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马球场

    ◎惊变◎

    进了厅, 却见里面端坐着几个妇人,瞧见她进来,具都拿眼睛上下扫了来。

    那上首的沈贵妃开口道:“秦姑娘, 实在抱歉请你到此,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有一事想问问姑娘。”

    秦小良瞧见她们的模样, 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还是开口道:“什么事?若是没甚大事, 我还要回去看马球呢。”

    她这样说觉得没什么, 可在宫里实在是无礼。

    沈贵妃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一旁南王妃将她拉下来坐着,而后才道:“是这样, 今日我与贵妃娘娘在点检今日消寒宴之事宜, 却不慎发现少了些东西,特此请姑娘来问一问。”

    秦小良面色一变, 这是在怀疑自己偷东西?

    那宋王妃忙来安抚她道:“秦姑娘莫要多心, 实在是今日丢的东西有些贵重, 今日在此的姑娘夫人我们只好冒犯, 一一请来问上一番,待会问完姑娘,也会请其他姑娘来此问过了。”

    秦小良这才心里好受一些,好心问道:“你们要寻什么?”

    一旁南王妃斟了杯茶递了上来先道:“秦姑娘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外面天寒地冻的,莫要冻着了。”

    秦小良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南王妃才道:“今日办这消寒宴, 贵妃娘娘是受了陛下的旨意。方才却发现手腕上的玉镯子不见了。那玉镯子原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 却是陛下的赏赐。丢了御赐之物是杀头的罪, 还望秦姑娘怜惜娘娘, 帮忙想想。”

    “那是在哪里丢的?可有什么线索?”

    南王妃道:“方才伺候的宫人想起, 今日早间娘娘在此间点茶之时,因怕伤了御赐之物,给褪了下来。”

    “只是后来一时忘记戴了便又去了琉璃湖。”

    “等想起来回来再寻,就不见了。”

    “所以是在此间丢的?”秦小良道,“各个地方都寻了吗?尤其是桌椅之下。”

    南王妃道:“早就寻了,不然也不敢劳动秦姑娘。”

    秦小良认真想了一遍,而后摇头道:“我随王姐姐进来此间,不曾见过。今日其他接触这茶桌旁的人可问过了?”

    南王妃道:“今日在此碾茶的,只有五人。”

    说着几人面面相觑。

    秦小良观她们神色,不由一愣,看来她们这是第一个来问的自己。

    “我不曾见着。若是无事,我先走了。”

    “秦姑娘,”沈贵妃身旁的一个宫装样嬷嬷突然开了口,“那玉镯乃宫中特制,御赐之物,在宫中都是有档的。若是旁人不小心拿了去,反而遭了灾。若是姑娘能提供点线索,也算是积善行德的好事。”

    这话里是想告诉她就算拿了也卖不了钱?

    秦小良忍不住冷笑道:“我不曾见着,也不曾见别人拿着,这样的好事只怕我做不了。”

    沈贵妃坐在上首一言不发,闻此言皱了皱眉头,流露出一丝厌恶之色。

    宋王妃瞧见现场气氛有些尴尬,不由上前劝解道:“秦姑娘莫要生气,此一事实在是没了法子,我们只能四下瞧瞧来问,寻回镯子之后,姐姐一定奉上大礼赔罪。”

    秦小良道:“不必了,我还要回去看马球,你们去寻其他人问吧。”

    说着她站起身来,却似乎感到脑袋一阵眩晕。

    “秦姑娘?”宋王妃一愣,瞧见她扶住脑袋又坐了回去,不由上前搀扶道,“秦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人回答。

    她瞧秦小良面色无甚异常,只是双目却渐渐闭了起来,似乎睡了过去。

    宋王妃一惊,抬头见南王妃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而上首沈贵妃却嘴角微扯……

    马球场上热烈的战况还在持续。

    太子队仅以一分的优势艰难领先。

    南王队里宋王果然是这马球场上翘楚,眼瞧着就快将这一分给追平了。

    台上张筲正与其他学子们坐在一处观战。他们都是今年的新晋的新科进士,第一次参加此皇家宫宴,各个兴奋难言。

    此刻瞧着场中战况更是目不转睛,恨不得屏住呼吸。

    张筲今年会试摘得了二甲第四,入了翰林院。

    因谈吐不俗,又长得不错,颇得几位大人的赏识,此次大人带着他,跟着其他几个同期一起来了消寒宴。

    只是官职低微,一直与几人在外围游戏。

    寒风有些渐起,场中战况愈发焦灼,张筲端起一旁茶盏喝了口热茶,方放下,突然感到腹中有些不适。

    忍了又忍,却到底忍不住,忙与身旁几人招呼了一声,恋恋不舍地从席上退了下来。

    他捂着肚子,行至一处少人烟之处,突然从路旁窜出一个人影。

    “张公子。”

    张筲吓了一跳,转头却见一个小太监耷拉着头,立在一旁。

    这小太监瞧着面生的紧。

    他忍着腹痛忙直了身子行了一礼道:“小公公有何吩咐?”

    那小太监却走上前来,附耳与他说了几句。

    张筲听闻,面色一变:“此事当真?”

    小太监行了一礼道:“小人话已带到,张公子若是想救她,便速速去畅云阁吧。”。

    马球场内,李辰舟一身红衣驰骋来去。

    旁边的鼓点敲了十二下,也预示着此场球赛来到了最后一个回合。

    双方如今不过一分之差。

    不知场中些人心情如何,坐在四周观战的人早已经由刚开始的激烈欢呼,变成了紧张,生怕一个呐喊就影响了场中的结局。

    李辰舟一身红衣骑在马上,有些微的喘息,握杆的手上汗水涔涔。

    午后阳光打在他微汗的脸上,闪过一片莹白如玉的光。

    身旁言喻瞧见他的模样,忍不住上前道:“太子殿下,您可要歇息片刻?”

    李辰舟却摇头嘴角微扯,目中却无半点笑意:“如此好戏,孤倒是迫不及待想要瞧上一瞧了。”

    随着他“驾”的一声,拉开了此轮马球最后一轮的序幕。

    他本就骑术精湛,其他人又生怕伤了他,皆离他离得很远。

    只是对方的南宋二王也非等闲之辈。

    尤其宋王,常年在军营里厮混,这一手马球打得实在是出神入化,光凭着一手神鬼莫测的马球技艺,就如破空之箭一般,直接撕开了对方的布局。

    他在马上挥舞着球杆,向着南王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站术,不过是场笑话。”

    语气里满是嘲讽。

    他这声极大,自然传入了李辰舟的耳朵,也传入了其他人的耳中。

    太子队中几人听闻,皆满面怒火。

    眼瞧着宋王啪地一声,马球飞旋而出,向着己方的毯门而去。

    几人打起马,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上前去。

    眼瞧着那球就要入了门,谢传英手中长杆脱手而出,堪堪砸在马球上,生生叫那球转了方向,而后他轻蹬马背,飞身而起,在半空之中将那长杆又接了回来,而后落于马上。

    此变化不过转瞬之间,看得场上众人目瞪口呆。

    不远处的言喻冲身而起,抢了球就要往对方发起攻击。

    势头正猛之时,众人突听闻身后一声嘶鸣。

    言喻下意识掉头看去,却见太子殿下身下的马如发了疯一般嘶叫,在场中上下飞奔起来。

    “太子殿下!”

    众人大惊,疯狂往他那处奔去。

    变化不过是在一瞬之间,还未等众人赶到,却只见那马疯狂奔跑中前后蹄不停仰起,李辰舟抓着缰绳的手到底握不住,生生被甩下马来。

    不光场中人,周围观战的一群人皆愣了一瞬。

    待反应过来,却见太子殿下已滚到了地上,而后一动不动。

    轰!

    如青天白日惊天雷鸣过耳,站在一旁的所有人都忍不住身形晃了晃,感到眼前一黑。

    若是太子此次有什么意外,那将是翻天覆地之事。

    在场之人谁也担待不起,

    反应过来的人一窝蜂向着他奔去。

    候在马场旁的太医更不需别人来叫,恨不得生出一个翅膀来直接飞上去。

    只是围在周围的人太多。几名太医到底在几名大臣的掩护下挤了进去。

    不远处的南宋二王面面相觑,目中难掩一丝兴奋,又隐隐透些不敢置信……

    冬日昼短夜长,不过下午一场马球的时光,阳光别柔弱了许多。

    寒凉之气如原本就生在地底下一般,观这阳光弱了,立马自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将所有走在路上的人从内到外紧紧包裹住。

    新任大理寺卿崔元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寒战。

    他苦了苦脸,方上任不久就遇到这样捅破天的大事,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崔元行到花厅厚重的帘子前,收拾了一下衣裳,深吸了口气,方低声道:“臣大理寺卿崔元求见。”

    帘子立时被人掀开了。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将崔元满是寒气的身体激得又狠狠抖了抖。

    他嘱咐身后跟着的人留在外面,自己低下头入了厅,余光里瞧见厅内跪了一地的人。

    崔元不敢多想,跪下磕头道:“太子殿下。”

    远处李辰舟正半躺在一只椅子上,身上火红的骑马装束已经脱了,只一身里衣上披着件天蓝色的薄衫。

    脚上连靴子也未穿,双脚裹着足衣轻搭在椅凳上。

    崔元埋着头,耳中却传来有规律的哒哒声,这声音不知是什么,听着很轻,在此寂静落针可闻的花厅格外显耳,如鼓点一般敲在心头,引的人原本就紧绷的心脏更加紧缩起来。

    不待他多想,上首传来太子殿下冷冷的声音:“如何?”

    崔元直起身来,这才发现这哒哒声来自何处。

    原来是那躺椅在微微摇晃中轻触着地面,而上面的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双目微眯。

    他的身旁还跪着太医,正在请脉。

    第122章 花厅受审

    ◎跟着殿下的女子去哪了?◎

    崔元还未及回答, 左思名及言喻一身铁甲,进来跪地道:“回太子殿下,奉殿下令, 玄铁五军营及神机营已掌控了香山别院四处出口。”

    “嗯,”李辰舟道, “今日之事, 倒是要为难各位卿在此稍候了。”

    低下跪着的中书令蔡有道道:“岂敢。竟有人胆至此,在此别院皇宴上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好在太子殿下吉人天相, 落在那松软之地上,才未伤及筋骨。否则臣等万死也难赎罪了。”

    其余几人发了话, 李辰舟才又转向了崔元。

    崔元忙道:“回太子殿下, 等臣赶过去的时候,伺马的几人已经畏罪自尽了。”

    “呵, 倒是快。”

    崔元额头冷汗下来道:“殿下的马在发完疯后就口吐白沫, 倒地而亡, 臣查明这马乃是中了一种罕见之毒, 这毒臣已派人勘验出来了。”

    说着自袖中掏出一卷文书举过头顶。

    一旁苏玉墨忙上前来接了文书。

    李辰舟双目微眯,从太医手中抽回手来,拿过文书看了半晌。

    趁此机会,崔元下意识左右看了一眼, 发现此刻厅中除了三省六部要员,沈贵妃及南宋二位殿下及其王妃也在。

    此次众人俱都白着脸, 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子手中文书。

    他下意识地看向南王, 南王察觉到他的目光, 双目阴冷地看过来。

    崔元想要擦汗, 到底忍住了。

    却见上首太子殿下啪地一声合了文书, 面色一片清冷,却对不远处的南王招了招手。

    南王一愣。

    李辰舟口唇微启,又招了招手道:“过来。”

    南王无法,只得起身上前去。

    “离近点。”

    南王行到他椅边,到底不能居高临下地站着,只得跪了下来。

    李辰舟看了看他,却伸出手去。

    “啪!”一声震天响声,如惊雷一般滚过低下众人的脑袋。

    众人哗地抬起头来。

    却见南王半边脸上瞬间红肿一片,五指痕迹清晰可见。

    方才那声音?太子亲手掌了南王的耳光?!

    南王乃一品亲王,陛下长子,虽及不上太子,那也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异常。

    何敢当着一众朝臣的面掌其耳光?

