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冬至夜

    ◎太子殿下要就寝了,一应人等回避◎

    侍奉汤药的小太监进了殿, 小心翼翼地将药碗送上。

    哪知太子殿下却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那药正正撞在了他的身上。

    小太监被撞地手一抖,滚热的药汤一下全都洒在了太子殿下洁白如玉的衣裳上。

    奉药小太监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一旁伺候的苏玉墨大惊,忙踹了小太监一脚后再顾不得, 掏出帕子上前去擦拭。

    只是这药汤色泽乌黑, 印在他纯白色的衣裳上一片药渍哪里擦的干净。

    室内开着地龙,李辰舟衣衫穿得单薄, 感觉到那药汤烫在皮肤上, 有些隐隐地疼。

    他恼怒地一把解开衣裳,扔在地上道:“擦什么擦!不知道拿去洗吗!”

    苏玉墨忙不迭应是, 立时反应过来, 一把接了衣裳,命人急急地往浣衣坊送。

    “让浣衣坊立刻马上洗干净!”

    立时有小太监奉上新的衣裳来。

    李辰舟如今只穿着单衣, 苏玉墨忙急急地给他换上新衣裳。

    他低头一瞧衣裳, 不由又是大怒:“怎么是新的?”

    苏玉墨忙赔笑道:“殿下的衣裳自然该是新的, 这是制衣局昨日方送来的, 况且今日是冬至,您晚上还要进宫去……”

    李辰舟一把扯了衣裳扔掉道:“谁许你自作主张?前日弄脏的那件呢?还没洗好送来?!”

    “孤要穿那件!”

    一旁小太监连连磕头道:“送来送来了,奴婢这就去找。”

    说着忙翻箱倒柜地去寻浣衣坊送来的衣裳。

    好在这两日天气晴好,那衣裳昨日便晒干了, 今日一早浣衣坊就送了来。

    小太监忙奉上来。

    李辰舟瞧见送上来的衣裳,虽然已经尽力整理地齐整一些, 可到底有一丝褶皱, 他又一阵气闷, 一把甩了开道:“孤好好的衣裳居然都洗烂了, 是谁洗的!”

    苏玉墨知道殿下的心思, 忙道:“浣衣坊哪里洗过这样的衣裳,一时心中战战兢兢,感念万分,生怕洗不干净,这才多洗了会,哪知竟用力过猛给洗皱了。递过来的时候还一个劲和奴婢说道,生怕您生气呢。”

    他这通胡扯,哪知李辰舟却安静下来,乖乖地穿上了衣裳。

    换了衣裳,又罩了件厚氅,李辰舟乘上辇车准备入宫赴宴。

    今日冬至,陛下在太和殿大宴群臣,他身为储君,怎么着也该露个面。

    车辇方要出发,谢传英才跟了上来。

    他双手呈上一支新管,对着车帘道:“殿下,是大谁河发回来的秦姑娘的消息,属下不敢耽搁,直接送来了。”

    李辰舟坐在车内一愣。

    他自大理寺遇到秦小良,便着了大谁河去查探她这些年的信息。

    这五年,他不欲与人知道,只是自己到处去寻,却半点未曾踪迹。

    只是此次顺着皇陵一事,总算有了她的消息。

    李辰舟掀开窗帘,接了过来,竟只有薄薄的一页。

    不成想,她的五年,不过如此一页纸就写尽了。

    他心下忍不住一丝紧张,好在车内并无他人,他拿在手中许久,这才颤颤微微地打开信纸。

    “停车!”车内突然太子殿下的声音。

    车队立马停了下来,苏玉墨忙上前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车内人道:“回头!”

    苏玉墨一惊,忙道:“太子殿下,已经进了大内。可是缺什么,奴婢去取来。”

    李辰舟一愣,掀开帘子,发现车辇果然已经进了宫。

    他一张脸罩着寒霜,略一皱眉道:“沿长信宫道,从北进太和殿后殿。”

    众人不知他此令何意,太和殿大宴群臣,都在正殿,殿下为何要去后殿?

    只是李辰舟说完就放了车帘,众人忙按着吩咐往后殿去……

    今日冬至,到了傍晚,所有不当差的宫人皆可放松一番。

    天色将暮,秦小良方捶着腰背,准备回去好生躺着,却见小太监又匆匆忙忙地跑来了。

    “立刻,马上洗干净。”他放下衣裳,又像是有老虎在追一般地跑走了。

    秦小良接过衣裳,发现衣裳上满满的都是药味。

    他竟还在吃药。呆了一瞬,却又不得不跑到一旁的水井里接了水。

    他的衣裳一向不与旁人在一起。

    苏玉墨带着人,悄悄地单独辟了一块,专门来洗殿下的衣裳。

    应该说,以前根本不必设太子殿下衣裳浣洗处。

    太子殿下的衣裳有制衣局一百多位绣娘宫女,每日里不停地赶制,穿都穿不完,哪里还要洗?

    只是如今太子殿下似乎与这浣衣坊过不去,整日里要派人来洗衣裳。

    这药渣异常难洗,她提着一盏灯,就着冷水洗了半天,才勉强看不见。

    只是原本光洁的衣裳已经纠结成一团,还把袖口处的金线不小心给扯了开来。

    秦小良一阵着急,这袖口散了,可怎么办?

    只能拧干了衣裳,回去寻针线。

    回到屋里,发现里面静悄悄的,竟没有人。

    秦小良这才想起,今日冬至,宫中给不当值的宫人放假,允许玩闹喝酒。

    天还没黑下来,刘管事便带着大家去上房里吃饭喝酒去了。

    隐隐约约地,从风中传来众宫人玩闹的声音。

    她在此本就遭人嫉恨,自然也没人叫她。

    秦小良乐得清静,自柜子里翻出针线,就着还有些湿哒哒的衣裳就开始缝补起来。

    屋里灯烛不显,她努力凑近了才瞧得清楚。

    这衣裳做工实在太过精细,好在她有双巧手,虽不会刺绣,但是照着原花样做些临摹也不是不可。

    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啪地一声被人推开了。

    寒风吹进来,旁边的蜡烛晃了晃,竟被吹灭了。

    屋子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秦小良一惊,手上的针一把戳进了手指头。

    她抬起酸痛的双目,却瞧见门口站着个黑黑的人影。

    那人影又高又瘦,只是站在门口什么也没说,秦小良就认出了他。

    那人影动了动,就走了进来。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声音。

    只有他的靴子踩在地上,啪啪的响声。

    透过屋外残留的白雪反射一丝微光,秦小良发现李辰舟一身玄黑色衣裳,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模样。

    只是他的脸隐在黑暗里,根本瞧不见。

    酒气却随着他的靠近立刻蔓延在屋内。

    “你,你还在吃药,怎么喝酒了?”

    哪知李辰舟一声不吭,上前用力一把推过她,将她抵在了墙上。

    秦小良手中衣裳针线掉了一地。

    秦小良忍不住要挣扎,他伸出一只大掌,就将她两只手紧箍住压在头顶。

    黑暗里看不见面容,秦小良却感到一阵害怕。

    面前的他浑身都是骇人的气息。

    “李辰舟……”

    李辰舟却嘴角笑了笑,声音暗哑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为何这么急着出宫去,甚至不惜自毁清白。”

    “什么?”秦小良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看见他了。”李辰舟道。“就在今日的冬至宴上,没想到他竟也被邀来了。”

    “李辰舟,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喝醉了?”

    秦小良被他的模样弄的有些害怕,他明显是喝醉了。

    “我没醉!”

    李辰舟怒道,“我就算醉了,也认出他来了。”

    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一页信纸,扔到了秦小良的面前:“原来这五年,你都和他在一起。”

    “永和二十五年春,你随着他搬到了冬荣城,住进了张家的宅子。没想到你刚出卖了我不过短短三个月,就急不可耐地和他在一起了!”

    “永和二十六年,在冬荣城,人人都道你是他张家的外室,还生了个孩子。”

    “永和二十九年,他帮你寻了关系,送你进了九龙山做了皇差!”

    “原来你一直爱着的,要出去找的,是你这个青梅竹马啊!”

    宁和二十五年,自己重伤未愈,心伤更甚,整日里在等她,在期盼着得到她的消息,一心安慰自己她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可原来那时候,她早就与自己的青梅竹马,双宿双飞了!

    可笑自己那时候还幻想着她在努力寻找自己,在与自己一般黯然神伤。

    “张筲早就来了京师,考得还不错,陛下很是赏识,还在想着封他做前三甲呢!”

    今日他突然看到写着“张筲”名字的考卷,心中着实一惊。

    原想着也许一切只是巧合,不想晚上就得了大谁河的消息。

    她原来这五年,一直,一直都和她的青梅竹马在一起!

    她说的不错,原来她一直喜欢的都是自己的少年时候的爱人,而自己,不过是拿来气气爱人的小手段。

    如今正主来了京师,还中了进士,她不急着出去相见?

    李辰舟满心愤怒,恨不得立时跑来问罪,可辇车已进了大内,若他再贸然回头,必会将事情闹大。

    他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自己狂怒的内心,去了太和殿冬至宴的后殿。

    他在太和殿后殿,望向殿外一群白衣考生,一群人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张筲。

    张筲已经二十多岁,相貌明显脱了稚气,俨然一副温润书生模样,在一群学子里很是惹眼。

    冬至宴开席,他借口身体不适,一直呆在内殿未曾出去。

    张筲文采斐然,在殿上对答如流,甚得众人的喜爱。

    陛下甚至有了赐婚之念,哪知张筲不卑不亢地透出信息,他已有婚约在身。

    李辰舟坐在后殿里,感到自己已经有些麻木了,原本还愤怒难抑的心,瞬间就无知无觉起来。

    宫中服侍的宫人都知道他近来身体不适,也不敢给他送酒,在他骇人的目光下,也只敢送些低度甜酒和果露。

    可不需多少,只不过一杯他就已经醉了。

    不过呆了一会,应了应景,他便起身回了东宫。

    李辰舟狠狠地将她压在墙上,醉眼迷离。

    “我遇到你的时候,确实晚了。只是你若是真的只爱他,又何必要答应和我在一起。”

    “不是这样的,我和他……”秦小良一愣,想起不久前自己还告诉他,她寻他只是为了气气张筲。

    此刻百口莫辩,也不需辨了。

    李辰舟瞧见她低着头,似乎是默认了。

    不由心中涌起无尽怒气和绝望,对着她的嘴就咬了下去。

    秦小良双手被锢,感到他霸道又激烈的吻,狠狠地占据了自己。

    一时心智迷失,沉溺其中,忘了反抗。

    李辰舟狠狠地掠夺着她的一切,感到自己大约已经是疯了。

    从那日她逃跑开始,就已经疯了。

    从他看到考卷的那一刻起,更是疯了彻底。

    他能忍到现在,实在是已经到了极限。

    他想要惩罚她,想要折磨她让她受与自己一样的苦,更想要将她撕成碎片!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幻想。

    她只需要随便滴一滴眼泪,他就全都忘了。

    正自沉迷之时,李辰舟一只空着的手下意识向下游移,就要去解她的衣裳。

    室内只有一点碳火,冷得很,秦小良穿的厚,他解了许久都未解开。

    秦小良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心下大惊。

    这是浣衣坊!宫人们随时都有可能回来,若是叫他们撞见了该当如何?

    她下意识地挣扎,要去紧紧捂住自己的衣裳。

    她哪里注意到,长临卫早就来驱散了周围的一切人等,此刻浣衣坊里寂寂无声,周围哪还有一个宫人。

    只是她的动作瞬间激怒了李辰舟。

    “怎么?此刻又不愿意了?你已经对我失了贞,还怕他介意这第二回 ?”

    他嘴上说着狠话,只是手上到底停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嘴里的咸味越来越大,到底松开了口,也松开了她的双手。

    秦小良被他锢住的双手无力地垂下来。

    黑暗里,李辰舟耷拉着脑袋,心如死灰。

    再多的努力也都是徒劳。

    她不爱我,难道还要强求?

    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便出了门,走到门口才道:“也罢了,你既然爱他,我……你走吧,去找他吧。”

    “我也只能成全你。”

    秦小良忍不住沿着墙角滑坐在了地上。

    谁知却一眼瞧见李辰舟跌跌撞撞,跌倒在了门口。

    “李辰舟!”

    秦小良一把冲上前去,跪坐在地上,在他倒在地上之前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好瘦弱,摸在手里好轻啊。

    秦小良手上剧颤,映着雪光瞧见他脸色苍白,牙关紧咬,脸上居然还挂着泪。

    认识他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瞧见他的眼泪。

    挂在苍白的脸颊上,让人心碎。

    秦小良伸出颤巍巍的手指,发现他脸如金纸,连呼吸都细的似乎摸不到了!

    他难道要死了?要离自己而去了?

    她瞬间感到头顶轰隆巨响,浑身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秦小良想起五年前,在稻草堆里,他浑身是伤。

    自己便是这样跪坐着,抱着他抱了一整夜。

    那时候的他那么瘦弱而脆弱,而自己恨不能保护他。

    那时候她蹲在草堆里,多么急切地希望这个世界有人可以救救他们。

    可以有一个人告诉她,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而她只想要一直呆在他的身边,照顾他,为他熬药,为他换药,照顾他每一日的一点康复,直到他健健康康。

    可是直到她的怀抱空了,再也看不见人,她才慌了。

    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便是在悔恨中度过。她不后悔将他送回自己的世界,只后悔自己没有勇气一直呆在他的身边。

    恨自己那时候没有抱紧他,没有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此刻他也便如那日一般,躺在自己的膝盖上,满身是伤。

    甚至落了泪。

    恍恍惚惚中,一时分不清今夕昨夕,秦小良觉得时光倒流,自己居然又回到了五年前。

    老天居然又给了她一次机会,难道此次,她还要将他拱手让人?

    难道自己这般,带给他的不是伤害吗?

    他今日的这些伤,不是别人带给他的,全都是自己。

    天上的明月轮转,从云层里透了出来。

    照在他洁白如玉的脸上。

    秦小良恍惚想起爹爹曾说过的一句话:“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我们秦家这个行当,为的不是死去的人,而是活着的人。人只要活着,还有什么可纠结的?等哪一天死了,才是真什么都没了。”

    是啊,她见过这么多的生死之事,这世上,除了生死,还有什么难事?

    若是他死了,自己必然也是要一起去。

    若是她连死也不怕,还怕什么?

    若是他能救回来,就算她死皮赖脸地呆着,只要能一直陪着他,照顾他,莫说是一个姬妾,便是一个奴婢,一个丫鬟,又怎么样呢。

    她难道还需要什么名分,难道还惧怕这世上的流言?

    苏玉墨瞧见太子殿下晕倒在门口,拼命地叫传太医。

    一群人慌忙地赶了上来,要从她手中将人抬走。

    秦小良死死地抱住他,谁也不让。

    众人不敢生拉硬拽,只能焦急地等在门口。

    直到太医来了此处,她才转过头来,呆呆地道:“他好像没呼吸了。”

    众人大惊。

    几个太医吓得跪倒在地,把了半天的脉方抹了抹额头的汗道:“这是太子殿下的龟息功。虽然没了内力,但是这呼吸闭起之法还在,这是殿下的自我保护。”

    秦小良忍不住笑道:“真的吗?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此语实在是大不敬,但众人一时也没空理她,只是要赶紧将殿下送回文华殿。

    秦小良不好再扒着人不放,却亦步亦趋地跟着……

    太子殿下旧疾又复发了,当夜皇帝匆匆散了冬至宴,赶紧往东宫跑。

    进了内殿,却见一个姑娘扒在床边,死死抓着儿子的手。

    瞧见他进来,也不行礼,只是脸上笑道:“你不要急,太医说他还有救!”

    皇帝一惊,这不还是那秦家姑娘?

    为了上次他教训了她的事,太子与他闹了好多天的脾气,不光朝堂之事当了甩手掌柜,连他多次相请也拒不出现。

    皇帝满面怒意,沉声道:“你是何居心,此刻居然还笑的出来?”

    秦小良眼睛里眼泪将落未落,却还是笑着道:“他没有死,太医说他还有救,我自然开心。”

    此话实在是犯忌讳,皇帝横眉冷声道:“你在朕面前说这样的话,不怕朕杀了你?”

    秦小良抓着李辰舟的手,一脸惊慌地看着他:“怕啊,可听说您是陛下,便是他的爹爹啊!你不想知道他还有救吗?”

    皇帝无语,一时心中有百感交集。

    爹爹这个称呼,已经多年未曾听过了。李辰舟三四岁前,是叫他爹爹的,只是后来,再也没有了,只有陛下。

    只是面前这个女子,实在太过粗鄙,说话行事难登大雅。

    此次太子旧疾又发,他忍了忍,只当没看到这个女子。

    眼不见为净吧!

    不一时,苏玉墨端着药碗进来了,皇帝刚要接过,谁知旁边的秦小良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去。

    “我来!”她抢了药碗,碗一掀,就一口自己喝了。

    皇帝大惊,方要斥责,哪知这姑娘立马附身就对着儿子的嘴送了去。

    混账!

    一旁沈一奴忙道:“陛下息怒,方才奴婢问了太医,太子殿下如今牙关紧咬,要喂药进去,这是最快的办法……”

    皇帝气得面色铁青,可一时也不好发作。

    环顾一周,此等喂药之法,还能找谁来做!

    可是这一屋子除了他全是太监,竟然一个宫女都没有,难道要让太监??

    皇帝忍不住一阵恶寒。

    这女子出生低微也就罢了,好歹也是个女人。

    可怜儿子这么大年纪,竟连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也没有。

    皇帝一阵气闷。

    两人在床边等了半晌,不知过了多久,发现李辰舟还未醒来。

    皇帝不由又叫太医。

    十几个太医跪在床前战战兢兢,医正禀告道:“太子殿下二十多日前旧疾复发还未将养好,不想此次又来得如此迅疾,臣恐怕殿下……”

    “什么!”他还未讲完,皇帝和秦小良同时叫出声来。

    皇帝恼怒地看了看旁边的姑娘,可惜秦小良并未看到他责备的目光,还是抢先一步问道:“你说什么!恐怕什么!”

    太医额上的汗大滴地落了下来,好不容易对着皇帝道:“臣怕殿下会醒来的晚一些。”

    “晚是多晚?”

    皇帝方要问出口的话,又被旁边的秦小良给抢了先。

    医正瞧见塌前的两人具都睁着黑黢黢的眼睛盯着自己,忍不住冷汗滑下来道:“恐怕要两三日。”

    “两三日!这么久!”秦小良惊呼道。

    皇帝斜眼看了看她,黑着脸挥手退了太医,又冷着脸对沈一奴道:“太子的病最忌激动,你去查查,最近是哪个混账来烦扰了太子!”

    “若是找到,就按谋逆论罪!”

    沈一奴一惊,知道陛下是真的动了怒,忙躬身应是道:“奴婢这就去。”

    “等等,”一旁的秦小良却突然开了口,“不必去了,我就是你说的那个混账。”

    一旁的众人大惊。

    皇帝正在喝水,险些一口水喷出来,惊得连连咳嗽。

    沈一奴忙去给他顺气。

    秦小良趴在床边,瞧见李辰舟一动不动地躺着,一脸伤痛的道:“都是我的错。”

    她忍了一个晚上的眼睛,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道:“我错了,真的,一个月前我那时候就应该直接答应他。”

    “答应他什么?”皇帝好不容易顺了气,冷声道。

    “答应永远和他在一起。”

    皇帝刚顺过来的气又岔了。

    一旁沈一奴和苏玉墨也差点被口水呛到,但是圣驾在此,如何也要忍住。

    哪知这个姑娘此刻却丝毫不知害臊,还是喃喃地道:“不光如此,我还骗了他!我骗他说我心里有别人,我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让别人吃醋。”

    “就是刚才,就刚才,他方才想要与我……我便该直接答应他……”

    此话越讲越离谱,皇帝怒火三丈打断她道:“混帐东西,原来是你!你伤了太子,速速拉出去打死!”

    外面皇帝卫队进来几人,浑身铁甲冷凝之气,立马进来要抓人。

    苏玉墨惊地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哪知秦小良死死扒在床边,怎么拖也拖不走,一个劲地道:“等等,等等!”

    皇帝坐在一旁,瞧她抓得双手通红,冷笑道:“你倒是怕死的很。”

    秦小良求道:“求您不要杀我,我确实怕死,我若死了就不能陪在他身边了,难道我要化成鬼魂一直陪着他吗?”

    皇帝手瞧见她一张瘦小的脸,被风吹的通红,此刻满眼可怜地看着自己,而且这嘴角?

    他转头一看,发现太子的嘴角也很是可疑。

    他是过来人,哪能不明白,不由一阵气堵。

    况且他记起自己答应过太子的事,若真的动了手,他们好不容易修复的父子之情不怕也要没了。

    皇帝挥手让卫兵出去,这才冷眼道:“没想到你一个乡野丫头,手段倒是了得。”

    秦小良低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我确实怕死不想等变成鬼魂之后再缠着他,我现在只想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

    皇帝与她说不到一块,只能气闷地坐在一旁。

    沈一奴跪地,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夜已深了,您多保重龙体回去休息吧,奴婢在此守着。”

    一旁的苏玉墨也连连点头。

    皇帝却摇了摇头,只是叹了一声。

    “将朕明日的安排都取消,朕要守在这里等太子醒了。”

    “是。”

    太子身边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如今又冒出来这么个呆头呆脑的女子,他这个做父亲的哪里能放心!

    我儿如此聪慧之人,这看人的眼光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皇帝到底年纪大了,靠在椅背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睡了过去。

    等他从迷蒙中醒来,一转头发现儿子还是一动不动的躺着,面色倒是好了许多,不如昨夜的惨白让人瞧了害怕。

    只是床边空无一人,那个说要寸步不离守着的人去哪了!

    皇帝刚要发火,却突然瞧见窗旁边有个人正坐着。

    天居然已有一丝丝亮了,透了点白色光晕进了殿里。

    桌案上一只白烛也快要燃尽,火苗只有丁点大。

    在这半明半暗之间,那姑娘瘦小的身影愈发显得看不清楚。

    她趴在桌案边上,手中一只刀却格外透亮,如游龙飞舞,上下翻飞腾跃。

    皇帝忍不住走上前去,发现她旁边一块木雕安静地放着,上面刻了一个红脸大胡子,一身金色铠甲,甚是威武,浑身已经上了斑驳色彩,竟是美轮美奂。

    而她手中还正刻着另一块木雕,一个道貌岸然的老者,头戴发冠,身穿锦衣,面貌慈和而安宁,竟是栩栩如生,眼见也快要完工了。

    没想到她一只红肿的手,运起刀来却稳如泰山,又行动迅捷,落笔章法有序,浅深得当。

    想是一夜没睡,刻了这两块东西。

    瞧见有人走近了,秦小良转过头来。

    一双格外红肿的眼睛此刻神采奕奕,指着两块木牌道:“陛下,您醒了。”

    “嗯。这都是你方才刻的,这手艺倒真是难得。”

    平心而论,方才那瞬间,这姑娘运起刀来,瞧着当真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嗯,您可知我刻的这两个是谁?”

