了秦小良的手里。
透着玉瓶,里面的香气隐隐有些熟悉……
天方亮起,迎着破晓时分,皇宫宫门在一声声打梆声声中一道道开了。
今日休沐。
可宫门口的金水桥外,却早就停满了一溜的轿子和马车。
只是车马里的人皆不露头,也不像平日里互相寒暄问暖。
宋王殿下一骑当先,早就带了人等在宫门外,不过宫门方开便急吼吼地入了宫。
皇帝早已经起身,此刻正在用早膳。
听闻宋王求见,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宋王红着脸方进殿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埋头哭道:“陛下,您要为儿臣做主!”
皇帝喝了口粥,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却止不住的笑意。
一反常态地招呼儿子来一起喝口。
宋王接了碗,自顾哭诉道:“陛下,儿臣府中好不容易有个知心可意的女使,一直跟在儿臣身边,可那东宫实在欺人太甚,昨夜竟带着人明抢,将儿臣的女使给抢走了!”
太子殿下招人侍寝的消息,不过一个时辰便传遍了皇宫内外。
而且听闻这女子乃是苏公公带人亲自去宋王府抢来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如此惊天八卦一时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皆道这女使大概是妲己转世,竟让一向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给瞧上了。
而且这才惊觉太子殿下不只是断袖!自打山沽大人失踪以来,殿下莫说是女人,便是男人也没见再靠近。
此刻居然主动去抢女人了!
更不仅如此,听闻詹事府连夜将从不设宫女的东宫一口气配满了二百三十多名宫女。
这真是千年的铁树开了窍,东宫终于准备娶妃纳妾了!
原本各高门府衙早死了送女入东宫的心思,此刻消息传来,各家中有适龄女子的人家无不蠢蠢欲动。
太子殿下近年来地位愈发稳固,朝堂决策之事大半出于其之手。
这太子妃也必是未来中宫皇后,便是侧妃姬妾那也极可能未来主各宫嫔妃。
天放破晓,不光宋王急着进宫,各府在宫中能找上关系的全都扎堆进了来。
不过唯一令众人感到大惑不解的是,昨日皇陵案终审,太子殿下乃是主审。
折腾了一个多月,牵连了几十名大员,众人原以为身为主审的太子殿下必会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哪知当夜便专心于女色了!
这说明什么?
一则说明太子殿下对此事实在太过焦灼,不惜借女子发泄心中压抑与不满,
再者或者说明殿下对此案已是成竹在胸,势在必得,完全不需多费心思。
不管是哪种可能,此次皇陵案,太子殿下是不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抓几个小罗罗以儆效尤了。
皇帝听闻宋王的哭诉,皱了眉头道:“此事当真?你的女使当真如此合人心意,听闻长得还是个少见的尤物?”
宋王讷讷地道:“陛下严重了,不过确有几分姿色。”
皇帝转头看一旁的沈一奴。
沈一奴忙躬身上前,讨好地笑道:“陛下猜的不错,宋王那女使实在是少见的貌美,说句僭越的话,连奴婢这样的见着,都难免心动。”
皇帝听闻竟是罕见地大笑起来。
转头看看儿子,面露赞赏:“老四不想你成日在玄铁骑中厮混,胸无点墨膀大腰圆的,这看女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宋王面色一时胀得通红,不知陛下这是在骂他还是在夸他?
皇帝却喃喃道:“看来他平日里并非不近女色,乃是因为没遇着长得称心的,他的眼光也太挑了些,哪可能每个女子都长得那般。”
瞧着陛下心情好,沈一奴又卖乖道:“奴婢昨夜一刻眼都不敢眨,精挑细选的二百多名宫女一早已经送进东宫了。”
宋王不知两人在叽叽咕咕说些什么,不由放下碗来道:“陛下,能可得为儿子做主啊!”
皇帝点了点头道:“你府中长得这般姿色的还有多少?”
宋王张了嘴方要说没有了,不想陛下接着道:“不若都给太子送去,你已经妻妾好几个,儿女都生五个了,还要这些女子干什么。”
宋王一时无语,又恨恨道:“东宫若是想要大可来问儿臣,岂能派个奴才上门来抢?”
哪知皇帝听闻,突然沉了面色,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落了下来。
“东宫也是你叫的?他是皇太子,是君,你提到之时不面东作揖磕首也就罢了,竟连声太子殿下也不叫?哪里学来的规矩?”
宋王满面通红,一时语塞。
皇帝却没空理他,只是对沈一奴吩咐道:“太子脸皮薄,这种事他一定羞于启齿,你去东宫一趟,替朕去瞧瞧。若是他有意开府纳妃,我这个做父亲的总得为他张罗一番。”
第106章 忏悔
◎大雪囚车,他一路入京的苦楚◎
方撤了早膳, 门外太监来报:“回禀陛下,曹国舅求见陛下。”
皇帝原本有些喜色的脸复又沉了下来,咳嗽了一声方道:“进来。”
曹国舅今年已近八十, 须发皆白,满目褶皱, 颤颤巍巍地由小太监扶了进来。
他进殿来, 一把推走小太监就要跪下磕头。
这模样可别在宫中磕出个好歹来,皇帝忙上前搀住他道:“舅舅不必多礼, 你这么大把年纪了可别折腾了。”
索性曹国舅老眼昏花, 语言倒还清明,坚持跪下行了三跪九磕之礼后, 方才道:“行面君之礼乃是臣的体面, 老臣只要活着一日,这礼便半分不可废。”
陛下讷讷地扶起他道:“你多年不曾入宫, 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朕这个外甥了?”
一语方毕, 老国舅又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埋头就是哭。
陛下无语地看了看沈一奴, 沈一奴忙上前搀扶起老国舅,二话不说就将他往旁边的椅子上让。
不等他开口便将他按坐了下来。
一使眼色,旁边伺候的几个小太监忙跪了下来,给他揉腿捶脚。
曹国舅老脸上还挂着泪, 被这一通折腾也不好跪下继续哭。
只好伸出袖子来擦了擦泪。
皇帝这才放下心来,走到不远处的炕上坐了。
曹家这位老太爷毕竟年纪大了, 又是他母族亲舅舅, 实在是打不得骂不得, 只能当个菩萨供着。
皇帝耐心地道:“舅舅近来身体可好?吃饭如何?行动可还方便?”
曹国舅一一地答了, 可皇帝东拉西扯了半日, 愣是不问他因何而来。
实在无法,曹国舅只能抬起浑浊的眼睛,主动道:“今日老臣前来,是求陛下杀了我那不孝的大儿子!”
曹国舅的大儿子,皇帝的表兄,正是工部尚书曹不度。
打这曹国舅上门,皇帝便知他所为何来。
工部主理建造工程,皇陵这么大的工事自然也由工部主管,中书省协理。
不曾想这帮子贼子,竟将贪腐的手伸到了朕的皇陵中去。
所用物料层层剥扣,账册实物样样不符。
他的脸当真是被丢尽了。
只是据太子说,皇陵坍塌倒并非这些东西造成的,乃是那日遇上轻微地震,山体滑石,这才造成皇陵坍塌,归其原因,乃是钦天监堪测不准,吉时有误。
不过在此次皇陵案,层层贪腐却不能不管。
新朝建朝不过百年,战乱刚止,蛀虫却生,这些年皇帝公中空虚,捉襟见肘,可下面的大臣却各个富的流油。
只是他却一时没有魄力铲除一些朝廷蛀虫。毕竟这些世家门阀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只是这几年太子帮他接手了许多朝事,他原本就心力交瘁,此时更是能少管则管。
自皇后离宫,他对这皇位也无甚流连,只觉得厌倦。
工部在此皇陵案中自然受了牵连。
不能说是牵连,他是此工事主理,理当为祸首。
只是此话皇帝却不能与舅舅讲。
他此番前来,说是要杀儿子谢罪,其实不过是以退为进,想要保住儿子一条命。
皇帝想到此,佯装惊讶道:“舅舅此话怎么说,大表兄在工部办事得力,朕很是倚仗。太子前些时候还常夸他办理皇陵一事,极是用心,为了我李家尽心尽力。”
只是既然极用心,尽心尽力,皇陵怎么塌了?
曹国舅讷讷地道:“不度自小娇生惯养,太过自负,他哪里办过这么大的工事,陛下实在太抬举他了。这皇陵乃是祖宗所选之地,他思虑不周,哪能想到这九龙山竟也会发现山体陷落之事?终于酿成大错。”
皇帝心中冷笑,你这锅倒是甩得快。
“皇陵案朕已交给太子全权处理,此种细节还不甚清楚,待他今日进宫,我问问便是。”
曹国舅拼命咳嗽起来,彷佛要将整个人都咳得散了架子,几个太监忙端水的端水,递痰盂的递痰盂。
忙活了半晌,他方道:“老臣听闻此次太子殿下抓了三省六部不少官员,光五品以上就有三十五人,而三品以上就近十人!”
“陛下啊陛下,”曹国舅终于推开众人,跪了下来道,“我大新在京官员三百多人,竟有一小半被皇陵案所牵连,若都是杀了或革职,老臣恐怕这朝局不稳,人心不定,终将酿成大祸啊!”
皇帝闭口不言,此次确实牵扯进的人甚多,他心中本也有些犹疑。
只是太子似乎全不放在心上。
听闻昨日会审,都是黄昏时分方才前去,站了站便走了。
曹国舅见陛下面色有些动摇,忙又继续道:“老臣大言不馋,斗胆进言。我们曹家自然是世代为陛下效忠,只是此事甚大,若是陛下决意整治,我们曹家必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只是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唯有缓缓图之,大事轻放,日后慢慢算账,才为上上之策。”
他此番之言倒是正中皇帝下心,他想了一会方道:“此乃老成谋国之言,朕知晓了。”
皇陵案经过一个多月的探查和审讯,所涉案情早已经明朗清晰。
只是对着这百十来号人,三十多位五品之上的人该如何处置众人起了争执。
几位国之柱石在明德殿里商议了半天,也未达成最终的一致。
众人口干舌燥,几次示意服侍在旁边的小太监去准备茶水果点,可这些小太监就跟瞎了一般,动也不动。
如今已经入冬,宫中燃了许多炭火,只是未免也太足了一些。
几人没一会就浑身冒汗,热得面色通红。
而且左右看去,这殿内除了太子殿下屁股低下那把,竟再没有一张多余的椅子。
十来位重臣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饿着肚子也就罢了,没有水喝嗓子冒烟也讲不下去了,站在这里当真是腰酸背痛,又热又直不起腰来。
等众人累得再开不了口,太子殿下这才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盏,抬头好奇道:“诸位讲完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太子殿下却继续穷追不舍:“抱歉方才孤走神了,不知你们可商议出什么结果来了?”
殿上无人回答,他们自然还没商议出什么结果。
李辰舟倚靠在椅子上,双手轻轻放在身前,点名道:“蔡大人,你是中书令,便由你来说。”
蔡大人抹了抹额头的汗道:“回太子殿下,此事干系重大,关系国本,臣等一时不能决策,只是此事却当缓缓图之,方不动摇国本。”
“哦。”
一旁的尚书省杨大人道:“蔡大人此言差矣,正是因为关系国本,便因早做决策,否则一直这么悬着,人心不定。”
“嗯。”李辰舟点了点头。
转而目光看向赵青言。
赵青言虽是大理寺卿,但此刻官职最末,倒也轮不着他来说话,只是太子殿下将目光放过来,他得了鼓励,一把跪下道:“太子殿下,以臣之言,我大新律法尚在,不遵律执行无法震人心!唯有将这触犯律法之人统统绳之以法,方能展我大新皇威,以立朝纲!”
李辰舟点了点头。
众人不由愣住了。
怎么谁说话太子殿下都是赞同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
李辰舟转头问尚书省杨大人:“此次礼部尚书牵连其中,今年的大比是主持不了了,杨大人可寻好负责人选了?”