    众人惊地喉咙微颤,发不出一点声音,更是深深埋下头去。

    还是坐在一旁的沈贵妃忍不住叫道:“太子殿下!”

    南王一张脸已成了酱紫色,另一侧脸比被掌的脸颊还要红,他咬牙梗着脖子道:“你怎可掌我耳光!我乃一品亲王!陛下长子!!”

    李辰舟微嗮道:“掌了又如何?”

    “你若不是一品亲王,又哪里犯得着孤亲自动手?”

    “太子殿下,”沈贵妃颤着声音又叫了一声,“您……您身体抱恙,勿要动怒。”

    “勿要动怒?有人的毒已经正大光明地下到孤的马上了,若不是孤今日命大,此刻哪里还能躺在这里与你说话?”

    李辰舟放下了手,将手中胸前文书一扔,那文书飘飘摇摇落了地。

    “自己看吧。”

    南王牙关紧咬,双颊成了猪肝之色,到底忍下屈辱,自地上捡起那份文书。

    他看完,面上未见惊异之色。

    赵太师及蔡大人接过文书,发现那书上所写,这太子的马中毒乃是因为马料里混进了一味叫鱼肠的毒,这鱼肠之毒来自一种叫绸鱼的鱼腹。

    这种鱼只有鱼肚有毒,肉质无毒,只消清理干净,吃起来反而鲜美异常。

    看到此两人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今日一早南王便带着一圈人去了琉璃湖冬钓,据说钓上来许多平日里难见的鱼。

    午后不久,又急着嚷着要杀鱼,一面说要送进宫里,一面又说要烤了送于太子。

    那时候一群人围着,只觉得格外新奇有趣,谁也没注意这杀鱼的秽物如何处置了。

    好好的,南王为何要去钓鱼,钓完鱼又急着杀了。

    崔元道:“据臣查问负责处理这杀鱼秽物的几名奴婢,这鱼杀完之后体内秽物便就地掩埋,说是施了花肥。”

    如此说来,更是多了喂马的可能。

    今日之事,南王实在是第一嫌疑。

    只是这谋害太子之罪,实在是太过重大,稍有不慎,都会被牵连其中。

    众人一时谁也不敢言语。

    李辰舟道:“如今毒也查清,事已明了,孤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们到底兄弟一场,此事我会上奏陛下,交与大理寺和检察院主审吧。”

    大理寺卿及检察院左都御史二人忙点头应是,却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尤其是崔元,他刚上任,就要审讯皇长子,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南王妃听闻,瘫软在椅子上,忍不住双目血红,涕泪横流。

    长临卫方要上前来带人,却听南王道:“且慢。”

    他跪在椅边,离李辰舟极近。

    李辰舟清晰地看到他的目中染着阴冷的寒冰,只是叫那红肿的面颊衬托的有些可笑。

    此刻南王挺直着腰身跪着:“难道太子殿下要凭这一点鱼毒就治臣的罪吗?只因今日这冬钓是臣发起,但有机会接触到这鱼的,少说也有几十个,难道不该是个个都有嫌疑?”

    李辰舟道:“你既有这么多推断,便留到大理寺去说。”

    一旁沈贵妃道:“太子殿下,您今日受惊,是臣妾之过,臣妾受陛下命办此消寒宴,却叫贼人有了可乘之机。只是这贼人如此胆大妄为,又嫁祸他人,万不可叫他称心如意。”

    南王转而问道:“崔大人,你所查的结果,可查出本王就是这下毒之人?”

    崔元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声道:“臣不敢,还未曾查明。”

    一旁刑部尚书道:“如今侍马的奴婢全都死了,可说是死无对证。”

    却突然远远跪在花厅门帘子边的一人小声道:“臣有一事,不知当禀不当禀。”

    众人转头望去,却原来是礼部侍郎,姓袁。

    被众人目光盯住,袁侍郎愈发局促。

    远处的太子殿下还未发话,沈贵妃却已急道:“是何事?还不速速禀来?”

    袁侍郎道:“臣今日同十来位新晋的翰林院编修一同饮乐,但直至方才,却发现一直少了一人。”

    “少了谁?”

    袁侍郎磕了头方道:“少了二甲进士姓张名筲。”

    “张筲?”

    今日晨间跟着南王前去冬钓的,便是一群新晋学子,今年的新科进士,翰林院编修,其中便有张筲。

    得此消息,立刻有人出去查问,此刻一群新科进士入不得花厅,正跪在外间的畅香阁里。

    不久查问的人便回来了。

    “据他们所说,下午午宴之后,张筲跟着一起去杀了鱼,后来也确实跟着一起去了跑马场看比赛,只是后来马球还未结束,他就离席走了,至此不知所踪。”

    当此时候,却有人下落不明!

    这嫌疑瞬间压过了南王。

    言喻请示道:“太子殿下,臣这就带人四处去搜。”

    李辰舟躺在椅子上,随意挥了挥手,他便带着人去了。

    沈贵妃却突然问道:“若说不知所踪,倒让臣妾想起一人,臣妾斗胆,可否请问太子殿下今日带来的绿衣裳的姑娘现今在何处?”

    太子殿下今日赴宴,同车带了一姑娘,两人形影不离,举止亲昵。

    殿下对其更是极尽宠爱。

    只是别说现在,便是殿下坠马之时,却也未见那姑娘现身。

    大家一时心神皆放在了太子的安危之上,对于这样的女子自然并未多过注意。

    李辰舟微晃着椅子的身体一顿,冷漠地看了看沈贵妃。

    一旁太医正在给他包扎腿上的伤,他微动了动,太医忙停了下来。

    “贵妃见到了?”

    却见沈贵妃自椅子上起身,直直地跪了下去。

    她已年半百,保养得宜,此刻却噙着泪水,跪下身道:“臣妾有一事,一直煎熬在心,日夜不安,不知当不当于太子殿下言。”

    第123章 花厅受审2

    ◎原来要毒死孤的竟是……◎

    李辰舟冷笑道:“你年已半百, 何必做那少女之姿惺惺作态。”

    沈贵妃不顾他的冷嘲,垂下眼睫道:“太子殿下已年二十五,尚未娶亲生子, 此事一直令陛下日夜忧心,臣妾虽, 。”

    “挑重点!”

    “是, “沈贵妃愣了愣,又接道, “殿下一喜爱那女子, 带其在宫中游玩,陛下瞧着欣喜异常, 命臣妾查问那女子身世, 只要是个清白人家的女儿,不管身份如此低贱, 便由陛下做主收入东宫做个侍妾。”

    堂中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不知此刻沈贵妃绕这么大一圈讲此事是为了什么。

    沈贵妃却说的又快又急, 彷佛生怕别人打断了她。

    “只是臣妾受了陛下的旨意, 命皇城司查问一番,却叫臣妾大吃一惊。原来这姑娘并非清白之身,实在是辜负了殿下一番宠爱之心。”

    “这姑娘姓秦,乃苍阳府人, 少时便与同村男子立了婚约,只是后来被夫家退婚。但那未婚夫却对其恋恋不忘, 情根深种, 两人瞒着家中人一起逃到了冬荣城。这未婚夫家已为其定了另外的亲事, 便收她做了外室, 不光如此, 两人还育有一子!听闻两人感情甚笃,虽是端不上台面的外室,却恩爱异常。”

    “众位可知,那未婚夫是谁?”

    无人作答,沈贵妃自问自答道:“便是此次失踪的翰林编修张筲!”

    此言一出,众人震惊异常。

    “不想后来那秦氏机缘之下遇到殿下,竟有幸被殿下带入了东宫,加以宠爱。”

    “今日又如此之巧,殿下坠马之时,他二人又齐齐失踪。妾不得不疑。”

    殿下身旁的女子瞧着貌不惊人,竟有如此手段?

    “你疑什么?!”

    “太子殿下,那秦氏女实为有妇之夫!今日偏巧殿下的马中了毒,难保是张筲携恨报复,趁机带着她跑了!”

    “携恨报复?跑了?”李辰舟咬牙重复道。

    话里话外,众人自然知这沈贵妃所言携恨报复是什么意思。原本人家恩爱,并育有子嗣,不想却叫殿下瞧上,将人掳了来,生生叫人家一家三口拆散。

    如今殿下坠马,两人又齐齐失踪。

    “正是!两人原就不顾廉耻私奔,此次趁机跑了也不足为奇,那贱婢受了殿下的宠爱却不知感恩,妾观她……”

    她话音未落,却见李辰舟啪地一脚踢翻了一旁正给他包扎的太医,竟自椅子上站起了身来。

    不待众人反应,只听唰地一声响起,太子殿下已一把抽出了谢传英腰侧挎着的宝剑。

    “放肆!”

    他冷着脸,举起剑来,对着地上的沈贵妃就挥了过去。

    那剑寒光乍起,惊地跪了一地的众人双目刺痛,神思错乱。

    离他最近的左都御史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泣道:“太子殿下!”

    李辰舟顾不得腿上的伤,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今日孤便杀了这个满口胡言之妇!”说着又向下用力斩去。

    南王顾不得,一把扑过去护住母妃。

    李辰舟举起的剑便堪堪砍在了他的左臂之上,溅起一室的血。

    那血溅的很高,许多落在了一旁南王妃的脸上。

    感觉到黏腻温热的触感,南王妃忍不住惊叫出声。

    她自小养尊处优,千娇万嫩地养大,莫说见到血,便是杀只蚊子也未做过。

    如今脸上这来自夫君的血,快要击垮她的心房,令她内心震颤。

    一旁宋王妃眼疾手快,死死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只是南王妃嗓子深处的垂泣还是止不住从指缝里漏出来。

    手臂的疼痛也让南王忍不住闷哼出声,今日他受了狠狠一耳光,如今又受了一剑,当真是心内屈辱交加,却不得发作。

    “一会想要毒马摔死孤,眼见不成,此刻又想要污蔑孤强抢他人妇?”

    李辰舟自他臂上抽出剑来,众人甚至听到那剑从血肉之中抽出的声音。

    “你们母子当真是蛇鼠一窝,既然如今在一堆,孤便一起砍了!”

    周围的官员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将人团团围着,白杨两位尚书抱住了他的腿。

    李辰舟想要伸脚去踢,踢跑了一个便又抱上来了另一个。

    一旁赵太傅带着其余众人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道:“太子殿下息怒,您请千万三思啊,莫要叫这血污了您的手。”

    李辰舟怒道:“你们也想拦我?难道孤还杀不得她?”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今日太子殿下坠马重伤在身,万不可动气伤了身。”

    沈贵妃不想他如此反应,竟不和自己争辩,却是抽了剑就要来杀自己。

    她惊地脸上血色全无,李辰舟双目里的肃杀与疯狂,令她丝毫不怀疑他立刻就要将自己斩于剑下。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此刻她才恍然想起,面前的太子曾经亲手杀了丰远堂一千多人!还在不久前,毫不犹豫下令斩杀了朝廷几十名大员。

    只是这几年他病体瘦弱,行动间总叫人觉得弱不禁风,让她快要将此忘了。

    深深的恐惧自沈贵妃心内而起,如枯藤一般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抱紧儿子的身体,他胳膊上血流如注流在她的手上,烫的她浑身发抖。

    沈贵妃牙齿咯咯作响,磕头道:“太子殿下饶命,臣妾方才确是胡言,求您恕罪。”

    身前有众人拦着,沈贵妃又服了软,李辰舟手中一剑斩向了身旁的桌案。

    案面应声而裂。

    上面原本放着的茶盏霹雳哗啦碎了一地。

    撒了火,他到底冷静下来,一把将剑扔还给了谢传英。

    他方才起来的急,竟是鞋子也未穿,身上搭着的浅蓝色衣衫也落了地,一双脚上只着了足衣。

    苏玉墨忙带着小太监忙上前来,他一屁股坐在身旁的椅子上,任由几人服侍着他穿鞋披衣。

    他取过旁边桌案上小太监方上的茶,刚喝了一口便又气得一把摔了。

    茶水溅了一地,洒在底下跪着的宋王衣襟上,宋王红着脸,动也不敢动弹。

    “是想烫死孤吗?!”