    皇帝忍不住嘴角微抽。

    秦小良以为他不知道,自顾道:“这个红脸的是神荼,能制服世间所有恶鬼,右边这个是郁垒,乃是东方鬼帝。有他二人在此,一切邪祟歪魔不能侵扰。我将他们挂在门口,可保平安。”

    皇帝讽刺道:“有朕这个真龙天子,人间帝王在此坐镇,还需什么东方鬼帝。”

    秦小良一愣,觉得他说的非常在理,不由道:“您说的不错!不过您也不能常在此守着,要不我照着您的面相刻一个挂在门上,镇镇这里的邪气?”

    皇帝沉了脸。

    可怜自己儿子一世聪慧,是怎么看上了这个呆头呆脑的丫头?

    难道他真要这样的女子,以后母仪天下?

    皇帝一愣,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这样的想法,瞬间觉得自己大概也是疯了。

    这种乡野低贱之人,便是给太子做个洗脚婢都嫌弃过分低贱,还想入主东宫?

    苏玉墨端了药汤进来,便瞧见陛下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怏怏不乐。

    而秦姑娘正站在椅子上,将刻好的两块木牌挂在窗户的两侧。

    屋外天寒地冻,又下了雪,窗户高大又关得严实,她艰难地举着两块木牌子,到底挂了上去。

    听见门口响动,秦小良一眼看到汤药,忙要下来接药汤。

    可怜脚下不稳,又行得急,啪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周边几个宫人吓得不轻,欲要伸手去接到底晚了。

    这一下摔得不轻,甚至她的腿磕到凳角,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秦小良却仿佛不知道疼似的,一把从地上爬了起来,就接了药碗去喂药。

    她走到床边,却不喝了,而是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

    李辰舟还未醒,只是牙关却不如昨夜咬得紧,这样慢慢地竟也喂了进去。

    一碗药在众人的提心吊胆之下,愣是喂了许久。

    直到汤药见了底,皇帝才问:“为何又用勺子了?”

    李辰舟的汤药一个时辰就要喂一次,昨夜便是一直她用嘴喂的,怎么现在反而不用了?

    秦小良道:“昨夜那乃是下下之策,如今他已能自己喝了,自然还是用勺子,药效才不怕被污了。”

    皇帝不说话了。

    沈一奴带着一众宫人进来伺候陛下洗漱。

    皇帝却一动不动,盯了秦小良,秦小良却只是趴在床边,毫无所觉,不知要回避。

    沈一奴忙躬身道:“秦姑娘,您不妨先挪步到……”

    话还没说完,秦小良却一脸惊恐地道:“我不走!谁也别想将我拉走!”

    皇帝忍住气,她一个女子在此,到底不方便,只得带着众人出到外面暖阁去。

    屋内终于只剩了两人。

    秦小良却拉住了他的手,忍不住哭了起来。

    自打他昏迷不醒,身边就跟着太多的人,她想要与他说话,都寻不到半点机会。

    他曾经也是这样伤重昏迷,呆在她的家里。

    那时候她对他漠不关心,全是小月一人在照顾。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惨白又无识的模样。

    她忍不住拉着手哭道:“李辰舟,你怎么还没有醒啊!”

    “你昨夜说看到了张筲,我当真是慌张极了。”

    “是啊,这五年,我确实和他在一起,但是他只是在帮我。”

    “我一个孤女子,又带着个孩子,一早就被撵出去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刚好被他发现了,他可怜我孤苦无依,这才收留了我们。”

    “我和你说的都是假的。我虽然以前确实喜欢他。但是自从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再也不喜欢他了,我只喜欢你一个。”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做梦都想要嫁给你,可是我怕……”

    “李辰舟,五年前你为了我一无所有,身受重伤,五年后,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同样的事情再上演一次吗?”

    “我害怕你受伤害,害怕到最后所有的人都离我而去。”

    “可是现在,只要你能好,我就永远赖着你,缠着你,你怎么撵我我也不要走了。”

    “但是你也不必为了和我在一起再去冒任何的风险。”

    “我什么也不求,不管是当姬妾也好,做奴婢也罢,从此以后,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等我死了,刻的石碑也必是李辰舟之秦小良!”

    “你说的都是真的?”

    秦小良一愣,抬头去看,李辰舟躺在床上,睁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正盯着她。

    “你醒了!”

    李辰舟手上微一用力,一把就将她拉上了床。

    秦小良还来不及惊呼,他已经一翻身将自己圈在了身下。

    他低着头看着身下还未反应过来,圆瞪着双目的姑娘,不由感到有点好笑。

    “你方才说什么?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秦小良瞧见他居然能说话了,忍不住哭道:“对!我说的话算数的。只是你不要再为了我去冒任何风险了,我什么也不要,我们就老老实实地,好吗?”

    “看来娘子是对你夫君如今的权势还有什么误解?”

    “如今我想做什么,难道还有谁敢说个不字?你夫君我如今那难道还不是为所欲为?”

    “什么娘子,夫君……”秦小良脸红如血,侧过脸不敢看他。

    “你是小良,可不就是小良子……”

    “原来是这个良……”

    “而且我们早有婚约,可是在月亮低下发过誓的,你叫声夫君也是理所应当。”

    “你……你如今当真可以为所欲为?”

    “你个没良心的,以为我这几年掏心掏力地去争权夺势是为了谁?”

    李辰舟将她的脸搬过来道:“不过说真的,想要娶你也确实没那么容易,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秦小良干咳道:“我方才说了,我不需要你娶我,我做个丫鬟就成。”

    “你好狠的心啊!”李辰舟控诉道。

    “我……我我哪里狠心了……”

    “你就这么忍心看我打一辈子光棍?”

    “你……你为何要打一辈子光棍……这宫里这么多女子……”

    “可是我以前发过誓今生今世非你不娶,如今你都不嫁我,难道我不是要一辈子光棍?”

    “我……”秦小良哪里招架得住这人突然的甜言蜜语,一时愣着呆呆地傻了眼。

    李辰舟埋头到她的颈窝,忍不住笑起来。

    秦小良感到这人压在自己身上,浑身热得可怕,忍不住挪了挪道:“我确实有点害怕。”

    李辰舟道:“你怕什么?我方才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嗯,一直听闻宫里阿谀我诈,很是凶险。”当年张家随意出手,她就完全没了招架之力,如今到了这宫里,她就算有蹚刀山火海,经历万难的雄心,只怕也没那个命活到那时候。

    而且她更怕李辰舟受了伤害。

    李辰舟气息吹在她的脸上,一片暖暖的,瞧见她眉头微蹙,好笑道:“你以为我要你去做什么?我只是让你做好准备,省得到时候发现你夫君比你想象的还要无所不能英俊潇洒,一时可别太过自惭形秽。”

    他长这么大,除了被她胁迫过,还受过谁的胁迫?

    他发起疯来,谁不退避三舍。

    秦小良瞧见他如今又眉飞色舞,眉目含笑,薄唇鲜红欲滴,一时忍不住,抬起头就亲了一口。

    可是她原想蜻蜓点水,可想要放开却哪里还是她说了算。

    李辰舟一把咬住了她的唇,不让她逃离。

    “可是你主动送上来的。”

    他还是那么霸道,不给她丝毫喘气之机,秦小良乍然从大悲之中,落入他的怀抱和热烈的吻里,一时全都蒙了。

    满心再无半分悲痛,立时全被甜蜜充斥塞满。

    她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他。

    哪知不一会那人的大掌就穿过她的衣裳在她的身体上游走,在她胸前流连,最后停在了腰侧。

    秦小良一把抓住道:“别,你还病着。”

    李辰舟双目沉沉,声音低哑又魅惑:“我病不病,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别,外面都是人!”

    “我们静悄悄地,轻一点。”

    可等真的开始的时候,秦小良才发现自己信了他的鬼话,这种事哪里是静悄悄地。

    这声响羞得她面红耳赤,想到外面暖室里站着一大帮子的人,甚至还有他爹!

    秦小良立时脸都吓白了,伸出手来拼命要推开上面的人,压低了声音叫道:“别别!外面都是人,被别人听见了!”

    李辰舟浑身泛着红,被她用劲要推开,可哪里能半途而废,索性一把抓住了床旁的金铃。

    那串小金铃在他手下发出规律的丁丁响声。

    秦小良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辰舟道:“太子殿下要就寝了,一应人等回避。”

    “哦。”

    过了半晌秦小良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委婉,可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样不更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恨不得原地晕过去。

    第112章 暖阁

    ◎将她养胖◎

    “什么声音?”

    方端起茶盏要喝, 皇帝隐约听到什么声音一闪而过。

    一旁的苏玉墨抹了抹额角的汗,求助地望了望沈一奴。

    沈一奴是宫中老人,耳朵灵敏的很, 立时就听出来了。

    方才太子殿下分明还奄奄一息地躺着,怎么眨眼之间?

    皇帝瞧见他的面色, 也立马领会过来, 一张脸沉如黑炭,瞧了一周, 发现独独不见那低贱的秦家姑娘。

    他们!!

    皇帝怒火冲冠, 就要发作。

    可转脸瞧见周围一群低眉耷眼的太监,高涨的气又瞬时委顿下来。

    怎么着有个女人总比成天跟一群太监在一起强点。

    朕就姑且容下她做个姬妾也就罢了。

    好在儿子终于开了窍, 皇帝心中又泛起喜悦, 朕得赶紧回去张罗婚事。

    朕昨日瞧着蔡家赵家和王家的丫头似乎不错。

    皇帝沉着脸走了,苏玉墨忙张罗着小太监们速速准备洗漱换洗衣物……

    第一次, 秦小良暗藏诀别之心, 满心酸楚, 脑子里竟没有半分欢愉。

    这一次却又全然不同。

    从刚开始的紧张害怕到后面忘乎所以。

    这也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他带给自己的无限欢乐和憧憬。

    不知过了多久, 两人才停下来。

    秦小良转头见他满头是汗,脸色都红了几分。

    过了一会,李辰舟却仿佛没事人一般,转身就下了床去。

    “你做什么?”

    李辰舟自柜子里取过只玉色药瓶, 二话不说就将她的腿搬了过去。

    “不要啊……”秦小良惊慌抬头,她可再经不起了。

    李辰舟却脸色有些抱歉道:“对不起啊, 我一时太过开心, 忘记了你腿上还有伤。”

    秦小良一低头, 才发现膝盖上好大一块淤青, 这才想起方才挂木牌的时候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那时候膝盖痛得麻木了, 不过惦记着他要喝药,一时倒给忘了。

    李辰舟将她的腿放在自己膝上,自药瓶里抹出一块晶莹的膏药来轻轻涂抹。

    那凉丝丝的膏药立时在她膝上化开,在他的揉搓之下化成了一汪水浸入肌肤。

    他的指腹饱满又暖和,在红肿的膝盖上左右来去,秦小良被他抹得满面通红,低了头。

    “方才你从凳子上摔下来,我差点就被你吓醒了!”

    “以后可别当心点,别做这么傻的事了。”

    秦小良这才道:“难道你旧疾复发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

    他得知秦小良这五年,居然和张筲有联系,真是嫉妒地发狂。

    他缺失了的五年,那人居然可以陪在她的身边。

    在冬至宴上看到本人的时候,发现他那个模样,难保秦小良不动心,当真是急地要喷出口血来。

    李辰舟眉毛一竖继续道:“你果然狠心!我都这般伤重了,还怀疑我。方才分明是你哭的可怜,将我被子都打湿了,又吵得我脑仁疼,我才好不容易醒过来。”

    说着顺势就捧着肚子哼唧了两声。

    秦小良却扑在他身上抱住道:“太好了!只要你没事,真的假的都可以。”

    “真的?”

    “嗯。”

    “那你以后还要逃吗?”

    “不逃了。”

    “真的?”

    “嗯。”

    两人忍不住抱在一起又缠绵了一会,突然听到门口有点声响。

    李辰舟不悦地皱眉看去,发现苏玉墨苦着脸,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

    真是扫兴!

    他气得一把抓起枕头向他扔去。

    枕头砸在身上原也不疼,苏玉墨也不敢躲,慌忙一把跪倒在地:“殿下恕罪啊!”

    “何事?!”

    “回殿下,时辰到了,您该喝药了。”……

    他都忘了自己还是个病人了。

    说到喝药,想起昨夜的喂药,李辰舟嘴角扯出笑意,忙让苏玉墨将药碗递来,转头就去寻小良。

    可身边空无一人,小良呢?

    再低头,才发现锦被拢起一个小包,某姑娘正紧紧地裹在里面。

    半晌瞧见外面终于没了动静,秦小良偷偷伸出头来,恐惧的眼睛四处张望。

    李辰舟好笑地坐在一旁道:“你躲什么?”

    秦小良道:“我没脸见人了!”

    李辰舟道:“你昨日不还当着一帮人的面很是得意。”说着他捏起嗓子学了她的声音,“我今日只是第一次侍寝,以后多的是侍寝的机会…”

    秦小良一激动,跳起来就捂他的嘴。

    哪知李辰舟那厮就着那手就亲了一口。

    秦小良感到掌心如被烫到了一般,讷讷地收了回来。

    瞧见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苏玉墨心头如惊雷滚滚而过,没想到这个姑娘居然真的飞上了枝头。

    他一时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太子殿下旧疾突发闹腾了一夜,不想一早上就精神奕奕地起了床。

    那双颊含粉,神光熠熠的模样,哪里像是刚从生死场上走过一回?

    十几个侍疾的太医面面相觑,连连抹着额头的汗,跪别了东宫。

    两人收拾停当,传了早膳。

    李辰舟拉着秦小良的手,从内间出来,发现桌案上已经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糕点,香甜之气充斥了整个屋子。

    “上次瞧你爱吃这点心,今日就各种花样都来点,瞧瞧你爱吃哪一个。”

    秦小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上次吃的那五色花瓣的点心确实太过美味。不由问道:“你最爱吃的是哪一个?”

    李辰舟道:“是芙……”说了一半又换了道,“这点心都是你们女孩子吃的。”

    两人说着走到案前,几个太监忙上前来要服侍太子殿下用膳。

    李辰舟眼尖,一眼发现这桌旁竟只设了一把椅子,立时冷了脸道:“不知道给姑娘设座吗?”

    苏玉墨一惊,忙去搬了椅子来。

    直等椅子搬了来,李辰舟上前将她安顿下来,却也不走,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突然想起上次她吃的仓鼠一般的两颊,忍不住夹起上次的那只黄色点心递给了她。

    他这事做的寻常,却叫周边服侍的众人大惊。

    太子殿下亲自来布菜,这当真是闻所未闻。

    众人再不敢多看,忍不住埋下了头。

    秦小良却只是小小咬了一口,就满脸通红地看着他,那双黑黑的眼睛里水光熠熠。

    李辰舟知道她这一时是拘谨住了。

    忙挥了挥手,直等一众人全都退出去了,秦小良这才忍不住拍了拍胸口,长出了口气道:“可算走了。”

    李辰舟瞧她模样,忍不住道:“你这个新媳妇要害羞到什么时候?”

    “什么新媳妇……”

    “脸皮薄便薄一些吧,慢慢总会习惯的。”

    李辰舟说着,立时趁她不注意挤在了她的椅子上。

    这椅子本就不大,两人坐着瞬间就挤做了一堆。

    秦小良愣愣地看着他道:“哎,你自己有椅子。”

    “我不要,那椅子硌人,我就要坐在这。”

    “那硌人的我去坐。”

    “休想,”哪知李辰舟一把攥住她的腰,就将她抬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哪也不许去。”

    室内燃着地龙,本就暖和。

    此刻两人穿得薄,又紧挨在一起。

    李辰舟立时感觉到腿上人的圆润,忍不住想要伸手……

    两人面面相觑。

    仿佛一道天雷闪过,将秦小良从沉睡里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怎么如今变成这样了!

    自己居然成了这样的女子!

    想着想着,竟有些委屈起来。

    李辰舟瞧见她脸色不对,忙松了开去,乖乖跑回了自己椅子上去。

    有些事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咳咳,吃饭吃饭。”

    到底是糕点太过诱人,秦小良吃了一只之后,再也不记得方才的伤感。

    她夹起一只绿色的给李辰舟碗里道:“这个也好吃!你快尝尝。”

    “还有这个,一股桃花香气,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没一时,李辰舟的碗里就被她夹了五六只。

    他低头瞧着这些花花绿绿的糕点,原本根本看也不会看一眼,此刻倒是觉得顺眼了许多。

    他原对这些糕点就毫无兴趣,只是偶尔尝上一口,不错眼地盯着秦小良塞的满口。

    瞧见她尖瘦的下巴,瘦削的身体,想必这些年受了许多苦。

    一时恨不能要将这里所有好的东西全都运过来给她。

    他暗暗下了目标,后面半年最重要之事,就是要将她养胖。

    秦小良吃完饭,瞧见他斜斜地靠在椅背上,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那模样瞧着又瘦弱,又让人心口一热。

    如今的他与五年前有了些变化。

    原本俊逸飞扬的面容多了丝沉静安和,也更多了丝矜贵之气。

    秦小良再低头瞧瞧自己,这几年到处在做工,风吹日晒,皮肤粗粝,似乎与他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想到此,她激扬的内心渐渐平息下来,进而慢慢地有些迷茫起来。

    李辰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也没说什么。

    只是对外叫道:“苏玉墨。”

    苏玉墨立时进来了,手中还端着个红木漆盘子,盘子上似乎放着一堆衣物。

    李辰舟走上前,从中拿出一件胭脂色滚雪织金的衣裳来。

    秦小良站在一旁,瞧得直了眼。

    这衣裳并不多富丽堂皇,却莫名地叫人移不开眼睛。

    “之前我瞧见的时候,觉得很配你,就留下来了。”

    李辰舟将衣裳一展,就披在了秦小良的身上,低头打量了一番笑道:“果然不错。”

    这身量长度竟正正好,只是因她这两年瘦了许多,有些宽了。

    秦小良一时觉得这衣裳这么好还是要省着穿,忙道:“这屋里暖和,用不着。”

    李辰舟道:“外头下了雪,冷得很。我带你出去转转,来了这么久,我还没带你四处转转呢。”

    “看看我这些年住的地方,看看我长大的地方,如何?”

    第113章 东宫

    ◎真好看◎

    他迫不及待地想带着她, 让她看看这圣京的繁华。

    听一听京华寺前的落雪声,看一看紫阳宫的日落,赏一赏攀星楼顶的夜空。

    此地风色与苍阳府迥异, 与鹿笛村更是不同,她或许会喜欢的吧?

    会喜欢上这个地方, 想要一直留下来。

    听闻要一起去看他住的地方, 他长大的地方,秦小良心旌神摇, 满心向往。

    他这些年所行所居之地, 该是何等模样,才能养出这样的一个他。

    她甚至已经想象出小小少年, 在此间跌跌撞撞长大的画面。

    “好。”

    李辰舟瞧了她头发随意挽了, 面上未施半分粉黛,素净又可爱。

    却莫名想起她曾经因为一条裙子就开心地转圈, 为了去庙会画的惨白的妆容。

    她也是个爱美的姑娘。

    遂凑在耳边轻声道:“怎么办, 夫君我还没学会画眉挽髻, 今日出门要不找个人来帮你打扮打扮, 我们小良打扮起来,立时叫这六宫粉黛都失了颜色。”

    他一本正经,说的夸张,叫秦小良一时啼笑皆非。

    不多时, 来了个三十多岁的嬷嬷,跪在了门口。

    李辰舟吩咐道:“不需张扬的, 简单一点就行。”

    那嬷嬷忙应了是。

    瞧见秦小良有些局促, 李辰舟道:“你且先去, 我也要去打扮打扮, 待会可别迷煞了你。”

    想到两人精心装扮一番, 要一起出门去,这大概便叫幽会?

    秦小良胡思乱想着红着脸跟着嬷嬷走了。

    苏玉墨听说太子殿下要出门,忙领着一帮小太监为他更衣。

    他却挑来拣去,一时嫌款式不好,一时又嫌颜色不好,折腾的小太监们汗流浃背,才换得妥当。

    等他一通折腾出来的时候,秦小良还未好。

    哪有让太子殿下等着的道理,苏玉墨忙要进去催促,却被他一把拦了下来。

    不过等了片刻,帘子一掀,秦小良就低着头出来了。

    她大概也见过了自己此刻的模样,一时期期艾艾,有些羞于见人。

    李辰舟瞧见面前的小良简直就如换了一个人,这双颊含春,眉目清浅,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走上前去,忍不住赞叹道:“小良好美啊。”

    秦小良脸更是红得如滴了血,蚊子一般地道:“你别这么夸张,旁边好多人呢,让人听了笑话。”

    李辰舟失笑道:“谁敢笑话。”

    秦小良眼睛四处偷瞧,发现旁边的人具都垂着脑袋,面上毫无波动,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未听到。

    她这才抓住他的手要往外走,行动间头顶的一只步摇左右摇摆,叮叮作响。

    瞧见那步摇的样子,李辰舟眸色一闪,冷眼扫了一旁的嬷嬷。

    那嬷嬷惊觉太子殿下目光不善,才知自己办错了事,煞那有些心慌腿软,跪倒在地。

    李辰舟却并未发作,轻轻走上前去,伸手拔出那步摇道:“这个不好看,我有更好看的相配。”

    一旁苏玉墨忙将那步摇接了。

    他自怀中掏出一只蝴蝶形状的发饰来给她轻轻带上。

    忍不住又欣赏了一番道:“嗯,真好看。”

    秦小良忍不住恍惚了一瞬。

    这只与他在山北城所送的那只很是相似。

    那只她带着许久,到底在逃难之时给丢掉了,心中遗憾了许久。

    两人相伴着出了门,门口的一辆马车已等候多时了。

    这车与那日从大理寺回来所坐的不同,瞧着小上许多,却精美异常。

    周围的一众侍卫忙跪下行礼。

    候在门口的谢传英瞧见太子殿下出来了,旁边一个胭脂色的身影紧紧跟着。

    再低头一瞧,太子殿下紧紧攥着那秦家姑娘的手,忍不住心头一突。

    他来不及多想,忙上前撑开车帘。

    瞧着这阵仗,秦小良犹豫了一瞬,还是什么也没说跟着李辰舟上了车。

    小小的车厢内却零食点心,碳火书籍一应具全,俨然一座小型的移动书房。

    李辰舟方进了马车,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拉在了一旁。

    瞧见她面上似乎有些犹疑,忍不住道:“怎么了?你不喜欢坐车吗?”

    秦小良这才道:“你不是说出来转转,怎么还要坐车?”