杨大人忙躬身道:“此次大比,由尚书省直接负责,只是这主审和副主审人选,还需陛下和殿下定夺。”
李辰舟转头道:“蔡大人,孤听闻你便是状元出身,一肚子的锦绣文章。既如此由你做这主审倒也不错,让这些千里迢迢前来应考的举子瞧瞧这先辈的荣光。”
蔡大人是正经的科举出身,自己就极为重视这科考。而他若是做了主审,自然便会成为这些考生的恩师。
以后不管谁得了势,都是他的座下宾。
他激动地不能自已,扑通跪下来道:“臣谢太子殿下!臣定不辱此命,办好科举,为朝廷寻到良才。”
其余几位大人家中也有今年要参加科考的举子,听闻太子殿下此意,心中一动。
几人互视一眼,不由跪下道:“皇陵案还需太子殿下定夺。”
李辰舟端坐在椅子上,轻声道:“孤不需定夺,大理寺昨日的审理结果已经出来了,刑部直接量刑,交由都察院大理寺核准。”
“是。”
李辰舟坐在那里,瞧着这些人似乎面露喜色,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极厌恶。
皇陵一事,伤亡一百多人,从未见有人主动提到这伤亡的一百多条人命。
这些人所求的,不过是自己的权益。
如今这么多大臣在此事中被牵连,可若是有自家人查漏补缺,岂有不同意之理?
李辰舟心道,朝廷腐朽,人心崩坏,非一朝一夕可改,唯有慢慢觅得新人,重树法度,人心慢慢教化方能改。
此事才当缓缓图之。
众人原本以为今日会是场恶仗,不想不到午饭时分就结束了讨论。
钦天监监正候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心中忐忑。
他虽地位尊崇,但朝廷要事,他也不能置喙。
只是不知今日为何太子殿下会宣他跟着众多大臣一起进宫。
此中事定,李辰舟转头向他看来,面色冷淡。
“此次皇陵选址勘测,开工的吉日,皆出自钦天监。”
殿下这话来意不善,上来就是兴师问罪,钦天监监正皇甫中和一听,扑通一声跪下道:“臣有罪。”
李辰舟道:“你便是死也难赎其罪。只是帝陵关系我朝百年国运,关乎我李氏皇族的脸面,更是陛下的体面,你一句轻飘飘的有罪就结束了?”
皇甫中和感到头皮有些发麻,他跪伏在地上,一时不知太子殿下是想要得到什么回答。
好在李辰舟也未让他久等,接着道:“出了这番错漏,你可如何能赎罪?”
皇甫中和启禀道:“钦天监此次失误,实在是万死,若殿下能给臣再一次机会,臣愿戴罪立功,为陛下寻得最佳陵寝。”
“孤等不了你太久,给你七日时间,若再有差错,休怪我翻脸。”
“是!”
李辰舟端起一旁的茶盏,轻微抿了口茶水,又道:“蔡大人。”
中书令蔡大人一愣道:“太子殿下。”
“四年前,孤设立玉册府,由你直统,掌管天下工匠事。此次皇陵修建,孤将一应匠事交予你管理,此事少不得是你工匠手艺不精。”
蔡大人不想太子殿下突然对他发难,忙跪下道:“是臣失职,求殿下恕罪,臣……”
李辰舟却打断了他道:“孤听闻玉册官在此次事中也遇了难?”
“是。”
“玉册官为刊刻碑石之首,技艺要求甚精,帝陵所有篆刻不得有丝毫差错,你速速好好寻个新人选。”
“是。”
“此次九龙山伤亡多数出自你玉册府,你必要好好抚恤遗孤家属,不得有半分怠慢。”
“是。”
“九龙山为我皇族庇佑地,此次在九龙山出事,可见是上天有所昭示不满。”
钦天监皇甫中和道:“九龙山为龙兴祥瑞之地,庇佑万民。臣提议在九龙山重设祭坛,祭祀天神地只。”
“嗯。此次出事,伤亡人数众多,亡灵在九龙山脉不能归,令孤心中日日不安。”
钦天监皇甫中和又道:“臣曾在一古籍上所见,这世上有一物为镇魂碑,可上告神灵,下安人心,安魂定魄,可保安息,永享太平。”
李辰舟一动不动,面无表情道:“如此甚好。”
“只是此碑臣也是从书上所闻,想来失传已久,恐难以觅得。”
李辰舟转头对礼部官员道:“发出告布传令天下,寻这世间良匠,若有人能做出此碑者,为我大新的功臣,不论男女老幼,不管高低贵贱,孤皆奉为座上宾。”
众人散去,李辰舟回到文华殿,倚靠在椅子上半晌未说话。
苏玉墨躬身上前道:“殿下昨日一夜未眠,可要歇上一会?奴才定不会教人前来打扰。”
李辰舟脸上似笑非笑道:“你以为你拦得住?”
苏玉墨不明所以,除了陛下,还有谁是自己拦不住的。
李辰舟不再多言,转身进了内室。
方躺下,转头却瞧见有宫女进来,不由变了面色:“谁许你们进来的?”
那几个宫女吓得一愣,慌忙跪倒在地。
今晨的惊吓已叫她们战战兢兢,没想到东宫殿下看起来瘦弱温润,风度翩翩,不想是个暴戾的主,只能提起所有小心。
连方才进殿的时候,都踮着脚尖,生怕发出半点声响。
此刻殿下厉声质问,一众服侍的皆忍不住浑身发抖。
小宫女可怜地跪在地上,只是道:“奴婢该死。”
苏玉墨跪在床边道:“是奴婢该死,擅自做主。今日入宫的二百多名宫女,奴婢给分了几个进来。”
李辰舟沉了面色:“你只管往各处分去,只是文华殿没有孤的允许,不许进来。”
“是,是!”
“滚吧!”
几个小宫女慌不择路地退走了。
李辰舟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困意袭来却一时睡不着觉。
他又翻来覆去细细思量一番,直觉当没什么错漏。
一夜思量,此刻总算尘埃落地,可以休息了。
正是午时,屋内外子帘拉的严密,屋内一团漆黑,静悄悄的,只有一丝光亮自窗缝里透进来。
床边安神香气寥寥,他莫名想到昨夜便是在此处,他喝多了,将她推倒在了床榻上。
她的唇还是那般柔软,身上瘦了许多,摸起来都是骨头架子,只是身上却又轻盈盈的像团棉花。
他伸出手指,那棉花软绵绵的触感还在指端,一时感到浑身燥热难耐。
她那样的人,就是欺负干净了又如何!
是她欠我的!
他血红着眼睛,直恨自己昨夜为何早早酒就醒了。
转头见帘子外面苏玉墨站在门口伺候,不由怒道:“混帐东西!尽拿些花哨东西糊弄孤。”
苏玉墨吓得跪倒在地,一时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哪里得罪了殿下,只怕是心情不好又要寻自己发落。
好在太子殿下接着吩咐道:“现在你去外头的酒坊,寻些烈酒来,要能醉人的!立刻马上!”
醉死我自己,下次可不会早早就醒了。
只是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可还有下次机会吗?
自打受伤之后,李辰舟感到身体远不如以前,不过片刻,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苏玉墨得了令,忙慌不择路跑出去了。
昨夜殿下嫌他抢人抢得慢,差点就回不来,今日可得快马加鞭,不敢耽搁半分。
出得殿来,看见谢传英守在门口,不由苦着脸互相看了一眼。
近两日太子殿下愈发喜怒无常起来。
谢传英瞧他面色知道又是挨了训,不由叹道,这世上懂殿下心思的,只有山沽大人。
可是山沽大人失踪,他们寻了好几年也毫无音讯。
真盼着他能早些回来。他们这些跟着服侍的,也能过上两天好日子。
两人眼神互相怜惜了一眼,苏玉墨不敢逗留,只往门口冲,方出了门,突然见到面前黑压压许多人正往此处来。
是陛下的圣驾来了东宫。
苏玉墨忙跪到一旁,还是陛下眼睛尖,一眼看见了他。
将他叫上前来问话:“太子在做什么?你怎么不在太子跟前伺候?”
苏玉墨跪禀道:“回陛下,太子殿下方歇下了,奴婢奉殿下命去买些东西。”
一旁沈一奴躬身道:“可要奴婢去请太子殿下起身接驾?”
皇帝摆了摆手道:“不必,朕去东宫自去转转,你们谁也不许惊了太子休息。”
“是。”。
秦小良跟着小太监回到浣衣坊,她不敢与这小太监说上半句话,小太监也埋着头,送到了地方便一声不吭地走了。
她默默地进了昨夜的屋子。
瞧见床头挂着的那只黄灯笼还在。
只是昨夜这挂灯的人……
秦小良坐在床上发了半日的呆。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瞧着左右无人,卷起裤管,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已肿得如馒头一般,还透着亮。
这肿馒头在瘦弱的细长腿上,瞧着实在有些可笑。
膝盖里面隐隐作痛。
她是常年受伤的,知道这伤若稍不加注意,这腿只怕要落下毛病,以后阴雨天难免要受罪。
她忙掏出白瓷罐子,里面居然是一粒粒的玉色药丸。
这药丸的味道,让她想起多年以前。
似乎是她与李辰舟二人身上,常出现的味道。
也来不及多想,便拿水化了抹在膝盖上。
清清亮亮,原本火辣辣的皮肤上很是舒爽。
刚搞完,却听外面突然传来许多人声。
她透过窗户,瞧见一个太监身后竟跟了许多宫女来了此处。
“你们便在这浣衣坊做活,记得只管做好自己本分内的事,早晨那太监的下场你们也见着了,若是多嘴多舌,统统都打死。”
在那首领太监的威胁下,一帮宫女面白如纸,满面惶恐。
甚至瞧着几个已经眼泪汪汪了。
不多时这些宫女就被安排了各自住处。
秦小良瞧着这些女子,无不长得干净又清秀,年纪也在十七八岁之间,瞧着实在是赏心悦目。
不想这东宫里当真是美女如云,长成这般的都只配来洗衣裳。
真是暴殄天物。
她恍惚想起昨夜见到的那女使,确实是美艳至极,原来只有那般美丽的女子,才会得他青言,宣去侍寝。
早晨的冲击实在有些大,这许多女子,却愣是安安静静地收拾停当。
不过众人方收拾妥当,许多活便来了。
秦小良挪了出去,便打水开始洗衣裳。
冬日里天气寒冷,打上来的井水也透着寒意。
秦小良发现这些宫女的双手,具都白白嫩嫩,葱段似的,哪里像是干活的手。
果然她们双手刚碰到冷水,就忍不住抽泣起来。
这些宫女是宫里沈一奴并着詹事府连夜挑的,具都是各处长得好的大宫女,哪里做过这些粗活。
原本以为入了东宫,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不曾想竟成了最低等的宫女,到现在连太子殿下的面都没见到半分。
秦小良却与她们不同。
她本就是干活的命,力气也比一般姑娘大上许多。
只是她也实在不爱洗衣服。
在秦家的时候,只有爹爹身体不适之时,才轮得着她洗上一两回。
众人各自心思,也不敢交谈,只是埋头捶洗衣裳,直洗到日落西山,晚霞满天。
众人浑身酸软,再直不起腰来。
黄昏来临,天色将晚之时,众宫女如脱缰的野马,一溜烟跑去吃晚饭。
秦小良蹲在井边上一动不动,时不时看看院子门口,似乎在等着人。
果然当晚霞快要落尽最后一丝余晖,她等的人来了。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太监,似乎叫苏玉墨?