    苏玉墨方穿好鞋,慌忙又磕头道:“奴婢这就去换。”

    “不必了!”李辰舟怒道,说着拿过手边桌子上的茶壶,就要倒茶。

    苏玉墨忙接了过来,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茶。

    一旁太医忙道:“太子殿下,您身体尚未恢复,寒凉之茶伤脾胃。”

    “呵,连孤的马都叫人毒死了,孤也差点摔死,如今又想给孤扣上抢他人妇的罪名,孤气都气饱了,还怕伤脾胃?!”

    李辰舟接过茶盏来,方欲送到唇边。

    “殿下且慢!”

    这声又急又快,惊的李辰舟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抖,茶水差点溢出来。

    那太医一张脸煞白,抖着唇道:“这茶汤色泽瞧着似乎有些怪异,可否容臣一观。”

    李辰舟唰地又变了脸色。

    太医膝行上前,接过茶盏来轻嗅了嗅,而后自袖中取出一枚银针。

    一旁苏玉墨双股忍不住颤抖,死死盯住那枚银针。

    底下众人也胆战心惊,待看到那银针刹那变为黑色,不由一片抽气声!

    太医汗如雨下,抖着嗓子道:“太子殿下,臣怀疑这里有砒.霜。”

    苏玉墨啪地一声跪倒在地,抖如筛糠:“太子殿下,奴婢万死,奴婢冤枉啊!”

    茶是他倒的,光这一点,就够他死无全尸。

    不光是他,低下跪着的众官员已经感到头皮发麻,今日这事,实在是一桩接着一桩,无一件不是惊天骇浪。

    沈贵妃,并南宋二王妃三人面上更是毫无血色,瘫软在一侧。

    李辰舟寒着脸,此刻却露出一丝可怕的笑来。

    “砒.霜?毒马摔不死孤,竟要下砒.霜毒死孤?”

    说着他一把将桌上的茶壶扫落,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带着毒的茶水流落的到处都是。

    “好一个消寒宴,竟是个鸿门宴。”

    沈贵妃软倒在地,却再说不出话来。

    她们之前确曾在此屋中的某个茶壶里下了毒。只是……

    她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南王妃。

    南王妃早已如软脚虾一般,脑中轰鸣不止,那壶茶我已经处理了,不对,好像没来得及处理,不,好像已经处理了,她一时乱麻一般,根本分不清自己当时到底处理了没。

    李辰舟咬牙道:“刑部,你说,此人几次三番意图谋害孤,该当何罪?”

    刑部尚书一惊,磕头道:“谋害太子殿下,按律当凌迟,诛九族。”

    “好,崔元,立刻去查!这壶茶是哪里来的,天黑之前查不出头绪来提头来见。”

    “是。”

    “抓到之后……”

    “凌迟,夷其九族。”

    说到夷九族,李辰舟咬牙切齿,声声阴寒,在场众人无不肝胆俱寒。

    听到底下人领命去查,不过很快就要查到自己的头上,南王妃感到血液已经凝结,僵硬着脖颈去瞧宋王妃,宋王妃正满眼是泪,也瞧着她。

    崔元领命就要去。

    却见一旁的南王妃双目无神,喃喃自语道:“不是砒.霜,妾下的不是砒.霜。”

    她的声音不大,但崔元为大理寺卿,是何等的耳力,立时便听见了。

    他挪到南王妃身旁,低声问道:“王妃娘娘下的是什么?”

    南王妃喃喃道:“不过是蒙汗药。”

    说完她如受了惊一般,猛得抬起头来。她今日原就受了刺激,此刻更是被“凌迟,夷其九族”所慑,一时失了心神。

    与方才怒发冲冠不同,李辰舟此刻异常的冷漠,凉凉地道:“原来下砒.霜要毒死孤的竟是三嫂?”

    “三嫂是皇室中人,若要诛九族,难免连孤和陛下也要收到牵连。”

    “那便除去玉碟,逐出皇室,再诛九族。”

    【📢作者有话说】

    宝明天不更,后天晚上更啊。晚安~~

    第124章 香山风波

    ◎李辰舟,你就是小瞧人!◎

    方才首告缺了个人的袁侍郎, 发现背后竟有这许多牵扯,自己竟是成了个其中一枚棋子,更是惊的面无血色, 他瘫跪在地上,知道自己今日是完了。

    “不, 不, 不,”南王妃疯狂摇头, 一把扑上前来, 欲要抱住太子的腿哭诉。

    可谢传英眼疾手快,一把站在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南王妃惊慌之下伏地痛哭道:“太子殿下, 臣妇冤枉啊!”

    李辰舟坐着冷冷地看着她。

    “太子殿下这壶茶并不是臣妇下的。臣妇下的乃是蒙汗药, 并不是砒.霜啊。”

    一旁崔元受命天黑前要找到投毒元凶,原以为今日性命难保, 不想这凶手自己招了。

    她既承认下毒, 不管下的是什么毒, 这毒害太子的罪名都逃不脱, 而她是南王妃,若说此事和南王没有关系,傻子也不信。

    南王显然也是这样想,在此下毒一事他虽然大约知道, 但未想过竟是想要直接毒死太子,这般愚蠢行径, 恨得他恨不得狠狠地给扇这蠢妇一个耳光。

    可无赖他胳膊伤重, 血流不止, 很快就将衣裳全都染湿。脸色都因失血而从紫红变成惨白, 只能无力地倒在沈贵妃怀里。

    沈贵妃惊慌叫道:“太医, 快,太医快来止血!”

    医正正在重新给太子殿下包扎腿上的伤,恍若未闻。

    其他几名太医跪在周边,低垂着眉眼,却无一人敢上前来。

    沈贵妃紧紧抱住儿子尖啸道:“你们做什么!这是南王殿下,陛下长子!若是今日有个好歹,我定禀明陛下,你们都准备替他陪葬吧!”

    “贵妃娘娘,”崔元道,“若想要殿下及时得到救治,还请南王妃娘娘据实作答,不要隐瞒才好。”

    沈贵妃一听,雍容不在,转脸对着儿媳狠扇了过去:“毒妇!你到底做的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南王妃被打得脑袋嗡嗡作响,嘴角渗出血来,却不想被这一巴掌打的反应过来,混身颤抖道:“不,不,臣妇下蒙汗药并不是给为了毒害太子,这实在只是巧合。”

    崔元道:“请王妃说明其中缘由。”

    南王妃咬牙道:“臣妇是…为了迷…迷晕秦姑娘…”

    “为何要迷晕秦姑娘?她和你有何愁怨?”

    南王妃哭道:“今日是我第一回 见她,往日并没有什么愁怨。只是……只是……她这些时日在宫里闹得风风雨雨,今日又随着太子殿下而来,臣妇实在看不过她不守宫规的轻狂模样,这才想要给她些颜色瞧瞧。”

    崔元方要开口,却突听太子殿下冷笑出声。

    “给她些颜色?好一招给些颜色。”

    “所以你们一面造出她与那张姓学子逃跑的假象,好将毒马谋害孤的罪责诬陷于她,一面想必还是想借机毁她清白?”

    南王妃慌张地看看宋王妃和沈贵妃。

    宋王妃今日受太子之托,要照看秦姑娘,原本勤勤恳恳,实在是被蒙在鼓里,她并不知在茶中下毒一事,此刻听闻,一张脸涨的通红,双目欲喷出火来。

    这是将她拉下了水!

    一旁沈贵妃却满心眼都在儿子的安危之上,丝毫没有要来帮她的意思。

    南王妃感到心中酸楚,她今日所行,不过是听命行事。

    此次东窗事发,她也成了弃子。

    宋王妃膝行上前几步道:“太子殿下,臣妇实在是全不知情。今日午后贵妃娘娘说她丢了件御赐的镯子,臣妇听闻异常焦急,这才请各位夫人小姐来问几句话。臣妇实在不知这茶中下毒一事啊!”

    李辰舟自椅子上站起身来,又回到原先的躺椅上躺着。

    “你们既提前知道要下毒诬陷秦姑娘,想必一早就料定了孤会摔马?”

    此番一想,那太子的马,自然也是她们下的毒。

    几人还欲再言,突然门帘掀开,几颗雪粒子吹了进来。

    外面竟然下雪了。

    言喻一身是寒雪,也不敢进来,只跪在门口道:“太子殿下,臣在周边抓到几个行迹可疑之人,原来是苍国公府的小公爷带着几个人躲在屋角下鬼鬼祟祟,臣打问之下,才说是在看太子殿下是否从厅内出来了…”

    沈贵妃及南王妃身型一颤,她二人皆出自苍国公府。此刻听闻抓住了小公爷,具都惊慌地转过头来。

    李辰舟问道:“为何?”

    言喻道:“臣几番查问,他才交代是受了两位娘娘的吩咐,让他在外面等着人送出来,至于送出谁来他也不知,娘娘说只管等着就是了,不必管其他的。”

    他说完,半天不见太子殿下发话,不由问道:“太子殿下,这人该如何处置?”

    却听寒凉之声穿过厅堂,透进了他的耳朵:“窥探孤的行踪,杀了,就地杖杀!”

    言喻一愣,还是应声道:“是!”

    “太子殿下,”沈贵妃不敢置信地叫道,“你疯了!他是苍国公府的小公爷!”

    也是她的亲侄子,南王殿下的亲表兄,也是南王妃的亲哥哥!

    李辰舟坐在那里,双目中毫无情绪,看也未看她一眼,言喻已经抱拳领命而去。

    很快屋外便传来有人被捂住嘴的闷哼声。

    这声音透着厚重的帘子和屋外的落雪虽听不真切,只是这真切的死亡恐惧却瞬间抓住在场所有人的心。

    那是尊贵的苍国公府的嫡子,沈氏小公爷!这大新朝最尊贵的纨绔子弟之一,圣京四霸之一,从无人敢得罪。

    此刻便被绑在外面的风雪里,杖杀?

    屋外的声音方一响起,南王妃双目一翻,当即晕死过去。

    沈贵妃放下南王,欲要跑出去阻止,却被周围几个侍卫死死拦住。

    她拼命踢打,那侍卫却如铜墙铁壁一般分毫不动,反而弄得自己一头珠钗散乱,衣衫凌乱,再不复往日贵妃的妆容。

    她转回身来,不由叫道:“李辰舟!就为了一个女人!你真疯了?!”

    叫完又冲着地上跪着的一帮大臣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就由得他这般暴掠残杀?”

    地上一群人一声不吭。

    沈贵妃怒极,亲生儿子躺在地上无人救治,娘家的嫡子又在风雪里被人残杀。

    她一时失了冷静,双目血红,拔过头上发钗就向李辰舟冲去。

    可惜连人都没有近身,便被谢传英抬起刀柄掀翻在地。

    沈贵妃瘫在地上控诉道:“你果然是个心狠手辣,无情无义之人,难怪当年……”

    还未说完,嘴已被南王捂住。

    南王浑身虚弱,却将沈贵妃拉了回来。

    他知道母妃接下来要说什么,可那是李辰舟的逆鳞,这些年谁碰谁死。

    当年德妃如此受宠,不过浅浅说了几句,就再也不见踪迹。

    今日之局,眼看败了,不能再让她枉死在此处。

    李辰舟却冷漠地道:“贵妃,在你将那肮脏的手向孤伸过来之时,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孤今日原不想杀人,是你们逼我的!”

    门口帘子又掀了开来,屋外的雪似乎更大了。

    言喻又从外面进来,跪禀道:“太子殿下,人已经死了。”

    “发还苍国公府。”

    “是,还有臣的人寻到了失踪的张筲,殿下可要亲自见吗?”

    见李辰舟点了点头,他向身后招手,两个银甲卫押着一身穿墨蓝色衣裳的人送了进来。

    张筲一头一身都是雪,进门来也不敢左顾右看,埋着头便拜倒,磕了三个响头。

    “微臣新任翰林院编修张筲,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各位大人。”

    李辰舟只是坐着,看了看远处的张筲,他伏首在地,看不见面目。

    花厅里燃着炭火热气扑面,他从外头进来,一身寒雪蒸腾而起,融化了衣裳,厚重的衣裳也没机会脱下。

    一旁大理寺卿崔元见太子殿下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会意过来,忙道:“地下所跪可是今年二甲第四,翰林编修张筲?”