    李辰舟道:“你忘了你膝盖上的伤了?而且光凭着我们两人的腿,只怕走起来颇为费劲。”

    没一会秦小良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东宫实在是太大了,远处隐隐约约的皇城,更是遮天蔽日一般。

    几日的大雪,整个皇城到处是白雪覆着金黄的瓦片,清新而秀丽,令人神往。

    马车行的很慢,车轱辘在石板路上悄无声息。

    周围一群人安静地跟在旁边,只有靴子行在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阳光晴好,空中满是雪后初霁的味道。

    秦小良扒在车窗口,四处去瞧这从未见过的景象。

    宫庭深深,却婉转曲折,所行之地总超出自己原本的想象。

    李辰舟坐在一旁,充当了向导,耐心地给她指指点点,介绍各个地方。

    “你瞧这文华殿,便是我住的地方,我平日里吃饭睡觉就在那里。”

    “我知道……”秦小良蚊子哼哼,这也是她这些天进的最多的一个地方。

    “这前面的是明德殿,处理事物的地方,正常外臣进来,到此就止步了。”

    “哦,就像大户人家的待客堂?”

    “额,算是吧。”

    “这是文秀殿……”

    “这殿瞧着有些冷清,是做什么用的?”

    文秀殿通常是太子妃所居之所,只是太子妃一直空置,此殿也空着。

    李辰舟咳嗽了一声方道:“这以后就空着,不需要干什么用。”

    “这么大的房子空着,好浪费啊。”

    “……”

    秦小良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么多殿,都好威武气派。不过离文华殿都好远,我以后住哪里方便一点啊?”

    李辰舟搬过她的脑袋,不满地道:“怎么?你还想住到哪里去?是嫌我的床不够大吗?”

    说着他扬声叫道:“苏玉……”

    秦小良立刻明白他要说什么,慌忙捂住他的嘴道:“别,别,……”

    李辰舟笑道:“那你不嫌弃床小了?”

    “咳咳,”秦小良红了脸,她再出生乡野,也知那文华殿不该是她日日住着的地方。

    不过转念又想,昨日我不是已经想好了,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也不必管什么好不好了,闭起眼睛来过一日便是一日吧。

    只是脑中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道:“可若是别的女子来侍寝,那我……”

    睡哪里?

    还未说完,哪知那下巴已被李辰舟抬起,他一双唇就凑了上来。

    仿佛要惩罚她似得,秦小良被他堵的窒息,一时快要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一会,李辰舟方轻轻放开她,抱住了她的脑袋幽幽地道:“你这想的是什么?难道还想要我找其他女子?”

    秦小良低了头。

    想到他与其他女子在那床上行他们一起行过的事,她就忍不住满心酸楚,双目酸涩。

    只是她到底见不得他受伤时奄奄一息的模样。

    也想要奋不顾身地守在他的身边。

    哪怕真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女。

    但是不管如何,她满心里到底只希望他只属于她一个人。

    瞧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李辰舟这才想起,为了气她自己此前假意找的那女使。

    糟糕!他这些时日竟将此事忘了彻底!

    他忙要解释,秦小良却先道:“不想,我不想看你和其他女子在一起。”

    “只是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后做了皇帝,听说更是三宫六院无数美人,我虽不想,却也不能阻止。我与你说过,我……”

    “小良,”李辰舟打断了她,目光灼灼地道,“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

    “我爹在遇见我娘的时候,自己已经妾室成群,儿女一堆。纵使他有再多爱,也再无法弥补两人的距离。若是让他重新选,我猜他一定会一直等着,直到等到她。”

    “而我多幸运,一下子就遇到了你。这一辈子,只需要有一个真心相伴的人就够了。”

    秦小良瞧见他脸色如玉,眸中满是小小的自己。

    她心头酸软,压下闪过的一丝迷惘,忍不住紧紧抱住了他。

    此刻再不要多想,只想和他在一起。

    拘谨了一个上午,秦小良终于在这车辇四处游荡下慢慢放了开来。

    一路啧啧称叹,忍不住赞叹道:“李辰舟你家好大啊!”

    “光水井我就瞧见了好几处。”

    “快看啊!那片屋顶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这是什么花,怎么在雪地里还开着……”

    她一路走一路赞叹,旁边那人撑着下巴坐在一旁,“嗯嗯”地附和着。

    秦小良转回头来,瞧见李辰舟并没有看向窗外,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那目色沉沉,犹如星子闪烁。

    秦小良方有些放开的心情立时又忍不住有些羞怯起来。

    “你瞧,瞧什么……”

    李辰舟道:“真好看。“

    瞧见她红了脸不说话,李辰舟笑道:“我说的是这些风景,我从未觉得你方才说的这些有这么美。”

    他整日里行走坐卧,从未曾真的认真去瞧过周边的这一切。

    可也只有她来了,这些美景才真的活过来。

    不多时,车外苏玉墨上前躬身问道:“太子殿下,要进大内吗?”

    秦小良这才瞧见马车来到了北边,此处居然还有一个高耸的宫门。

    此刻那深厚的宫门紧闭,门口站着许多持刀握枪的侍卫。

    这道门之后,便是大内,真正的皇城。

    瞧见太子殿下车辇行来,那些侍卫忙跑去将那道厚重的城门打开。

    一股庄严肃穆之气扑面而来。

    秦小良忍不住一阵紧张,看了看李辰舟,李辰舟介绍道:“门外的是东宫,门里面是皇宫,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面。”

    【📢作者有话说】

    宝抱歉周四晚上有事更不了,周五晚上见哦,谢谢。

    第114章 梅山

    ◎宫中流言◎

    天还未大亮, 沈一奴带着小太监从前署里领了一大札子请安折往文德殿去。

    昨夜又是一场雪,天气愈发冷得吓人。

    他双手揣着,躬着身在墙根上一溜得极行, 不妨地上的雪还未清干净,脚底一滑, 差点摔倒, 好在跟着身后的小太监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他。

    沈一奴抚着酸疼的腰方站稳, 打眼发现小太监为了接他竟将手中的一堆请安折撒了一地。

    不由怒地扇了小太监一巴掌道:“这是年底各地大员上递的问安折, 你怎么给丢地上了!没眼力的东西,便是掉了脑袋也不能掉了这折子!”

    小太监被扇了一掌, 也不敢捂, 忙满地去捡折子。

    这地上雪厚,折子上粘了不少雪。

    小太监忙将折子拼命在身上擦了擦, 可有一封角上到底沾了湿, 忍不住哭丧着脸道:“师傅, 这一角给打湿了。”

    沈一奴一瞪眼, 恨不得再扇上一巴掌:“你还知道哭!”

    说着他转头看了看,此处离静安宫最近,赶紧去那里借火拷一拷,兴许还能救。

    两人行到静安宫, 宫门早已经开了,麻麻亮的光线里, 瞧见几个洒扫宫女和太监正挤在墙根底下。

    沈一奴瞧他们一脸专注, 挥手让身后的小太监停了, 自己悄摸摸走上前去。

    这帮宫人正谈得兴起, 哪里注意到旁边的墙角上多出个人来。

    “你居然没瞧见?”

    “瞧见什么?这几日我跟着姑姑出去采买年货去了, 什么也没瞧见啊。”一个胖胖的宫女道。

    “哎呀!那你可错过了!”

    “也不算错过,今日也定能见着。”

    “哎呀,”那胖宫女急道,“到底是什么事?”

    旁边一个瘦猴一般的小太监神神秘秘地道:“如今满宫里都在传呢,这些日子,太子殿下成日带着一个瘦小的女子在宫中四处游荡,不光举止亲昵,甚至还与殿下同乘一车进出。”

    “啊!怎么可能?太子殿下冷心冷情,一向不近女色,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什么骗人?这满宫里谁没瞧见?”那小太监急道,“就说昨日,下了那般鹅毛大雪,太子殿下也不怕冷,愣是带着那女子跑到了京华寺阁楼之上,听说是雪落于阁楼瓦顶,甚是好听,直到天黑了才瞧见太子车架回去。”

    “还有前日,听闻在攀星楼顶直到夜深了方回。”

    另一个小宫女神往道:“我也瞧见了,那日我们几个去给贵主取膳食,瞧见他们在宫道上缓缓地迎面而来,太子殿下居然笑眯眯的,我们几人吓了一跳愣是没认出来。还是长临卫来提醒,我们才反应过来。”

    “我记得那迎面过来的女子瞧着很是普通,不像什么绝世美人,只是不知是何身份,居然入了太子殿下的眼。”

    另一人道:“听闻原是个浣衣的宫女,厚着面皮整日里给太子殿下送衣裳就让殿下给瞧上了。”

    有人撇嘴酸道:“总不过是些狐媚子,使些手段诱骗殿下,竟叫她给撞上了。”

    那胖宫女从众人七零八落的描述里总算听明白了,不由感叹道:“听闻前段时间太子殿下迷恋了宋王殿下前的女使,很快就宣侍了寝,居然这么快就换了。”

    “那想必这个女子也得意不了几日。”

    “若是我们能去东宫服侍,说不定……”

    沈一奴听着墙角皱起了眉头,这些日子,宫中四处都在传太子殿下的事。

    他自然也早就听闻了。

    甚至亲眼瞧见过几回。

    这几日,每到晌午时分,太子车架便会慢悠悠地进宫来。

    车辇在宫中四处游荡转悠,一路上侍卫宫女无不纷纷避让。

    他先还有些不解,后来才弄明白,太子殿下是在带着那女子游皇宫呢!

    只是这些传言愈演愈烈,此刻他听着那些宫人议论愈发往其他方向走,到底忍不住从墙后走出来,这流言得治上一治才成。

    那瘦猴太监眼尖,一眼发现沈公公站在一旁,那脸寒若冰霜,沉沉地很是吓人。

    他慌地扯了扯同伴的袖子。

    众人这才惊觉,一股脑地哗啦啦跪了一地。

    沈一奴怒道:“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也是你们这些奴婢可以私下议论的?妄议主上,可知是什么罪过?”

    那几个宫人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妄议主上,杖三十。

    若是真杖三十,几人只怕命就没了半条,小太监吓得哭道:“公公饶命啊,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沈一奴却不听他们求饶,转头让跟来的小太监去寻皇城司。

    不一会皇城司便来了,几个宫人瑟瑟发抖,扯着嗓子哀哭求饶。

    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了静安宫的主子。

    静安宫里住的只是一个肖才人。

    她听闻门口的事,因她宫里宫人在妄议太子,吓得躲在宫内不敢出来。

    一旁服侍的宫女不解道:“才人您是娘娘,怕他们做什么?”

    肖才人左右瞧了并没有其他人,这才脸色苍白地道:“他们妄议的是别人也就罢了,怎么跑在一起议论太子。”

    小宫女道:“太子殿下奴婢是远远地瞧见过几回,看起来一身淡然贵气该是个好脾气的主子,想必不会过分计较这些。”

    肖才人忍不住摇头叹息道:“那不过是表象。你进宫的晚是不知道,前年宫里有个德妃娘娘,只因在一次宫宴上说了几句先皇后的闲话,叫那太子殿下给听见了,居然就着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掌了嘴。”

    “什么!”小宫女吃惊道,“德妃娘娘?!那可是庶母!”

    “不光如此,后来还直接将人从宫宴上押走,让她在先皇后的长盛宫前跪了一天一夜。”

    小宫女白着脸道:“不想太子殿下竟是这般,这般……”她不敢说,只得转而问道,“那陛下可说什么了?而且奴婢怎不知这宫里有德妃娘娘?”

    肖才人悠悠地道:“可怕的是陛下什么也不说,对太子之行不闻不问。听闻后来德妃娘娘不堪受辱,几次要寻死,都被救下来了。”

    “后来呢?”

    肖才人摇了摇头道:“后来我就不甚清楚了,只听说是德妃娘娘的娘家人被传去了东宫,后来德妃便被带出去了,是死是活无人知晓,只是从此再没人敢提。”

    说到此她才猛然惊觉自己在说什么,忙捂了嘴,命小宫女出去传信。

    “这帮奴婢目无尊上,公公尽管按着宫规来,肖才人感激公公。”

    沈一奴倨傲地点了点头,瞧着那宫女道:“肖才人倒是个懂事的。”

    收拾了几个宫人,他慢慢地又将折子烤干了,这才带着小太监扬长而去。

    进了文德殿,第一缕阳光已从东方透出。

    只是照在门槛上,深深的殿内还燃着烛。

    皇帝一早起床也觉得怏怏的,近日总感到头痛不适,夜里睡得也不大安稳。

    皇陵倒塌一事在他心中总隐隐有了心结。

    或许是他此生所行让先祖不满,才连死后陵寝都不得安宁。

    今日休沐,他少有的懒散地躺着,一动也不想动。

    转头瞧见沈一奴抱着厚厚一叠文书进来了,不由感到头愈发的疼。

    “怎么这么多折子?”他揉了揉太阳穴道:“送于太子过目了吗?”

    沈一奴忙躬身上前道:“这是各地大臣上的请安折。”

    “哦,”皇帝这才有些舒缓下来,转脸又怒道,“近日太子在忙什么?这些天一应朝事不闻不问,全都丢给了朕!”

    “这些个大臣怎么什么事全跑来找朕了!“

    沈一奴上前笑道:“陛下忘了,太子殿下旧疾复发,近日正在调养。您先头命各部大臣不得前去扰了殿下清静。”

    “调养?”皇帝冷笑道,“朕瞧着是沉迷于美色之中了吧。”

    太子携美游宫的事,早闹的人尽皆知,他又怎可能不知?

    只是他旨意已发在了前头,一时也不好再改。

    竟眼睁睁瞧着他整日里游手好闲,将这皇宫当成个风景之地,带着那乡野的秦家女子到处晃荡!

    眼看就要年节,朝上朝下忙得人脑仁疼,皇帝一阵气闷。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直到天色将晚,他才命沈一奴去请太子殿下。

    沈一奴领了命,出了文德殿略一打听就知道了太子车架今日停在了梅山脚下。

    梅山离文德殿甚远,眼瞧着快要日落时分,他带着两个小太监一路疾行。

    终于在日头将落未落之时看见了太子行辇。

    沈一奴拢上袖子走上前,瞧见谢传英并几个侍卫正在车旁守着。

    瞧见他来,谢传英抱了抱拳道:“沈公公。”

    沈一奴道:“太子殿下还在山上?”

    “嗯。”

    沈一奴一路奔得一身汗,此刻被这山脚下的寒风一吹,忍不住就抖了抖。

    他瞧了瞧薄雾笼罩的梅山,红梅开得甚艳,只是不知此刻殿下身在何处。

    他抬脚就要上山寻人,哪知谢传英却拦在了前头。

    “太子殿下有令,今日这梅山他一人包了,不得叫人前去打扰。”

    沈一奴急道:“陛下请太子殿下一同用晚膳,眼瞧着天要黑了,这总不好叫陛下等着。”

    谢传英皱了皱眉,确实不能叫陛下等着,只是他是太子的贴身侍卫,一向唯命是从,此刻还是拦在前头一动未动道:“太子殿下想必也快下来了,沈公公不若再等一等?”

    沈一奴知道这头犟驴,是个说不动的主,只好也在一旁等着。

    夕阳落下最后一丝余晖,暮色如晕染一般,渐渐侵蚀了大半的天空。

    天地之间,顿时有些黑了下来,每个人的脸都不甚看的清楚。

    谢传英忙命几个侍卫点上了大红的灯笼,挂在车上。

    红灯笼的微光在照在地上未化去的雪上,笼出一团一团红晕。

    寒风渐起,在四处穿梭来去,只是被宫墙所阻,到底威力小了许多。

    沈一奴瞪着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只盼着在山道上出现那道人影。

    终于在他内心的千万呼号中,山上有了动静。

    昏黑的光线里,众人也瞧不分明,只见到一个异于常人的黑影从山道上慢慢走下来。

    然而那黑影瞧着格外怪异,竟比常人高出一个头的模样,且形状怪异,此刻行得缓慢,但正往山下来。

    这是什么东西!

    谢传英忍不住神经崩紧,下意识摸上腰侧宝剑。

    却渐渐听到人声传来。

    “这梅树是我三年新种的,今年是第一年开的这般艳,正好你来了。”

    “太好看了!你种树的本领倒是很强!竟比那香雪海开的还要好。不过明日我们去哪里?”

    “这些日子能逛的也差不多了,瞧着今夜估计又要下雪,你冻得满脸通红的,明日我们就暖阁里躺着,休息一日如何?”

    “好啊,不过你们家真的好大啊,玩了这么多天还没重复的。你小时候在这里面,会不会迷路啊?”

    “那时候我可不四处跑,也就翻翻墙头什么的。”

    “这墙头这么高!”

    “对了,我们休息两天,过两日我正要去九龙山,正好再带你看看这一路的景色。”

    “九龙山,去九龙山做什么…”

    谢传英一愣,这确实是太子殿下与那秦姑娘的声音!

    他仔细一瞧,才发现那奇怪的身影为何。

    原来太子殿下正背着那姑娘下山来!

    他忍不住与沈一奴面面相觑,具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眼瞧着两人渐渐走近,身影愈发清晰,那姑娘趴在太子殿下的肩头上,头上插着娇艳欲滴的梅枝,双颊被风吹的通红,只一双眼睛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沈一奴心中颤动,忙低下头来,上前一步,跪倒在一旁道:“拜见太子殿下。”

    秦小良一愣,低头一看发现面前地上跪着好些个人,忙不好意思地要下来。

    李辰舟也不强她,半蹲了身子就将她落了地。

    他老早瞧见沈一奴在此,看来是陛下要找他?但还是问道:“何事?”

    沈一奴埋着头道:“陛下命奴婢来,请太子殿下一同用晚膳。”

    “哦。”

    李辰舟眉眼微动,这晚饭他倒当真该去。陛下能忍这么多天才喊他一起吃饭,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孤知道了。”

    绕开众人,他牵着秦小良走到车旁去。

    “看来今晚不能和你一起吃晚饭了。”

    秦小良却显然很是开心,笑眯眯地道:“无妨无妨,你快去吃饭吧。”

    李辰舟瞧见她笑的开心,有些无语地道:“你别高兴地这么早,记得回去给我做面。”

    “什么!”秦小良叫道,“你都不回来吃饭了,我干嘛还要做面?…”

    她可以下现成的面条,但是从面粉开始做起?她想起那日的杰作,实在在这宫里拿不出手来。

    李辰舟瞪眼道:“怎么?这么快就想耍赖?方才我们在山上分明说好了,我背你下山,你晚上就亲自做面给我吃。”

    秦小良小声抗议道:“可你都不回去吃饭了。”

    李辰舟却变脸比变书还快,立马可怜巴巴地道:“唉,你是不知道,陛下赐膳,那谁不是诚惶诚恐,那些饭菜只是个摆设,有谁能吃饱肚子?你总不想我饿着肚子吧…”

    “好吧。没成想和陛下吃饭这么可怜。”

    诚惶诚恐?一旁沈一奴听到此,忍不住将头埋得更低…

    李辰舟将她送上车去,秦小良进了车里,又忍不住扒在车口露出个脑袋来:“早点回来。”

    “好的,”李辰舟凑近她耳边道,“你乖乖等着我……”

    “不许喝酒!”

    “知道啦!”

    李辰舟对一旁谢传英道:“将人好好送回去,不得有闪失。”

    “是。”

    沈一奴早着了小太监去传了坐辇,李辰舟上了辇,望着马车慢慢地往东宫去,黑暗里几盏红灯笼摇摇晃晃着消失不见了,这才道:“走吧。”

    第115章 文德殿

    ◎我是高山不是溪流◎

    李辰舟进殿的时候, 皇帝正斜歪在坐塌上,一旁沈贵妃跪坐在头边,正给皇帝揉着脑袋。

    他不由一愣, 居然有妃嫔在此伴驾?

    况且以往进殿,皇帝都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极少见到今日这般懒散形容。

    屋里灯点的也少, 光线有些昏暗。

    屋内地龙倒是开的热,不一时就有些微微出汗。

    皇帝瞧见他进来了, 也只是随意一指道:“坐。”

    沈一奴忙收拾了椅子出来, 李辰舟坐了下来,接了茶来慢慢喝了几口, 也不说话。

    揉了片刻, 皇帝摆了摆手,沈贵妃这才下塌来, 规规矩矩下拜行了个大礼:“太子殿下。”

    沈贵妃是宫中的老人了, 乃是南王生母, 母凭子贵, 在五年前升了贵妃。

    如今已年近半百,发上一丝白发也无,面色红润饱满,算是保养得宜, 体态丰腴。

    他们虽同在宫中,倒是不常碰面。唯有盛大的宫宴之时, 才可能远远瞧上一眼。

    如此她行个大礼, 倒也不算突兀。

    不过近年皇帝愈发喜欢招些宫中的老人前来伴驾, 那些刚入宫的年纪妃嫔们反而受了冷落。

    瞧见沈贵妃的大礼, 李辰舟却也不起身还礼, 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沈贵妃面上未露半分不豫,起身站在了一旁。

    眼瞧着天已黑透了,沈一奴上前请示道:“陛下,可要传膳吗?”

    皇帝坐在榻上瞧了瞧儿子一眼,点了点头。

    不一时宫人鱼贯而入,在外间摆了一桌子的饭食。

    可口的饭菜之香瞬间飘进了阁内。

    皇帝当先出去落了座。

    沈贵妃却对一旁的李辰舟笑道:“太子殿下,陛下为了请您来一起用膳,下午特意吩咐了御厨房,烧的都是您爱吃的菜。”

    说着她便立在了皇帝身侧,为他布菜斟酒。

    桌上不光摆满了菜,两侧还温了酒,此刻酒气四韵,飘散各处。

    李辰舟轻轻坐了下来,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欣喜。

    太子来此,并未带自己的宫人,侍膳的太监忙上前来伺候。

    皇帝看也未看他,口中却道:“快吃吧,来的这么晚,身体可吃的消。”

    一旁沈贵妃附和道:“殿下这几日身体不适,陛下可天天念叨着,寝食难安呢。”

    李辰舟眼也未抬,举起筷子不过拈了片蚂蚁大的菜来送进了口。

    过了半晌,皇帝道:“瞧你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想是恢复的不错。”

    李辰舟将菜咽下之后方道:“还行,不过还是有些气虚,总不能太过劳累。”

    不能劳累?皇帝忍不住怄了口气。

    这些日子天天带着那女子四处跑的是谁?