苏玉墨习惯性地躬着身子,站在秦小良的面前。
“奴婢奉太子殿下令,来听秦姑娘的忏悔。”
秦小良愣愣地抬起头,看到苏玉墨一脸恭谨,眼睑低垂,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他说过,要命人日日来听我的忏悔。
果然派人来了。
秦小良感到有一丝可笑,却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道:“你回禀太子殿下,我不后悔。”
苏玉墨一愣,没想到这女子竟然如此大胆,不由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这才发现面前的女子一张脸上满是坚定与自然,不像是在玩笑。
他是太子殿下身边人,自然知道这女子似乎格外与众不同一些。
他不敢揣夺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此刻瞧见秦姑娘似乎也没什么多余要说的,也不敢说些什么,忙回去复命。
秦小良这才挪着步子去吃晚饭……
不想这一觉睡醒,已经是傍晚日落时分。
李辰舟躺在床上愣了愣,才发现窗子的细缝里透进的最后一丝云霞。
这一觉,着实睡得有些久,他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睡过这么完整的觉了。
外面等候的人听到动静,忙进来服侍。
苏玉墨一边给他穿鞋,一边小声禀告道:“陛下来了,在等着殿下。”
“嗯。”
李辰舟不急不缓地点了点头,陛下来此,不过是意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等了这么许久,也没将自己从床上叫起来。
没想到一向注重礼仪,一丝不苟的皇帝,也会这般。
他收拾妥当来到前殿的时候,皇帝正盘在炕上专心致志看文书。
直到他坐在一旁,皇帝竟也未曾发现。
沈一奴瞧见太子殿下忙跪下行了礼,而后才上前提醒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皇帝一惊,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午文书的眼睛有些泛红。
“陛下在看什么?如此专心致志?”
皇帝揉了揉眉心道:“是刑部准备送去大理寺的量刑文书。”
“哦。”
皇帝瞧见太子穿着平常的宽松衣裳,面上因着方起床有些淡淡的,此刻只是坐在一旁喝茶,似乎对这文书内容没什么兴趣。
这才道:“太子,这量刑结果你可看过?”
李辰舟摇了摇头。
皇帝黑了脸道:“此次皇陵案,朕瞧这刑部的文书上,五品以上三省六部官员,判了杀头的就有二十八人,流放贬职的,更是达百人之多。是否未免太重了些?”
李辰舟放下茶盏,无所谓的道:“这量刑是否得当自然由都察院和大理寺复核。相信他们一定会秉公执法,绝不会公报私仇。”
皇帝一愣,知道这儿子是不打算给自己台阶下。
干脆直接道:“朝廷惩治贪腐,总要一步步来,一下子抓了这么多人,朕恐怕其余人心慌慌,朝堂动乱。”
“所以陛下此来所为何?”
“朕想看看,是否可缓缓图之,这三十来人,先从侍郎参军杀起,必是他们从中指使挑唆,这才酿成大错。”
侍郎参军不过是其中一些小罗罗。
皇帝这是想高拿轻放,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也便算了。
李辰舟却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好。”
面上竟未瞧出半分不赞同。
皇帝没成想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一时竟没了用武之地,好生憋屈。
“当真?”
李辰舟抬起头,眉目不动,嘴角噙着丝似笑非笑:“您是皇帝陛下,这天下是您的,您爱如何摆弄便如何摆弄罢了,自然是您说了算。我只是个太子,能不能当上皇帝还两说。”
这说的什么话!皇帝一窒,习惯性就要黑下脸来。
可再一看儿子,瘦弱单薄的模样,为了这皇陵案殚精竭虑,听闻昨日更是一夜未睡,今日下午这才得了点空睡了会。
这么大年纪,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体贴着,连看上个女人都靠去抢。
实在是不容易。
如此只好忍了忍闭嘴不言。
李辰舟看到他憋屈的模样,心底有些好笑,再看他两鬓斑白,这些年瞧着老了许多,到底又开口道:“陛下有此番心思,想必是曹国舅入了宫。”
皇帝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他是陛下的亲舅舅,早年间又为陛下登极劳苦功高,陛下念着这些旧情,也该给曹家一条生路。”
皇帝点头道:“正是如此,曹家毕竟是我母家,当年若不是有他们帮我,说不定此刻我也成阶下囚。”
李辰舟道:“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与他们分治天下,显示陛下对母族的厚待?也不枉当年他们冒着灭族的危险拥护你。”
皇帝被他说的脸色一阵青白,欲要发火,又不知从何处发起。
李辰舟却淡淡道:“我饿了,陛下要留下来用膳吗?”
不过是客气一番,不想皇帝竟真留了下来。
一时东宫服侍的人紧张地如临大敌。
好在皇帝自己带着一堆宫人,也用不着他们……
天黑下来,浣衣坊里便也歇息了下来。
好不容易得了这闲暇时间,闷头干活了一整天的宫女们再忍不住,终于在床榻上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所言所论,无不都是这东宫的主人。
“你们有幸见过太子殿下吗?听闻殿下生得是丰神俊朗,俊逸非凡,竟将这世上的男子都比了下去。”
“太子殿下一向深居简出,在各种宴席场合极少出现,许多人都未见过呢。”
“是啊!不过我曾远远瞧过一眼,殿下确实长得很好看,只是有些瘦弱,连只蚂蚁都舍不得捏死,当真是如仙人一般。”
秦小良缩在床脚,想道那你们倒是错了,他杀起人来,也像是仙人一般。
“那可不,听闻太子殿下在西莽的时候,就将西莽的嫡长公主迷得七荤八素,誓言这辈子非殿下不嫁。”
如此八卦,瞬间勾起了所有小姑娘的心,其中一人道:“这个我知道,听闻那西莽的公主都追到圣京里来了。”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另一个宫女道,“那西莽公主赖在此地不走,想要继续纠缠太子殿下,听闻殿下差点杀了她,奄奄一息之下还是西莽的殿下来接走了。”
“啊!”众人惊呼出声。
秦小良心中火烧火燎,忍了许久,终于小声地问道:“你们可知,可知他当年被当作钦犯押送进京,是什么模样?”
她想要知道,急切地想要知道。
她记得那时候,李辰舟身上中了一箭,满身都是血,而后又被她刺了一刀,透掌而过。被那些人抬进府衙的时候,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她清楚地记得他的袍角,无力地在半空中飘荡,那日的雪似乎都染着灰色。
那扇大门关起来,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那时候想必他也是心如死灰。怎么也不会想到,方不眠不休地解决灾民一事,逃跑途中,不想被最信任的人出卖。
成了死囚,押送进京。
不知他如此重伤,一路大雪囚车,是如何挨到京师的。
这一路上,是否有人欺辱虐待他?
其实说来不过是多此一问,她当年被判到苍西之地,一路所受押差的苦楚她自清楚。
而他那时候又是个如此要犯,一路怎能不被虐待?
甚至用刑?
只是他闭口不言此中经过。
想到他这一路上可能的可怕遭遇,秦小良忍不住脸色又白了白,这些年,她从不敢深思其中经过。
她一直说不后悔,却怎么可能不后悔。
若是自己当时能再想一想,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
那样爹爹也不会被自己逼着出门去,更不会死于流民之手。
他们可以在一起,一起去寻小月,一家人一直在一起。
说不定此刻正在院子里团在一处,数一数一年赚的铜钱。
秦小良感到眼睛酸涩胀痛,她拼命眨了眨,才阻止眼泪落下来。
几个小宫女迷茫地看着她道:“你说的是什么?我们怎么从未听过。”
他们并不知晓还有这样的事。
秦小良低下头,勉强地笑笑道:“那是我听岔了。”
几人无语地看了一眼,又钻进被子八卦起来:“哎,但是你们听说了吗?太子殿下有个特殊癖好。”
听到此,秦小良一愣,他有什么特殊癖好?
那说话的小姑娘小声息息地道:“听闻殿下酷爱这神鬼之物。这些年来总爱往坟场里跑。凡是在外巡游期间,听闻哪里在办丧事或是祭祀,总是要第一个跑过去凑上一凑才罢。”
这个癖好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几个小姑娘凑到一块,揣夺这个中详情。
听到此,秦小良感到喘不过气,愈发郁结于心。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是如何咬着牙带着恨,到处去寻她的下落。
这五年来,他是这般度过的吗?
秦小良受不得,埋了头,拿起床头的灯笼就到外面来了。
外面寒风嗖嗖,到底入了冬,风声在各殿间穿梭。
圣京的冬夜,天空都看不着多少星子。
秦小良瞧了瞧,远处的文华殿照列地灯火通明。
此处确实黑地如浓墨一般,昏黄的灯笼漾出的黄晕只在一小团之间,行成了小小的圆。
她顺着白日不多的记忆寻到了西北之角。
那里是成片的树林,树下草木繁盛,似乎种着许多万年青,入了冬竟也没有凋零。
她走到一株老树下,放下灯笼,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卷来。
包裹卷里,是自己今日晚间抽空裁出来的元宝纸。
好在这一路大理寺羁押,无人收身,她自怀中掏出刀来,就这一块半大的石头就开始刻起来。
“故少年石守之墓”
她只知道这个少年名叫石守,在宫中大家都叫他小石子。
不过刻了一会,一个简易的小石碑便刻好了。
她将小石碑藏在草丛里,而后点燃了元宝纸。
希望他今日枉死,这魂魄可以返回故里,下一世,再不要入宫为奴了。
“是什么人!”突然有人高声呵斥!。
文华殿里,这天下最尊贵的父子两人正在用膳,屋内静悄悄的,只有极轻微的杯盘碗碟之声。
周围服侍的人皆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突然门口传来一点人声。
静立一旁的沈一奴和苏玉墨皆吓了一跳。
不知此刻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到这文华殿门口来。
苏玉墨忙低着头出去要去看个究竟
李辰舟听到响声,抬起头道:“怎么了?”
苏玉墨忙道:“奴婢前去看看。”
出了殿门,却见谢传英带着人站在门口,门口的地上,一个女子正被押着。
他忍不住小声苛责道:“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陛下正在此陪殿下用膳,这点小事就敢来打扰?”
谢传英低声道:“长临卫发现她在行歹事,我也不敢做主,还需殿下来定夺。”
苏玉墨一瞧唬了一跳,这不是那秦氏?
瞧见谢传英将手中一把刻刀递了上来。
苏玉墨眉心一跳,这刀不正是殿下日夜放在寝室里的那把。
哪知谢传英小声道:“并非同一把。”
原来是一对?
苏玉墨心中有些慌张,但还是镇定道:“你们先押着,等陛下离开再说。”
秦小良埋着头,不想自己这么快又被带来了文华殿。
似乎自己是闯祸了?
苏玉墨进到殿来,发现晚膳已经撤了,可是陛下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李辰舟却一眼看到他手中握着东西,眸色一闪,不由道:“出了什么事?你拿的什么?”
苏玉墨不好藏,只好恭谨地呈递上来。
果然是那把刀。
“人呢?”
苏玉墨小声道:“正被长临卫押着。”
“为何?”
苏玉墨一时不知当讲不当讲,可是殿下都问了,只好道:“侍卫发现她在西北角上烧纸祭奠。”
“烧纸祭奠?”陛下一愣,沉了面色道,“哪个混账奴才,胆敢在东宫行此阴晦之事,速速送去皇城司杖刑。”
李辰舟却道:“不许碰她,放人。”
皇帝一愣,你这是做什么?
李辰舟转向他,淡淡地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年你答应我的条件?”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明晚不更,我的诺兰终于又有新电影了,明晚去看,周二晚上见哦。
晚安。
第107章 浣衣坊
◎这些年过的好吗?◎
皇帝面色愈发不好看了:“朕若不是记着, 怎由得你这般胡来?”
说着一把扔了沈一奴递过来的毛巾,盆里的水溅了一地。
周围的宫人紧张地缩成一团。
不明白方才还其乐融融的父子相会怎么突然全变了。
李辰舟却坐在一旁,只当没看见皇帝的黑脸:“陛下记着就好。这是东宫的人, 我自会处置,就不劳烦陛下了。”
皇帝气鼓鼓地说不出话来, 坐在炕上一动不动。
父子两一时谁也没言语。
沈一奴瞧着气氛不对, 忙上前笑眯眯地道:“哎呀,瞧奴婢这记性, 陛下今日给太子殿下带来了上好的玉山霜寒茶, 奴才方叫人煎上,竟忘了呈上来。”
皇帝气道:“还吃什么茶, 再好的茶也叫这气给气饱了。”
沈一奴哄道:“陛下息怒, 您来前还说这玉山霜寒茶,只有心静方能品出妙处来。”
李辰舟瞧见皇帝确实气得不轻, 想到后面只怕他还有更多的气要受。
一时倒也缓和下来:“既然都煎上了, 那便端来尝尝, 陛下的茶那可全都是好的。”
皇帝听此点了点头。
沈一奴忙拍了拍手。
殿前的帘子被人缓缓掀开, 几个宫女端着茶盏鱼贯而入。
打这些人掀开帘子,李辰舟就冷了面色。
冷眼看去,这些宫女各个生得雪肤花容,腰肢细软, 眉目含情。
这些宫女盈盈拜倒在面前,举起手中茶盘, 面色通红地低着头, 只露出雪白的脖颈。
皇帝接过茶盏来, 轻微嗅了嗅道:“不错, 火候刚刚好, 满是冬霜雪雾之气。”
李辰舟坐在一旁,却不伸手接茶,只是咳嗽了一声方道:“才想起来我还在吃药,不便喝茶。”
自这些打扮妖艳的宫女掀开帘子进来,他就心中一阵恼怒。
这哪里是吃茶!