    张筲埋头道:“正是微臣。”

    按照惯例便又问道:“你何方人?年纪几何?家中还有谁?”

    “臣原籍苍阳府山阴县人,今年二十三,家中高堂俱在。”

    “可曾婚配?”

    “已有婚约,但尚未成亲。”

    崔元原想问寻常男子及冠便成亲生子,你年已二十三,为何还未婚配实在异常。话到口边突然惊觉太子殿下都二十五了,也未成亲。

    他忙收住话头,惊出一头汗来。

    想了想只得硬着头皮道:“今日晨间你可随南王殿下前往琉璃湖?午后又可曾杀鱼?”

    “是。”

    “现有人告你,取鱼毒投喂太子殿下的马,你有何话说?”

    其实此问又实在多此一举,方才南王妃承认为那秦氏下毒诬陷,那殿下的马自然也是她们搞的鬼,否则她们怎知要提前诬陷?

    贵妃所言这张筲携恨报复又更立不住脚了。

    只是此刻他未按令出现,嫌疑并未洗清,按规总要查问清楚。

    张筲埋着头,语气轻微却吐字清晰:“微臣是北方人,出身卑微,此第一回 来此皇家别院,也第一回见识到琉璃湖中的鱼,并不识得哪些鱼有毒哪些鱼没毒,在这别院之中,更是被这巍峨气象所迷,东西不辨,更不识得殿下的马关在何处,就算侥幸寻到,更不识哪匹马才是太子殿下的马。”

    “若说要在戒备森严的皇家别院行此事,凭臣布衣之身,单枪匹马,如何能成?”

    若是他这样的新晋进士都可行此事,只能说明这皇家守卫形同虚设。

    崔元又问:“适才急召各官员往花厅及畅香阁,你为何不在?可是畏罪潜逃?”

    张筲磕了个头方道:“回太子殿下,回崔大人,今日微臣许……许是吃坏了东西,一直腹泻不止,大人传令之时,臣还困在西阁,并未得到消息。”

    一旁言喻道:“太子殿下,人确实是在马场北边的西阁旁寻到的。臣寻到他时,他脸无人色,苍白着脸正瘫坐在垭子上。”

    崔元想要问他可认识那秦姑娘,但此事涉及太子,他张了张口并不敢问出口。

    他想了一想,又开了口:“贵妃娘娘说,你品行不端,尚未娶妻,却已经有了外室,并育有一子?”

    不想张筲却主动提起了秦小良:“微臣并未有外室,外人所传之外室,乃是对秦姑娘的污蔑。微臣与她乃是同村之人,自小相识。只是臣常年在外求学,与其不过是逢年过节间或在集市上见过几面。”

    “那为何你们又住到冬荣城?还育有一个孩子?”

    “不是一个,”张筲却突然自地上抬起头来,脸色苍白,但目中光华四射,直直地道,“是三十三个。”

    众人不由一愣,三十三个孩子?

    “永和二十四年秋,苍阳府及周边三府发生百年难遇的洪灾,方圆百里成了菏泽之国,无数人家流离失所。”

    五年多前那场大水,实在是百年罕见,那年整个朝廷皆被此事所影响,在场之人皆印象深刻。

    张筲道:“秦姑娘家中在那次大水里也遭了灾,只剩了她一个,但是她在逃亡途中,捡了个婴儿,洪水退去后,她带着家里人返乡。”

    “只是家中早就被水冲的一片狼籍,她一个女子,又带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便被村中人联合起来撵了出去。”

    “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只能带着孩子四处流浪,饥一餐饱一餐。只是那次洪灾受灾人众多,许多家人支离破碎,孩童失了双亲成了孤儿,她流浪路上,一边自己艰难求存,一边却看不得孩子疾苦,收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

    “彼时臣还在外府求学,听闻家乡遭了灾,便欲回乡尽些绵薄之力。”

    “不想便在半道上遇见了她。”

    “那时候她已经倒在路边,眼见快要活不成了,只是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婴儿,身边还围着一圈惊慌失措的孩子。”

    那时候秦小良倒在路边,感到快要不行了,不想在此绝境之下,竟见到了张筲。

    她大概觉得是出现了幻觉,直到张筲将她抱起,她才确认是真的。

    瞬间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狠狠抓住了他的胳膊,泪如雨下。

    好半天才颤抖着唇交代遗言:“这些孩子都是无家可归的,你能不能想办法救救他们?”

    张筲低头,瞧见她双目凹陷,浑身瘦骨嶙峋,不由红了眼眶。

    他转头,看着那圈围在周围的孩子们,他们胆怯地看着他的时候,那目中全都是茫然无助,夹杂着恐惧不安。

    张筲想他此生再也忘不了这样的一群目光。

    正是这群孩子无助的目光,让他惊觉自己此生太过自私,一心只沉浸在作画的世界里。

    这世上还有这样多的人活在困苦里,而他却只想着自己随心而活。

    那时候他便发誓,此身耗尽余生,也要尽些绵薄之力,可以给这些以及这世上所有孤苦的孩子一个安身之地。

    这才使得他发奋读书走上了今日的仕途。

    爹爹死了,妹妹也在洪水里不见了踪迹。

    秦小良还亲手送走了最爱之人,只剩孤苦一人。

    她想过死的,只是看着怀里的孩子还在哇哇哭泣,她若死了,这孩子也活不成了。

    瞧见张筲,她什么也没说,只希望他可以救救那群孩子。

    “她虽无家可归,可若只是一人,天大地大,又有手艺傍身,哪里去不得,哪里吃不饱?”

    可是她却于心不忍,带着三十来个孩子,在那样的时候,自己温饱都是问题,不知是如何养活了这么多个孩子,历经了那个寒冬。

    李辰舟坐在椅子上,双手忍不住紧紧地抓住靠手,洁白如玉的手上青筋暴起。

    秦小良虽与他简单说过,却没有说的具体,只是今日从他人口中讲来,他已能想象到那时她一个人,是如何艰难,命悬一线。

    “微臣那时在冬荣城驻脚,便将他们全带了过去。”

    “好在冬荣城里,有一个石场工坊,秦姑娘便去了石坊。为了生计,我在冬荣城里开了个小的学堂,最小的那个婴儿她一直自己带着,其他的稍大的孩子,有的跟着她在石场工坊里做活,有的便跟着我,去了学堂。”

    “但是她说的,三十三个孩子都是她的孩子,便是自己饿死,也一定会将他们养大。”

    张筲说完,又磕了个头道:“大人若是问我,为何至今未曾娶妻,微臣也只能据实以告。”

    “秦姑娘忠肝义胆,非寻常女子可比,身处困境却顽强求存,生死之时还一心惦记着那些无亲无故的孩子,此心令人感佩,便是微臣也不能无动于衷。微臣确实对她仰慕莫名,若能娶她为妻,微臣此生之幸。”

    “只是……秦姑娘心中早另有所爱,与臣不过如兄长一般,臣虽身份低微,也绝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早在四年前,我们便在冬荣城里,结拜为异姓兄妹。今年臣也另外遇到倾心的女子,已定下婚约,明年开春便会完婚了。”

    说着他又拜下身去。

    一时花厅内寂静一片。

    谁也没想到这位瞧着弱小普通的秦氏女子,竟有如此胆魄。

    好一会,崔元偷偷觑了觑,发现太子殿下低着头,看不见面色。

    他一时不知这问案是否还要继续问下去。

    沈贵妃几人在听闻张筲下午腹泻不止之时,心中最后一口气却泄了。

    他们原本给秦氏下的是蒙汗药,而这张筲,却是催.情.药。

    他们计划着琉璃湖野钓,神不知鬼不觉得让太子坠马,死了最好,若是不死,到时只需将这罪责污蔑到张秦二人头上。

    给李辰舟泼一个强他□□的罪名,合情合理,证明今日他所受之伤全都是咎由自取,这张筲不管是抓得到还是抓不到,他都无法应对。

    抓到了必要灭秦氏,抓不到则他自己声名大损。

    如此一来,一则灭了这碍事的秦氏女,二则,让他从此声名大臭,三则,这张筲虽微不足道,却是今年二甲及第的进士,若是因此离间了他与天下读书人之心,那再好不过。

    只是,这一切都在正常运转,却又都偏离了轨道。

    那马原本只该中毒发一阵狂,谁知却毒发死了,他们原以为是下毒之时未掌握好剂量。

    这花厅里原本只是一壶蒙汗药,谁知却成了剧毒的砒.霜。

    而这张筲的茶里,催.情.药竟被人换成了腹泻药。

    原来他们精心谋划的一场局,不过全在李辰舟的算计之中,他一声不吭,将计就计,将别人的局,全变成了他的。

    只是李辰舟此刻却全无得胜的喜悦。

    听闻张筲的话,他看着厅中的人只感到一阵阵的厌倦和恶心。

    这些人只知沉浮在阴谋诡计之中,而他自己也是。

    可是却有一群人,自身尚不朝不保夕,却还在关心那些人间疾苦,在这世上行那大义之事。

    李辰舟自椅子上直起身来叫道:“王仁。”

    一旁王詹事忙应道:“臣在。”

    “你即刻代孤草拟一份章程,将今日之事细细地列了。”

    “是。”

    “将他们押了,连带着章程,即刻送进宫里,送到陛下面前去,由陛下定夺。”

    “几位堂官留下,其余人全退下。”

    “是。”

    腊月二十四,傍晚时分,天降大雪。

    香山别院很快淹没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暮色四起,四周光线已经模糊的看不清楚,白玉簌不顾大雪纷纷,站在道上张望了半天,才远远瞧见几个人影从远处走来,也没有撑伞,那些人只是缩着脖子,浑身雪白之色。

    玉簌眯眼一瞧,其中那个微胖身型,走起来一步三摇的可不是自家爹爹。

    她欢喜地冲着不远处的马车叫道:“娘,姐姐,爹爹出来啦!”

    马车的帘子立时掀开,白夫人带着另外三个女儿下了马车。

    白玉簌已经撑着伞往山道上方跑去。瞧见她立着,旁边几位大人也不过多寒暄,拱了拱手便各自告辞了。

    白玉簌忙上前一步将伞挪到白典头上道:“爹爹,你们怎么才出来?你瞧,这里就剩我们几家了。”

    白典四处一瞧,果然昏暗里四周寂寥,原本遮天蔽日的马车已不剩多少了。

    唉,好好一场消寒宴。

    他冻得哈了哈手,勉强笑道:“太子殿下留下我们又吩咐了点事,所以出来晚了。”

    白玉簌下意识地勾头往远处大门已经关闭的香山别院望去。

    太子的车架一直未见出来,看来是不下山了。

    想起今日马场上的事,她关切地问道:“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白典一愣,旋即又摇摇头道:“受了点皮外伤,无甚大碍了。”

    一旁白夫人接过夫君,不由感叹道:“唉,殿下俊逸不凡,天仙一般的人物,脾气又实在是好的没话说,就是身子骨瞧着太弱了些,竟遭了这般罪。实在是老天不公,尽挑这些好脾气的戳磨。”

    一旁几个女儿纷纷点头附和:“估计是连那马也知道殿下是个好脾气的,竟就撒野。”

    白典一时面色变换,好半天才吐出一个词来:“妇人之言。”

    “唉,妇人怎么了,”白夫人叫道,“妇人可撑起这半个朝堂呢,这可是太子殿下亲口说的。”

    白典想起来下午惊心动魄的一幕,再一瞧身边身娇肉嫩的几个女儿,不由皱了眉道:“下午你们被安排去了何处?可知外面发生的事?”