    一旁沈贵妃瞧出陛下的不高兴,便道:“太子殿下瞧着清瘦了许多,这几日雪下的大,天格外寒,殿下要格外保重身体才是。”

    “旁边温着的是殿下最爱的青梅苏落酒,殿下不妨喝点暖暖身子。”

    一旁的太监听闻,忙去斟了杯酒呈了过来。

    李辰舟冷眼瞧了瞧那酒,自然知道她这是话里有话。

    他也不说话,也不接酒,只是无聊地将碗里那片火腿夹得一丝一丝的,半天才吃上一丝。

    他这般轻慢的态度,到底惹得沈贵妃面上有些难看。

    她是南王殿下生母,南王行三,却是如今陛下的长子。

    她作为长子生母,在这宫里自有一份体面在,便是陛下面前,那也是少有让她落了面子。

    只是太子曾在宫宴上对德妃所行她也看在眼里,心里到底顾忌不敢招惹。

    如今碰了两次壁,当即也不再多言,只是专心伺候陛下用膳。

    皇帝却端起那青梅苏落酒,浅浅尝了一口便弃了杯道:“这酒滋味虽然不错,但到底不过是偶尔小酌之物,上不得大雅之堂,换了吧。”

    “是。”一旁沈一奴忙将酒撤了下去,换了新的酒来,哪知要换太子这边的酒,他却摆手阻止了。

    “陛下不喜,自可换去,但这酒恰是我的心头好,我如今身体不适不宜饮酒,但放在一边就是闻个味也是好的。”

    皇帝忍不住眉头一皱,却转了话题道:“各府入京述职的已经大多快要抵京了,这些大臣许多带着家眷来京,此番朕着了沈贵妃,不日在宫中办场消寒宴。”

    “这些人都是我朝中流之柱,世家旺族。朕年纪大了不爱热闹,一有热闹就头疼,你到时代朕前去招待一番。”

    “好。”

    皇帝一愣,不想他答应地这般爽快,反而好心道:“你平日里就不大爱出席这些宫宴,若是实在不想去,到时露个面也就罢了。”

    哪知李辰舟却道:“既要办消寒宴不妨办的大一些,也别在宫里搞了,索性搬到香山皇家别院去,那里宽敞,景色又好又暖和,大家热热闹闹的。”

    皇帝和沈贵妃一时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可不相信这太子是真的热心这宫宴之事。

    瞧见两人一脸狐疑之色,李辰舟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在皇帝面前一向冷着脸,此刻烛火之下,笑意漾满嘴角,竟叫皇帝看得眼睛一花,心中莫名一阵感伤。

    沈贵妃却拿起帕子捂嘴笑道:“前些日子妾生辰,蒙陛下恩赐办了个生辰宴,赵家和李家明扬京师的两位千金也入了宫。妾左瞧一个长得水葱一般,右瞧一个像是玉做的似的,实在是一时看花了眼,恋恋不忘。”

    “只可惜南王殿下早已成婚,否则真想让她们入了南王府去,做了自个儿的儿媳。”

    “闹得这些日子妾辗转反侧,着实惋惜,不知这两个标志的小姐以后要便宜了谁去。”

    “今日瞧见太子殿下这般形容,却幡然醒悟,当只有配了太子殿下,才不可惜了那些小姐们的品貌。”

    李辰舟脸上笑容转瞬即逝,眼睛却如寒霜一般透着冷:“看来我这个太子也算是当到头了。”

    皇帝一愣,没听明白:“你胡说什么?”

    “我身为太子,一国君副,竟不知陛下何时续弦设了中宫?”

    “朕何时立了中宫!?”

    李辰舟目光在沈贵妃身上扫过,这才道:“不是中宫?那我怎么瞧着这位娘娘一副中宫的做派,不光要将南王妃做自己的儿媳,还关心起孤的婚事来了。”

    皇帝瞧了瞧身旁的沈贵妃,皱眉斥责道:“你僭越了。”

    沈贵妃一瞬间脸色惨白一片,盈盈跪倒在地。

    她自恃是长子生母,又是贵妃,纵使在陛下面前也是有脸的人物,可此刻太子不过是在告诉她,她不配,贵妃再贵,到底不过是个贵妾。

    主人家的婚事,哪有妾室置喙的份。

    她一时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不敢落下来。

    南王已三十多岁,她在这宫中煎熬了近四十年,也到底还是个奴婢。

    皇帝瞧见她跪着,有些烦躁,索性甩了手道:“你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就别学这些矫情做派了,速速退下吧。”

    沈贵妃退了出去。

    李辰舟却似笑非笑地道:“秦姑娘陛下那日也是瞧见了的。我这几日还带着她在宫中四处走动,满宫的人都瞧见了,陛下难道不知?”

    皇帝咳嗽了一声,道:“说实话她出生卑贱,朕实在是看不上,不过你既如此喜欢她,便是收了做姬妾也算了,只是这太子妃人选,朕……”

    李辰舟本也不想吃,此刻索性扔了箸,筷子落在盏碟之上,啪嗒一声。

    安静的殿内,听得格外刺耳,在御膳上耍脾气扔箸?周边伺候的一众宫人吓得一个激灵,浑身狠狠抖了抖。

    瞧见情势不对,沈一奴忙挥手将宫人全都赶了出去,自己也轻轻带上了门。

    皇帝压抑了好多天的怒火此刻到底忍不住,沉目怒道:“混账!朕瞧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一点规矩也不懂了!”

    李辰舟道:“难道陛下要食言而肥?”

    “朕已经允了你,还要如何?难道你还想要封她做侧妃,做太子妃?”

    “朕现在就算要干涉又如何?你以为自己的婚事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你是皇太子,身上担着的是天下的责任!你以为如今国泰民安?那西莽,北域,哪个不是虎视眈眈,便是国内这些个大臣,哪个没有自己的心思?你不过回国才五年,根基不稳,唯有靠娶亲,与重臣联姻,才能稳固你的地位!

    “况且这太子妃以后便是国母,要母仪天下便要端庄持重,难道你要娶一个那样出身的女子,什么也不懂,以后留着让别人耻笑?”

    李辰舟嘴角微讽道:“我可不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来稳固地位。”

    皇帝脸上一阵青白之色,他此生纳了许多女人,大多皆是因为朝堂稳固所虑。

    他此言难道不是在说自己靠身体巩固地位?

    皇帝气地一把站了起来,甩了面前的碗碟,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真是混账!你便是这般与君父说话?!朕看詹事府的一众官员是要换上一换了,竟教导出这样的太子!”

    李辰舟道:“我自小在西莽长大,哪里需要詹事府的教导?”

    “而且我很想知道,我娘走了,你可有半点伤心?”

    皇帝勃然大怒,他踩着满地的碎片一把抽出架上的天子剑来,刷地架在了太子的颈侧。

    锐利的剑锋在烛光之下闪着寒光。

    “朕不若杀了你这个不孝子!”

    剑锋寒凉异常,在脖颈上贴着皮肤,如冰锥一般。

    李辰舟眉眼未动半分,看也未看那剑一眼。

    他定定地看着皇帝,身体微动,那锋利无比的剑刃立时割破了他一层皮肤,一丝鲜红的血顺着就流了下来。

    “自我出生之日,就见多了这些刀锋剑影,今日若能死在陛下的手上,也算死而无憾了。”

    他目中坚定,眼见着又要更进一步,皇帝大惊,手中剑哐当落了地。

    他徒然地坐了下来,手中下意识去桌上摸索着,要去握只筷子,却没有摸到。

    瞧着自己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皇帝连忙将手拢进了身侧。

    自皇后离宫之后,他感到自己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甚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一天天的老下去。

    他到底是心软了。

    李辰舟脖颈的血落了下来,他掏出巾帕来仔细擦了干净,那伤口只有一条细线,不仔细看当是看不出来。

    擦完血,他将巾帕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碳炉,看着炭火摇曳,他到底不死心,还是幽幽地道:“我一直想知道,若是可以重来,您可会做不一样的选择?”

    皇帝脸色灰白,哆嗦着嘴唇不言语。

    他近年越多迷惘,感到心中空落落的异常难受。

    便是日日进了后宫,还是不能填补心中失落之感。

    李辰舟瞧见他失魂落魄却迷惘不解的模样,才知他在皇位上沉浮多年,或许早已经忘了什么才是爱。

    他将地上的天子剑捡起,将剑锋上的一丝血擦了干净,这才又重放回了架上。

    走到殿外,发现一圈的宫人,瞧见他出来,俱都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显然被殿内方才二人的争吵声吓到了。

    殿外果然已经下起了雪。

    飘飘摇摇,天地万物一片洁白,寒冷异常。

    不过片刻,皇宫重又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李辰舟想到自己的暖阁里,此刻秦小良想必已经做好了饭,正等着自己回去。

    他紧了紧衣裳,准备上车。

    不想突然感到袍脚一紧。

    沈一奴跪在地上,一个膝行上前,抓住他的袍脚道:“太子殿下,奴婢今日斗胆求您,陛下近日头痛时有发作,夜夜不能安眠,还万望求您能够体谅一二。”

    李辰舟低头,瞧见沈一奴目中泛着水光,恳切的看着自己。

    他是自小服侍陛下的,李辰舟少时有记忆之时就整日里见到他站在皇帝的一旁。

    平时沈一奴仿佛透明的一般,可只要皇帝招手,便又会立刻出现。

    李辰舟皱了皱眉头冷声道:“放手。”

    沈一奴闻言,不敢再抓,讷讷地松了手。

    李辰舟招了招手,远处又返回来的谢传英忙上前来。

    他低声吩咐道:“你且回去吧,让秦姑娘早点休息,今日不要等我了,她做的面我明早再吃。”

    说着还未众人反应过来,便见太子殿下顺了顺袍脚,竟返身又抬脚进了殿去。

    殿内一片狼籍,膳桌旁早没了人影。

    方才还满是人的殿里,此刻静悄悄的。

    李辰舟行了几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靴子踩在地板上,回响在室内左右回荡。

    不一时,内里传出皇帝的声音:“沈一奴,他真是长大了,处处与我作对!你没瞧见他方才的模样,朕这些年真是将他惯坏了!”

    “我难道还会害他?还不是为了他以后的路能好走一点!”

    李辰舟停下脚步。

    听到皇帝咳嗽了几声,又道:“但是方才瞧见他在烛火下的眉眼,那脾气拧巴的样子,当真与她像极了。”

    皇帝叹息了一声,又不言语了。

    有些话,就是烂在心里也不会说出口。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又瘦了许多,连朕也不得不顺着他…”

    “不过说实话,朕的眼光确实不错,这几年他在朝上,可比我强多了。”

    “朕瞧着那帮老奸巨猾的,还不是被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见到他竟比见了朕还要乖顺。”

    “那一大帮子朝廷大员说杀就杀了,还没出什么乱子,曹家那倚老卖老的老舅舅,以往动不动就来寻朕哭诉,如今是提也不敢提要入宫的事了。”

    皇帝说到此处似乎有些得意,语音都高了许多。

    李辰舟有些好笑,原来他平日里对自己横眉冷眼,上月还为了自己一点情面不讲就杀了他曹家表兄,闹了几天的脾气。

    不想背地里倒觉得自己杀的好。

    李辰舟故意加重了脚步,抬步进了暖阁,瞧见昏暗的烛火下,皇帝正歪在塌上。

    烛火投下大片的阴影,面目在灯影里一片黑暗看不清楚。

    他听到声音不对,抬起眼来。

    瞧见儿子长身而立,居然去而复返了!

    皇帝大出意外,却冷声骂道:“你这个逆子回来做什么!是还嫌气朕气的不够?!”

    李辰舟撩开衣摆坐在塌前的椅子上,脸上一片平和。

    “这屋里炭火烧得太旺也非好事,陛下总要出去,这一冷一热温差极大,容易不适。听闻陛下这些天头痛不止,日日睡的不好?”

    他居然对自己嘘寒问暖,皇帝一时不适应,沉着脸怒道:“一定是沈一奴那个奴婢多嘴!”

    “陛下何必生气,您虽贵为天子,但也是肉胎凡身,身体偶有不适乃人之常情,难道这些连我也不能知道?”

    皇帝转了话头道:“你回来做什么!”

    李辰舟却笑道:“怎么办?外面下了好大的雪,我想走一时也走不了。”

    皇帝抬眼瞧他穿得单薄,脸色雪白一片,愈发显得整个人瘦弱可怜,不由骂道:“跟着你的人呢?不知道多带些衣裳!”

    “就是没个贴心的人照应你,那帮子太监侍卫,哪里懂伺候人!”

    李辰舟挑眉故作不知道:“我瞧着您的沈贵妃倒是会个伺候人的,想必陛下的头痛症缓解了不少?”

    皇帝一窒,沈贵妃一手推拿之术确实不错,可也不过是缓了一时。

    况且她每日里靠近自己,总要为自己那儿子不忿,想要为他谋些实职。

    南王为长子,但是为人心胸狭隘,瑕疵必报。

    自打太子立了辰王,他心中不忿,连入宫都少了。只是皇帝寂寞,总想找个人做个伴。

    李辰舟道:“您后宫美人三千,前朝又联姻无数,可解了诸多问题?”

    “我知道,世家门阀从史以来,便喜欢搞联姻那套,几个家族绑在一块,同气连枝,便是皇族也不能例外。”

    “就如曹家是您母家,这些年您觉得他们对您助益几何?”

    当年曹家确实助了皇帝登上皇位,只是皇帝登位之后,曹家自恃为国舅府,行事每多霸道,愈发猖狂。

    皇帝顾念着昔日情分,又是母舅府邸,虽然头疼但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帝却道:“你莫往旁门左道上引。这些年,若不是有着这些人的支持,你以为朕能这般安稳?”

    李辰舟道:“那又如何?陛下,我虽身于皇室,如今又成了皇太子,虽然不是我所愿,但既已经踏上了这条路便绝不会回头。但我要做的与您不同,我绝不会被权势裹挟,做许多身不由己的事。”

    “我李辰舟此生要做那高山,便绝不会随波逐流,我要在高峰之巅俯视世间一切平庸。”

    “我只要自己够强,便是没有妻族没有母族的助力又如何?”

    【📢作者有话说】

    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

    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

    张桂梅

    第116章 相伴

    ◎我在外面做工,你在里面做工◎

    皇帝瞧着儿子清俊面容, 瘦弱的身姿却说出这样嚣张的话,一时怔怔不能言。

    “陛下,我此生不会娶许多女人, 只要有一个就够了。至于她原本的身份能不能做太子妃,能不能做皇后都不重要, 她只要能做我李辰舟的妻子便行。”

    “你说她身份卑贱, 可只要我有在,我的妻家, 便会成为这世上谁也不敢轻视的高门贵阀。”

    皇帝一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千回百转之间, 好半晌才道:“或许你可以做到。”

    李辰舟瞧见皇帝双目有些泛红,声音也低了许多:“那你就按自己的想法做吧。好在朕还没死, 你也算有条退路。”

    李辰舟不妨皇帝居然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时倒不知要说些什么。

    父子两人默默无言,安静了不知多久。

    李辰舟方道:“年底琐事多, 瞧您面色似乎不大好, 您且休息上几日, 这些日子就交与我好了。”

    “好。”皇帝道, “外面风雪大,你也别出宫了。”

    落雪拼命地下着,窸窸窣窣的雪不知又要落到什么时候。

    寒风顺着落雪,将雪吹得四处倾斜。

    秦小良趴在桌案上, 不知从哪捡了块拳头大的石头,正咯吱咯吱刻着。

    不时心不在焉地瞧瞧窗户外头, 这窗户不知是什么做的, 关的严实却能瞧得见外头。

    只是此刻屋内点了灯, 却显得外头愈发的黑。

    浓稠的黑暗雪夜里, 不会有他的身影, 谢传英说他今晚应该宿在宫中不会回来了。

    也是,这么大的雪,可别给冻到了。

    可秦小良还是忍不住时不时看看窗外,耳朵竖着,听听是否有人推门的声音。

    这几日她什么也不想,听任着李辰舟的安排,见识了太多这宫中难言的美景。

    其实只要与他在一块,在哪里都是好的。

    想起这些日子与他做的许多事,她忍不住双颊通红。

    以前还以为他是个正经人,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这般的人!

    秦小良自己想的脸愈发红,忍不住就嘿嘿笑了起来。

    一边笑着,手下却不停,看起来刻得仿佛是个亭台楼阁。

    正自沉浸在自己的甜蜜里,突然耳中传来人声:“奴婢帮姑娘收拾收拾安寝吧?”

    秦小良闻言一惊,手上一抖。

    她此次刻的东西精巧,一个不妨手下刀歪了一寸就割到手指头。

    好在收力及时,只是伤了一道细细的口中,流出一滴血来。

    秦小良忙将手指头塞进嘴里吮了吮,转头见刑公公站在一旁。

    她刻得正入迷,哪里肯睡,忙道:“不用,我还不困,你自己去睡吧。”

    此刻屋外落雪,屋内又烧的极暖和,心中又有甜蜜为伴,她哪里肯睡。

    秦小良想到明日也没什么安排,便是通宵一下也无妨,等他明日回来,自己手里的东西也便刻好了送给他!

    秦小良突然想起来今夜这刻石晚些可以上料了,忙又道:“这位刑公公,可否帮我去取些颜料来?有红黄绿色就成。”

    刑公公面露为难之色道:“这颜料都在后面的库房里放着,此刻雪又密,不若等天亮了奴婢再为姑娘取来?”

    秦小良想起那日画避邪木牌之时还剩一些,便道:“那日剩下的收哪里去了?”

    刑公公摊手道:“并不是奴婢收的,奴婢也不知。”

    说着转身望了望身后的几个小太监道:“你们可瞧见了?”

    秦小良这才发现殿内角落里还站着好几个小太监。

    此刻夜已深了,这些小太监眼瞧着已经哈欠连天,有些昏昏欲睡了。

    这些人她一时也叫不出名字来,瞧着有些面熟有些好像陌生。

    几个小太监具都摇了摇头。

    刑公公道:“奴婢们平日里只专心伺候太子殿下,一时不察,姑娘或可等明日其他人来再问问。”

    “苏公公呢?”

    刑公公道:“今夜太子殿下留宿大内,苏公公带人进宫服侍殿下去了。”

    “哦。”

    “今夜太子殿下不在,姑娘也不必服侍了,不妨早点休息,明日才有精力更好地伺候殿下。”

    他果然是不回来了。

    秦小良瞧见他面色,心口莫名一堵。

    这些都是常年跟在文华殿里,太子殿下的贴身人,一身子的傲气,哪里会来伺候她这个野路子出来的宫女?

    秦小良一时有些尴尬,她本也不需要别人伺候,不过是对此地人事不熟,不得已罢了。此刻低声道:“你们都去睡吧,我还要再坐会。”

    刑公公脸露为难地道:“此刻已近子时了,姑娘不若可怜可怜奴婢们?”

    “奴婢们明日里还要早起收拾,到底不比姑娘,不用早起服侍。”

    秦小良心中烦躁,我不想睡,就想再坐会不成吗!

    但到底好言解释道:“我还不困,想再刻会,这是个精细活,手顺了再停下来就难接上了。太子殿下今夜也不回来,你们也不必在此等着了,全都回去睡觉吧。”

    刑公公却脸上似笑非笑道:“姑娘说的什么话,难不成还能留你一人在此?你若是想做这些个活,不妨明日里天亮了看得更清楚一些。此刻夜深人静,若是有个闪失,奴婢们可担不起。”

    这时她这才反应过来,怎么着她也是太子的枕边人,原来自己没睡,这些人也不好去睡觉。

    她环顾四周,发现大家俱都睁着眼睛盯着她,一时面色血红,不舍地看了看手里刻了一半的石头,忙下塌来穿了鞋。

    进了睡觉的内殿,里面黑灯瞎火的没有点烛。

    窗户也关的牢,屋内一时黑漆漆一团,秦小良伸着手在屋内摸索了一圈,不小心撞了几回桌椅板凳也没找到蜡烛和火,只好又返到外间来寻人帮忙。

    可是外间的灯烛也已经灭了,小太监们全都走了。

    只门口一只橘子大小的灯球闪着一点橘黄色的柔光。

    秦小良就着那点柔光走上前去,拿起来一瞧,这才发现那里不是什么蜡烛。

    居然就是一只圆圆的光球。

    这光球捧在手中冰凉一片,却如月亮一般会发光。

    当真是漂亮。

    这点光也便够了,她看看周围也没人,便拿着光球进了内间。

    柔光所照之地毕竟有限,但她在此好歹住了好几个日子,一路跌跌撞撞地也便寻到了里面的盥洗间。

    盥洗间里还有些冷水。

    她想起外间的茶壶里似乎还有些热水,也不甚讲究,更不想麻烦人,就着那点热水洗簌了一番便爬上了床。

    这还是她第一次第一人睡在这张床上,一时双目圆瞪,毫无困意。

    这些日子与李辰舟同睡在此,她一直觉的床是否太小了些。

    否则他为何总是紧紧挤在自己旁边,让自己差点就要落到地上去。

    想起两人在这床上的好多个晚上,秦小良羞得捞起被子盖住了脸。

    连被子上都是他的味道。

    秦小良忙又露出头来,四处一望,这床此刻显得过分大了起来。

    空空荡荡,双手四处伸去却摸不到边。

    她吓得坐了起来,侧耳去听。

    听到窗外的雪声夹着一丝风声。

    平日里满是人的文华殿,突然空空落落起来。

    他不在,连一直热闹又明亮的文华殿也冷清了。

    秦小良在黑暗里坐了许久,突然觉得周边的一切都有些陌生起来。

    她这几日满心都扑在他的身上,连周边的一切东西和人都未细看。

    此刻就如雪地里的一间孤室,感到孤零零的,无人说话,无人相伴。

    一时口渴想要喝水,可茶壶里的水都被她用光了。

    她虽识得厨房的路,但此刻外面大雪纷纷,总不能为了口水再去引火烧锅,闹的人尽皆知。

    秦小良忍了忍,重又躺了回去,努力地阻止自己思绪乱飘。

    只要睡着了,等天亮了,他就会回来了。

    为何只是这一会不见,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好久。

    秦小良知道自己这是完了,恐怕自己这辈子也离不开他了。

    若是他哪天将自己抛弃,那场景可真的不敢想。

    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她思绪渐渐模糊起来。

    迷迷蒙蒙中,渐渐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轻微的开门声。

    这声音本也不大,只是夜里太过寂静,衬得格外显耳。

    睡梦中秦小良感到心中一惊,想要坐起来看个究竟,可一时身体又不听使唤。

    正在她拼命地想要醒过来的时候,一个人影慢慢爬上了床睡在了一侧。他一身的冰凉气息混着特有的味道立刻在床上散了开来。

    秦小良被那扑面而来的冷气激得一抖,终于醒了过来。

    昏暗的光线里,李辰舟正双目炯炯地瞧着她。

    “李辰舟!你怎么回来了!”陡然见到人,秦小良惊喜地不能自已。

    说着挪过去就要抱他,李辰舟忙让里面让去道:“我身上凉,别把你给冻着了。”

    秦小良却不管不顾,一把抱了过去。

    他果然浑身都是冷气,秦小良捂的温暖的身体都忍不住抖了抖。

    李辰舟被抱的退不开,索性将脸凑了过来,可怜兮兮地道:“怎么办?我觉得自己栽在你手里了,不过一会没见就想你想的快要疯了。”

    秦小良心中喜悦,原来他与我是一般的感受。

    伸手又摸了摸他脸颊还是一手的冰凉,不由担心道:“这么大的雪,你怎么赶回来了。万一冻到可怎么办?”