皇帝喝茶的手一顿。
他下午在东宫里兴匆匆地瞧了瞧那女使,果然生得是国色天香,天生的尤物。
怪不得儿子动心。
他吩咐沈一奴便照着这个模样,先给儿子找上几个先用着。
至于婚姻大事,那自然要从各个世家贵女中去慢慢挑选,既要出生好模样好品性好,又要温柔善解人意,可不是一时能寻到的。
他娘亲不在,也只能我这个做父亲的多给他留意一二。
只是瞧见儿子的目光一刻也未在这些宫女身上停留,皇帝到底有些怀疑起来,难道我儿子当真有问题?
那些女子靠得极近,身上的脂粉香气熏的李辰舟脑仁疼。
他赶苍蝇一般地道:“全都出去。”
那些端茶的宫女面色慌张,到底在沈一奴的目光下退了出去。
李辰舟冷着脸道:“陛下大概忘了,我说过我的婚事自己做主。”
皇帝瞪眼道:“我何时忘了!”
说完瞧见儿子木着脸,忍不住怒道:“这些只是奴婢,你若不喜欢便遣走,喜欢宣来侍寝也就罢了,和你的婚事有什么相干。”
“朕是答应过你,你的婚事你的人我都绝不插手,但你已经老大不小了,连你九弟的儿子都会背书了,你倒是准备怎么着?朕真后悔当初答应了你这般无理要求。”
李辰舟却下了逐客令:“外面天寒露重,陛下出来许久了,还是赶紧回宫吧。”
皇帝黑着脸道:“用不着你撵我走!”
说着气冲冲地下了塌就往外走。
他原本兴匆匆地在东宫待了一个下午,除了招了那女使来瞧了瞧,居然发现这文华殿里一个女人也没有!
敢情那些人竟只是些摆设。
他原本火热的心一下子凉了彻底。
难道他儿子真如传言那般,是个断袖?
若是个断袖,如今做的这些又是为哪般?
皇帝实在想不明白,忍不住回头道:“你昨夜闹得这般大的动静,到底是为什么?你若不是想告诉别人你起了娶妻纳妾的心思,为何要去抢老四的女人?”
李辰舟在灯影下坐着,闻言抬起头,脸上清冷一片,却闭口不言。
皇帝瞧见他在烛火之下瘦弱的模样,眉眼与他母亲实在太过相似。
连这倔强的性格也是一模一样。
他心中一堵,愈发怒气冲冲,沉着脸便塌了出去……
秦小良在西北角上正给小太监烧纸祭奠,不想立马被巡逻的侍卫发现。
她并不知在宫中烧纸乃是大忌,茫然地就被一群人抓了要将她送去皇城司。
她正自惶惑,不想刚好谢传英路过一眼看见了她。
又是她!
谢传英满脸怒气,可到底还是将她带来了文华殿,听候殿下处置。
秦小良被押在宫门口候着,心中忐忑,没成想自己竟然无意中犯了忌讳。
原来不管是在鹿笛村还是在东宫,所有墓碑纸钱,一切她所做的,都是为人所避忌的,全都是禁物。
几个押送的侍卫退到了一旁,那公公进去禀告久久没有出来,她便只能在门口等着。
天气骤然冷了下来,空气中似乎有冰凌子一般,刮在面上感到生疼。
秦小良今日腿方抹了药,到底未好,在寒风中拼命打颤,只得咬牙拼命忍住,好不容易才没有倒在地上。
文华殿里瞧着还是灯火辉煌,灯火透窗而出。
隐隐绰绰地宫人在其间站着,身影映在地上。
不知此刻他在哪盏灯下,又在做些什么。听闻自己又惹了祸,有没有恨得牙痒?
许久也未见人出来,她却瞧见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宫女埋头进去了。
那些宫女生得竟比那女使还不逊色。
果然这东宫里,美女如云一般。
连女使那般见所未见的姿色,在这里竟也遍地都是。
想必他此刻温香软玉在怀,估计是又要宣人侍寝了吧?
她埋下头,压住自己酸涩的内心。
没了她,他总是要过自己的日子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跑了出来。
手一伸,那只被收缴的刻刀正躺在他的手心。
“传太子殿下令,放人,下不为例。”
说完便转身进了殿内,消失不见。
下不为例。
秦小良愣愣地接过刻刀,感到双腿已经麻木,心底里更是漏风一般。
他到底没有追究我的过错,不过给我的也就只有“下不为例”这四个字……
皇帝气哼哼地出来,不想夜已经很深了,銮驾早已在门口候着。
东宫本就设在皇宫里,只是自成一府,不过在这北角有道宫门可以直回大内。
一声令下,圣驾回宫。
行了一会,皇帝感到一阵气闷,打开车帘,余光里突然看见远处一个女子的背影正往西去。
那女子身姿轻忽,黑灯瞎火里瞧着有些惊悚。
皇帝吓了一跳,眯了眯眼睛,这才发现这女子穿着宫女的衣裳,腿脚也不利索,一瘸一拐地耷拉着脑袋,瞧着像是无根的游魂一般。
他忙敲了敲车壁,车辇立马停了下来。
沈一奴上前道:“陛下有什么吩咐?”说着瞧见陛下指着远处的背影。
其实沈一奴早就瞧见了,低头禀告道:“那是太子殿下宫中新进的宫女。”
不等皇帝吩咐,忙有侍卫上前去叫住那女子。
那女子茫然地转过头来,双目无神地看了看这里。
就着侍卫手里的灯,皇帝心头一突,眼尖地发现这不是苍阳府秦家的那女子!
一瞬间他突然全都明了,原来竟是为了她?
皇帝原本就怒气冲天,此刻更是恨得牙痒,立时命人将她带上前来。
秦小良在黑暗里远远地望见这豪华的车辇,一时有些无措。
几个侍卫将她带上来,一把按下道:“跪下!这是圣驾!”
圣驾?
她有些茫然地想,原来是李辰舟的爹爹啊?
皇帝挥了挥手,周边所有伺候的人全都离了开去,这才道:“你居然又找到这里来了!”
阴沉的声音自车辇里传出来,秦小良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皇帝道:“你当年那样对他,以为朕不知道?如今怎么发现他是太子,地位尊贵,又上赶着来巴结来了?”
秦小良嗫嚅道:“我没有,我……”
皇帝冷笑道:“你可别告诉朕,你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那么做只是为了成全他。”
说着突然拔高了声音道:“这种鬼话你以为能骗谁?”
秦小良脸色一片惨白,嘴唇哆嗦了半天也说不出话。
“你虽然出身卑贱,他却一直求朕,想要纳你做个姬妾。朕当年以为你对他或许有半点真心,便是勉强也就罢了。”
“不想你到底是个见钱眼开,无情无义的。”
姬妾?原来他当年已经想好了,让我做个姬妾啊?
秦小良茫然地想。
皇帝透过车窗,瞧见她一脸迷茫不为所动,他面目隐在车里,杀心四起。
可到底想到和儿子的承诺,只能作罢。
当年李辰舟受伤回宫,他要立他为太子。
他那时候旧伤方好又添新伤,一直缠绵病榻,对皇帝要立他做太子一事,面上毫无喜色,却与他谈起了条件:“我做太子可以,但是希望陛下答应我一个条件。”
“凡是我的人,我的婚事,我自会处置,陛下不要干涉。”
“今日朕见了你,恨不得将你乱棍打死,凌迟处死!他当年因为你受的苦,朕想要让你千倍百倍的还回来。”
“如今你福大命大,既已入了东宫,成了他的宫人,朕便不会食言。”
“只是不要将你秦家那些腌脏玩意带到这里来!”
“还有滚远点,你这种卑贱之身不要靠近太子,妄想再打他的主意。”
銮驾走了,秦小良自地上爬起来,一时有些摇摇欲坠,也有些神智恍惚。
她能明白陛下的怒火,作为一个父亲,他爱自己的儿子,不愿他受到半分伤害。
如今瞧见了儿子的仇人,没有杀了她已经是仁心了。
其实不用他警告,他们早已经结束了。
他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她自然再不会纠缠他。
秦小良感到脑子空空的,木木地往回走……
“她的东西呢?”
苏玉墨忙将今日收缴来的石块和几张纸钱用布包了,递了过来。
李辰舟却直接伸手要去拿圆圆的白色纸钱。
“太子殿下,”苏玉墨急道,“此等隐晦之物,不敢叫殿下脏了手。”
李辰舟嘴角微出一丝冷笑,拿起那片纸钱,瞧见这久违的东西,恍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纸钱铺子。
那铺子便是在秦家的院子里。
那时候真是狼狈,纸钱飘得满天都是,那时候山沽也在。
“你卖墓碑,我卖香烛纸钱,我们很是般配。”
当时满心满眼全都是她。
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眼睛里都是笑意,比天上的星子还要耀眼。
谁能想到,不过五六年光景,一切都变了模样。
只是她还是她,还是在为人刻碑,希望这世上的游魂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李辰舟自回忆里回过神来,心中陡然生出强烈的渴望。
我想要见她,还想要问问她,这些年过的好吗?
从再见她到现在,再没见过她展颜一笑,她对着自己的目光里,全都是沉甸甸的愧疚。
从前那个敢爱敢恨的小姑娘,似乎已经不见了。
只是明明是她对不起我,难道还要我主动去寻她?
余光里却见苏玉墨站在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今日心情不好,也懒得搭理他。
只是命人取酒来,要最烈的酒。
直到一旁的烛火爆了花,他才揉了揉眼睛。
苏玉墨忙走上前来伺候。
李辰舟瞧见他的模样,醉醺醺地骂道:“你想说什么吞吞吐吐?”
苏玉墨忙小声道:“回殿下,陛下銮驾回宫的时候,遇到了秦姑娘。”
李辰舟跑到浣衣坊的时候,阴冷了一个晚上的天空突然飘起了大雪。
第108章 雪夜
◎意乱情迷◎
圣京的第一场雪便这样悄没声息地来了, 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跟着的宫人慌忙去寻伞和衣裳。
李辰舟衣衫单薄站在门口,喘息未平,瘦弱的身体微微弯了下, 却停住了脚。
听到苏玉墨方才的复述,他连件衣裳也来不及披便一路飞奔了过来。
涣衣坊门窗紧闭, 里面的灯烛全都熄灭了, 在雪花飞舞之下静悄悄的,似乎全都睡下了。
原本晕晕沉沉, 被酒染的滚烫的脸, 在一片冰雪之下早已经清醒过来。
雪花落在发顶上,瞬间就白了头。
苏玉墨忙上前给他披上雪氅, 打着伞站在一旁。
自他今晚瞧见那一模一样的刻刀, 才突然意识到这秦姑娘在殿下这里哪里是旧人如此简单。
他低垂着眉眼,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李辰舟缓缓上前, 去定在了门口, 一时踌躇起来, 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
那小小的门板,却如隔了万里。
他伸出手来,却又缩了回去。
是拍开门去,直接寻到她的床前?
还是派人进去, 将她叫出来?
如此天寒地冻,漫天飘雪, 将她叫出来做什么?