    白夫人连带着四个女儿具都摇了摇头道:“马球场散了不久天就下雪了,别院里的内侍们便带着我们一帮女眷们去畅听阁听戏去了。”

    旁边几个女儿异常兴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戏文。

    “这里的戏文可真好听,我们在外面从未听过,连母亲都给听哭了好几回呢。”

    “听戏?”白典忍不住苦笑。

    据他所知,这太子殿下对听戏是深恶痛绝,怎么今日却在香山别院摆起戏台子来。

    好在外面的腥风血雨,没有半点波及到她们。

    一旁白玉簌瞧见爹爹面色奇怪,遂好奇道:“下午可是发生了何事?我们那里一直在咿咿呀呀的唱戏,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白典摇了摇头不愿多说:“左不过是那些事,朝堂上的事你们以后少打听,还是乖乖呆在家里的好。”

    说完瞧见女儿又盯着远处的大门发呆,他心中一突,那个人就不要肖想了,是你我承受不起的,回去之后千万要嘱咐夫人才行。

    白玉簌却喃喃道:“我这一辈子,若是能寻到一个对我这样的男子,便是死也值了。”。

    李辰舟轻轻推开门,门内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无。

    他拨开眼前的轻纱,才发现秦小良已经躺在一张摇椅上睡着了。

    屋角里点着好几只蜡烛,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印在了她的身上。

    他轻轻地放缓脚步走上前去。

    却不想秦小良还是惊醒过来。

    方一瞧见他,立时困意全无,一把从椅子上跳起来。

    抓住他就上下打量起来。

    李辰舟进来前特意换了衣裳,外面瞧着未有丝毫不妥。

    秦小良却二话不说,一把掀开他的衣裳下摆,果然瞧见这膝盖上裹着厚厚的纱布。

    “你受伤了!”

    李辰舟忙将衣裳扯下来道:“不过是擦破了点皮,我让太医包扎得夸张了些。”

    “我不信!”秦小良叫道,“你可别想骗我,待会换药的时候我要看看……”

    话还未说完,嘴已经被李辰舟给堵住了。

    他低下头,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一手插进了她柔软的头发里,一手便不老实地钻进了衣裳里。

    两人亲了好一会,李辰舟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唇来,只是手却没拿来,忍不住皱着脸道:“实在是太可惜了。”

    秦小良忍不住道:“可惜什么?”刚问完就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

    果然李辰舟道:“这香山别院,也就还有个汤泉池看得过眼,我可是期盼了好久,真是来得巧不如来的早,我为什么没昨日连夜就来,这算算日子,七日之后都春节了!啊!太可惜了……”

    是啊,不想今日一早她来了月信……

    两人红了会脸,李辰舟方轻声道:“今日下午在马场上瞧着你被她们带走的时候,我就后悔了!实在是后悔万分!”

    “我怎么就答应你参与到这些事中来,万一他们把你怎么着了,可怎么好!以后再也不要了,好吗?”

    秦小良叫道:“那可不行!今日我演的很好,也没有给你添乱吧?”

    李辰舟忙道:“我哪有怕你给我添乱,我是担心你,万一其中有半点差错,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怕差错,我相信你,而且我想和你站在一起,不想只是等待。你也不愿我什么也不知道,只能一个劲地为你担心吧?”

    “可是……”

    “没有可是,”秦小良目光中印着烛火,熠熠生辉,“我们现在就是一体,不是吗?你若是错了,我也没什么好日子过,我可全指着你呢。”

    “恩,容我再想想。”

    “哎呀,不要想了,下次你若是有什么谋划,可一定要告诉我。”

    “小良,”李辰舟突然正了神色,一双眸子沉沉地看着,“你会不会讨厌我?”

    秦小良不解地看着他。

    “你今日见到的这些,不过是个小场面,在这宫廷朝堂之中,多的是阴诡算计,利益人心,你会感到怕吗?”

    “我今日还杀了人,你会不会因此怕我,讨厌我?你还会愿意……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秦小良低了头。

    李辰舟瞧见她的模样,心中一酸。

    哪知秦小良又抬起头来,双目圆瞪却隐隐含泪,粉腮鼓起控诉道:“李辰舟,你就是小瞧人!”

    李辰舟忍不住一愣。

    “五年前,你可以为了我放弃一切,命都差点没了,五年后,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害怕会退缩,凭什么觉得我不能为了你成为这宫中的女子?”

    李辰舟眼睛一酸,将面前的人搂紧怀里。

    他小声道:“但是我不愿意,五年前我就不愿,现在更是不愿,我希望你永远是秦小良。”

    “我一定可以做到的,相信我。”

    “恩。”

    过了好一会,李辰舟才道:“张筲在外面,我让他先留一步,你现在可想见他?”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

    秦小良出了门,进了畅香阁,阁内灯火辉煌,张筲一个人负着手站在当中。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眉眼在烛火下温和又有些瞧不真切。

    秦小良上前道:“前些日子托你给秋雨送去的冬衣冬裤可合身吗?”

    张筲道:“穿着很合适,有灿儿和我照顾他,你莫要担心。”

    “其他的孩子还好吗?”

    “他们都很好,这些年许多人已经能独立生活了,你莫要再为他们操心了。”

    “我…”秦小良一时感到羞愧难言。

    张筲摆了摆手道:“莫要多想,我知道你是不想他们也卷入这宫廷中来。”

    说着他看了看秦小良,又笑道:“这些日子我看下来,太子殿下是真心喜欢你,他对你很好,这我就放心了。”

    “对不起啊,今日把你卷进来。”

    张筲温和一笑,开玩笑道:“无妨。不光是你,我自打算踏入这官场开始,便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好在如今我也是有大靠山的人了,还怕什么。”

    秦小良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张筲瞧见她此刻粉面寒春,是自己少见的娇羞模样。

    他心中一愣,这才道:“原本我有一事一直不明。”

    “什么事?”

    “原本我以为,太子殿下是想借此机会,扫除沈贵妃及南宋二位亲王的障碍,顺便瞧一瞧这朝中谁是南宋二王的手下,可是凭殿下的手段,却完全不必将我牵扯进去,没有我胜局已定,加了我岂不是多此一举?”

    “直到此刻见到你,我才惊觉,今日这香山别院一局,原来他全是为了你。”

    “为了我?”

    “前些时日,你让我递些冬袄,尚且要偷偷摸摸,可如今,我们已经可以正大光明地在畅香阁会面。”

    瞧见秦小良迷惘的眼神,张筲复又道:“我和你曾经的过往,还有在冬荣城的五年,总会被有心之人翻出来。”

    “你若有一日要入主东宫,便有人可借此事大做文章,虽然我们是清白的,但挡不住有人要泼脏水。即便是不能证实的,可有这些流言就足够影响你了。”

    “今次太子殿下却是先发制人,自己主动将此事揭开,从此以后,我们两人来往就算过了明路,再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而且今日这些人也看到了你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分量,以后更不敢朝你出手了。”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说很轻,却字字句句敲在秦小良的心上,令她忍不住心跳加速。

    原来他在帮我扫清障碍,让我在这宫中,也还是秦小良。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你们在在一起也有些时日,他却迟迟没有给你一个名份。”

    “小良,我说这样的话,并不是要令你为难。我观他待你之心,绝不是假的。而且以他目前的权势,若执意想立你做太子妃,那也无人能阻止。”

    “可为什么他却迟迟没有行动?”

    秦小良道:“我不需要名分。便是一直如现在这样,那也够了。”

    张筲皱了皱眉道:“你说你要参加明年的工举?”

    “正是,”秦小良道,“你知道,我喜欢刻碑,而对于我们匠人来说,此生若能入玉册府,甚至成为玉册官,便是我们一辈子的幸事。”

    张筲点了点头。

    他心中想到,玉册官确实是朝廷官员,又是五品,品阶确实不低了,可靠五品官职来相配太子,尤显不足。

    那他在等什么?

    秦小良想起他今日上午曾与一帮命妇小姐们说过,他也想快点成亲,也想要快点有个孩子。

    难道是想要先有个孩子?

    秦小良下意思地捂上小腹,月信还在,此刻不可能有孩子,心中不由有些失落。

    张筲瞧见她的模样,以为是因为自己方才的话,忙笑道:“在学子中常说,人生有两大幸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张筲先预祝秦姑娘皆时双喜临门。”

    秦小良忍不住笑起来。

    送走了张筲,秦小良回到屋里,瞧见李辰舟正在换药。

    她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旁的太医吓得一跳,李辰舟的腿在他手中,下意识想躲也躲不及了。

    好在那伤口确实不算严重,只是轻微擦破了皮。

    李辰舟反应过来,得意地笑道:“这控马之术,这世上我就算不是第一,那也排的上前列,区区疯马也想奈何得了我吗?”

    说完瞧见秦小良盯着自己肚子在发呆,以为她是饿了,忙一迭声喊人上晚膳。

    只是秦小良一顿饭吃的总有些闷闷不乐,他凑上前来哄她道:“你这两日身上不大好,再休息两日,我教你骑马,教你滑雪如何?我什么都会,你想学些什么?”

    秦小良愣愣地抬头道:“你能教教我怎么生孩子吗?”

    李辰舟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止不住地咳嗽道:“这……这我不太会……”

    秦小良又黯然地低下头去。

    李辰舟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会想要生孩子了?”

    “你不是想要一个孩子吗?”

    李辰舟这才想起今日白日说过的话,他又凑上前来道:“我想要一个孩子,是因为怕你孤独,万一以后我不在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怎么办……”

    “你瞎说什么。”

    “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我就是和那帮阿婶们说着玩的,她们最关心的无外乎是娶妻生子这点子事,你也知道的,我总得没话找话嘛,不然多尴尬。”

    秦小良想起白日的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没话找话,连人家家里的母狗生了几只崽崽都给聊上了。

    “你好好的,非要跑去混在女眷堆里,实在有些不像话。”

    李辰舟委屈地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么。你非要一个人去试试,我也想看看你试的如何了。话说你今日和那些阿婶小姐们聊的如何?我可记得进去的时候你得意的不行,将那些小姐们讲的一愣一愣的。”

    两人又笑闹着一阵,李辰舟却咬住了她的耳垂,吐气如兰:“不过如何你特别想要一个孩子,我多多努力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中秋快乐,国庆快乐!这个假期我回老家,更新时间可能会不太稳定

    第125章 履冰

    ◎战便战吧◎

    老皇帝怎么也没想到, 人在宫中坐,锅从天上来。

    他不过在攀星楼顶喝了三盅酒,沈一奴就苦着脸来了。

    听了他的汇报, 皇帝脸上青白交加,咬牙道:“苍国公府?他是疯了吗?可知那小子背后都是谁?!”

    说着气的将手中酒壶从楼顶都扔了出去, 恨不能也直接撒手不管。

    可恨那惹祸的几人却早已经被送在了勤德殿里, 那被打死的小公爷尸身听说已经送进了苍国公府,他想不管也不成了。

    沈一奴低着头不敢接话。

    苍国公的母亲乃是大长公主, 皇帝的姑母, 他娶的又是河西赵家。

    赵家历经几百年而不倒,根基深厚, 富可敌国, 某种层面上比之大新的李姓皇族更有底蕴与资历。

    而太子今日杀的小公爷,便是这赵家嫡长女的亲儿子。

    赵家也是南王背后最强的依仗, 他们一心想要扶持南王上位, 这样以后的皇嗣便会有了他赵家的血脉。

    原本不过是暗中较劲, 如今是直接以那小公爷的血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他真是疯了。”皇帝感到头疼不已, 大过年的,是摆明了不让他好过。

    沈一奴陪笑道:“今日这事实在也是怨不得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是被人算计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如今还受着伤呢, 沈家赵家便合该来请罪才是,哪里敢怨?若是非要怨, 也该去怨这挑事之人不是。”

    “你知道什么?”皇帝道, “他今日开刀的是沈赵两家, 但是这样的信息传递出去, 其余世家门阀必然坐不住了。”

    “他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 在和新朝所有的世家宣战!”

    沈一奴心下轻颤,这新朝高祖由世家支持而起,百十来年各大世家门阀自恃甚高,各自为据。

    朝廷在许多事上多有掣肘。

    此事上,皇帝却不欲多说,转而问道:“太子伤势如何?”