    “我在宫里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就连夜回来了,可没想到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倒是睡的香!”

    秦小良嘴硬道:“你不在我自然睡的香。可我听说这夜里宫门都是落锁的,非十万火急之事绝不开门。”

    “是啊,”李辰舟伸出手来道,“瞧,我为了出来见你,拍门拍的手都红了,快给揉揉。”

    秦小良虽然知道他在胡说,也忍不住被他逗笑了,脑中冒出他拼命拍门的场景,愈发忍不住想笑。

    一丝橘黄色的光洒在她的脸上,衬得她两颊生晕,笑颜如画。

    李辰舟心中热起,却转头瞧了瞧床头,发现那里放着一只夜明珠,正自散着光。

    他目色一闪,却没有说话。

    秦小良瞧见道:“这个珠子好神奇,居然能发光,我从外面拿进来的。”

    “哦,这珠子叫夜明珠,不过光线到底比不得蜡烛,看久了眼疼。”

    “夜明珠?好美的名字啊。”

    李辰舟吧唧亲了她一口道:“哪里有你美。”

    “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秦小良玩笑道。

    “西施怎么能与你比,你可是这世上从古至今最美最美的。”

    秦小良脸皮再厚也忍不住汗颜,一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李辰舟大掌摸了摸她的头顶,有些歉意地道:“近日陛下身体不适,我在那里多呆了会。而且后面两天要处理些事情,不能一直陪着你了。”

    秦小良道:“哦,那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李辰舟道:“原来娘子这么舍不得我走?”

    “我哪有……”

    李辰舟笑道:“那我便勉为其难哪也不去了,全搬到东宫来。”

    “真的可以吗?”

    “自然,”李辰舟抱紧了怀里的人可怜地道:“外面的雪跟疯了似得,天这么冷,我旧伤未愈跑病了可怎么办。就是方才从宫里的暖被窝里爬出来连夜跑回来,都快要冻伤了。”

    秦小良忙将自己捂热的被子全都在他身上裹了,又起身道:“我现在去给你煮点姜汤暖暖,可别真给冻病了。”

    哪知李辰舟却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煮什么姜汤,求求娘子温暖温暖我就行了。”

    说着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道:“哇!好香啊!”

    秦小良忍不住面色血红:“夜已经深了,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早点休息?嘿嘿,遵命。”

    他说着就亲吻过来,手上也不闲着。

    秦小良心中激起阵阵涟漪,忍不住回抱了过去。

    一夜缠绵方歇,不过眯了一会,李辰舟就醒了过来。

    窗外黑洞洞的天还未亮,雪似乎小了一些。

    瞧见怀里秦小良睡的安甜,他忍不住俯下身去,又亲了几口。

    睡梦中的秦小良皱了皱眉头,她劳累了一夜,此刻困得很,下意识挥手想将他赶跑。

    温香软玉在怀,再铁打的人也经不住。

    李辰舟总算明白啥叫从此君王不早朝。

    床头微弱的夜明珠,散着柔和的光线。

    李辰舟就着这有些迷蒙的光线,又流连了一会,想到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做,到底不能再赖床了。

    他想要爬起身来,可又生怕惊醒了她,只能咬着牙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愣是小心翼翼地抽了许久。

    下得床来,昏暗里也看不甚清楚鞋子在何处,只能光着脚站着,又将帷帐拉了起来方罢。

    守夜的太监听到动静,忙进来伺候,一眼看见殿下光着脚站在床边,不由大惊。

    几人方要点灯,李辰舟挥了挥手,昏暗里带着一群人去了隔壁洗漱。

    昨夜睡的少,他双目有些血红,就着热脸帕敷在脸上好一会方感觉好一些。

    苏玉墨端着衣裳进来要给他更衣。

    他将脸帕扯掉,一把扔进了盆里,这才冷声道:“去,昨夜文华殿伺候的人,全带去忠德殿问话。”

    “传令詹事府,让他们去好好审审那帮奴婢,天亮前孤要得到结果。”

    苏玉墨一惊,不知出了何事。

    昨夜他与殿下一同从宫中回来,殿下脚底生风,连收拾都没有,一头就扎进了寝室。

    怎么一早上起来就要发落人了?

    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奴婢斗胆,能否问问殿下想要审什么?”

    李辰舟道:“便审审他们昨夜是如何伺候秦姑娘的。”

    秦姑娘?苏玉墨突然心中有了些明了,感情这些人是得罪了屋里那位。他心中乱想,身体却不敢有丝毫犹疑,忙躬身退出去带人去了。

    屋外雪还在纷纷下着,可比昨夜赶回来时已小上了许多。

    李辰舟收拾好出门的时候,天尚早,只有一丝蒙蒙微光。

    四处的宫人正在扫雪。

    瞧着太子轿辇这么早出了门,众人俱都一惊,忙避让到一旁。

    李辰舟上了辇,径直就去了文德殿。

    殿里早已经烧好炭火,他方进殿就将身上的雪氅一扔。

    一旁的宫人慌忙接住,心中忐忑,瞧出太子殿下是一早就心情不佳。

    李辰舟埋首在殿里安排完了今日的事宜,天才有些亮起来。

    苏玉墨进来禀告詹事府审问结束了,前来复命,已经候在殿外了。

    “进来。”

    左右詹事两人躬身进来了。

    忙将一早的审问结果禀了。

    李辰舟听罢,气极反笑,没成想他不过一刻不在,文华殿的人就敢如此轻慢。

    昨夜秦小良未与他说过半句,她在此事上倒也心思简单,估计都不一定知道这些太监的心思。

    若不是他瞧见夜明珠,也不会发觉事情有异。

    想到自己视若珍宝,生怕委屈了半分的人,居然被这些人糟践,李辰舟恨不能亲自提剑去直接杀了。

    他自然知道这些人是些什么心思。

    宫中的奴仆大多逢高踩低,如今不过是瞧着他幸了这女子有些日子,却未给她半点名分,因此生了轻贱之心。

    此次若是自己有半分姑息,她以后只会越发艰难。

    况且这些还是文华殿之人。

    底下几人瞧见太子殿下满目冰冷之气,吓得都话都说不出来。

    李辰舟将手中茶盏一扔,嘭地碎了一地,这才道:“孤这里是容不下了,先每人仗二十,之后全送皇城司去,按以下犯上,不敬主上论罪!”

    这罪名可就大了。

    苏玉墨同为身边服侍的人,一时惊的心中颤抖,刑公公是殿下跟前的老人了,在殿下面前地位仅次于他。不想今日折在了此处。

    还好他眼力高,一早看出那女子在殿下心中地位,不敢丝毫得罪那位。

    李辰舟将面前整理的东西递给了左詹事道:“这两日陛下偶感风寒要休息,朝会暂歇,你去传令相关人直接来东宫。”

    “是。”。

    秦小良醒来的时候,刺目的眼光透过窗户穿进了帷帐之中。

    朦朦胧胧的。

    她伸手掀开帷帐,外面一片冰天雪地,愈发衬托的阳光有些炫目。

    她有些恍惚地回过头去,瞧了瞧床上果然早就已经空无一人。

    只是身上的酸痛提醒她昨夜并非只是一场梦。

    想起他昨夜说,这两日要忙,是没空陪自己了。

    不想一早起来就看不见了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瞧见,不由心下一阵失落。

    “你终于醒了?”

    突然有声音从一旁传来。

    秦小良一惊,这才发现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个人。

    瞧见她起来,李辰舟扔了手中的笔,径直走上前来。

    而后一屁股坐在床边,就控诉起来:“你可总算醒了,我饿的肚子都扁了。”

    “啊?你怎么在这里?”

    “自然是等你一起用早膳啊。我饿的喝了三炉子水了,你若再不醒,我的肚子都该叫水给撑满了。”

    秦小良瞧瞧日头,不由惊道:“这是什么时辰了?!我怎么睡到现在?”

    她一向早起贪黑的,很少睡到这般时候。

    李辰舟凑上来小声道:“莫慌莫慌,昨夜你也过分劳累了,自该好好休息休息。”

    秦小良脸皮也被练出来了,不由白了他一眼道:“都怪你!我睡到这个时候,别人瞧见该笑话了。”

    “谁敢笑话你啊,”李辰舟道,“大好冬日,阳光明媚,不躺在家里睡觉,难道还能做什么去。”

    秦小良扯了扯有些乱糟糟的头发,也忍不住道:“我也饿了。你等等我,我很快的。”

    说着下床来,便去隔壁洗簌。

    盥洗室内早备好了几壶水,她伸手试了试,温温的刚刚好,忙挽起袖子倒好水。

    却见李辰舟也紧后一步就跟了进来,扯了条热脸帕就往她脸上招呼。

    “瞧这花猫脸儿,得好生洗洗。”说着就那脸帕揉搓起来。

    秦小良被他折腾得啥也看不见,忙抢了来道:“我自己洗。”

    “那可不行,这脸是我的,我来洗。”

    “我的脸怎么就是你的了!”

    “我洗干净了要拿来亲的,可不就是我的。”

    秦小良一听,抓过一旁的脸帕也往他脸上招呼过去。

    “那你这脸也是我的,我来洗。”

    可惜她个子矮,要费力才能够得着,李辰舟主动弯下腰来将脸凑了上来道:“洗干净了,快亲。”

    “……”

    两人洗好脸,李辰舟又拉着她一把坐在了铜镜前。

    秦小良透过铜镜,瞧见两人映在里面,隐隐绰绰的。

    李辰舟站在身后,正瞧着她。

    只是自己这头发乱糟糟的,与他那梳的丝毫不乱的发髻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她拿起一旁梳子就赶紧梳理起来。

    不想旁边李辰舟却自袖子里掏了只玉色的发簪,就着她的长发就挽了只发髻。

    他不会梳什么复杂的发型,只会挽个头发,可惜还是歪的。

    可是挽完之后他却对着镜子连连点头:“小良天生丽质,怎么梳都好看。”

    秦小良摸了摸头发,想起这里到底不比其他地方,还是要注意一些才好,不能给他丢人,便要拆散了自己重新梳。

    李辰舟却将头搁在她肩头道:“我们赶紧吃饭去吧,实在饿坏了。”

    秦小良道:“活该!昨夜我辛辛苦苦做好了面,哪知你又不回来吃了,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面粉。”

    “我待会就吃,保证全都吃完!一点不浪费。”

    只是万万没想到苏玉墨端上来了一只比脸盆还大的面碗。

    里面的面是昨夜剩的,早就烂了,显得更多。

    李辰舟忍不住面皮抽了抽,目光如电一般恨恨射向了苏玉墨。

    你怎么这么实诚?不知道另装份小的来吗?

    苏玉墨苦着脸,忍不住有些发抖。

    秦小良埋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上次做的有些烂,这次我就多放了些面粉,哪知面粉放多了,就多放了点水,然后……最后就这么多了……”

    苏玉墨大着胆子给两人装了饭。

    两人吃了一口,俱都不说话了,苦着脸好不容易吃下一碗。

    秦小良忙搁了筷子道:“我饱了。”

    李辰舟忙也放下筷子道:“我也吃饱了。”

    说着拉过她的手来,一脸心疼道:“乖,辛苦了,这种事以后让宫人们去做,我以后再不让你劳累了。”

    吃完早饭,已经日上三竿。

    李辰舟将一旁她昨日刻了一半的石头拿过来道:“乖,跟我走。”

    “做什么去?”

    “给你挑个好地儿去。”

    李辰舟将她带着来了文德殿。

    掀开帘子进了里面一间暖室,室内光线充足,阳光如水一般洒进来,暖融融一片。

    秦小良一惊,发现这屋内玲琅满目,放着许多东西。

    她忍不住走进去,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屋内与一般书房不同,放着许多架子,俨然一间小型的工作坊。

    一整面墙的架子上全是形态各异,五颜六色的石头,少说也有一百多个。

    秦小良随手拿起近前的一块,光线晶莹剔透穿过,其中如有水流一般。

    她常年与石头打交道,一眼瞧出这些青红绿色的石头们,每一只只怕都价值不菲。

    李辰舟道:“可惜我暂时还不能将大石头搬到这里来,这些个小石头你就先刻着玩吧。”

    秦小良啧啧看了一会,又来到了另一侧,这里五花八门地放着许多工具。

    榔头,锤子,凿子,刻刀,不一而足,每一只无不看着崭新而锐利。

    “可惜这些虽然做工不错,但都不及你的那两把锋利,但好处是也不易伤到手。”

    旁边还有一个书案,案上放着五颜六色,从未见过的各色调料,还有笔墨纸砚各物若干。

    而另一侧,刚大的墙上是个书架。上面琳琅满目放着许多书。

    秦小良随手拿起一本,就发现这书中详细讲了许多雕刻之法,作者乃是李斯斯。

    她忍不住张大嘴巴赞叹起来。

    他们秦家祖传是刻石碑,靠的不过是口口相传,言传身教,可却极少有书可读。

    而她也是自己摸索着,凭着感觉在走。

    却不想这世上居然有这样多的书,如此具体而细致地讲解着自己的所学所得,就如亲身在与这世上的大家对面交流。

    此类书稀少又难寻,不想他竟寻了一整面墙来。

    瞧着秦小良闪闪发光的眼睛,李辰舟笑道:“这些书看完了告诉我,我还去寻些来。”

    秦小良看着一墙数不清的书道:“这恐怕一辈子也看不完吧。”

    李辰舟凑近了道:“那就一起看一辈子。”

    他说着又走到一旁的角落里道:“这边还有些话本子,给你解闷。”

    秦小良看完,赞叹道:“你居然把个工坊建到这里来啦!”

    李辰舟笑道:“以后我在外面做工,你在这里面做工,我们互相监督。”

    说着他将那刻了一半的石头掏出来,两人凑在桌案上,想起那日在阁楼顶上赏雪,不由呵呵傻笑。

    苏玉墨来到门口禀告道:“太子殿下,礼部工部两位尚书求见。”

    “知道了。”

    秦小良得了新奇书籍和工具,一时跃跃欲试,不由挥手道:“你快点去吧,我在这里你不用担心。”

    李辰舟瞧见她迫不及待地撵自己出去,不由酸酸地道:“你可小心些,不要在阳光下看书,仔细眼睛疼。”

    哪知秦小良头也不抬,只是摆了摆手道:“知道啦!你快去!”

    不想她如此喜新厌旧,竟然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李辰舟不由有些吃味。

    好一会才期期艾艾地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秦小良抬起有些酸痛的眼睛,这才发现这屋子的帘子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居然正正露出一条手指粗的缝来。

    而透过这条缝,正正瞧见李辰舟倚靠在椅子上,面色平淡,肤色如玉,双手轻轻交叠着放在身前,身型瘦弱而贵气逼人,叫人移不开目光。

    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他如此一本正经地在做事。

    那身气质却与平日瞧起来截然不同。

    秦小良忍不住扔了书凑上前去细看。

    才发现他的面前不远处站着几个身着紫衣的官员,正在说着什么。

    而李辰舟只是偶尔说上几句,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地坐着,偶或低头瞧着手中的文书,或者提笔写上几个字来。

    不知是否是感应到似的,他突然朝这里看来。

    秦小良吓得一下缩回了脑袋。

    正在回事的中书令蔡有道瞧见太子殿下突然嘴角含笑,眉眼弯弯,显然心情极是愉悦。

    难道是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可笑的言论,引得一向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都要发笑?

    他不由一愣,额头淌了滴汗小心地道:“太子殿下,臣,臣可是说了什么错话?”

    李辰舟这才反应过来,咳嗽了一声,方肃了容颜道:“无妨,你继续。”

    几位大臣忍不住面面相觑。

    兵部尚书段长临有武艺在身,一早就听到内殿里似乎嘻嘻索索地有什么声音。

    他屏气仔细听了一会,难道是这殿里有老鼠?

    退出去后,他立马找到谢传英严肃地:“内殿里似乎有些老鼠,莫要伤到了太子殿下,谢大人不妨多留意,派些人来抓了。”

    谢传英有些尴尬地道:“多谢段大人相告。”

    那只老鼠他可不敢抓。

    秦小良怕被别人发现,忙又蹑手蹑脚地缩了回去。

    不想一会李辰舟却掀开帘子跑了进来,二话不说就上前抱住了她。

    “小良,你可有想我了?”

    秦小良有些纳闷道:“你不就在外面么?”

    “可我已经想你了。这些个糟老头,讲话也不速战速决一些,尽浪费时间。”

    说着他端起一旁的茶来就要喝。

    秦小良忙拦住道:“哎呀这是我的,你的茶盏在这里。”

    李辰舟却一掀脖子喝了干净,放下茶盏来叹道:“真好喝。”

    喝完转头瞧见一旁的桌案上,秦小良方才仿写的几个字来,那几个字个个横平竖直,如枝丫堆叠在一起。

    他不由拍马屁道:“瞧这运笔,这气势,实在是大气磅礴,这世上只怕再没一个人能写出如小良这般厉害的字来。”

    秦小良在石头上刻字厉害,可这用毛笔写字,那实在是不堪入目。

    瞧他如此一脸真诚地睁眼说瞎话,她低头瞧瞧,若不是自己这些字实在太过丑陋,她自己都要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了。

    不想不过一时,苏玉墨又来了:“太子殿下,河南,陕西,山西三位总督已经候着了。”

    “唉,又要干活了。”

    李辰舟站起身,一把拿起她的字来。

    “唉,你拿我的字干什么去?”

    “我还没看完,拿出去慢慢品鉴。”说着就挪着步子往外走。

    这些字实在羞于见人,秦小良上前去抢,可哪里抢得过。

    竟眼睁睁瞧着他拿了出去。

    太丢人了!

    她想要冲出去,可外面几个官员已经进来了,正跪在下面行礼。

    秦小良慌忙又缩了回来,趴在门帘子缝上看了一会,发现他果真拿在手里认真在看。

    好在底下三个官员离得远,也不知他在看些什么,只是瞧他看得专注,具都静静地等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李辰舟才回过神来,放下那字,对底下几人道:“几位卿请起吧。”

    几位总督瞧见面前的太子殿下言笑晏晏,与往年所见大相径庭,原本忐忑的心不由都安稳了许多。

    秦小良无法,只能退回去,一口气将昨夜剩的刻完,又涂上了颜色,这才发现亭台楼阁之中,楼顶白雪皑皑,而其中隐约有两个小人席地坐着。

    日头渐渐西斜,秦小良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又习惯性地抬起头来。

    他果然还坐在那里,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纹丝不动,连面上都不见多少变化。

    秦小良不得不佩服他的定力,如此坐了一整日,竟毫无疲态。

    不知过了多久,李辰舟又掀帘子进来了。

    此次手中却拧着个食盒。

    他将食盒放下来,从中取出几盘子点心来道:“你早该饿了吧。闷在这里一天了,吃完要不要出去走走?”

    秦小良拿起筷子却夹了一块送进了他的嘴里:“忙完了吗?”

    李辰舟摇了摇头道:“今日事多,我一时半会的还结束不了,要不让谢传英带你出去散散心。”

    秦小良也摇头道:“不用啦,我就在这里等你。”

    能时时看着他,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幸福的没边了。

    李辰舟囫囵吞枣地咽下点心,一眼瞧见她已经刻好的雪落京华寺。

    恰恰是那日两人听雪时的景象,当真是惟妙惟肖,不由爱不释手。

    一直到接近子时,夜深人静之时,李辰舟才忙完今日之事。

    他一时有些头晕脑胀,但想到内殿里有人在等着自己,嘴角忍不住含笑,忙又跑了进来。

    行到内殿,发现秦小良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

    面前的桌案上,一本书还摊开着。

    这些日将养,她面色已经红润了许多,下巴也不像刚开始那般尖了。

    他蹲在旁边瞧了瞧,发现她睡的深沉,也不打扰,只是将她放在案上翻过的书也拿起来细细地看了。

    屋内烛火燃得暗,他没一会将书看完了,也跟着打起瞌睡来。

    再瞧了瞧她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屋外寒风料峭,文德殿里本就有小憩之所,索性让人将床榻安置在了此处。

    苏玉墨来请的时候,他一把抱起秦小良,向着内殿行去。

    瞧着虽然胖了一些,可抱起来却还是轻盈如许。

    这才想起今日竟没有带她好好吃顿饭,不由心中有些愧疚。

    他知道秦小良不喜外人在旁,也不习惯这宫中的一应规矩,因此一直也未安排宫人来照料她。

    而身边又全是太监,她的事情也全靠他自己来帮着打理。

    只是他一向不擅长照顾人,行事难免不周全。

    直到进了内殿放在床上,秦小良才幽幽转醒。

    她哑着嗓子道:“你忙完了?”说完又瞧了瞧四周,似乎很是陌生。

    李辰舟解释道:“这是文德殿,夜深了,今晚就睡在这里。”

    秦小良抱住他道:“嗯,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明日我估摸着要留几个大臣用午膳,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好。”

    第二日天方破晓,秦小良就醒了过来。

    一转头,发现旁边的李辰舟竟又已经不见了。

    摸了摸被窝,凉凉的,竟已经离开多时。

    她心里不由一阵失落,却突然看到枕头旁边放着张字条。

    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我先去见个人,辰时初就回来。”

    辰时?秦小良看了看一旁的桌上刻漏,已经卯时末了!

    她方起身来,不想李辰舟立刻推门进来,走过来一脸笑意道:“真是起的早不如起的巧,这边可刚要摆饭。”

    【📢作者有话说】

    宝宝明天不更,周二夜里更哦,谢谢。

    第117章 消寒宴

    ◎带你出门赴宴◎

    不过两日, 李辰舟兴匆匆地道:“方才我见了钦天监正,去九龙山的时辰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三日后。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 我们一起去。”

    “好呀!”秦小良高兴地道,“我也没什么要收拾的。”

    李辰舟转头对苏玉墨道:“多准备些纸墨和朱砂。”

    “是。”

    秦小良纳闷道:“为何?”

    李辰舟从椅子上跑过来, 对着她耳朵偷偷地道:“九龙山自古就是龙脉之地, 有好几朝的皇帝都葬在那里。我们到时候去寻些古迹,偷偷地拓染一些回来。”

    秦小良有些兴奋, 又有些犹豫:“这样不太好吧。”

    “九龙山源远流长, 有许多古迹遗址,我们绝无不敬之意, 况且这碑拓是自古有之, 乃文人雅士常行之风,有何不可?”

    “可我瞧你近日这么忙, 哪里有时间?”