况且见了她又要说些什么。
谢传英瞧见忙道:“殿下, 可要属下将门打开?”
李辰舟一声不吭, 满目犹疑不定。奔得太急, 只感到胸口有些难受, 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寒冷的冬日冷风呼啸而过。
那雪不过片刻就转成鹅毛大雪,天地之间静地只有雪落的声音。
李辰舟咳嗽方毕,摇了摇头,失魂落魄地转身准备回去。
行了几步,突然余光里看到有一个人影耷拉着脑袋从一旁走了过来。
那人缩着脖子,发上,肩头上已经落了雪。
雪下得大了。
她的身影瞧着弱小极了。
行到门前,这才发现门口竟站着人,不由唬得一跳。
李辰舟也一惊,两人四目相对。
是秦小良。
“小…”他欲要上前一步,却瞧见秦小良瘦的尖尖的小脸上泪痕未干,一双黑黑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慌。
两人互相望了望,谁也没有再开口。
不知她方才受了委屈,躲到哪里哭了一场。
瞧见她明显哭过的面容,红肿的双目,李辰舟忍不住心脏紧缩成一团,如被千万只手紧紧抓住,感到自己透不过气来。
只是大雪落在她的身上,已将她裹得如雪人一般,她嘴唇冻得青紫一片,浑身微微抖着。
他忍不住一把脱下衣裳,将她包裹了起来。
七年前第一次见到她,也是这样的雪天。
她不顾刀光剑影,躲在了一个墓碑的身后,大雪将她覆盖成一座雪人,而她却动也未动,亲手刻了一堆木箭递给自己。
她是秦小良啊,是一个人就敢拿起榔头砸碑的女子。
是可以为了自己奋不顾身闯上染血梅山的姑娘。
曾经不过因为以为那麒麟印对自己很重要,便敢扒在金蟒身上死也不松手就为了帮自己夺印。
他还记得她献宝似地将东西递给自己,满眼睛里都是光彩夺目。
她一个娇弱的姑娘,可以一边刻石碑,一边在白河码头扛了一年多的苦力,只为了攒钱来圣京寻找自己。
在宜兰县城,是她咬着牙背着自己一步一步躲到了角落。
还有多年以前,在梅山之上,满天白雪之下,他拥着她在怀里,为她用红梅挽起青丝。
结发夫妻信,一绾青丝深。
便是那时起,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这个姑娘,他认定了这个女子是他一辈子的良人,他必会全心全意爱护她。
就算后来她出卖了我又如何?
曾经她对我的爱是真的。
而我,依然爱她。
这个天地之间,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还是从此往后,我也只爱她一个。
可是如今,她浑身是伤重又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却将她拒于千里。
秦小良接了衣裳,并没有拒绝,只是埋下头耷拉着脑袋,轻轻地道:“谢谢。”
而后转身推门。
那低矮的木门居然并没有上锁,被她轻轻一推就吱呀一声开了。
秦小良迈步就走了进去。
眼见着木门在身前合起来。
李辰舟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裳,微一用力,便将她抱进了怀里。
她的身体好小,在大氅的包裹下快要没了。
李辰舟忍不住手下用力,紧紧地,想要将她纳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这柔软的触感,拥在怀里的满足让他忘乎所以,在一片冰天雪地里飘摇沉浮,酒意上涌。
他寻了许多年,已近绝望。
苍茫天地间,寻人便如沧海寻一粟,他以为今生今世再也找不见她。
不想老天如此眷顾于他,又将她送来自己的面前。
他竟以为自己是恨她的,一心寻她只为了折磨她,可每一分的折磨只不过是在折磨自己。
此刻他只恨自己浪费了这许多时间。
为何没有在大理寺的刑堂上,没有在回宫的车辇里,没有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就将她紧紧拥住。
秦小良来不急惊呼出声,只感到自己已被揉碎在他的怀里。
他手下用力,将自己往他身上用力贴去,勒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两人之间再无半点缝隙。
彼此的心跳在飞雪里咚咚作响。
她被冰雪冻住的麻木大脑,根本来不及运转。
天地之间再无其他,皆是他的气息。
秦小良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瞧见他的面目。
眉如远山,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半闭着,定定地瞧着自己。
里面有个姑娘,一脸茫然。
五年了,岁月却没在他脸上留下一丝痕迹,瘦下来的脸颊衬得轮廓愈发分明。
还是如此让人心动,让她想要沉溺在其中。
“小良。”他轻声呢喃,便低下了头来。
秦小良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如在心中炸响,瞬间感到心中如缺了一角呼呼作响,却忍不住抬头迎上。
他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脸,亲吻了她的额头,又亲吻了她的眼睛,而后亲吻了她的鼻尖。
秦小良脑袋轰然作响,已经忘记了呼吸,耳中满是他微微的喘息之声。
李辰舟黑沉沉的眼睛定定瞧了瞧,瞧见她没有拒绝,那唇终于控制不住,挪到了她柔软的唇瓣之上。
他的唇刚开始是冰冷的,有些微颤,不过片刻,便变得火热一片。
秦小良闭起眼睛,任由飞雪落在面上颈间,任由他的双臂紧紧地拥住自己。
全世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紧紧的怀抱,和炽热的唇舌。
他的吻初时绵密,而后突然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入。
秦小良忍不住回应了他,此刻她什么也不需想,只想紧紧地抱住他,再紧一些。
不知过了多了,就在她感到自己已经窒息地快要晕过去时,李辰舟终于放了开来。
秦小良紧紧抱住他的腰身,仰头望着他,声音飘散在雪里:“李辰舟,我也想侍寝。”
李辰舟心中狂跳,以为自己听岔了,低下头瞧她。
“你胡说什么。”
“李辰舟,我也想侍寝。”她定定地瞧着他,一字一字重复道。
李辰舟这才发现她满面坚定,黑黝黝地眼睛看着自己,不似在开玩笑。
他心中一热,如一声惊雷从头顶滚过。
好不容易压下扑通乱跳的心脏,有些好笑地道:“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
秦小良嘴角扯住一丝笑意,露出了少女的顽皮:“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会不知?”
李辰舟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方道:“待我们成婚之后……”
“不,”秦小良仰着脸,一动不动,“我想要就现在。”
李辰舟一时面红耳赤,感到一阵窒息,到底不敢看她的眼睛,忍不住左右看去。
跟来的宫人早远远躲了开去。
黑沉沉的黑夜里只有满天白雪飞舞,东宫早成了一片冰天雪地。
苏玉墨原本撑着伞,也早走了开去,在远处躬身埋着头,只当自己是个无知无觉的雪人。
只是哪知这女子竟如此张口要侍寝,心中惊雷一般,忍不住双腿发颤。
这宫中的女子,哪个不想要侍寝以能爬上枝头,可众人只是心中想想,有哪个人敢如此直白地说出口来?
他只恨自己不能平地消息,听闻如此之事,不知是福是祸。
秦小良将他的脸搬回来,认真地道:“你不愿意?”
“没,我没有,我求之不得……”李辰舟小了声音,定定瞧着她道,“只是你可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秦小良反问道:“难道你不想负责?”
听此,李辰舟再忍不住,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苏玉墨瞧见,慌忙地遣了宫人前去文华殿里收拾。
秦小良窝在他的怀里,将脸埋着他的臂弯里。
感受着他一步一步将自己抱进了文华殿。
耳边全都是他咚咚咚的心跳之声。
他身上的味道从未变过,如此让人沉醉。
殿里早已经生了炭,一片暖融融,瞬间消融了两人一头一脸的雪。
李辰舟大手一挥,一众宫人全都埋着头慌乱地退了出去。
房门轻轻地被关了起来,留下一室寂静。
屋内只有两盏小烛闪闪烁烁地燃着。
有些昏黄的光线,映着两人面上明明灭灭。
这间秦小良来过的卧房里,床铺早已经收拾妥当,一炉香烟寥寥升起。
李辰舟将她轻轻地放在床铺上。
秦小良感到身下一片柔软,当此之时,她到底忍不住心跳加剧,满面血红。
李辰舟半跪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嗓音沙哑:“小良,你可当真想清楚了?”
秦小良双目迷离又点了点头。
李辰舟道:“只是你错了,这不叫侍寝。”
“那叫什么?”
李辰舟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出两个字来,秦小良脸颊瞬间如滴出血来。
第109章 初次
◎我还是利用了你◎
地热早已打开, 室内温暖如春。
一地的衣衫凌乱地扔着。
满室都是旖旎气息。
秦小良忍不住用手攀住他的肩背,摸到他背上一片光滑,又似乎有些伤痕。
她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 瞧见他光洁的皮肤上几道伤痕旧疤清晰在目。
有些她是知道的,有些却是不知道的。
她忍不住摸了摸每一条伤疤, 想象着他当初受伤的模样, 忍不住心疼不已。
李辰舟却捉住她乱动的手,目色沉沉。不过片刻便霸占了她的嘴, 她的舌, 还霸占了她的每一寸肌肤,还有她的神智。
一双滚烫的大掌所过之处, 惊起阵阵战栗。
她想要呼叫出声, 可嘴已经被他侵占。
秦小良感到自己的勇气,在方才自荐枕席之时已经消耗光了。
如今满心的羞郝和对未知的恐慌渐渐袭来。
她忍不住大口地呼吸, 想要转移注意力。
可是满室满脑子全都是他, 她的神智再塞不进任何东西。
秦小良忍不住想要用力攀住他, 将自己紧紧贴在他的怀抱里, 可是浑身绵软,早失了力气。
李辰舟俯下身,凑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小良, 我爱你,好爱好爱。”
迷蒙的光线里, 秦小良看到他一双眼睛血红, 满头是汗。
“唔”她无力地想要回应, 想要告诉他自己也是, 只是紧张的嗓子干涩, 好不容易挤出一点回应。可这嗓音低低有些嘶哑,却好似附耳低语。
仿佛得了鼓励一般,李辰舟又轻轻捧住了她的脸,绵密的吻紧随而至。
“我觉得自己像做梦一般。”
在两人唇齿相依之时,他缓缓地将自己送了进去。
屋外的飞雪先而缓缓地落着,轻盈而舞,茫茫天地之地,只有漫天飞雪,轻缓而柔美。
而床帘边上的金铃一阵阵轻轻响着,烛火摇摇曳曳,光晕在眼睛里忽大忽小,忽明忽暗。
不知何时,屋外的雪越下越大,慢慢迅急起来,隐约听得见雪粒子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地响。
圣京今年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来的迅急又让人措手不及。原以为不过是落一会,谁知却毫不停歇,渐渐转成暴风雪。
秦小良躺在床上,听着窗外不歇的雪声,觉得自己大概便是这暴风雪中摇摇欲坠的一片树叶,在风吹雪打里,无力地挂在枝头上左右摇摆。
在强烈地风雪侵袭之下,那片枯叶无枝可依,慢慢从枝头落了下来。
秦小良浑身已经麻木,再无半分思考的能力。
她只能无助地伸手,紧咬着唇,在他背上抓出道鲜红的痕。
她想起五年前,在江陵渡口遇见的那叶乌篷小船。
她想两人此刻并非在这床榻之上,而是在那叶小舟之上。
当时他靠在窗边晒着头发,两人也并没有错过,他感受到了她灼人的目光,下意识转过头来。
他们遇见了彼此,她跳上了小舟,紧紧拥着他。
四处的大船忙忙碌碌地来去,江水四溢摇晃,小舟在风浪里摆荡,忽起忽伏,忽上忽下。
却再也不能将两人分开……
屋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漫天地只有他轻微的呼吸之声。
秦小良静静地躺在一旁,盯着床头的两盏昏暗灯烛,瞧着那灯烛此刻细细烧着,没有丝毫颤动,仿佛凝住了一般。
环顾一周,并未看见任何炭火,可屋内却温暖如春。
她发现这间卧房并不甚大,低调之中却隐隐满是奢华。各处摆设物品,皆是她从未想见过的模样。
这是他的卧房,看不见他的这五年,他原来都是睡在这里。
满屋子都是他的味道他的痕迹,只是这个味道却与她所熟悉的截然不同。
桌案上她的那把刀已经不见了,不知此刻去了何处。
秦小良终于将目光转回床上。
李辰舟已经睡了过去,他想是喝了不少酒,一夜缠绵酒气昏沉之下睡得很熟。
如玉的脸庞泛着红晕。
她不禁想起昨夜两人的疯狂,忍不住面红耳赤,心尖剧颤。
在这张床榻之上,她也成了他的女人。
窗外似乎有一点微光透了进来。
天要亮了。
秦小良浑身酸痛若散架子一般,好不容易坐起身来。
她仔细瞧了瞧他的眉眼,到底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俯身吻了吻他,而后爬下床,捡起地上的衣衫。
悄没声息中,她穿戴整齐,又回头望了他一眼。
锦绣繁华堆里,他双目闭着,眉目安然,鲜艳的红唇格外醒目。
秦小良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又是一间暖室。
一群太监正躬身候在门口,手中端着许多洗漱用品。
秦小良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外面竟有这么多人。
难道这些人便是一直站在这里?