    沈一奴整了整心神道:“太医回道,太子殿下受了些皮外伤,好在未伤肺腑。”

    皇帝皱皱眉头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四顾而下,圣京千家万户尽收眼底,黄昏光影尽散,万家灯火点点。

    抬头星子灿烂,明日该还是个艳阳天。

    皇帝突然起身行到栏边,瞧着万民皆在脚下,心中无端又升出一点豪迈之情。

    他前半生战战兢兢,后半生政务繁重,做事从未像如此大开大合。

    就像当年第一次见她,她骑着马,迎着风,手中长剑若游龙,从此在他的心中划下再也难灭的痕。

    也罢,这些年来,世家门阀把持了朝廷一半的税赋,国库空虚,导致朝廷行动间总是捉襟见肘,连赈灾的银两都不够,估计比那赵家还穷。

    战便战吧,与其做一辈子的穷皇帝,不如去将钱都抢回来,左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身为人间帝王,又怕什么。

    “太子人呢?”

    沈一奴觑了觑皇帝的脸色,又陪笑道:“香山别院环境清幽最是养人,太子殿下受了伤,要在那里将养几日再回来。”

    他早听闻那秦氏也在。他倒好,自己乐得逍遥,扔给自己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皇帝灰白的头发在寒风中抖动几许,刚歇息这些日子,又要被迫起来干活。

    真是被他算计的明明白白!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叹息一声不甘不愿地下楼……

    腊月二十六,天气甚是晴好。

    秦小良睡醒的时候,感到脸颊有些湿湿的,下意识一摸才发现眼角挂着几滴眼泪。

    她胡乱擦了擦,瞧见屋内燃的烛火已经快要燃尽,阳光已经从窗外洒了进来,落了一地。

    如此隆冬天气,窗外竟隐约传来鸟叫水流之声。

    她转过头,瞧见一旁李辰舟居然也还在,此刻还闭着眼睛睡的正香。

    两人平日里都是早起的人,不想这两日竟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方起。

    被窝里温暖一片,秦小良忍不住抱了抱,旁边的人却面色一紧,睁开了眼睛,眸色一团漆黑,幽幽开了口:“别乱动,我忍的很辛苦的。”

    秦小良却有恃无恐,抱的更紧一些,索性将脑袋搁在他的臂弯里。

    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地看了看他:“昨晚我做梦了。”

    “梦到什么了?”

    秦小良脸色一黯:“梦到许多人骑着马,手中拿着剑对着你,而你落在地上,受了很重的伤,就快要死了。”

    “……”

    “就不能梦到我点好吗?”

    “也梦到了。”

    “梦到什么了?”

    “好在你还没有死,大夫说你还有一口气在,还能救活。”

    “……”

    秦小良将脑袋在他身上又蹭了蹭,还有的话她没有说。

    不光如此,她还梦到了她们的家,梦到了小月,梦到他们全都活着。

    在那场天空都是灰暗的洪灾里,他们所有人终于相聚在宜兰县的城头,相拥着喜极而泣。

    而后一起回了鹿笛村,鹿笛村的月亮那么圆又亮,他们家院子里的石碑根根树立,小月便是趴在石头上,快快乐乐地写着春联。

    李辰舟瞧见她没了声息,瞬间明白她还没说出口的话,便伸出手来拍了拍她,又凑脸过来要亲亲她的唇。

    秦小良忙一把捂住道:“还没洗漱,脏!”

    “我不嫌弃。”

    “不要。”

    “没关系的,来。”

    “不要!”秦小良呼地自床上要翻身下地。

    李辰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顺手就将她压在了床边。

    “就亲一口。”

    秦小良被他压的动弹不得,又瞧见他睡眼惺忪,眉目如画近在咫尺,一时心跳如鼓,嗓子干渴。

    这样的秀色可餐!恨不得主动亲上一口。

    她还没想完,身体已经先一步来了动作,下意识一使力,竟翻身将他压在了底下,方要凑上去。

    哪知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外伺候的太监们听到了动静,纷纷进来了。

    又被人撞见了!真是丢死人了!

    秦小良脸红如血,如兔子一般弹跳而起,看也不看一把抢了一个盆就跑到里间自己去洗漱去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苏玉墨瞧见太子殿下衣衫不整地考在床上,看着他们的目光满是愤恨,忍不住双腿发软。

    以后进来,一定要再慢点才成。

    “碍事!”李辰舟怒道。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来!”

    一群宫人吓得头都不敢抬,连连称是。

    两人随意吃了早饭,便穿戴衣裳按照昨夜的计划,准备往别院北边去。

    衣裳方穿了一半,门口有小太监来报,詹事王仁求见。

    李辰舟下意识看了看隔壁,秦小良还在里面换衣裳,一时应该出不来,遂点了点头。

    王仁进来跪下行礼,李辰舟淡淡地道:“什么事?”

    王詹事脸现忧色道:“昨日苍国公求见陛下,陛下未曾见他,今日一早河西赵家八百里加急,请求进京朝见。”

    “陛下怎么说?”

    王詹事道:“陛下还未回复。”

    李辰舟紧了紧腰间玉带,面无表情地道:“正是年节里,合家团圆的日子,怎么好叫他们骨肉分离,进京的事便挪到年后吧。”

    “是。”王仁又道,“臣私以为,赵家此次请求进京朝见是好事,显然是想向太子殿下示好。”

    “恩,陛下对臣下一向是雨露均沾,此次若是只允了赵家进京只怕别家觉得不公,心中难免有些其他想法。”李辰舟想了想道,“三月正是万岁千秋节,便将那河西施家,什么王家李家全发了诏书,一并进京。”

    王詹事心中一突,知道太子殿下终于是要对这些世家门阀下手了。

    他心中有些紧张,却一时又没来由的激动万分。

    此举极为冒险,可若是成功,却也可一劳永逸,实在是利国利万民之事。

    况且他其实内心深处从未觉得此举会失败,他担任詹事府詹事四年,对这位太子殿下的手段极是自信,有这样运筹帷幄的主君操阵,怎么可能失败呢?

    王仁方要说话,突然听见隔壁门轻响,一个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

    李辰舟挥了挥手道:“你退下吧,这几日莫再来打扰我了。”说着便再不管他,走上前去迎那姑娘去了。

    王仁退到殿外,知道太子一行今日要去琉璃湖游玩。

    他瞬间生出一丝荒谬之感,从今日开始,之后这一切惊心动魄的朝堂世家之争,全都是由那琉璃湖中小小的一条绸鱼而起。

    那条小鱼竟是场腥风血雨的开端。

    若是南王殿下知道自己安排的寒江野钓促成了这样的事,那脸色该是如何精彩。

    只是似乎在情之一事上有些?他甩了甩头想到,殿下做什么,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秦小良一路忍不住叽叽喳喳,兴奋异常。

    一旁李辰舟却仍不死心道:“你这两日受不得寒,实在不宜去滑雪,不若等改日身体好了,再来?”

    “没事,我以前在白河上,常与小……”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辰舟忙道:“说起这琉璃湖,那产的鱼确实鲜美异常,你可想尝尝?”

    秦小良想起前两日那场风波,忍不住抖了抖摇头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在这里用鱼做诱饵?”

    “南王此人一向虚伪,他想要在新科进士们面前树立他孤高和寡,独钓寒江的气度,这琉璃湖再合适不过了。”

    不等秦小良问为何,便见不远处闪着琉璃一般的光,连带着上面的天空都碧蓝透着光。

    此刻湖面结满了厚厚的幽蓝色的冰,冰面上更是多处积着厚厚的白雪。

    这琉璃湖竟是比苍茫山里的梳妆湖还要美艳动人。

    四野空旷怡人,不见人迹。

    【📢作者有话说】

    姐妹们我爬回来了!!假期实在过的太快了,可是上起班来为何又这么慢,才过去一天,居然还有六天(太吓人)

    大家玩的开心么?

    后面每晚12点多更新,日更到完结(快要完结了)

    么么,晚安。

    第126章 骑马

    ◎为啥非要学骑马?◎

    李辰舟拉着她走上前, 秦小良这才瞧见这湖面上停着一辆车。

    这车远远看来像是马车,只是车身小了许多,近看却没有轮子, 车前却套了一匹马。

    车前侍立了几人,瞧见两人上前来, 忙跪地行礼。

    “这是……”

    “是滑雪车。”

    李辰舟拿出准备好的衣裳来将她密密地扎了个严实, 只留出黑黢黢的眼睛来,这才道:“好在此处没什么风, 你可不要去冰面上走, 那寒气从脚底入,仔细以后小日子有的罪受……”

    嗡嗡嗡, 像是蜜蜂在耳边鸣个不停, 秦小良这几日实在听烦了他的唠叨,只当耳旁风。

    一转身自己就爬上了车。

    李辰舟跟上来笑道:“待会莫要怕, 若是实在怕要记得抱紧我。”

    秦小良上了车, 瞧见这四周景象突然有些心虚, 却硬着头皮道:“放心, 我可是老手了。”

    说着李辰舟挥退了车夫,自己扯起缰绳来。

    他手中缰绳抖起,犹如一条在水中灵活的鱼儿游过,划出一条漂亮的水线。

    “坐稳了, 要出发喽!”

    关键时刻,秦小良想起一个重要问题, 忍不住问道:“你来滑过几次?”

    话还未说完, 马儿长啸一声, 四蹄飞跃, 呼啦一声飞驰而出, 瞬间这车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出。

    “第一次。”李辰舟的声音支离破碎地散在空中。

    没有车轮与地面的摩擦,这车脚上的滑板在冰雪面上毫无阻碍。

    这车速度实在太快,仿若风驰电掣,完全失去了控制一般。

    车上的两人整个人都仿佛飘在了空中一般,连屁股都坐不实了。

    若不是身上用布带系着,只怕自己都飘在半空中了!

    此刻虽然身体没有飘,但秦小良的心已经飘到了嗓子眼。

    实在没法,只能狠狠掐住旁边李辰舟的腰身。

    李辰舟手中缰绳甩起,却跑得更起劲了。

    诺大的琉璃湖,这马儿带着两人很快就到了对岸,眼见着岸边越来越近,马却丝毫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秦小良忍不住大叫起来,这回恨不能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去。

    “快!停下来,要撞上了!”喊叫声破碎在风中消失不见。

    一旁李辰舟却一脸淡定,趁机将人抱着。

    “别怕,抱紧我!”

    也不知他怎么动作,只是这马显然也是训练过的,在眼见着要撞向岸边的时候,一个急转弯,只听到马蹄在冰层上的刺耳摩擦声,竟生生带着两人转了个方向。

    惊魂未定之下,秦小良却逐渐适应过来,心中激昂兴奋多过了害怕,瞧着这肆无忌惮的狂奔,清冽的空气从鼻端涌入大脑,一时头清目明,感到畅快异常。

    当真是说不出的快活。

    “李辰舟!!”她顺着风大叫起来,“我们在飞!!”

    李辰舟瞧见她的笑脸,忍不住也笑出声来。

    这些日子跟着他在东宫,拘束的她整个人都有些小心翼翼起来。她虽然从未说过半句,可平时连说话声都明显变小了许多。

    年前只匆匆带她去了趟九龙山,回来之后他一直忙,她便也整日里困在文华殿的工坊里不出门。

    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原是活在乡野之间,恣意自由的。

    就像此刻这般,在这明澈的天地之间,琉璃纯净,直抒胸意。

    这雪车不知在湖面上行了多久,李辰舟方问道:“要去岸边走走吗?”