    李辰舟笑道:“非也, 我近日这么不分早晚的忙, 不就是为了空出点时间来嘛。”

    说着他又道:“只是要委屈你出发的时候要装扮一二。”

    冬月十八, 风和日丽,暖阳高照。

    皇太子代皇帝陛下行九龙山,勘皇陵,设祭坛, 以示天地。

    等两人偷偷离开行驾自九龙山四处访古回来,已经是半个月后。

    他们居然运回来了整整一箱子的拓印, 这箱子立马成了秦小良的宝贝。

    自打九龙山归来, 她就一头扎进了文德殿工坊, 整日里如入了魔一般, 只是练字刻石看书。

    连李辰舟都觉得自己倍受冷落, 有些后悔带她去九龙山。

    好在不一时他自己也忙的脚不沾地,两人在文德殿里,一墙之隔,各自忙碌。

    只是雷打不动每一日的早膳,不管如何总要在一起吃。

    这日晚间,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李辰舟扔了笔,兴奋地啪地关了大殿门,跑进了内殿来。

    瞧见屋内有些昏暗,而桌案上只点了一只蜡烛。

    秦小良脸颊圆润,目光专注,正就着烛火在描摹一页碑文。

    直到李辰舟走到近前,她也毫无所觉。

    李辰舟一脸喜色藏也藏不住,却耐住性子盘腿坐在一旁默默看了一会,瞧见她还是正眼也未看向自己,到底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圈。

    秦小良这才抬起头来。

    “你变了,小良。”李辰舟苦着脸道。

    “我怎么了?”

    “你还说!今日我在外殿里坐了一日,发现你居然只看过我三回!!”

    秦小良一脸生无可恋道:“昨日谢传英和我说,有一个人与他提醒了好多回,说内殿里有老鼠。还问他为何一直不将这老鼠给处理了。”

    “我可不就是那老鼠。”

    李辰舟忍不住笑道:“是兵部尚书段长临,他有些功夫在身上,我今日特特让他站得远些,省的在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真怕他直接冲进来抓人。”

    秦小良放下书来,这才觉得不对。

    “什么事情让你这般开心?”

    李辰舟得意地道:“你猜?”

    这如何猜得到。

    李辰舟瞧见她迷茫神色,忍不住一把将她抱起来,就地转了几个圈,转得她晕头转向。

    这才忍不住大笑道:“明日是腊月二十四,封朝了!”

    “什么蜂巢?”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我不用干活了。”

    秦小良一听,忍不住跳起来道:“当真?”

    自打在九龙山耽搁了些时日,他一回来就起早贪黑地忙,两人常常也说不上几句话,便是睡觉秦小良也常常自己先睡着了。

    她有时候感觉两人虽然离得极近,可又像是极远。

    不想到了年底,他终于闲了下来。

    “终于我可以带你一起出去逛逛了。”。

    圣京往北三十里地,有一片低矮的山陵。

    此刻全山白雪皑皑,层层叠叠,自远处望去,一片皎洁若云。

    著名的皇家香山别院便在此山之中。

    说是山却也并不准确,整片草地山陵湖泊皆在此中。

    秦小良趴在车窗上,一路上忍不住伸着头四处打量。

    自靠近远处香山几公里外,就发现路边绵延不绝,两侧停满了各色马车轿辇,将原本宽阔的路侧塞的满满当当,只留下了勉强可供车走的地方。

    刚开始遇到停靠的马车时,她原以为要到了,哪知顺着这些华丽的马车一路往上,竟没了尽头。

    秦小良忍不住好奇道:“香山别院到底在哪里啊?为什么这么多车停在这里?难道这些人要走上去吗?”

    车外谢怀英骑马随行,瞧见她勾着头来问,忙上前道:“今日来别院的人数众多,来晚的便只能停靠的远一些。”

    秦小良抬头看看太阳已经正中,眼见着时辰不早了,不由转头对车内的李辰舟道:“我们来的太晚了,只怕再往上就更没地方停了。”

    李辰舟坐在车内,手里正拿着个薄子在瞧,一时入了神,听到她的话,忍不住笑道:“莫非你也想走上去?”

    秦小良连连摇手道:“不,我可不想走。”

    别院前的一群守卫听到远处辘辘的车辙之声,方要上前提醒,让他们自去寻路边停靠。

    打头一瞧,却见远处一黑身金顶的马车,马车四周拥着二十多名银甲卫队,银甲在光照之下闪着刺目的光。

    一群人正朝此处缓缓而来。

    守卫方才反应过来,是太子殿下的车架到了。

    慌忙前去开门。

    在一声吱呀声响中,紧闭的院门大开。

    马车毫不停歇,直接驶进了门内。

    跪在地上的守卫们抬起头,目送着马车缓缓进去,只是几人一惊,那车窗上似乎有个黑黑的脑袋在好奇地左右张望。

    香山别院风景秀丽,山水俱佳,冬日雪景尤甚。其中更是设有跑马场,游船画舫等各色游乐。

    只是此乃皇家禁院,正常人绝少有机会来此。

    此次皇帝陛下发了诏书,今冬消寒宴,为犒劳众人一年艰辛,在京众人皆可前往。

    受了旨意,各地来京的官员,及但凡在京中有点头脸的人物无不来了此处。

    甚至还携带着许多家眷。

    别院到底不是在皇宫人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参宴的众人也放开了许多。

    许多姑娘来此凑着热闹,莺莺燕燕,连别院的风吹过来都是香的。

    别院内的庭院里,时时传来喝彩之声,在内侍的招待下,许多人正凑在此处游戏。

    正自热闹之时,突然听闻哒哒的马蹄声在门外响起。

    众人抬头望去,一辆马车堪堪停在了外面。

    瞧着这车身金顶,长临卫护持左右,又能在皇家别院里登堂入室,直接乘着车出入的,还会有谁?

    果然那车停下之后,有人立马搬来绣灯掀开轿帘,一人面容清俊,雪衣黑氅,自车内缓步而出。

    正是太子殿下。

    众人忙整顿衣裳,跪了一地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哪知太子殿下并未走上前来,下了车后,却返回过身去伸出手来。

    车内又一只小小的手伸出来,搭住了太子殿下的手,自车内露出身型来。

    众人瞧那扶着殿下手下车的人穿着一身绿色襦裙,身材纤细瘦小,落在地上甚至还摇了摇未站稳,太子殿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两人相携着走了过来。

    院中众人忙压下满心的震惊低下头来。

    太子殿下携美游皇宫的事,早就传得人尽皆知。

    只是一直只有传言,却无人见过真容。

    不知到底是怎样绝色的女子,竟叫一向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如此宠爱,甚至同车出行。

    然而今日看来,这女子长相虽清秀,可在美女如云的世家众女面前,又实在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一下便被比了下去。

    只是等众人起身望来,却又发现这女子一双水一样的眼睛,清澈动人,甚至带着小小的胆怯。

    秦小良确实很胆怯,她下了车走了几步,方才发现面前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这些人又老又少,无不衣衫华贵,气质雍容。

    此刻刷地一下全都如胶水一般的黏在她的身上。

    她何曾受过如此多人这样瞩目的目光,一时忍不住心慌手抖,呼吸都变快了。

    秦小良下意识扯了扯李辰舟的衣衫,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只说今日来别院参加宴会,没说居然有这么多人啊!而且大庭广众之下,她自太子的车上下来。

    若是她早知道,便早早地下了车,便是随着车走来,也比如今这样被这么多灼灼的眼睛盯着。

    这些人碍于李辰舟在此,也不能如何放肆地盯着她,只是便是这已经是含蓄内敛的目光,已叫她感到浑身发热了。

    李辰舟瞧见她的模样,凑在她耳边小声道:“瞧瞧这么多人,是不是看来看去还是我最好看?”

    秦小良忍不住笑出来。

    众人只瞧着这两人居然在此你侬我侬,一时更是低了头不敢直视。

    李辰舟带着她往里走,笑着对着众人道:“不必多礼,此次消寒宴,大家随意一些。”

    众人瞧见他态度出奇的随和温润,身形卓绝,与朝堂里冷峻严肃的模样判若两人。

    瞧见太子殿下芝兰玉树的模样,身后的一群世家女子,无不红了脸。

    宋王上前来打趣道:“六弟居然带了个美人来此,实在罕见。”

    “这位美人要如何称呼啊?”

    一旁宋王妃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

    宋王只做不觉,李辰舟抢走了他身边貌美的女使,他恨的牙痒。他原本对那女使也不够尔尔,可也受不得他直接上手来抢人。

    更何况,李辰舟抢了人后,不想转脸之间又将之抛诸脑后,宠幸了另一名女子。

    这分明是在招呼他的脸面!

    宋王瞧着秦小良啧啧道:“这长得可比我的女使差远了。”

    第118章 消寒宴2

    ◎我再试试◎

    李辰舟只做没听见, 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带着秦小良继续往里走。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这种忽视比任何行为都更让人难堪。

    宋王呼吸陡然粗重,面色一片血红, 看着李辰舟的背影就要上前去理论。

    哪知一旁一脸漠然的侍卫突然出现, 拦臂挡着:“宋王殿下请留步,莫要冲撞了太子殿下。”

    宋王怒道:“怎么, 你想拦本王?”

    谢传英面色未有丝毫动容, 提起一手伸前,一手按压在剑柄之上, 机械重复道:“宋王殿下请留步。”

    宋王的侍卫见状, 也冲上前来护主。

    两方一时气氛紧张,看得周围的人忍不住捏了把汗。

    一旁宋王妃担忧地拉了拉宋王的衣袖, 小声劝解道:“他是太子殿下, 行事一向心狠不顾旧情, 你何必与他置气, 白白得罪了他?”

    瞧见面前谢传英如木头桩子一般动也不动,他本就固执,据说连陛下的旨意也不听。

    宋王瞧着周围一群人随着李辰舟的步子如水一般一起往里走去。

    这群趋炎附势的家伙!

    他气得满面通红,就要拂袖而去。

    哪知远处苏玉墨那厮突然跑上前来躬身道:“宋王妃娘娘, 太子殿下有请。”

    “什么?是叫宋王还是宋王妃?”

    苏玉墨低着头道:“殿下请的是宋王妃。”

    宋王妃唬了一眺,与宋王面面相觑。

    宋王气道:“他找本王王妃做什么?”

    苏玉墨只是垂着眼睑, 弯着腰不冷不热地道:“奴婢不知。”

    宋王一怒, “唰”地伸手拔出侍卫腰侧的宝剑, 就要上前去拼命。

    “他抢了我的女使不管, 难道还想抢本王的王妃?”

    宋王妃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已年近三十,育有三子,早就美色不再,她可不认为太子会看上她。

    宋王常在玄铁营里厮混,脾气暴躁,做事不顾思量,此处人多眼杂,莫要真闹出什么事来可不好收场。

    宋王妃忙按下他道:“今日是消寒宴,此处人员众多,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见一见又如何了?你且收了剑,好生去畅行阁里坐着吃茶去。”

    说着她跟着苏玉墨上前去。

    别院里花草树木繁复别致,两人顺着人群绕过一个假山,方发现太子已经带着秦小良站在一群人之间。

    宋王妃从背后瞧着两人,一高一矮,俱都身形纤细,此刻毫不避着他人,紧紧挨在一处,严丝合缝,仿佛旁人全不在他们的世界。

    她微微走近二人,听到那姑娘正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放那么多壶在那里。”

    而太子殿下微弯下腰细细地与她讲解,声音温和:“这叫投壶,是用来玩的。”

    “玩?怎么玩的?”

    李辰舟道:“且看我的。”

    说着伸出手来,身旁的侍卫忙递上箭来。

    而太子殿下接了箭也不急着投出去,而是将那个箭矢对着那姑娘讲解道:“这是端部,你需用力将这箭的端部投进那壶里去方成。”

    宋王妃瞧着太子殿下亲身给她讲解,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投壶游戏,却事无巨细,讲的头头是道:“这不光是个准头,还有巧劲。若是力气用的小的,那么远的距离送不过去,若是用力过猛,也容易将那壶给击倒,那也是不行的……”

    宋王妃出身高门显贵,后又嫁入皇家,却在此生从未见到一个男子可以这样细心对待一个女子,更何况他还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而那女子也毫无受宠若惊之态,只是很自然地小声道:“那壶的口这么小,怎么能扔进去……”

    太子殿下却不以为意,轻举起了手中箭,面露得意:“投中不在大小,而在于心,只要你心中有那壶口,便是再小也是能中的。”

    说着手上不过微一用力,那箭便晃晃悠悠地向着远处的玉壶而去。

    不偏不倚,正中壶心。

    周围围观的人群立马喝起彩来。

    “好厉害啊!”

    那姑娘也跟着赞叹起来,一脸崇拜地瞧着身边的人。

    宋王妃打量了她一眼,觉得她的眼里是真诚的喜悦和一丝羞郝,似乎在她眼中没有高高在上的太子,只有她心悦的男子。

    她此刻心中却突然涌起一种错觉,她觉得眼前这两人哪里有什么身份差距,原本就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很简单的,你也试试。”

    秦小良受了他的鼓励,接过箭。

    周围一众人目光复杂地瞧着她,等着看她的表现。

    今日消寒宴聚集了朝堂内外这么多的人,太子殿下不光破天荒地早早出席了该宴,更是堂而皇之地带了一个女子前来。

    此中言行,更是毫无避忌。

    而且这女子瞧着已经二十多岁。这个年纪的女子,早就该嫁人生子了。

    如今却不知以什么身份突然出现在了太子的身边。

    众人都不傻,能这般紧紧抓住太子殿下宠爱的女子,怎么可能像表面这般简单。

    秦小良却深吸口气,努力忽略掉周围人探究的目光,用力扔出。

    莫说射中壶心,那箭飞得离壶口有几尺远,连个影都没见着。

    众人面面相觑,一片寂静。

    李辰舟怕她伤心,忙道:“这投壶甩起来胳膊容易疼,我们去找点其他的。”

    说着忙要带着她去玩些别的,哪知秦小良却站在原地脚动也不动。

    “我再试试。”

    被这么多人当众看着,秦小良到底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惭愧和紧张。

    她心下有些怯怯的,今日第一次来到他真正的世界,被周围这么多人瞧着,仿佛有种赤身裸|体的错觉。她感到自己就像是一灰毛只鸭子混进了白天鹅的世界,显得格外惹眼而不搭。

    如今她站在李辰舟的旁边,这些人尚且有些收敛,若是待会她一个人,不知会怎样。

    想到此,她略微转了转手中的短箭,她要努力克服这样的感觉,努力表现出镇定来,千万莫要给李辰舟丢了人。

    不过这投壶游戏她确实是第一次玩,此刻又能分散她的心神,让她忘记周围这么多双眼睛,又能让她短时间内找点事做,而且确实也很有些意思,一时哪里舍不得弃了。

    到底忍不住又拿起一根来,用力一扔,虽近了许多,却还是相差甚远。

    试了好几回,无一成功。

    秦小良不由有些泄气,转脸道:“竟一个也未中。”

    李辰舟安慰她道:“没中很正常的,这很难的,一般人都投不中的。这投壶和射箭一般需要准头,是要日夜苦修的,哪这般容易。”

    哪知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把就投了进去。

    两人忍不住面面相觑。

    李辰舟咳嗽了一声道:“他这是天赋。”

    那小男孩得意地道:“投壶这么简单的游戏,我四五岁的时候就会了。”

    小男孩的父亲慌地忙上来扯住他,连连告罪道:“殿下赎罪,犬子无状……”

    李辰舟摆了摆手笑道:“莫要这般小心,这个要大家一起玩才好玩,你们也来。”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在目光里推举出几个投壶的高手上场来。

    秦小良瞧着连个小孩都投得中,遂低了低头,将手中箭转了一圈,想象这远处的壶就是一块石头,她如今要在那石头的口处点上一点。

    这样想着,手中箭伸出,飞了出去。

    那箭在空中笔直向前,毫不犹豫,众人目光随着箭身而去,发现它堪堪落入壶口。

    不偏不倚,正中壶心。

    “好厉害!”李辰舟忍不住鼓起掌来。

    周围一众人瞧见太子殿下鼓掌赞叹,才后知后觉地鼓起掌来。

    秦小良有些羞涩,又扔中两箭,无不是正中壶心。

    不想她第一次玩此游戏,竟突然就通了。

    周围有人瞧见,小声地嗤鼻不屑道:“我才知道,原来这是个高手,方开始不中只是装模作样罢了。”

    这人的话引的周围一群人共鸣,纷纷连连点头。

    秦小良得了此中奥义,一时兴奋,开始尝试一起扔两个,扔三个。

    李辰舟听到身后动静,转过身来,瞧见早候在一旁的宋王妃,略微点了点头道:“四嫂。”

    宋王妃心中一惊,忙埋着头福了福道:“太子殿下,臣妇不敢当。”

    李辰舟也不与她纠缠,只是道:“今日请四嫂前来,是有一事想寻四嫂的帮助。”

    宋王妃微抬起头来道:“太子殿下客气了,有什么臣妇能效劳的?”

    李辰舟瞧着她发上的步摇,小声道:“今日在这别院里人多眼杂,女眷众多,我在她身侧时有不便,我欲让小良多与旁人接触,烦请四嫂帮我看顾一二?”

    小良?

    宋王妃这才抬起头来,旁边的女子正乐此不彼地在投壶。

    那脸上迸发出的笑意在眼光之下格外惹眼。

    旁边其他人也加入了投壶的队伍,比赛起来。

    宋王妃一时有些恍惚,这女子方从车上下来之时其貌不扬,此刻怎么如此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的身上,仿佛有种很强的生命力,在冬日暖阳之下蓬勃而生,让人艳羡。

    “四嫂?”

    宋王妃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略微咳嗽一声。

    这才想到这么多年她与这位小叔讲过的话不超过五句,不明白怎么今日会挑中她来看顾这个女子。

    显然他极看重这个叫秦小良的女子。

    李辰舟看出她的疑虑,微微地笑道:“四嫂人品一向引人敬重,我是信得过的,而且小良很好带,不用担心。”

    一旁秦小良听闻提到她的名字,扔下手里最后一只箭转过身来,小脸上红扑扑,听到他的话,忙点头附和着,瞧着宋王妃道:“我叫秦小良,不知姐姐怎么称呼?我初来乍到,哪里都不认识,今日还要多麻烦姐姐了,我一定乖巧听话。”

    宋王妃一时有些怔怔。

    “我是宋王妃,娘家姓王,年长你几岁,便称呼我一声姐姐也是可以的。只是今日你要随着我走?”

    明明太子在此,你直接跟着他不就行了。

    而且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这样好的时机,不紧紧巴着太子向众人以示意恩宠,巴巴地要跟着自己做什么?

    秦小良仿佛看出她的疑虑,直接道:“我来了圣京有段时间了,只是谁都不认识。今日这样多的人,姐姐可以带我认识认识吗?”

    原来是这样,她看来是想打入京中世家的圈子,以此站稳脚跟。

    说着却突然一愣。

    她低下头来,发现自己手中那双小手,粗砺而厚茧,一看就是常年做活计的手。

    只怕自己身边粗使的丫头手都比她细嫩一些。

    第119章 唠嗑

    ◎走哪儿跟哪儿◎

    秦小良瞧见她面色, 低头一看,对方那玉葱一般的手指,与自己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忙抽回手来, 将手拢进袖子里去。

    一旁李辰舟瞧见,抓过她的手来温着, 低下头小声道:“若是呆着不习惯, 就来寻我,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秦小良笑道:“知道啦, 你已经说了许多回了, 我先与王姐姐去了,你自去玩吧。”

    说着就跟着宋王妃往前去。

    正此当口, 蔡有道带个几个六部官员并滞留在京的几名外省大员上前来参拜。

    这些都是朝廷重臣, 李辰舟低头看了看这跪了一地的人,不过“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蔡有道方要说话, 却见太子殿下已经抬脚朝前去了。

    李辰舟眼瞧着秦小良瘦弱的身影跟着宋王妃往远处去, 他不放心, 又忍不住追过去道:“你真的非要一个人去吗?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秦小良忍不住笑道:“被你说的好像我要去与人打架一般。你往那一站, 各个都离的远远的,话也不敢讲,我还去干什么。”

    李辰舟无法,只好道:“有些架, 可不必动手,却比动手更伤人。若是有人寻你的麻烦, 立马来告诉我, 我去为你报仇。”

    秦小良道:“知道啦, 你放心吧。瞧那些人都在等你呢。”

    一旁宋王妃避开站的远, 虽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也瞧见了太子殿下满脸的担忧,不由上前道:“太子殿下放心,您既将秦姑娘托付给我,必不叫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的。”

    李辰舟点了点头,这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宋王妃受了托,福了福身,带着秦小良穿过一道花门。

    花门后有片假山溪流,冬日里还在清泠泠地流着水。

    一派清幽气象。

    门口守着的婢子瞧见宋王妃前来,忙打开帘子让二人进去。

    屋内燃了炭,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还裹挟着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而后浓烈的脂粉香气涌入鼻腔。

    原本这些香气是极好闻的,只是各色不同的混杂在一起,一时让人脑袋有点发懵。

    听到门口的响动声,屋内众人抬头,忙起身道:“王妃娘娘。”

    话音未落,却瞧见她的身后跟进来一个女子。

    门帘外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让人瞧不真切。

    待走得近了,才瞧见这女子陌生的紧,身上穿着一身绿色的衣裳,发上只是简单的簪了只玉钗,其他一应装点全无。

    若不是那发上玉钗瞧着价值连城,只怕门口的丫鬟打扮得都比她富丽一些。

    屋内许多人方才并不在外面,并未瞧见她本人。

    但早有从外面赶进来的人,正将这消息在这屋子里散步着。

    方才叽叽喳喳便是在讨论这个不知从哪个地缝里跑出来的女子。

    不想刚讨论上,当事人就出现在了门口。

    宋王妃瞧见众人呆呆地看着,主动开口介绍道:“这位是秦姑娘,闺名小良。”

    说着她突然尴尬地想起来自己也不过就只知道个名字,其余的一概不知,一时也不知还能介绍些什么,只能不好意思地转头来看当事人。

    秦小良一路上给自己打了许多气,此刻瞧见一屋子美丽的女子,反而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我叫秦小良,自苍阳府而来,方到圣京两个来月,很高兴认识大家。”

    她说完低下头,不敢看众人的反应。

    此时却有人小声道:“听闻苍阳府乃西北蛮荒之地,那里出来的,不过是些乡野粗鄙之人。”

    秦小良只做不闻。

    她本就出身寒门,还是其中最低等的商籍,而今日坐着的,却都是大新朝最有权势的一群女子,便是面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随手丢弃的巾帕都够她干好多天的活。

    如今只说这样的话,已经比她自己预想的好太多。

    今日她孤身来到此地,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有些事情,她总要自己一个人来面对。

    宋王妃听闻,一个眼风扫过,那开口的女子立时闭了嘴。

    屋内一时静悄悄地,谁也没开口说话。

    还是宋王妃拉着她往里走道:“快别站着了,找个地方坐着,我们好好聊聊天。”

    秦小良进到里面,才发现这屋内坐着二三十个女眷,这些人年长的大概四五十岁左右,小的不过十来岁出头。

    个个装扮雍容,气质卓群,就如瞧着画一般养眼。

    秦小良一时看着目不暇接,忍不住小声道:“我这是来了天上吗?怎么这么多仙子一般的人?”