那昨夜他们?
她忍不住面色血红,头晕眼花,差点站立不住。
苏玉墨忙上前来,行了一礼方道:“秦姑娘醒了,可是哪里不适?”
秦小良认识他,感受到他的态度已与昨日截然不同,此刻伏低着身子,眼睛低垂,看也不敢看她一眼。
她嘴角微扯,轻声道:“太子殿下还未醒。”
苏玉墨垂着眼,又放低了声音道:“时间还早,姑娘不若再回去休息一会?这里有奴婢们伺候准备着,姑娘不必担心。”
秦小良摇了摇头道:“太子殿下昨夜说,想吃我亲手做的面条,我现在去为他做面。”
“等他醒了,就能吃上了。”
苏玉墨忙笑道:“姑娘果然周到,那奴婢领姑娘去厨房。”
秦小良又摇了摇头道:“这面的做法是我秦家祖传的手艺,你们厨房只怕没有。时间尚早,我出去买点必要的东西回来。”
“哪敢劳烦姑娘前去,您只需说下要买什么,奴婢立马派人去。”
秦小良道:“你们不知他口味的刁钻,非我亲自前往挑选才成。”
说着便忍着浑身的酸痛往门外行去。
再出了门,又是一间殿,她记得他便是在这里用膳写字。
秦小良忍不住看了看炕桌,桌案上文书笔墨整齐摆放,静静地侯着,等着主人的到来。
又直走了几道门,她才行到外面来。
文华殿外银装素裹,冰雪天气。
一群银甲士兵却似雪中草人一般巍然不动,守在殿外四周。
苏玉墨跟在后头,此刻方才敢发出声音来:“姑娘还是莫要亲自出门,若是有个闪失,太子殿下定要责罚奴婢。”
他一心想要拦下她,可又不敢碰到人,只能低着头跟在身后。
秦小良被他缠地烦了,一把定住身怒道:“难道你也是想学了我的手艺去不成?”
苏玉墨一愣,原来她生怕别人将她祖传的秘方学了去,好在殿下面前邀功。
秦小良冷笑道:“我虽只是第一日侍寝,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今日我不过是要出门买点东西你就千般阻挠,是怕我在殿下面前得了势,以后没有你的一席之地?”
不想这姑娘方侍了寝,这脾气立马天差地别,摆起谱来。
苏玉墨也染了几分怒气,有些凉凉地道:“既如此,奴婢送姑娘到门口,记得早去早回。”
“嗯,”秦小良看着远处点了点头道,“殿下醒了之后若是不问不必告知,我要给殿下准备一个惊喜。”
若不是苏玉墨在前面带着,她只怕着实找不到出宫的路。
这东宫大的吓人。
来的那日她是坐着李辰舟的辇车,直接行到了宫内。
如今单凭着她肿胀又不适的双腿,却走了许久方才到门口。好在东宫之内行人的步道,积雪已被清了干净。
苏玉墨向后招了招手,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忙小跑着上前来。
他吩咐道:“姑娘要出去买点东西,你跟着,护好了姑娘。”
小太监忙点头应是。
“奴婢还要回去服侍太子殿下,姑娘早去早回。”
秦小良点了点头,跟着小太监,终于从一方侧门走到了外面。
外面路上的雪很厚,她轻轻踩在上面,脚步虚浮,差点站不住。
天方有些麻麻亮,太阳还未升出来,只从云层里透出一丝金色霞光。
她忍不住转回头去望,才发现东宫宫墙高耸,屋顶金瓦在晨光之下熠熠生辉。
想必他此刻还躺在里面的那一方小小卧室之中,美梦未醒。
不知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又不见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昨夜一场欢娱,却好似已经久远,她已经感到记忆有些模糊起来。只是她知道,这一切却早已经融进了她的身体里,成了她自己的一部分。
李辰舟,这个世上我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你。
可是对不起啊,我还是利用了你。
又一次要伤害你了。
这里是你的家,却不是我的。
只是说来你估计不信,昨夜所有的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甚至甘之如饴。
此生此世,能有这样的机会,我也无悔了。
只是你气归气,气完只需将我忘了,回到你原本的生活中去。
我终究只是你众多过客中的一个。
她裹了裹衣衫,感到有些发冷。
便对着旁边的小太监道:“我忘记拿衣裳了,你去帮我取来,我在这里等你。”
小太监微微抬头瞧了瞧,发现她果然衣衫单薄,一张脸已经有些苍白。
他忙道:“姑娘稍候。”便飞奔着进去了。
苏玉墨回到文华殿的时候,发现太子殿下居然已经起了身,他还穿着松松垮垮的睡服,身上拿了件大氅随意盖着。
此刻正静静地半躺在大殿的躺椅上,仿佛又睡了过去。
光影照在他的脸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苏玉墨忙上前去,还未来得及行礼,太子殿下已睁开双眸,眼神让人瞧了心底发凉:“她走了?”
第110章 二十七天
◎旧疾复发◎
苏玉墨一惊, 心念电转间瞬间反应过来,吓得一把跪倒在地:“奴婢该死,奴婢这就遣人将她抓回来。”
“不必了。”
李辰舟端过一侧的茶盏抿了一口, 周身冰冷如寒霜。
原来昨夜一场欢娱,她笑着要让自己负责, 原来全都是假的。
她竟然为了能逃出宫去, 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
可笑自己的满腔热血与真心,竟成了她利用的工具。
苏玉墨颤颤巍巍地道:“太子殿下, 兴许秦姑娘还会回来, 她……”
还未说完,哪知“吧啦”一声, 李辰舟竟将手中茶盏一把捏碎, 鲜血顺着指缝落了下来。
“太子殿下,”苏玉墨大惊, 忙对外叫道:“快宣太医。”
“滚!”
李辰舟染血的手一把掀翻了身旁的桌子, 桌子上的茶碗点心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秦小良走在长街之上, 行得却并不急。
因为她明白, 以李辰舟的骄傲和脸面,自己做出这样的事,他是绝不会再追来了。
说来这还是她此生第一次走到圣京。
很久以前,她梦寐以求着要来此地, 想来寻找销声匿迹的李辰舟。
可今日当真来了此地,才知道当初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圣京如此之大, 连一条街都宽阔得超出她所有的想象。
想要寻个人犹如大海中寻一粟。
况且东宫的城墙如此之高, 即便她有幸知道他在里面, 那也是一道逾越不过的天堑。
长街上一道巨大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神武像。
这巍峨高百尺的神武像, 矗立在长街尽头。
她早就听闻过, 这神武是帝都的象征。
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瞧着神武的眼神冷冷的,身上被厚雪覆盖,睥睨着这世上的一切人。
她感到自己在此间,就如蚂蚁一般渺小。
只是不知是哪个能工巧匠,做出如此巨大又逼真的雕像来。
她定定地望了一会,突然忍不住轻笑出来。
不知为何,这神武像竟和李辰舟有几分相似,瞧那目空一切又清冷的眼神,简直和他是一个模子。
若是他站在神像顶上,不知是个什么情景。
只是她不知道,这神像顶是少时李辰舟最爱之处。
因一个工匠的习性,她忍不住手下跟着这雕像的每一丝线条比划起来。
天光大亮,长街上立时热闹非凡。
圣京的第一场雪,吸引了众人出门赏玩,每个人皆开怀笑着。
秦小良嘴角的一丝笑意消失,埋下头便裹紧了衣裳往北出了城门。
天地之间一片白雪茫茫,一夜之间已经天寒地冻。
越往北走,天气愈发寒凉。
秦小良埋着头,游魂一般凭着记忆走着,满脑却皆是昨夜发生之事。
虽然穿得单薄,浑身疼痛,却愈发麻木地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只是双腿迈步愈发艰难。
她口渴的厉害,肚子里又空的难受,忍不住一把抓过路边的积雪塞进了嘴里。
还未等咽下去,突然身后传来轰隆巨响。
她本就双腿麻木勉力撑着,此刻却被地面突然的震动震地再站不住,一屁股坐倒在了雪地里。
不过瞬间,却见一大群银甲铁骑奔腾而来,众人齐齐勒马停在了她面前尺寸之地。
当先一人英挺面容,高坐马上,对着她微做一揖道:“吾乃太子殿下亲卫长临卫统领言喻,奉太子殿下令捉拿你回宫。”。
赵青言下了朝,埋着头疾走,耐不住身旁的同僚纷纷向他抱拳祝贺:“赵大人,恭喜恭喜啊。”
他脸上摆出笑意,忙扯了嘴角回礼道:“不敢不敢。”
这一路,从皇城里出金水桥,消息传递地如此之快,一路上遇到的人纷纷向他拱手祝贺。
赵青言感到自己的脸皮已经有些僵硬,努力压下心中有些难言的酸涩,揉了揉脸只得又摆出满脸的笑意来。
从金水桥往东行,经过一道东直门后再通过一段守卫森严的长廊,便可从皇城直接入东宫。
赵青言行到明德殿前,瞧见苏玉墨正在廊下候着。
他忙上前去,苏公公已先一步行礼,压低了声音道:“奴婢恭贺赵大人官升一级,自这大理寺卿荣登翰林学士一职。”
赵青言讷讷地,他自三品一跃成为二品,原该是天大的喜事。
只是他自揣自己是个干吏,人生的偶像便是汉文帝朝的苍鹰郅都,崇尚严刑酷法,不畏权贵。
他立誓也要做这新朝的苍鹰,迅疾凶猛,一如苍鹰,在新朝留下千古名。
可不想却被升迁做了翰林学士。
这是个清贵闲职,是进士出身的大臣们最引以为傲的香馍馍。
可与他人是蜜糖,与他却是□□。
让他这样的人以后去负责文书史书的编撰工作,实在是非他所愿,也非他所长。
此一去,他一生的理想抱负再不能实现,多年的努力和经营也将付之东流。
只是圣旨已下,他不能与任何人说心中的酸涩,只能感恩戴德,强装出笑脸来,接受众人的恭贺。
赵青言露出一丝苦笑来,拱手道:“今日朝上未见到太子殿下,烦请公公通禀,臣前来谢恩。”
苏玉墨低头道:“今日太子殿下偶感不适,大人还是请回吧。”
赵青言一愣,难道太子殿下抱恙?可以他多年办案经验,只怕并非如此,否则苏玉墨也不会站在此处,陛下今日也是只字未提。
他忍不住道:“臣就进去磕头谢恩,并不敢打搅殿下休息。”
苏玉墨为难了一瞬,只是大臣授封谢恩实在也是要事,到底不敢耽搁,只得硬着头皮进去了。
李辰舟便坐在明德殿的窗边,手中握着一根鞭子正在把玩。
苏玉墨不敢上前招惹,只是在门口跪禀道:“太子殿下,赵青言赵大人求见。”
李辰舟将鞭子甩开,呼地一声发现骇人的声响,又一把收了回去,这才面无表情道:“何事?”