    秦小良早将捂脸的衣裳扯了下来,朝他笑道:“好啊。”

    “好了,那我们便靠岸吧。”李辰舟道。

    随着他话音刚落,这雪车果然渐渐缓了下来,马儿带着他们就奔岸边去。

    秦小良此刻才注意到车旁左右及后面跟着许多人。

    这些人在冰面之上飞行,竟丝毫不比这马车逊色。仔细一瞧,才发现他们皆穿着冰鞋。

    “你的侍卫们好厉害啊,连冰嬉都这般好。”

    李辰舟笑道:“他们之前跟着我在西莽,西莽大半时间都天寒地冻的,这样行的快些。”

    岸边居然也有钓竿。

    不光如此,还有几只鲜活的鱼儿在桶里蹦跳。

    炉子里早已经生好了火,一壶热水正自沸腾。

    李辰舟自去煮茶烤鱼。

    秦小良却不去帮他,瞧见岸边凸出的一块小石头转了转圈。

    竟下意识地就从腰侧取出刀来。

    手刀流转之间,擦卡擦卡的响。

    李辰舟索性也放下手上的活坐在一旁,瞧她刻字。

    阳光照耀在身上,隆冬的寒冷里却格外有些暖融融。

    不过一小会,秦小良便放下刀来。

    那小石头上,竟是一手横平竖直,认认真真的小楷。

    “永和二十九年,李辰舟与秦小良,在此一游。”

    李辰舟瞧见,却也自自己怀里掏出另一只刻刀来,很快地补了上去。

    “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瞧见他的字,秦小良红了脸,转头却瞧见他手上锋利的刀,不由道:“唉,这是我的刀,该还我了吧。”

    “还什么还,连你人都是我的,何况是刀?”。

    在鹿笛村时,除夕那日大家都忙着回家弄团圆饭,集市反而冷清下来。

    可圣京不同,便是除夕之日更是热闹繁华。

    便是朱雀大街宽可两辆马车并驾,此刻也是挤挤挨挨,人头攒动。

    许多人与马混杂在一起,叫卖声,说笑声,马骡的响鼻声,充斥着上空,引的人耳膜生痛。

    空气里浓烈的食物甜香,说不清的脂粉味,伴着爆竹的火药味,萦绕在每个人的鼻端。

    秦小良坐在马背上。那白马神俊异常,步履悠闲而缓慢,她坐得高看的远,四处繁华热闹景象尽收眼底。

    便是这嘈嚷和混杂的味道也让她沉浸其中。

    行了不多时,她便想要从马背上滑下来。

    李辰舟忙勒停了马,眼疾手快地接住她道:“你又做什么?当心摔到。”

    秦小良好心地道:“走了这许久你肯定累了吧,我下去走走,你来骑马吧。”

    “我不累,”李辰舟忙道,“你可坐回去吧。”

    秦小良瞬间苦了脸。

    李辰舟忍不住笑道:“在香山别院教了你骑了这许久的马,怎么到现在还害怕?”

    秦小良脸色白了白,忍不住道:“我怕高,而且这马力气太大了,万一发起疯来……”

    说完她似乎后知后觉,忍不住拍了拍身下的白马道:“我不是说你不乖啊,我说的是万一,万一而已。”

    白马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从鼻子里用力地喷出口气来,似乎是嗤之以鼻。

    秦小良总觉得这马太过聪明,听得懂她说话,也似乎知道她是个不会骑马的,那黑圆圆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都似乎有些嘲弄。

    想起这些日子在香山别院学骑马,她一张脸更苦了。

    第一日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兴匆匆地跟着李辰舟去了跑马场。

    也不用他扶,自己便爬上了马背。可上了马鞍才发现,坐在马上的感觉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

    她方要反悔,哪知李辰舟也跟着一跃而上。

    也不知是怎么的,他微微一动,那马便撒开蹄子开始狂奔。

    吓得秦小良嗷嗷直叫。

    第二日她怎么着也不肯再上马,哪知李辰舟却铁了心要教她骑马,软磨硬泡之下,她只好硬着头皮再上。

    可他带着那马一跑起来,她就心慌气短,颠得都要吐了,以至于看到马就忍不住双腿发颤。

    李辰舟便只好自己牵着缰绳,慢慢带着她在马场里转圈。

    今日下山来,特意让她骑着马一路从香山别院行到城里。

    他便在前面牵绳引道,分散她的注意。

    这一路她几次想要弃马,皆被李辰舟发现,此刻不由有些好笑:“我牵着绳呢,你怕什么?”

    秦小良苦着脸道:“骑马我这辈子估计是学不会了,你干嘛非铁了心让我学骑马啊。”

    李辰舟停下身,转身仔细看了看她,阳光照在他黑黝黝的眸子里如宝石一般璀璨,他薄唇微启道:“那是因为……”

    身旁有一堆行商经过,车上的铜铃叮叮当当的响,将他后面的话淹没了下去。

    秦小良忍不住自马上低下头,皱着小脸道:“啊?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李辰舟眸色一闪,笑了笑,无所谓地道:“没什么,只是总归多一个技艺傍身,等春天来了,我们还可以一起骑马去踏青,纵马驰骋在草原山野之上,想想就很快活。”

    秦小良想了想,好像确实不错。

    “饿了吧?去前面那家吃点饭?”

    秦小良伸头望了望,发现那家生意很是兴隆,遂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落进了他的怀里。

    李辰舟将她抱下马,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腰侧笑道:“瞧着似乎重了许多,看来这些时日肉长了不少。”

    秦小良却气道:“那可不,你整日里让我一天四五顿的吃,还不让我走路偏要让我骑马,估计马上就变成胖子了。”

    李辰舟将缰绳随手扔了,身后的侍卫忙上前来牵了马去。

    他便携着她往边上走,边走边道:“变成胖子我也喜欢。”

    两人进了酒楼,早有侍卫提前一步来订了位置。

    方要入座,秦小良却突然听到一阵嘭的声音,忍不住吓了一跳。

    她自窗户看去,原来是不远处的街巷角落里,有几个孩童正在地上玩着爆竹。

    一个小孩将引燃的爆竹向旁边的孩子扔去,那竹子在嘭的一声之后,碎裂开来,旁边的小孩吓了一跳,也将自己手中的爆竹引燃扔了出去。

    李辰舟瞧见方才还言笑晏晏的秦小良突然闭了嘴,呆呆地瞧着远处突然不说话了。

    “小良。”他轻轻叫了好几声,一旁的秦小良才回过神来。

    第127章 团圆宴

    ◎端得上台面◎

    她低下头, 想要掩面遮掩,可李辰舟还是眼尖地瞧见她眼底通红,眸中有水光闪过。

    他早发现了窗外的情景, 自然明了,心中一酸, 想要安慰她。

    哪知秦小良却主动开口道:“我瞧见几个小孩在玩爆竹, 想起那年我们几个人来,忍不住就有些想哭。”

    那年除夕, 她们四个在一块玩爆竹, 炸的满脸黑灰,衣裳都破了几个洞。

    而她的爹爹, 一个人在家温了酒, 烧了一桌子的菜。

    天黑下来,才笑眯眯地叫她们几个回家吃团圆饭。

    如今, 爹爹死了, 山沽和小月都在洪水里失去了踪迹。

    五年了。若是他们还活着, 也早该找到了回家的路。

    她的小月, 若是还活着,如今该是个十三岁的姑娘了。

    李辰舟眸色一暗,张了张口,半晌才道:“也许他们还活着, 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只是迷了路, 一时找不到回来的路。”

    秦小良听此, 眼角的泪忍不住滑落下来, 此刻恨不得坐地大哭一场。

    “若是老天能让她活着, 让我怎么样都可以。”。

    行到东宫, 天色已晚,黄昏已至,宫内一众人等早已拧着灯笼候在了门口。

    苏玉墨一早便带人从香山别院提前回来收拾。

    此刻急地在门口直打圈,外面打探的侍卫刚回来,他忙一把抓住问道:“太子殿下可快要回来了吗?”

    那侍卫道:“殿下还在善喜斋用膳。”

    苏玉墨急地跺脚道:“宫中已经来人催请三回了,这眼瞅着等天一黑,宫宴就开了。”

    今夜除夕,陛下在宫中摆宴团圆宴,太子殿下若是迟迟未到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一旁的小太监道:“或者奴婢们去善喜斋催催?”

    苏玉墨一巴掌扇在他头上道:“混帐东西,不要命了,连太子殿下也敢催。”

    小太监捂着脸苦着脸一声不吭。

    这边还没急完,宫中来催请的内监又到了。

    “苏公公,太子殿下何时能回?你可去催请过了?宴席马上就要开了。”

    苏玉墨木着脸,躬身第四次说道:“太子殿下近来身体有些不适,在别院修养,今日为这团圆宴特意一大早下了山,只是考虑到殿下的身体,总要行的慢一些。”

    那内监听闻还是这句说辞,一张脸煞白,不由急道:“这宴还有一刻就开了,奴家来的时候,御驾已经往太元殿去了!若是晚了,你担待得起吗?”

    两人正如热锅上的蚂蚁,突然见不远处一辆金顶黑身的马车辘辘行来,不急不缓。

    苏玉墨双目含泪,激动地一把扑上前去,跪在一旁行礼。

    马车丝毫不停,一直行到宫里去。

    李辰舟微微掀开车帘看出去,一眼瞧见跪在地上的有几个是宫中陛下跟前的人。

    必是来催的。

    苏玉墨跟着车一路小跑,直行到东宫内城,文华殿外门口车才停下来。

    他忙上前去掀开车帘,陪笑道:“太子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可将奴婢急坏了。”

    李辰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自车内出来,便又转身去牵车内的秦小良。

    苏玉墨被这眼瞧得立刻闭了嘴,再不敢多言。

    两人方站定,那宫中派来催请的内监已经跪在身前道:“太子殿下,团圆宴酉时初就开席了,宫中迟迟不见您,派奴婢来请您。”

    李辰舟观了观天色道:“想必此刻已是酉时了?”

    一旁小太监道:“正是酉时初。”

    李辰舟道:“既已经迟了,那还急什么?”

    说着便牵着秦小良的手往文华殿去。

    “唤人来更衣了再去不迟。”

    那内监想起面前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听此忙磕头称是,急忙回宫复命去了。

    苏玉墨忙领着一帮小太监,捧了一堆衣裳来。

    李辰舟却不去换衣裳,而是拉住一旁秦小良的手,小声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可还紧张?”

    其实他不必问,握在掌心里她的手微凉却有汗,显然极是紧张。

    今日磨磨蹭蹭做了这许久的心里准备,到底临到头来还是有些害怕。

    香山别院虽是皇家宴会,可到底在宫外,如今跟他去宫内,参加除夕宴?

    跟着他参加他们皇家的团圆宴,也是家宴。

    秦小良虽然紧张害怕,却怕他担心,下意识地想要摇头。

    可瞧见烛火摇曳之下,他的眉眼如画,目光清澈见底,却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李辰舟瞧见她一脸呆愣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这不是什么正经宴席,只是个家常团圆饭,你若是喜欢就多吃两口,若是不喜欢,回来我们再另开个席。”

    “到时你进去,便给陛下磕个头,然后只当那些人皆是透明的就成,想必他们此番样也不敢主动来招惹你。”

    “不过你若是实在不想见人,就抓住我的衣裳,躲在我身后。”

    “好。”

    一众侍从忙上来给两人换衣裳。

    认识他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瞧见他穿着这样的衣裳,一身玄黑衣裳滚着金边,一枚温润的玉带束得他腰身挺括。

    乌黑的头发上戴着玉冠高耸。

    便是站在那里,通身的高贵威仪让人望而生畏,再不见弱不禁风之质。

    李辰舟却仔细端详了她,一身鹅黄色的撒花烟罗褥裙,脸上施了粉黛,双颊含晕,原本便清秀干净的脸,此刻在烛火下竟是透着纯净的光,衬的一双眼睛如烟似雾。

    秦小良有些不安,下意识就扯了扯衣裳摆子,不想今夜穿的如此华丽,实在与她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这样是不是有些招摇了些,转念又想,今夜这宴她既去了,便注定要惹人注目。便是她穿个透明的,也必是要被人戳出个洞来瞧。

    只是不要让他失了脸面,让人觉得他看姑娘的眼光不行。

    李辰舟却毫不掩饰满眼的惊艳之色,夸张地道:“你这身打扮我竟从未见过,不曾想你竟是个美人胚子,这打扮原来竟还原了你的天人之姿。”

    “今夜只怕这满宫都要被你衬托的失了颜色。”