    她话音虽小,众人却听得真切,只是这般有些傻乎乎的话,众人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时紧张冷凝的气氛突然就活跃起来。

    因着宋王妃在侧,护着那女子,众人也不再将目光放于她身上。

    大家热烈地说起其他话来,只是那充满好奇,总要在说话间隙忍不住打量她的眼神,让秦小良如坐针毡。

    她感到屋内的碳烧的太旺了一些,忍不住扯了扯衣裳,这些人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但好像就是在说些各家的闲事,也实在没什么兴趣。

    转头却见桌案上放着许多鲜花,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东西。

    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坐在桌面低头拿个石滚轮一般的东西在磨。

    宋王妃瞧见秦小良目不转睛地盯着,面上刚开始的囧迫已经没了,盛满了好奇,不由主动问道:“这是在摆花点茶呢,秦姑娘可喜欢?”

    秦小良怔怔地摇了摇头,有些好奇地道:“怎么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这么多鲜花。”

    有人笑起来,语气里有些鄙夷:“这有什么稀奇,冬日里莫说是鲜花,便是鲜果也是不稀奇的,更何况这是皇家别院,什么珍奇宝物没有。”

    秦小良下意识地道:“这些日子在东宫之内,似乎并没见着什么鲜花新果。”

    那人一噎,说不出话来。

    秦小良也不再纠结,左右无聊,干脆坐在了那碾茶的女子旁边。

    碾茶的女子肤白若脂,眉弯若柳,眉眼之间有些清冷,瞧见她坐过来看也不看,只是专心在磨那石轮。

    底下翠绿色的茶片随着她的动作慢慢被碾成粉末。

    宋王妃介绍道:“这位是长信王的女儿,明月郡主。她爱茶如命,碾的一手好茶,在这京中无人能及。若不是今日陛下赐下消寒宴,我们也无福喝到这茶呢。”

    明月郡主微微抬点头道:“四嫂。”眼风扫也未扫旁边的秦小良一眼。

    秦小良立时领悟过来,按照这个称呼,她该当是李辰舟的堂妹。

    她也不顾对方的冷漠态度,立时觉得连这清冷的眉眼都亲切起来。

    不由主动笑了笑道:“明月郡主,我叫秦小良,你可以叫我小良。”

    明月郡主这才微微抬眼看了看她,目中虽然冷漠,却并无异色,也没有那些女子看她时的好奇探究,只是嫣红的薄唇微启:“想试试?”

    秦小良扭了扭手指,小声地道:“我可以吗?”

    哪知一旁忙有丫鬟取了新的茶饼茶锤碾子等物。

    秦小良瞧着明月郡主的模样,也捣鼓起来。

    在鹿笛村的时候,她也偶尔喝茶,主要是李辰舟那人很少喝白水。只是那时候的茶只是茶叶片子用水泡了就成。

    哪知今日却这般复杂。

    其实这些茶并不多少为喝,只是世家贵族女子消遣的手段。

    不过有了事做,秦小良就再不想搁下手,这般总比傻乎乎地坐着来着强的多。

    哪知做着做着,她的整副心神便全被吸引了去,耳中再听不得其他声音。

    只有滚碾在碎茶叶上清脆的擦擦声。

    这碾茶制茶虽是个雅事,却也是个体力活,高门的小姐们大多偶尔助兴逗个乐,极少有花费这样多的时间在此事之上。

    明月郡主原瞧不上她,只是余光里却发现她认真起来的神色,目色里一尘不染,只有茶碾,仿佛已经没有了外界。

    这是在她认识的女子中少见的专注平和。

    只是她罗起茶来将原本轻盈的女子雅行硬生生做成了农人筛糠。

    明月郡主冷清的脸到底绷不住,嘴角微扯笑了出来。

    秦小良瞧见她嘴角带笑,一时有些讪讪地,尴尬地挠了挠头道:“不是这样的么?”

    明月接过茶罗,手腕微一用力,动作轻盈似舞,纤细的茶粉顺着筛孔纷纷而落,当真是美轮美奂,令人叹服。

    秦小良从不知做活还可以做的这般美。

    她从明月手中接过茶罗,一时羞于动作,面色有些发红。

    真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当真是半点拿不出手来。

    明月淡淡地道:“点茶的这些步骤行为不过是个名头,本身没什么讲究,关键在于点茶的心是否纯粹。”

    “在于心?”秦小良一愣,方才似乎李辰舟也说过类似的话。

    当真是一对堂兄妹,连讲话都这般捉摸不透。

    明月郡主说完也不再多言,用一只金钳夹起旁边的茶盏就往火上炙烤。

    等她烤完,转脸却发现这其貌不扬的女子原来是个极聪慧的,原本瞧着笨拙粗鲁的动作,不想两三次之后竟也有模有样起来。

    只是做出来的茶汤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

    宋王妃瞧见了,怕她受了打击,忙上前来拉她二人道:“这明月是出了名的茶痴,小良你可别被她给带坏了,可累了吧,且坐在这里歇一歇。明月你也歇上一歇,小良第一次来,哪能一直在此点茶。”

    两人无法,只好恋恋不舍地丢了手头的活,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直接坐了。

    这才融进周围一众人之中。

    宋王妃身旁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瞧着满脸的天真烂漫,忍不住盯着秦小良道:“听闻你是坐着太子殿下的车来的?”

    她问的这般大胆,周围聊天的人立时竖起了耳朵。

    宋王妃皱了眉斥责道:“疏桐休要无礼。”说着转头与秦小良道:“这是我侄女,年方十三,秦姑娘莫要怪罪。”

    秦小良觉得这个四嫂太过客气了一些,有些不适应,忙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

    说着对着那大方承认道:“是啊,你瞧见了?”

    疏桐吐了吐舌头,瞧着姑姑没再拦她,忍不住道:“我没瞧见,不过别人瞧见了。”

    “你是怎么与太子殿下相识的啊?”

    她这一句当真问到了一群人的心窝里去,她们讨论来去,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实在是一点消息也未得到。

    东宫的人又一向嘴严,这半日了愣是一点消息也未打探出来。

    宋王妃心中也很是好奇,她这位小叔子还不是太子之时,她只在陛下五十寿诞之宴上见过一回,彼时他一身清冷孤傲,连宴席也未露面,却飞身上了攀星楼顶。

    那日带给她的震撼太大,导致她心中对这位太子殿下总是有些畏惧。

    后来他重又出现,成了太子,更是冷漠,对着南宋二王,都视而无堵,未有半分笑脸,今日却对自己格外礼敬有加。

    宋王妃自然知道这些变化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这个秦家姑娘。

    周围一群喜欢听八卦的姑娘们立刻凑上前来:“对呀,听闻太子殿下一向清冷难以接近,我们参加这么多次宫宴,竟极少见到他出席呢,便是出席也是快结束的时候露个面,从未来的这么早。”

    秦小良瞧着这些姑娘双目炯炯,灼灼地盯着自己。

    突然觉得这些小妹妹虽然打扮的富丽高贵,但也如曾经的自己一般,喜欢凑热闹。

    她不由笑道:“太子殿下曾经在民间逗留过数月,我便是那时候认识他的。”

    这样一说就如话本子一般,引得众人心中痒痒的难受。

    王疏桐道:“所以你们就是传说中流落民间的殿下,遇到草野之间的平民?”

    秦小良被她说的一时神往。

    却给她们讲了苍阳府的风光,结了冰的广阔白河,充满野兽的苍茫山脉,寂静安详的鹿笛村,漫山白雪红梅的香雪海山,还有恐怖黑暗的丹峰坟场。

    一群小姑娘一时听得入了迷。

    她们很少离开家门,便是参加宴会也不过是从一间屋子到另一间屋子,哪里见过这世上的大山大水。

    秦小良的思绪徜徉在广袤的天地之间。

    曾经她也不过是这天地里一个小小的行人,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而这些曾经如此平凡而普通的地方,在她脑中也渐渐渡了层别样的金色光芒,如美梦一般,飘渺不似真的。

    她突然觉得这些天地正是自己的一部分,组成了今日她秦小良的血肉。

    虽然渺小,却俯视了过去的一切山河。

    等她说完,瞧见周围的人默默地不做声,只是瞧着她。

    那些人眸色中意味难明,有千百种感受让人一时无法分辨。

    秦小良突然感到血气上涌,满面如火烧一般滚烫。

    她方才一时激动忘乎所以,居然讲了这么多的话。

    实在是有些尴尬。

    她讷讷地伸出手想要喝口茶掩饰一下尴尬,可手却有些抖,旁边的明月郡主适时递给将茶递给了她,这才又免去了一场尴尬。

    方喝了几口,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些微响动。

    众人好奇地转了目光,却见一个男子掀帘而入,长身玉质,笑语颜颜,屋外光影照在身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老远就闻到了茶香,将我给吸引来了。”

    众人这才看清,站在门口的正是太子殿下。

    屋内本就全是女眷,此刻一惊,纷纷站了起来行礼,一时屋内全是哗啦的桌椅杯盏之声。

    李辰舟一眼瞧见坐在角落的秦小良,遂笑了笑走上前来。

    宋王妃最长,见他往里来,忙起身将他引到一旁上首坐了。

    李辰舟途径秦小良的身旁时,忍不住伸出手来勾了勾她的手。

    “太子殿下请坐。”

    李辰舟瞟了瞟秦小良,又对众人笑道:“别多礼,今日消寒宴,没什么太子殿下,大家都沾亲带故的,细论起来,只怕这里有一半是我的表姐表妹呢。”

    众人闻他言,都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

    一时拘谨的氛围立时缓和了许多。

    宋王妃道:“太子殿下怎么突然来了,臣妇这里也未做些准备。”

    李辰舟摆手道:“老远就闻到了茶香,一打听是此处在点茶,我可不就来凑上热闹,倒是惊扰了各位。”

    说着瞧见桌上果然放着点茶的工作。

    此刻他一个男子,坐在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子中间,原本是有些唐突,只是他满面笑意,又端正坐着,倒也没人敢说些什么。

    一旁服侍的女婢从未服侍过太子,一时不敢给他上茶,还是明月郡主亲自斟了茶递于了他。

    李辰舟轻抿了一口便道:“汤色清明幽香,明月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

    明月郡主略微笑了笑,便福了一福退到了一旁。

    他喝了茶来,环顾一周问道:“怎么不见沈贵妃?”

    她奉旨支持今日这场消寒宴,只是进了别院到现在竟未见着人。

    宋王妃道:“一早上南王殿下带着几个新进的学子去琉璃湖上野钓去了,听闻钓了不少罕见的鱼虾来,贵妃娘娘听闻好奇心起,也去瞧热闹去了。”

    “哦。”

    宋王妃小心观他面色,似乎未流出半点不悦。

    “寒冬腊月的,这南王果然是钓鱼成痴,也不怕冻到。不过想是我来晚了,若是早些也该去瞧瞧热闹。”

    李辰舟说着看了看宋王妃旁边的女孩子道:“四嫂,这便是你侄女,王太傅家的女公子吧?”

    王疏桐见问上前方要行礼,李辰舟摆手笑道:“都说了今日在香山别院,不必这么多礼数。”

    一旁宋王妃忙道:“正是,只是臣妇这侄女自小娇养惯了,殿下莫要怪罪。”

    李辰舟却对小姑娘道:“你祖母近来可安好?她最是慈眉善目,稳重大体的。”

    王疏桐忙道:“祖母身体康健,只是时有咳嗽,让我们担心。”

    “我记得葛医正在这咳症方面很有些经验,便让他去瞧瞧老太太。”

    宋王妃接道:“葛医正是专服侍陛下的,怎敢劳动……”

    “无妨,”说着李辰舟略提高了声音道:“苏玉墨。”

    苏玉墨略微掀开了门帘躬身应道:“太子殿下,奴婢在。”

    “派人去太医署,让葛医正去王太傅家给老太太瞧瞧,现在就去。”

    “是。”

    宋王妃并王疏桐很是欣喜,忙跪地谢恩。

    “嗯,”李辰舟点了点头又问另一人道:“敢问这位夫人是?”

    那人连带着身旁跟着的四个小姑娘,全都起身福礼道:“臣妾是礼部尚书白典之妻,乌氏,这四个姑娘是家中女子。”

    “哦,”李辰舟点了点头道,“前些日子我在宫里听闻白夫人家里出了枝罕见的绝顶水仙,可是真的?”

    不想这事竟然都传到了宫里,白乌氏有些诚惶诚恐,低头道:“不敢,只是开得比一般的水仙艳了一些,不敢惊扰太子殿下问询。”

    李辰舟道:“这水仙娇嫩也是挑人家的,非三世累勋之家长不出这样好的花来。”

    如此言语让白家夫人受宠若惊。

    身后四个姑娘更是羞红了脸。

    李辰舟顺着一群人问了一圈,无不是些无关痛痒的唠嗑。

    自打他进来,秦小良就缩在一旁,他说不来不来,怎么还是跟来了。

    只是瞧着他没话找话,将在场的大多数人全挨个问了一遍。

    不想在场这么多人,他基本不识得几个,却每个都能搭上些话来,不致使气氛尴尬。

    秦小良忍不住朝他做了个鬼脸。

    李辰舟余光里一眼就看见了,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不想身旁的婢女因为紧张,竟将茶水洒在了桌案上,流淌的茶水差点就流上了他的衣襟。

    宋王妃还待苛责,哪知李辰舟却站起身来,笑着摆手道:“无妨,收拾干净就是了。”

    那桌案脏了,李辰舟站起身来。

    走到那放着茶碾的桌旁。

    瞧见一只茶盘里茶粉四零八落,显然不是明月郡主的手艺。

    一旁的宋王妃道:“秦姑娘方才瞧着有趣,便试了试。”

    果然是她的手艺。

    李辰舟看了看秦小良,却见秦小良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一双手拼命地搓着衣角。

    比起明月郡主的手艺,自己做出来的那混绿色的汤,能叫茶吗?

    李辰舟却端起一盏已经冷掉的茶汤,喝了一口。

    不光入口苦涩,还喝出了一口茶末渣子。

    他忍不住抖了抖,却口中赞道:“这茶香浓郁,最是醒神,不错。”

    众人瞧见太子殿下一身光华,贵气十足,却毫无架子,对谁都是笑语颜颜,说不出的温润有礼。

    此刻更是满面含笑,脾气好的没话说。这与她们自父辈口中听闻实在大相径庭。

    众人一时胆子也大了起来。

    那白家夫人笑道:“臣妾早听闻太子殿下容姿俊美,仪表不凡,今日一见臣妾才知这形容都是过谦了,臣妾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殿下这般仪容的男子。”

    李辰舟将那茶喝完,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这才抬头道:“倒是承蒙白夫人夸奖了。”

    一旁几位诰命也纷纷附和起来。

    只是聊着聊着,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殿下这么好的男儿,怎么如今尚未娶妻,娶妻生子可是大事,得抓紧了。”

    一时间场面一片寂静。

    宋王妃脸色有些白,她早听宋王提过,沈贵妃因提到了太子殿下的婚事,被训斥僭越,直接撵出了勤德殿。

    此刻这些人一时忘了形,嘴边竟没个忌讳。

    她忙要接话,哪知太子殿下却笑道:“我也想快点啊,而且最好还能尽快有个孩子。”

    说着余光向旁边的秦小良瞟了过去。

    第120章 游宴

    ◎丢了可惜,请送于太子◎

    有个孩子?

    秦小良埋着头, 连耳朵根子都红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众人一愣,不想他如此直接。

    一时更是好不避忌,白家夫人笑道:“不知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现在可有心仪的?”

    李辰舟却站起身来, 慢慢往前走,他步履轻盈, 身形瘦削, 此刻行动起来却衣袂带风。

    他直走到秦小良面前,方蹲下身子, 一双眼睛黑黝黝的, 声音却是对着众人:“诺,这不就是吗?”

    众人一惊。

    只听杯盏跌落之声响起。

    秦小良坐在座位上, 瞧着他一脸认真, 一时脑袋嗡嗡作响。

    他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不就是吗?”

    是什么?是自己的心仪之人。

    她一时心跳如擂鼓, 满室皆空明, 唯有面前这个男子蹲在身前, 一双大掌包裹住她的手, 对着众人道,这就是我心仪的女子。

    两人旁若无人地看了一会。

    突然门帘微掀,久不露面的沈贵妃出现在门口。

    她自那日被斥责之后便再未露面,此次低着头朝着里面福了福:“太子殿下, 已近午时,请问可否置膳了?”

    “在外的人可回来了?”

    沈贵妃道:“皆回来了。”

    李辰舟松了手, 站起身来道:“既如此, 时辰不早了, 便摆饭吧。”

    香山别院此次消寒宴, 沈贵妃从宫中调了许多宫人来, 听到摆饭的指令,一时宫人捧着食盒流水一般出入,很快便在畅香阁摆满了菜品。

    寒冬腊月,畅香阁里温暖如春,人虽多,味道却不难闻。

    内外不过一道纱帘子遮着,男子们全在外间,而女眷们坐在内间。

    中间一层薄薄的帘子,隐隐绰绰的,并挡不了外间的声音。

    秦小良跟着宋王妃,寻了一处坐了。

    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席。

    一时瞧着自己桌案上摆着几只白如玉的餐碟和碗筷。

    左手边是一盅甜品,瞧着色泽如玉,点缀着些红果子。

    右手边的碟子里摆着两只樱桃大的圆圆的肉,瞧着红艳艳的,不知是什么做的。

    桌子中间却放了些杯盏,里面晶莹的果露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秦小良想,瞧着好看,只是这分量也太少了一些,一口一个便吃完了,这能吃的饱吗。

    四处打量一番,这才惊觉,不知是刻意安排还是巧合,从她此处,居然发现那帘子露了个缝隙,恰恰看到远处的李辰舟也正自坐着。

    李辰舟转过目光来,也自然瞧见了她。

    他容颜依旧,笑了笑,举起手中杯盏,而后对坐在下方的众人道:“诸位一年辛苦,今日孤代陛下行此宴,与诸位共乐。”

    说着抿了一口杯中火红色的果露。

    一时席下众人举起杯来起身,就要跪下行礼。

    李辰舟放了杯笑道:“这是私宴,这些礼数也便免了,坐吧。”

    众人也便举杯饮了。

    秦小良也跟着站起身来,饮了一口,酸酸甜甜极是好喝。

    随着太监的一句开席,今日这午宴便开始了。

    秦小良偷偷瞧了瞧旁边的各位,发现众人已经开始举箸吃饭,这才跟着也拿起筷子来。

    好在今日是分食,各人只看着自己面前的东西就成,她又坐在前头,更是无人注意,吃起饭来就放开了许多。

    她小心拿起勺子挖了口甜品,不知是什么做的,入口即化,实在是美味异常,忍不住一口吃了干净,

    她这些日子跟着李辰舟在东宫吃饭,菜色却与今天的大不相同。

    突然听到外面李辰舟道:“这道雪燕啄玉是香山此地独产的,也就每年这个时候能吃上一口,众卿觉得味道如何?”

    原来是本地特产!

    秦小良坐在里面也忍不住连连点头。

    只是旁边这红色的肉却也有些甜甜的,不大吃得惯,吃了一只便默默地放到一旁。哪知突然便有宫人上前来,收了桌上左右菜盘,重又上了两道新的菜品。

    秦小良这才知道这菜是要一道一道上的。上了新的,老得也便撤了。

    只是那肉还未吃完,扔了实在可惜,她忙一把拉住道:“这个先留着。”

    那宫人低着头应了声“是”,便又放了回来。

    不想新的菜品方上桌,另一个小太监又飞快地跑了来,手中端着一盅方才的甜品。

    “太子殿下命奴婢送于姑娘尝尝。”

    说着放下那甜盅便退走了。

    秦小良一抬头,却瞧见李辰舟在与其他人说话。

    她左右瞧了瞧,发现应该无人注意,遂开心地收了下来。

    不一时,那小太监果然又来了,此次送来了是一盏金丝酥雀,正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小太监方要撤走,秦小良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将桌上方才浅尝了一口的红色肉递给他道:“这个樱桃一般的肉我不爱吃,但扔了实在可惜,你帮忙拿给他可以吗?”

    那小太监一愣,脸色都有些发白,嘴唇哆哆嗦嗦的到底也没说出个字来。

    他埋头接了碟子来,双手捧着便退走了。

    不过一会,秦小良见那小太监埋着头跪在案旁,将那碟子肉递送了过去。

    李辰舟似乎问了句这是什么。

    那小太监惨白着脸回话,而后极快地往这里看了一眼。

    秦小良便知道是在说她了。

    果然李辰舟朝她看了过来,很自然地拿起筷子一口就将那樱桃肉给吃了。

    这些天他们一起吃饭,秦小良偶尔遇到不爱吃的,也不想浪费,总是送到他的碗里去。

    只是今日两人隔的有些远,实在有些不便。

    不一时,宫人们端上来一碟子红色的虾,神奇的是这虾居然跟拳头一样大。

    席间有人道:“此乃东海之地所产之海虾。”

    秦小良第一次见这么大一只虾,表皮鲜红透着油光,一时竟不知从何入口。

    她抬起头来,却见李辰舟已经挽起袖子,徒手抓住了虾,开始剥壳。

    那大虾在他手中,不过几个翻转,便成了一截白生生的虾肉,瞧着好不诱人。

    她方要学着他的样子,却见他将虾肉放到一旁的碟子里,并没有吃,却略微转头看了看旁边。

    一旁小太监立刻跪在一旁要取过碟子,李辰舟似乎与他说了什么,他忙点头应是而后飞奔着走了。

    不过片刻,那碟子剥好的虾肉便出现在了自己的席上。

    秦小良错愕抬头,发现李辰舟已经就着太监捧来的水在净手。

    小太监此次却没有飞奔着走了,而是跪在一旁低声道:“太子殿下说,此物寒凉,姑娘此时身上不爽利,尝尝鲜就成。”

    听到身上不爽利,秦小良刷地一下面色血红。

    她今日确实方来了月信,而且她这一向也不大准时,今日一直避着他并未和他说,他怎么知晓了。

    说到这个她不由想起之前的尴尬事。

    文化殿里一个宫女也无,她方来月信那日,又不敢与旁人说,遂躲着一众太监,想要在宫里寻个宫女。

    只是她在东宫里鬼鬼祟祟的行为却被长临卫给发现了,立刻报送给了太子。

    李辰舟立时赶了回来,不光带了个太医,还带着一个大箱子。

    只等太医走了,他方打开那个大箱子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便每样都给你带了些。”

    秦小良勾头一看,羞得险些晕过去。

    李辰舟却一脸认真地道:“此事我不太懂,也是问了宫里的嬷嬷才知道一些,应该够了吧?还需要些什么?”

    “你……你去问嬷嬷?”