“今日朝会赵大人接了圣旨,由大理寺卿升任翰林学士,今日特来谢恩的。”
李辰舟靠在椅子上,周身全是骇人的冷漠,依旧面无表情道:“皇陵案他有功在身,加官晋爵自是陛下的旨意决断,来寻我谢什么恩。”
苏玉墨一愣,立时明白这赵大人不知何时竟是得罪了殿下。
他再不敢多言,忙退了出去将殿下的话传了。
赵青言脸上瞬间有些失了血色。
加官晋爵确实该进宫谢皇恩,照一般规矩原也不该主动谢到这东宫来。
但如今这朝堂之上,谁不知大半政令皆出自东宫。
这升迁之事,虽是明旨直发,但谁不知乃是太子殿下的安排。
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平日里也没见太子殿下在此事上多有避忌。
今日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摆明了是不想见他。
赵青言有些不解,还是不死心,直挺挺地跪在外面的地上道:“臣不为谢恩,但求见太子殿下。”
他到底还是被带进明德殿里去了。
跪下见礼,却未见殿下叫起。
赵青言心中感到难言的苦楚,跪在地上半晌,才勉强开口道:“太子殿下,臣非科举出身,实在愧对翰林一职,臣甘愿在大理寺或刑部做个小吏。”
李辰舟坐在窗边,手中还拿着鞭子,看也未看他一眼,好半天才咬牙道:“孤可是忍了好大的脾气,才忍住没有杀你。”
赵青言忍不住浑身剧颤,他丝毫不怀疑太子殿下方才的杀意。
“听闻你们大理寺,每个被审讯之人开口之前皆要吃一顿杀威鞭。”
赵青言埋着头。
“我留着你,还给你加官晋爵,因为你至少还算个直吏。而她曾希望,能有好官救百姓于水火。”
“你戾气过重,希望书卷之气能多多消磨掉,等你觉得好了,再来寻我。”
赵青言瞧见太子殿下手中的鞭子,莫名觉得眼熟。
一惊之下,恍然想起,这不正是大理寺的杀威鞭。
不等他反应过来,李辰舟将手中的鞭子一把扔进了一旁的碳盆。
不过片刻,火舌飞起便将牛皮所制的皮鞭吞噬干净。
空气中满是烧焦的肉味。
“传令,所有牢狱一律不得再使用鞭刑,违者按僭越谋逆论处。”
不知过了多久,谢传英求见,递上了一份书信:“太子殿下,这是大谁河每月传回来的消息。”
李辰舟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问道:“还是没有消息?”
谢传英摇了摇头:“这些年大谁河将这大新几乎翻了个遍,还是没有得到山沽大人的半点消息。”
李辰舟脸色淡淡的,没有露出失望之色,这结果似乎早已经料想到了。
没想到山阴县一别,竟再未相见。
他缓缓摸了摸手上的伤口道:“那就去其他地方找。”
“其他地方?”
“不在我大新的疆土,便去西莽,去南月,去北域,天下之大,哪里不是寻人处。”
“是!”
他低下头自言自语道:“山沽,你不在,瞧我把事情都弄成什么样了。”
“若是你在,会告诉我该怎么办?”。
太阳还在天上高高挂着,地上的白雪未有半分消融。
秦小良却已被重又带进了东宫。
她双手被缚,跟在银甲军后头进了城。
一路上拥挤的人群被前方开道的骑兵赶了干净。
而她便在两侧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被一路带着进了东宫。
宫墙高耸,秦小良踏进宫门,忍不住抬头去望,却似乎看见远处高高的宫墙上站着一个白色人影。
远远看来,那个人如蚂蚁一般,却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动不动。
是他。
虽然隔着这般远的距离,秦小良依旧能感受到他浑身的怒意和冰寒。
她感到面上一片难堪,不知待会该如何面对他,该怎么解释她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
可哪知银甲军并未带他去见太子殿下,却将她左摇右转,带进了一间从未来过的院子。
苏玉墨正站在正中,瞧见她进来,彷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微躬了身道:“秦姑娘早起说要替太子殿下做一碗面,如今东西已经齐全,姑娘可以动手了,殿下还等着用呢。”
不顾秦小良不解的目光,他将她带进了一间屋子,指了指案上的东西道:“姑娘请吧。”
秦小良这才发现这地方竟是厨房。
里面东西一应具全。
而给她准备的案上,一碗白面正静静放着。
她转头看看,发现苏玉墨垂着头,脸上面色毫无所动,彷佛早起什么也没发生过,她真的只是出门去买了东西回来了。
只是门口的言喻已经转身走了,她知道一切不过是错觉。
天色将晚,李辰舟今日一粒米也未进,好不容易摆了晚饭,厨房便准备地格外丰盛。
哪知太子殿下宣了膳,却仿佛定住了一般,静静地坐在桌前动也不动。
刑公公方要举箸,被他一个眼神拦了下来。
负责膳食的太监瞧见殿下黑着脸,心中忐忑不安,不知是今日殿下没了胃口,还是这些菜不合口味。
刑公公心中盘算,看来要再去寻些新的大厨才成。
闻着满桌的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李辰舟感到一阵阵反胃。
他下腹传来一丝疼痛,下意思将双手放在上面。
抬起头又忍不住看了看门口,竟还没来,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可方才言喻明明来报,人已经回来了!
不知等了多久,那道帘子微微响动,终于被人掀开。
李辰舟忍不住心头一颤,却瞧见是苏玉墨躬着身走进来。
他方要说话,李辰舟不耐地道:“人呢?”
话音刚落,却瞧见秦小良紧跟着进来了,手中碰着个大碗。
她进来了便站在门口不动了,脑袋低垂着快要够到碗里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李辰舟放在身前的手一紧。
脑海里浮现她昨夜的模样,而那难言的风花雪夜,却只是她想要利用他的一场局。
昨夜在床上,不知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自己做了那事,以至于天还未亮,就急着逃跑!
李辰舟心脏一缩,薄唇轻抿,绷着脸道:“送这里来。”
哪知秦小良仿佛没听到一般动也未动,苏玉墨忙推了推她。
秦小良一惊,端着碗的手忍不住颤抖,碗中的汤水都洒了出来。
竟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洒地端到了他的面前。
李辰舟低下头,瞧见这碗里白花花的一碗面条,已经烂糊成一团,仅有的一点汤水也洒了差不多。而且除了光光的白面,竟什么也没有了。
李辰舟忍不住面色抽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厨艺还是丝毫没有长进。
秦家之时,秦小良便很少做饭。
她有一双世上少有的巧手,会刻石刻像,会编鞋做车,却不会洗衣烧饭。
一旁侍膳的众人瞧见,脸色瞬间有些苍白,这样的东西怎能出现在殿下的膳桌上。
众人俱都吓得埋了头。
哪知太子殿下却眉眼不动,也未发火。反而拿起筷子,夹起那烂糊糊吃了一口。
苏玉墨却敏锐地发现,殿下的脸色出奇地和善起来。
静静的内室里,不一会传来几声奇怪的响声。秦小良难堪地低下头来。
这一桌子的吃食,满屋子的香味,早就让她腹中饿得绞痛。
李辰舟早听见了,呵,早上跑的倒快,估计是一口饭也没吃上。
遂抬了抬眉,冷着脸端起一碟子糕点道:“面做的不错,这个给你吃了。”
那糕点做成五瓣花的形状,吃在口中竟不知是何所制,只觉得满口馨香,欲罢不能。
秦小良生平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忍不住全塞进了嘴里。
突然门帘子外面有人低声禀告:“回禀太子殿下,宫中传来旨意,陛下请您入宫一叙。”
李辰舟头也不抬回道:“孤在用膳,没空。”
外面传旨的小太监一愣,也不敢再打扰忙转身回去禀告,屋外静悄悄地再没有人声。
听到外面声音,秦小良忍不住停了手。
瞧见她吃的仓鼠一般的两腮,李辰舟一愣。
她今日这般所为,他原要让她饿着肚子站在一旁好好立立规矩。
可没成想变成如今这般。自己方才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递给了她东西?
此刻就算真想发作却未免晚了。
想到自己居然又一时心软,李辰舟面色便又有些不好看起来。
哪知秦小良却突然取过一块糕点递给了他:“李辰舟,这个真好吃,你快尝尝。”
糕点递过来的时候,两人具都一愣。
很久以前,他还住在她家里的时候,她便是这般,有好吃的总是伸过来递进他的碗里:“这个好吃你快尝尝。”
秦小良一时心跳如鼓,这才反应过来此刻两人境地,嗫嚅道:“对……对不起。”
说着要赶紧缩回去,手却被李辰舟一把抓住了。
他伸过头来,就这她的手,一点一点将糕点咬进了嘴里。
他眉目清冷,目色里却有些异样。
两人不一而同地想起昨夜的疯狂之举。
秦小良想要抽回手,却怎么也抽不回来,被他箍地生疼,忍不住眼睛都红了。
“放,放开我。”
李辰舟回过神来,忙放了手。
转过头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侍膳的太监忙端上茶水给他洗漱。
秦小良转脸瞧见他已经在擦手,知道这是要散席了,可嘴里还未吃完,只能拼命往下吞咽。
李辰舟瞧见皱了眉头道:“你急什么!我只是休息一下,又没说要撤席。”
正准备来撤席的宫人忙默默地退了回去。
李辰舟挥了挥手,将屋内的一群人全都撵了出去。
如今只剩他们两个。
他原本并没有胃口,此刻却放了筷子掀起碗来,将那脸大的一碗面吃了个精光。
只是想必她紧张之下,连盐都忘记放了。
不知过了多久,余光里瞧见她也再不吃了,李辰舟一把将她拦腰揽过来。
紧紧地锢在自己的腰间。
“啊。”
秦小良不妨,一下跌坐在他的身前。
李辰舟低眼,瞧见她双目惊慌失措,而嘴角沾着许多糕饼屑,他的嘴忍不住凑上前去,想要吻她。
秦小良却下意识避了开去。
李辰舟一愣,到底放弃了,却伸出手来给她擦了擦嘴角,而后道:“小良,只要你愿意,我只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过去的事我也可以当没有发生过。我们一直在一起,好吗?”
秦小良脸色通红,却突然低了头。
听到他的话,她感到自己呼吸困难,浑身如着了火一般炙热难耐。
饿了一天,此刻骤然吃饱,腹中感到鼓胀难受。
她感到一阵阵的恶心犯呕。
李辰舟鼓足勇气说出的一番话,原以为她会欢喜雀跃,哪知却是这般模样。
他心中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捧住她的脸就要亲她。
哪知秦小良却拼命挣扎起来,一张脸忍不住躲来躲去。
李辰舟手下用力,心中怒火冲天而起,咬牙道:“怎么?昨日想骗孤上床的时候全都可以,此刻利用完了,如今连亲一下也亲不得了?”
“为何不愿?你以为自己还有选择?”
秦小良放弃了抵抗,却忍不住哭了起来:“李辰舟你放了我吧,我昨夜确实只是想要利用你逃走,对不起。”
“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还想逃到哪里去。”
秦小良哭道:“对不起,我不愿做你的女人。”
我不想做你那么多女人中的其中一个。
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凭我的身份样貌,难道还想肖想当你的正妻?
若是我真的可以做你的妻子,当年你也不会为了我抛下一切逃出宫来,落得那样的下场。
秦小良想,我怕你爱我,更怕你知道我此生此世做梦都想嫁给你。
若是你知道了,我怕你再为了我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
李辰舟,我一想到你可能再受到半点伤害,心中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我自己的人生如此,不能再将你拖下水。
我不能自私地将你的美好人生全都毁灭。
李辰舟一下松了手,颤抖的双手拢在袖子里,低了眉眼道:“你还爱我吗?”
从相逢到现在,你从未说个爱字。
便是昨夜我们二人情深之时,你也未说出半个爱字。
难道时间早已经冲淡了你的感情?
秦小良心中一阵剧烈颤动,摇了摇头:“对不起啊,我们当年相处的时间太短,时间又太久了,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我不信!”李辰舟道,“我不信你不爱我。你不爱我,昨夜怎能与我如此?”