    秦小良想到他都问了些什么,不由更是面红耳赤。

    李辰舟却脸皮厚的很,似乎没有羞怯之心,转身就吩咐身边的人,饮食及住行上要格外留意。

    尤其太医说的,在这期间膳食忌一切辛辣刺激之物,要清淡丰富一些。

    连带着他的饭也跟着清淡起来。

    只是他这番一行动,整个东宫都对她的小日子了如指掌。

    想起来就感到没脸见人。

    此刻他们在席间做的再不张扬,可也没有避着旁人。

    众人只见那小太监一刻不得闲,在内外两张桌案之间奔走。

    时时从太子殿下桌案上捧着碟碗送进来。

    显然送进来的皆是此女爱吃的,而没想到的是,此女竟将自己桌案上其他的又递送回去。

    众人虽埋着头吃饭,可全部心神无不被此吸引。

    这女子如此做派,在这些世家女子眼中,实在是逾矩之极,先前立的一些好感,所剩无几。

    沈贵妃自上次被太子殿下训斥,一直避着宫门,眸中异色一闪而过。

    她脸上微微露出笑意,自席间站起身来,走到帘边朝外微微福礼。

    “今日陛下设此消寒盛宴,又有太子殿下亲自坐席,如此盛事,妾此处几位千金愿献些曲乐为此盛宴增彩。”

    台下诸人拍手称好。

    李辰舟坐在那里,却埋头专心在对付碟上一只鱼,其中偶或有些小尖刺不易发觉。

    瞧见太子殿下未出声反对,沈贵妃拍了拍手。

    席间便有一女子盈盈而起,秦小良转头望去,那女子眉目如画,身段温柔,今日盛会却穿着素雅,又显一身的端庄之态,实在是叫人挪不开眼睛。

    她伸出玉般的手轻轻掀开帘幕,婉约的声音自外间传入。

    “小女为太傅赵青阳之孙,今日得幸参此消寒盛宴,小女愿以一曲《云门》为太子殿下祝兴。”

    说着便有几名宫人在下首安置好古琴。

    秦小良不懂琴,却从琴音之中听到杀伐壮烈之声,引人进入一片浩瀚战场。

    她惊讶地合不拢嘴,实在不曾想到,瞧着如此纤弱娇嫩的女子,手下竟能弹出如此震撼人心的乐曲。

    其他人似乎对此有所准备,却还是被此云门曲所震慑,一时席间鸦雀无声,唯有那女子指尖跳跃挪移。

    李辰舟剔完鱼刺,将鱼肉命小太监送进帘内。

    这又洗了洗手,才抬起头来。

    恰恰对上了台下那赵家千金的双目。

    那双目之中盛着星子,在殿内烛火之下,闪着光。

    遇见了他的目光之下,慌忙低下了头,指下琴弦都有些乱了。

    这赵太傅府上嫡女,他耳闻已久,很久以前皇后就欲将其许配给自己,记得她好像那时候不过十四五岁,还亲自去了苍阳府寻人,后来被山沽撵走了。

    不想如今二十来岁,还未嫁人。

    不想这身姿瞧着长得盈弱,指尖下却有雷鼓山川之声,确实让人印象深刻,难怪当年能入了皇后的眼。

    皇后……李辰舟想起自己的母亲,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的将门之女。

    自己当年的武艺启蒙全是她亲手所教。

    只是她离了宫后,便也失了消息。

    其实哪里是失了消息,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台下赵太傅瞧见太子殿下看向自己的孙女,目现异色,一瞬也瞬地盯着,忍不住捋了捋颌下胡须。

    赵家千金一曲终了,起身福了福,台下一众热烈的掌声及赞叹之声。

    更有文人忍不住出诗相和。

    她微低着头,却未等到上首太子殿下出声褒奖。不由一愣,约略抬了头,瞧见太子殿下怔怔的。

    沈贵妃提醒道:“太子殿下。”

    李辰舟回过神来,不过挥了挥手说了句“赏”,便让她下去了。

    赵家千金面色一白,盈盈一礼便退了回来。

    只是帘幕之内,秦小良瞧见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台下女子,目中露出自己看不懂的神色。

    她感到心头一酸,埋下头拨弄着碗里的鱼肉,却吃不下去。

    自己与那女子比起来,实在是差了太多,若是换成自己,也想要选那样夺目耀人的女子,出身好,长相好,手上琴艺也好。

    当真是让人艳羡。

    李辰舟挥手让人退下,忍不住转头看向内间。

    却见秦小良埋着头,只一颗黑黑的脑袋搁在案上,手下筷子在拼命拨弄,却一口也未吃。

    他一愣,知道方才自己的失神一定让她误会了。

    忙遣了身旁小太监给她送菜。

    哪知秦小良接了菜,并不像先前一般,总要与自己看上一看,笑上一笑。

    只是此刻却埋着头一动不动,显然是生气了!

    李辰舟一急,自席上站了起来。

    正在下首献剑舞的段尚书家的姑娘一愣,手中长剑不自主停了。

    席上众人也忙站起身来,一时哐哐的响声。

    一旁服侍的苏玉墨忙道:“太子殿下要些什么,奴婢去为您取来。”

    李辰舟却不理他,撩开衣摆,自顾从上首走了下来。

    众人不知他要寻些什么,纷纷面面相觑,却见他走下台,脚步不停,掀开帘幕,一把进了隔壁女眷们的席。

    女眷们一惊,纷纷也站起身来行礼。

    李辰舟目不斜视,径直走到秦小良的案桌旁边。

    秦小良还自顾沉浸在自伤自哀里,哪里注意到席间的变化。

    却突然感到肩上一沉,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却碰上李辰舟那张大大的脸。

    他蹲在案桌旁,将下巴隔在桌案上,正双目炯炯的瞧着自己,那模样看着怪有些可怜的。

    秦小良脑海中立马跳现出一只可怜小狗的影子。

    瞧见她抬头,李辰舟却笑道:“你难道是吃醋了?”

    秦小良淡淡地,装作无所谓地道:“我哪有啊。”

    “那你怎么不理我?”

    “我哪有不理你。”

    “你方才分明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在埋头吃饭。”

    李辰舟却笑的更开心道:“不知为何,瞧见你这幅模样,我心中却愈发欢喜。”

    “为何?”

    “你能为我吃醋,我自然欢喜。”

    秦小良白了一眼,酸酸地道:“我能吃什么醋,我本来就比不上人家……”

    李辰舟将下巴抬起来,身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道:“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有你比不上的人不是很正常,连我也有许多比不上的人呢。我找媳妇又不是要找天下第一厉害的媳妇。”

    “你惯会花言巧语……”

    “我方才没有瞧她,真的。”李辰舟举起手来,“你才是我眼中这世上最漂亮的女子,真的,我发誓。”

    秦小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心中的一点阴霾也烟消云散。

    怎么办,这世上总有自己招架不住之人,脸皮厚起来什么样的话都可以睁眼就来。

    只是突然反应过来此刻处境,她僵硬着脖颈,已经不敢四处去瞧。

    却也感到蜂拥而来的灼灼的目光,紧紧地贴在背上。

    李辰舟哄好了媳妇,这才站起身来,瞧了瞧这一屋子的女眷俱都低着头。

    “我大新的朝臣能心无旁骛为国出力,全靠众位在座的在背后鼎力相持,是你们撑起了我大新一半的朝堂。你们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说着他接过苏玉墨递来的果露,举杯道:“今日孤便代陛下敬各位在坐的女豪杰。”

    得他如此言语夸赞,席间女眷颇受感动,她们一直默默在宅间操持,第一次听人肯定来她们的付出。

    外间朝臣们听闻,也纷纷起身敬酒。

    一时宴席又恢复如常。

    宴席直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散了。

    男女两间各自散去。

    众女眷又相携着去了内间喝了会茶,歇息了一会,又热烈地交谈了一番。

    只是此处赴宴带给她们的震撼太大,时不时偏头去瞧那假装无事发生的女子。

    秦小良跟着明月郡主,又开始捣鼓上午的点茶工艺。

    王疏桐却拉住宋王妃的衣袖道:“姑姑,方才听闻他们下午要走马球,马上就开始了,我想去瞧瞧。”

    不想这话被沈贵妃听见了,她倒先开了口:“这马球确实不错,你们姑娘家的感兴趣都去瞧吧,我们几个便不去了,年纪大了,受不得那么激烈的场面。”

    王疏桐兴奋地道:“好耶。”

    这马球是他们最喜欢的活动,甚至其中有几个女子还是其中的高手。

    沈贵妃又道:“只是此处虽是别院,但到底是皇家宴会,身份体面皆不可失,尤其男女大防当为首要紧之事,虽是一起看马球,切要记得洁身自好,莫要仗着宠爱失了分寸,徒惹旁人笑柄。”

    众女眷点头应是,她们自然知道贵妃娘娘这是意有所指,全都下意识地去偷瞟一旁的那秦姑娘。

    却见她满心思都在碾茶之上,也不知入了心没有。

    宋王妃也起身听训,闻此言默默看了看一旁的秦小良。

    这姑娘一时似剔透一时又似有些愚钝,让她一时也分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只是宋王与太子殿下一向关系紧张。

    只是她明白,就凭宋王那脑子,哪里是太子的对手。如今能好端端的在这,不过是太子不屑于他为难。

    今日她既受了重托,定要将她好好带着,为此谋得太子跟前的一点情份,日后万一用的着。

    她福了福道:“贵妃娘娘放心,这些个姑娘都是明事理的,切不会失了分寸的。今日难得出来一回,就让她们玩的尽兴些也无妨。”

    沈贵妃瞟了瞟她,未置可否,转头对南王妃道:“你一向稳重,便由你带着她们前去。”

    南王妃点头应是。

    南王妃便带着屋内许多女子,一起结伴着往外走。

    秦小良也放下东西站起身来。

    她可不想一个人呆在此处,尤其上首坐着的那位贵妇人,瞧着珠光宝气,面目慈和,却让她有些不喜。

    宋王妃瞧见了,到底有些不放心,想要跟着她一起去。

    沈贵妃出声道:“简之,你是最擅这内院帐薄统筹之事,今日本宫受陛下命办此消寒宴,一直战战兢兢生怕出错,你且帮我理一下帐薄如何?”

    宋王妃一时不知如何拒绝,只能面露为难道:“妾受太子殿下之托,要照看秦姑娘。”

    一旁南王妃失笑道:“此乃皇家别院,她又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难不成还有人敢吃了她不成,你也忒小心了些。”

    贵妃娘娘瞧见她坚持,淡淡地摆摆手道:“你不愿那便算了,还是云茵留下来。”

    南王妃对自己这位夫君的生母,真正的婆婆一向是百依百顺,忙点头应是。

    瞧见如此,宋王妃也不好再拂了面子,只好叮嘱秦小良道:“我派两个嬷嬷跟着你,若有什么事,只管让她们来寻我就是。”

    秦小良点了点头安慰她道:“不妨事的,姐姐放心。”

    乍从烧着炭的屋子里出来,外面的料峭寒气立时激得众人抖了抖。

    她们穿裹着头脸,一边笑闹着,便在一群宫人的带领下找到了远处的跑马场。

    秦小良瞧见这传说中的跑马场,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这跑马场太大了,却在四周高处设了看台,坐在看台之上,却将其中又看的清清楚楚。

    此刻那马场之中已经有了许多人,骑着马在场中驰骋,人人手中皆那着跟胳膊长的棍子,正追着场中一只藤球。

    片片尘土在地上飞扬而起。

    这传说中的马球已经开始了。

    午后的冬日阳光热烈,跑马场四周高墙围起,一点严寒之气都透不进来。

    只是前些日子下了雪,周围的草木屋檐之上还盖着皑皑白雪,只是场中的人却已脱去了厚重的衣衫,只穿着略显单薄的利落装束。

    便是如此,却还是感到这些人的发顶似乎已经蒸腾出氤氲水汽来。

    秦小良到的时候,发现场边已经做了许多人。

    而远处的正中的屋檐低下,一张椅子还自空着。

    秦小良立马知道那是留给他的,他还未来。

    不知此刻干什么去了。

    不一会,却见李辰舟在一帮人的簇拥下往这里走来。身旁众人皆落后半步,他身形颀长,迎着光,微微低头听身后一人讲话。

    他身后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瞧了瞧场中,略微皱眉道:“怎么言喻那小子今日也入了场,实在是太过放肆,他身为长临卫统帅,保护太子殿下安危才是首要之事,臣教子不严,定要好好罚他。”

    李辰舟笑道:“是孤让他去的。他常年跟着我,办事勤谨得力,却要神经一直绷着,今日好不容易有了空,还不好好放松一番。”

    左思明陪笑道:“太子殿下太抬举他了。能为殿下效力,是他的福气。”

    “你素来爱马,近日孤又得了匹北域良驹,明日送你瞧瞧。”

    左思明一喜,谢了恩。

    李辰舟道:“这良驹确实难寻,你这几年在改良军中战马之事上孤瞧着倒也是颇有成效。”

    左思明忙道:“全靠殿下这几年给的各地良驹。”

    李辰舟却转了话头:“听闻早间你们去琉璃河里钓上来不少好东西,孤竟错过了。”

    听闻提到此事,左思明心下一惊,笑道:“南王殿下是此中高手,那鱼大多是他钓的,其他的新进学子们从未见识过冬日野钓,不过是陪着看看。那琉璃河冰层浅薄,臣怕出了什么意外,因此带着人护着。”

    “嗯。”

    李辰舟嗯了一声,又道:“只是席后怎么一直不见南王和宋王?”

    身后另一官员禀告道:“回太子殿下,南王殿下带着宋王殿下并一些人,说是要将晨间所钓之鱼一部分发回宫里去送于陛下尝尝,一部分立刻烤了,送于太子殿下品鉴。”

    李辰舟失笑道:“这刚散席,哪里还吃的下。等发回宫里了,你让南宋二王速速来此。这马球场上,宋王可是个高手,今日没了他,可要失了多少精彩。”

    “是。”

    李辰舟抬起头,一眼看到了正站在远处的秦小良,立刻脚下一拐弯,抬脚往此处来。

    他走上前来,二话不说便抓过她的手来,果然触手冰凉一片,不由变了脸色。

    “此处风大,怎么就傻站在这里。”他说完转头一瞧,没见到宋王妃,只有一旁宋王妃派遣过来的两个嬷嬷跟着,心中知道大概是叫沈贵妃给绊住了。

    那两个嬷嬷一惊,忙上前来磕头行礼。

    李辰舟对她们不知为何很是不喜,冷了声音道:“此处用不着你们了,且回去伺候你家王妃去吧。”

    那两个嬷嬷忙磕头退了下去。

    秦小良道:“没事,我身子硬朗的很,你难道还不知道?”

    李辰舟却将她往里面带道:“你的身体我可比谁都清楚的很。”

    秦小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只当没听见。

    李辰舟带着她在一处僻静处坐着,又命人立刻烧了炭,热了茶来。

    秦小良忍不住道:“这冬日就该在外头冻上一冻,这整日里炭火烤着,虽然暖和,可人都蔫蔫的了。”

    “秦姑娘说的是。”李辰舟忙又命人撤了炭火,将四周的帷幕全都打了开来。

    一时暖阳照在进来,还没有风,当真是晒的人浑身说不出的舒适。

    他却将一个热手炉子塞了过来道:“只是你今日身子不易受寒,晒一会儿太阳也就罢了。这炉子你捂在肚子上,莫叫寒气入了体。”

    对于此事,秦小良还是羞于启口,只是默默接了来。

    不一时,宫人传报南宋两位殿下来了。

    话音刚落,果然瞧见两位亲王气态雍容,贵气十足,一前一后往此处行来。

    两位亲王行到屋子外面不远处便停了下来,目光快速地自秦小良面上扫过,而后抱拳弯腰行礼:“太子殿下。”

    李辰舟坐在一侧,看向两位哥哥,抬了手道:“听闻南王今日所获颇丰,实在让人羡慕。”

    南王三十多岁,面上已有些发福,却难掩威严之气,闻言只是略一抱拳道:“太子殿下谬赞了,臣所行的只是些雕虫小技。”

    “嗯,”李辰舟点头道,“这垂钓讲的是耐心和眼力,非此二者俱佳者不能成。”

    南王瞧向上面,那秦姑娘已经自觉地远远地离了段距离。

    他嘴角微扯道:“臣一早听闻太子殿下今日带了美人前来香山,想必便是这位?”

    “这位美人瞧着当真有些特别风致。与一般闺秀不同,难怪入了眼,招了太子殿下的喜爱。”

    瞧着一帮人来,秦小良早站到了一旁,只是此间没有隔间,她无处可躲,只能尽力站的远些。

    不想那人说着扫向自己的目光冷冰冰的,嘴上夸着,那目中却又全都是不屑一顾,彷佛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物件一般。

    李辰舟道:“孤听闻你是一道带着许多今年新晋的学子。这倒让我想起一事,前些日子工部上报说各府多地学堂年久失修,许多学子只能睡在漏风的草庐里学习睡觉。孤那时命你督办此事,不知进展如何了?”

    下首站着的多人一愣。

    今日消寒宴,他们原本几次想要趁此机会奏报些朝堂之事,皆被太子殿下以今日玩乐不涉朝堂给打发了。

    不成想此次又主动提问起来。

    南王面色一时青白交加。

    他是皇帝长子,自负才能不输这个弟弟,却只是因为庶出的身份,自小各处就被压上一头。

    如今居然让他去办什么修学堂之事,分明是不敢将要事发给自己来办,才拿此等细枝末节之事来打发自己。

    如今好好的消寒宴,却又来问此等小事的进展。

    分明是让以强压人,给自己找些不痛快。

    可太子问了又不能不答。

    南王低沉了双目,抱拳行礼道:“学堂之事纷繁复杂,这天下之大,学府众多,银钱却有限,这朝廷出钱修谁不修谁,便是修了要修成个什么程度,皆要一一考量,臣打算先拟个章程出来,待陛下及太子殿下过目之后,再行动手…”

    李辰舟打断他道:“就是说这修葺之事尚未开始?”

    南王面色一片紫胀说不出话来。

    李辰舟道:“修葺学堂为国选材乃朝廷头等大事,孤信任你交予你来办。不想这许久居然还未开始,实在是叫人大失所望。南王殿下的雕虫小技看来要好好精进一番方成。”

    此言一出,满堂具静。

    底下众人心中忐忑不知发生了何事,这太子殿下方才还言笑晏晏,怎么转眼之间就面色冰冷要发难人了?

    这直白的训诫弄的南王颜面大失。

    按理此时南王也该下跪请罪了,可是他却梗着脖子站着,一声不吭,面色阴沉似水。

    李辰舟不以为意,又道:“你是孤的兄长,又是陛下长子,不管是陛下还是孤,还要多仰仗于你,以后还望你多用心一番。”

    一旁宋王帮腔道:“太子殿下,三哥为朝廷之事已经日夜操劳,臣瞧他…”

    话还未说完,却已被李辰舟摆手打断,他转而指着马场对着宋王道:“孤一直听闻宋王殿下乃马球高手,不若待会下场试试,给孤瞧瞧。”

    这说话语气,实在令人恼火。

    宋王也上了火气,抱拳道:“我大新以武立国,朝廷上下一向崇尚武力。太子殿下又箭法如神,百步穿杨,想必这马球更是如小儿嬉戏。臣斗胆请太子殿下下场一试,让我等一览殿下的风采。”

    太子当年武功卓绝,只身可飞攀星楼,如今失去武力之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在场都是朝廷重臣,自然知晓一二。

    且自他失了武功,众人见他皆如此刻一般安安静静坐着,连马也未见他骑过。

    这马球说来也是有些凶险的游戏,他若上场,保不准受点伤。

    今日宋王有此一议,保不齐是想做些什么。

    旁边左思明方要来拦,却见李辰舟自椅子上立起身来。

    整了整衣摆笑道:“这提议不错。孤多年未曾活动筋骨,今日我们三兄弟,便在这马场上一决高下。”

    他说罢大手一挥,拦住了几个要相劝之人。

    众人无法,只得立时前去准备。

    太子殿下要下场打球,马场上立时被清了干净,趁着准备的间隙,一众宫人上前将地面平整。

    李辰舟走到秦小良身边,笑了笑道:“你待会可要好好瞧瞧我的风采。”

    秦小良有些担忧,她看了这半日的马球,也算是看出些道理来,这样的活动若是以前她丝毫不惧,可是此时他身子骨瞧着这般弱。

    若是落下马来或是被别人打着了,可如何是好。

    李辰舟拍了拍她的手道:“别担心,这只是个游戏,又不是上战场。”

    “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实力?”

    秦小良道:“你不要逞强,输了便输了,可没什么大不了。”

    李辰舟笑道:“说这么丧气的话,我就算想输,只怕还没那么容易。”

    言喻已从场中撤了回来,顶着一头的汗上前,跪地抱拳道:“臣愿为太子殿下先锋。”

    一旁谢传英也想上场,却被李辰舟阻止了:“你留下来照看秦姑娘。”

    秦小良一听,感到谢传英的眼神都有些幽怨起来。

    她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道:“你还是带着他吧,不然我怕他手痒的难受。”

    李辰舟便也不再坚持,点了点头。

    不一时,他就换了身火红色的衣裳,骑着一匹高头白马出现在场上。

    那夺目耀眼的身姿,惹得四周观战的女子们无不发出吸气之声。

    连秦小良都忍不住倒抽口气,下决心以后要将这样的衣裳牢牢粘在他身上才成。

    随着一声鼓响,场中马球战正式开始。

    场中只有他一人是红色衣裳,极为耀眼醒目。

    秦小良瞧见他在马上驰骋来去,那通身的气派和行头当真吸引的人移不开目光。

    他浑身上下都是飘逸飒爽,随着他在场中来去,手中长杆递出,秦小良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

    既怕他从马上摔下来受伤,又怕他抢不到球。

    既怕他抢到了球又进不了,又怕他进了球又用力过猛身体受伤。

    真等他进了球,又忍不住热泪盈眶,忍不住为他喝彩呐喊。

    好在周围的女子们忍不住齐声尖叫起来,将她的声音淹没,连一直冷清的明月郡主都忍不住挥动双臂。

    秦小良忍不住想,若不是他失了武功,只怕要比此刻更加精彩绝伦。她们真该看看那时候他一身白衣,在雪中舞剑的姿态。

    秦小良想着想着,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又酸又涩。

    “秦姑娘。”

    突然身后有一人声音传来。

    秦小良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身后站着个老嬷嬷。

    这个老嬷嬷满面不苟言笑,瞧着眼生的紧。

    她略微弯了身体道:“我家娘娘还要烦请姑娘移步一趟。”

    “怎么了?”

    老嬷嬷道:“奴婢也不知此中详情,只是娘娘吩咐务必要请到秦姑娘到场。”

    秦小良转头瞧着马场中,李辰舟还在其中驰骋来去,时不时往她这里张望一眼。

    她哪里舍得离开。

    “能不能等这场球打完?”

    那老嬷嬷却一声不吭,只是做着请的手势,眼见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秦小良无法,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座位,跟着老嬷嬷往回走。

    进了花厅内阁,却见宋王妃已经起身迎了过来。

    “秦姑娘,实在抱歉,将你给请过来了。”

    秦小良疑惑道:“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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