秦小良低头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有自己喜欢的人,我十四岁的时候就喜欢他了。只是情伤之下,想要找个人疗伤,甚至想找个人气气他……”
李辰舟忍不住笑出声来:“什么?你找我是为了气气他?”
秦小良道:“对不起,你知道的,我们本就是云泥之别,以我的冷静理智,又怎么会对你动心?”
“我若真如此爱你,又怎么敢将你是个假钦差的事说出去?我那时候又不知你是太子……”
李辰舟额头青筋暴跳,咬牙道:“这个世上,想做我的女人的人多的是。你就算不是真心爱我,也可以一直在我面前假装一二。还能得到荣华富贵,得到我所有的爱,再不用劳累吃苦,不好吗?”
秦小良摇了摇头,满脸泪痕道:“不,我不愿欺骗你,也不愿意违心而活。”
她竟连装一装都不愿意。
得到了我就又想将我抛弃?!
李辰舟怒道:“你若是不愿做我女人,你以为我会放你出去逍遥快活?给你与那人死灰复燃的机会?”
“长临卫!”
立时言喻从外面进来,跪地抱拳道:“太子殿下!”
“将她带到浣衣坊去,派人日夜严加看管,没有吩咐不得出门半步。若是人不见了,提头来见。”
“是!”
方说完,李辰舟却突然捂住了腹部,满面痛苦之色,瘫倒在了椅子上。
言喻一惊,慌忙叫人宣太医。
外面的宫人哗啦啦地进来了,将他搀扶到一旁的矮塌上。
混乱之中,秦小良瞧见大滴大滴的汗自他额上流下来,他痛得双目紧闭,嘴唇一片苍白。
“李辰舟,你怎么了?”她想要扑上去,查看一番。
可是言喻带着人上来押她。
秦小良忍不住挣扎地哭道:“再等会,再等会,让我看看他。”
可那些银甲人哪里管她,一使力就将她拖了出去。
被拖出去前,她只瞧见几个太医慌忙进去,便将他围住,他消失在视野里再也看不见了。
秦小良失魂落魄,抓住言喻问道:“他怎么了?你告诉我他没事的吧?”
言喻皱了皱眉,他一早就知道这姑娘是太子殿下从大理寺接回来的。
只是不知两人在里面说了什么,竟让殿下旧疾复发了。
他自小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只是他认识的太子殿下为人清冷,虽然顽劣异常,却不爱说话,冷静自持,更少见暴跳如雷。
只是如今好像自打这个女子来,全都变了。
文华殿的宫人现今个个如履薄冰。
连谢传英都整日里愁眉苦脸。
他瞧见秦小良急的面红耳赤,忍不住道:“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太子殿下几年前受过重伤,将养了一年多,还没好全谁知又受了伤。这便落下了点病根,有时候会发作一番。”
“此病最忌情绪波动太大,因此就连陛下对太子殿下也是一向顺着,从不斥责半句,要什么给什么。”
天已经黑了,北风呼呼地在各宫室间来去。
秦小良感到自己浑身冰凉。
“只是如今,”言喻道,“难道是你惹得殿下如此激动?”
记忆里的李辰舟虽然也是受伤的,但是他武功高强,飞檐走壁身姿轻盈,一手秋水剑挥舞出月轮一般。
甚至凭借一把剑就能带着她飞上悬崖绝壁,而后又可从百尺高空一跃而下。
那时候便是知道他受了伤,喝上药也就好了。
可如今再见他,他基本上一直坐着,倚靠在椅子上连动都很少动。
竟还落下了病根。
他才二十几岁。
都是我害的。
秦小良忍不住一路走一路哭。
言喻有些无语,瞧着这女子实在是有些麻烦。不由皱眉道:“好好地你哭什么!东宫之内不得如此。”
秦小良一愣,忙擦干了眼泪道:“我不哭了。”
她这样哭着确实不吉利,还是希望他能健康百岁。
言喻带着几个人押着她,一路往北边去,直到行到浣衣坊门口,这才开口道:“太子殿下身边有许多名医看着,你也不必忧心。”
“不过你倒是可以关心一番自己,殿下说了,再跑你的腿就别想要了!”
言喻说着,一把将她扔进了浣衣坊里。
秦小良跌坐在地上。
浣衣坊的门啪地被关了起来。
天早已经黑了下来,浣衣坊里众人皆已经躺下来了。
瞧见她推门进来,正躺着准备睡觉的众宫人被声响惊地抬起头来,全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没人有问她今日去了何处。
有隐约知道一些事的,小声道:“听说她还想逃出去。”
“这是东宫,全天下最有权势之地,多少人屑尖了脑袋想进来,还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浣衣坊的掌事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也没问她今日都了何处,只是吩咐道:“呆着干什么,还不快收拾了睡觉!”
秦小良来不及多想,忙爬上属于自己的铺上。
被子里冰冷如铁,和他温暖的身体相比,冷得吓人。
不知他此刻如何了。
想起他满面痛苦,脸色苍白的模样,她忍不住在被窝里打起了摆子……
浣衣坊的时间漫长又飞快,秦小良偷偷抽出刀来,在墙角上划拉上又一道刀痕。
划拉完之后,她又埋头数了数,竟已有了二十七道痕。
她自被抓回来到现在,已经二十七天了。
这二十七天里,她再未见过他。
刚开始同在浣衣坊的宫女先还兴致勃勃地讨论他。
可东宫的消息一向严实,文华殿更是水泼不进,众人不过讨论了几日,便再也无新的东西可以说。
秦小良每日里睁开眼,便有一大桶衣裳摆在面前,双手插入冰冷刺骨的水中,却早已经冻得麻木。
她一边洗着,一边殷切地盯着门外,盯得眼睛全都花了也不敢眨眼。
直到黄昏时分,突然瞧见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抱着一件衣裳进来了。
那衣裳一片洁白如暇,各处金线织就,只一点袍角沾了点墨汁,若不仔细去瞧,都瞧不见。
“快拿去速速洗了,最晚后日一早记得送来。”
秦小良早等着他,眼疾手快地忍不住一把抓住:“太子殿下如今可好了?”
那小太监吓得将衣裳扯出来,什么也没说就飞奔着跑了。
她拿过衣裳,出了神。
衣裳上似乎还有他的体温,想必是刚从他身上脱了下来一路飞奔送来的。
这些日子,她冒着管事的冷眼也抢着要去文华殿送衣裳,可进了殿也不过是在门口站上一会。
她利用这点时间试图抓住每一个能抓住的人,打听太子殿下的病情。
可那些宫人各个嘴唇紧闭,竟未获得半丝消息。
好在他的衣裳还是时不时地会送过来,至少他还活着。
沾了墨水,说明他已经能坐起来写字了……
近些时日,三年一度的科举开始。
众人各地的举子汇于京师。这是朝廷三年一度最大的要事。
也是皇陵案后,众朝臣最关心之事。
皇陵一案,朝廷杀了贬谪了许多人,众人谁不盯着这空缺出来的位置。
只是太子殿下旧疾复发,成日里呆在东宫,竟也对此事不闻不问。
却到底抵不住一帮大臣的求见。
李辰舟不甚其扰,直接派人进了宫。
不久之后陛下下了严旨,无要事不得来打扰东宫休息。
东宫这才安静下来。
只是自打那日之后,他成日里阴着脸,浑身如染了寒霜,服侍的众宫人随时战战兢兢,连气都不敢大声地喘。
这日苏玉墨进殿的时候,瞧见太子殿下正躺着坐在窗下看书。
那书瞧着颇厚,纸页也有些泛黄,太子殿下爱不释手,断断续续已经看了近个把月。
他曾偷偷瞧过,发现那书上似乎写着“三十六计”的字样。
太子殿下心思深沉,手腕高深又强硬。如今虽在宫中养病,居然还在苦学三十六计,实在是出乎意料,又让人由衷钦佩。
门外有人禀告说中书令蔡有道奉令求见。
不知为何,太子殿下今天居然破例,一早要人去传了中书令蔡有道来。
蔡有道是本次大考主考官,想必是为了科考一事。
李辰舟揉了揉眼睛,将手中的书放在了一旁的书案,这才宣人进来。
蔡有道手中握着许久考卷,呈送上来道:“太子殿下,这是此次科考,臣等几人挑出的几份见识不熟的卷子,请您过目。”
李辰舟倚靠在椅子上,却没伸手去接,而是淡淡道:“陛下看过了吗?”
蔡有道一愣,忙道:“陛下已经看过了,命臣若是太子殿下召见,便呈送于太子殿下。”
李辰舟这才接过考卷,一张张细细翻了起来。
蔡有道瞧见太子殿下坐在窗下,脸色似乎又消瘦了几分,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透明一般,不由进言道:“臣听闻太子殿下连日劳累,身体不适,可要注意休息才好。您身体康健,才是我大新之福。”
太子殿下已经因病告假,不上早朝近月余。
这些时日,他将一应大臣拒绝在门外,连詹事府都很难求见得到。
众人为此议论纷纷。
当此科举之时,正是殿下笼络人心,查探新人之时,不想他却一面不露。
着实令人费解。
蔡有道不想今日突然宣了自己进宫,心下着实有些激动。
忍不住道:“臣观此次考生,较往年愈发优异得多,想从中选出这三甲三百多名,实在是颇费了功夫,臣是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不过这殿前三甲,还需陛下和殿下来指。”
李辰舟也不接话,看了一会,便又放在一边道:“等孤空了细看。”
蔡有道方要退走,却听李辰舟咳嗽了一声又道:“钦天监新的皇陵选址已经出来了,礼部下发天下寻良匠的文书也有些日子了,你可找到合适的人选了?玉册官定的如何了?”
蔡有道今日好不容易进了这东宫,就玉册府这点小事,又哪里敢来打扰了殿下休息,若是叫陛下知道了,保不齐要训斥他一顿。
只是此刻殿下见问,一时有些汗颜道:“臣已着人四处去上报这各地的精要良匠,如今已经有了许多人选,个个记忆精湛,臣一时实在难以决断。”
李辰舟打断他道:“天下读书人饱学之士甚多,这三百多名进士你又是如何决断的?”
蔡有道汗颜道:“乃是科考选举,臣等从考卷中择优所选。”
“既如此,便学学科考,来个工考又如何?”
蔡有道一愣。
李辰舟道:“科考之事总算要结束了,待陛下裁夺出这前三甲也就是了。你此次主理科考一事,想必对此事已经极有经验了。”
蔡有道忙道:“承蒙殿下信任,此次科考得以圆满,就是让臣再办一场,那想必会更加得心应手。”
李辰舟点了点,而后道:“科考为选天下读书人,寻出这治世的能臣。四年前孤设玉册府,立玉册官,工匠为天下兴旺之始,玉册官又乃天下工匠之首,此与读书人类似,皆为天下之表率。”
“皇陵之地已经重新划定,陛下与孤不日将前去祭祀。年后四月要破土动工。此玉册官人选关系陛下皇陵,千秋大业,不是小事,若是再发生皇陵坍塌一事,你可担待不起。”
蔡有道忙跪下道:“是。”
“年关将近,既如此,你便再筹备一场,科举武举已是全了,再加这一工举,当为盛会。”
蔡有道一惊,这工举之说,当真是闻所未闻。
“你是极有经验的了,此事便直接交给你来办。”
“是。”
李辰舟却自椅子上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的某处的出了神,脸色异常难看起来:“不过现在也不必着急,天寒地冻的正适合洗衣裳,等年关之后,春暖花开时节,再说吧。”
蔡有道一愣,忍不住流了冷汗,不知这和洗衣裳是什么关系。
却还是硬着头皮应道:“是!”
人方退出去,李辰舟坐回椅子上,又拿过一旁的考卷看了起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白雪,打在白花花的卷子上,晒得他有些眼花,一时昏昏欲睡。
他渐渐地眯起眼睛就要睡了过去,可余光瞟过,突然手下一抖,清醒了过来。
他扯过考卷来仔细看了一眼,整张脸刹那如笼了一层寒霜,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快近傍晚,天色暗沉下来,外面的北风呼呼吹响,一丝寒气自窗户缝里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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