    当着一众人的面说这样的话,秦小良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偷偷地扯了扯他的衣裳。

    可不要这么夸张了,这样睁眼说瞎话实在让人臊得慌,说不得这些人心中怎么嘲笑我呢。

    虽然心里听着还是怪甜滋滋的。

    李辰舟却真心实意赞美,大手一挥,重重地赏赐今日为她梳妆的嬷嬷。

    那嬷嬷大喜,跪在地上一个劲地谢恩。

    等两人打扮一番出了宫门,天色已经黑透了。四处张灯结彩,混黄雪白的各色宫灯在风中摇曳,映着地上的影子们晃晃悠悠。

    除夕夜的雪还是来了。

    不想一来便是一场大雪。

    便是在这绵密的雪里,宫墙外爆竹声不绝于耳,隐隐传进来,鼻端仿佛已闻到了硝烟之气。

    东宫内虽然没有硝烟,但是宫人们穿着鲜亮的颜色,各个脸上洋溢着新年的喜气。

    在除夕夜的大雪中,秦小良坐上车,跟着李辰舟一起进宫赴李家的团圆宴。

    不想此次进宫不多时,他便下了车,带着她在宫中漫步而行。

    大雪纷纷而下,两人撑着伞,一路行的并不快。

    上回游宫,只是在外围的景色里转悠,并未来各大主殿。

    此刻跟着他,却是经了一座座巍峨又金碧辉煌的宫殿。

    秦小良却终于感受到一股狐假虎威的味道来,凡是他所行之处,守门的侍卫无不立刻大开宫门,凡是路上所遇之人,无不曲身恭敬行礼。

    被这冰冷的雪气和这景象所激,秦小良原本紧张的情绪反而慢慢缓解下来。

    不知行了多久,两人行到一处大殿前停了下来。大殿灯火辉煌,隐约听得到丝竹管乐之声。

    而近处宫灯如星河一般,蜿蜒到廊下,灯上落了莹白的雪,衬的灯火也有些白。

    仔细去瞧,才发现这殿前的空地上,站着许多戴着面具的卫兵。

    “拜见太子殿下。”从里面迎出来的几个宫人不顾满地大雪,跪下磕了头,而后才掌着灯,埋头在前引路。

    李辰舟牵着她便要往里走。

    这肃穆气象,搞得秦小良又突然感到心跳加速,嗓子干痒。

    今日说的,入门是先跨左脚还是右脚?面见陛下行礼是要磕几个头来着?是左手放在上面还是右手来着?还要说什么台词?

    想了半天,紧张之下她这脑袋愈发一团浆糊记不清了。白日里还信誓旦旦的说全都记下了。

    怎么办?在他们眼里,我本就是端不上台面。若是出错了今日势必要出丑。

    我出丑不要紧,莫要连累他被人嘲笑。

    而且万一陛下因此不喜欢我怎么办?哦,不对,之前就见过两回了,他已经不喜欢我了。

    今天再见到我行事不满,必要说出些难听的话来,我就埋着头当耳边风吧。

    吹吹也就过去了。

    一边胡乱想着,她下意识地紧紧扯住了李辰舟的衣裳。

    李辰舟停下脚步,望了望她的面色有些发白,一双眼睛如小鹿一般乱撞。

    知道她这是紧张了,不由打趣道:“怎么这是丑媳妇害怕见公婆?”

    说着却自腰间拔出那把刻刀来,一脸认真地道:“若是有人敢为难你,瞧我的刀长不长眼睛。”

    那神态语气当真是莽夫一般,却让人丝毫不怀疑他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秦小良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下意识也想去寻自己的刀,可摸了摸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方才入宫的时候都上缴了。

    团圆夜宴已近尾声,太监通传太子殿下来了。

    一时满堂具静,众人一齐转头往门口看。

    皇帝哼了一声,将手中酒盏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啪地一声响。

    “他还知道来?真是愈发不像话!”

    宴中间正舞的歌姬被这声音一惊,吓得停了下来。

    话音方落,却见帘子微掀,烛火之下李辰舟一身玄色衣裳走了进来,不光如此,身旁果然还跟着个鹅黄衫子的女子。

    那女子迈着小步迈着,头埋着看不见神情。

    宫中早得了信,太子殿下今日带着那秦家姑娘一起来了。

    此刻见了人,座上除了皇帝,其余人纷纷起身。

    一时杯盏桌椅之声响起一片。

    虽然炭火烧的足,秦小良却无端感到一丝肃穆之气,有些寒凉,空中满是威严的味道,她微低着头,不敢四处乱瞧。

    便是如此,却清晰地感觉到无数的目光瞬间落在她的身上,如利剑一般刺得人心惊,尤其是其中一道,如重重威压扑面而来,更是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她不顾有些微颤抖的腿脚,满耳皆是自己咚咚的心跳之声,哪里还顾得上该迈左脚还是右脚。

    只是紧紧抓住旁边人的手,随着他往前走。

    入得殿来,眼角余光里看到周围一群人衣着华贵,耀眼夺目,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分列在两旁。

    该都是这宫里的娘娘们和他的一干兄弟姐妹。

    而正前方,高台之上独有一人黑衣龙纹,正自坐着,是陛下。

    瞧着太子殿下上前,场中的舞姬们忙躬身退了下去。

    李辰舟便牵了她直走到大殿的正中方停了下来。

    柔和的光线打在他两人身上,竟丝毫看不出两人身份上的天差地别,叫人觉得说不出的和谐自然。

    似乎瞧着有些登对。

    皇帝居高临下,一眼瞧见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眉头一皱忍不住怒道:“今日团圆宴,为何姗姗来……”

    哪知李辰舟却突然撩开衣摆,带着旁边那秦家姑娘一起跪了下来。

    他玄衣坠地,左手在上右手在下,缓缓低头触额于地,竟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拜见陛下!”

    旁边的秦小良也有样学样,跪在地上行礼。

    皇帝一愣,未完的话竟是说不出口。

    面见帝王行三跪九叩之礼本就是礼数规矩,这再正常不过。

    只是李辰舟这小子,从小到大几时遵过这礼数规矩,给自己好好行过礼?!

    习惯了他的没规没矩,此刻皇帝反而有些不适应。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一旁的酒盏,一时也不好再发脾气,只是黑着脸道:“平身吧。”

    底下两人便都起了身。

    瞧见太子殿下正儿八经行了如此大的礼,旁边立着的一群人怎么也不好只是行个半礼。

    此刻见他行完了礼,众人忙跪在地上,行了稽首四拜礼。

    好好一顿家宴,瞬间更加肃穆无声,一派冷凝气氛。

    李辰舟随意挥了挥衣袖,让众人起身。

    这才伸手作揖,毫无诚意地道:“臣腿伤未愈,近来在香山别院养伤,今日又下了大雪路上难行,臣是以来晚了。”

    这是在解释?今日说话这么客气?皇帝心下有些诧异,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面无表情地道:“哦。”

    第128章 痴

    ◎你好凶哦◎

    说完便将那冷漠目光扫向身侧的秦小良。

    那日在东宫文华殿, 他坐在李辰舟的塌边,瞧着就是个年纪大的老人,她那时候一心又扑在李辰舟身上, 不觉得什么,可今日在这皇宫之内, 他端坐高台, 一股帝王的威压自上而下扑面而来,秦小良忍不住身形晃了晃。

    她心下给自己打了口气方要开口, 却听身旁李辰舟已经道:“今日秦家姑娘第一次来此面见陛下, 因此特意为陛下献上份薄礼。”

    一旁秦小良被抢了台词,一时有些发懵, 瞧见李辰舟看过来的目光, 忙自袖中取出个巴掌大的锦盒来。

    “这是民女亲手做的,希望陛下喜欢。”

    沈一奴忙上前接了来呈于陛下案前。

    那木盒子很是普通, 皇帝听闻是她亲手做的, 莫名想起那日窗口边上她趴在桌案上刻木牌, 那手中刀若行云流水, 在微曦的晨光下瞧得人眼花缭乱。

    此刻下首站着的那秦姑娘却抬起头来,不顾规矩目光炯炯地看过来。

    皇帝心中冷哼一声,随意打了开来。

    盒子里面一只玉雪鹰展翅欲飞,静静地躺着, 那玉泽随殿前的烛火下莹莹而动,似乎活了一般。

    他咯噔一声, 伸手取了出来, 目光再也挪不开半分。

    是那只雪鹰!连身上的纹理都一般无二。

    可是曾经那只玉雪鹰被他亲手打碎在地, 这些年他偷偷找了无数工匠都说太碎拼不出来了。

    那残渣至今还被他藏着。

    如何面前出现这只, 完好无缺。

    李辰舟瞧见皇帝将那玉雪鹰紧紧握在手里, 目中一丝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那是以前他母亲从不离身的配饰。只是后来两人争吵中,被皇帝失手打碎了。

    他自然知道这些年皇帝在想尽办法拼凑出那些残渣。只是碎完的玉如沙,如何拼凑得出来。

    他此番寻着记忆画的丝毫不差,还靠着秦小良一双巧夺天工之手,完美地复原出来。

    秦小良瞧见皇帝双目似乎有些血红,自拿起那玉,目光便从未自上面离开过,忍不住向李辰舟看去,眼中透着欢喜。

    看来你爹喜欢这个礼物!

    李辰舟读懂了她的眼神,忍不住笑了笑,未再说话。

    好一会皇帝咳嗽一声,抬头道:“坐吧。”

    两人便到一旁坐了下来。

    一旁众人心中具都一惊,今日太子带人参宴,瞧着当前这个情景,连陛下都默认了这个出身乡野的女子为太子妃?!

    一时室内寂静无声,众人来不及消化这样的信息,也不敢吃喝,团圆宴的气氛竟有些尴尬起来。

    宫人们忙给新到的两人布菜摆酒。

    今次是第一次带秦小良来他家的团圆宴,李辰舟招手让宫人取过今夜的菜单来,点着上面几味秦小良素日爱吃的菜道:“孤既来晚了,也不必按照规矩再重上了,便随意挑这几个就是了。”

    那宫人忙领命退下,菜很快就上了来,还很温热。

    秦小良不想被一群人的目光射死,并未与他同坐,而是选了略靠后的位置,躲在了他身后的阴影里,又是宫灯下,一时隐在了暗处。

    此刻穿过他的背,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席中人。

    打眼细看不由一愣,这安静的大殿之内竟然济济一堂坐着许多人,其中有几个熟面孔,具是在香山别院见过的,其中那教她制茶的明月郡主也在。

    秦小良对着熟人笑了笑,明月还是一脸清冷的模样,并没有笑,彷佛感受到了,只是略微点了点头。

    席间上首位置还坐着两个半大的男孩子,一旁还有几位极是美貌的姑娘,该当是他弟弟和妹妹们。

    哪知那几位皇子公主感受到李辰舟身后的人投过去的目光,忍不住一慌,具都低下了头。

    倒是沈贵妃和南宋两位殿下并不在,连带着两位王妃也不在此。

    这团圆宴和她家团在一群喝酒玩笑的场景全然不同,众人无不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敢随意玩笑。

    秦小良也没什么话说,只顾埋头吃喝。

    好在没一会场中的歌舞重又开始,殿内这才热闹起来。

    几位皇子及堂兄弟,按规矩前来敬酒行礼,只是各个如老鼠见了猫一般,畏畏缩缩地。

    李辰舟端了茶慢慢喝了,放下茶盏来,对着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皇子道:“听闻你整日里只顾着吟诗作对,饮酒喝茶,半点不思进取,礼部的差事三日里有两日迟到。从明年开始,你每日里必须得比别人早一个时辰到,晚一个时辰走!若是再让我听见你偷懒耍滑,当心打断你的腿!”

    那皇子心中叫苦,面上却半点不敢露出来,只是讷讷点头称是。

    李辰舟说完又对下一个十四五岁的皇子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居然还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听闻前些日子竟指着一地的麦子问随从种这么多韭菜做什么!当真是贻笑大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竟是读出个蠢脑袋!孤给你准备了十亩地,明年去耕种,年底让我和陛下瞧瞧你的收成!要你自己种!若是哪个下人奴婢敢去帮忙,立刻打死!”

    那皇子吓得一张脸惨白一片,额头上一水的汗,埋头叩首道:“是,臣知道了。”

    李辰舟转到下一个,嘴角微讽,方要说话,却感到身后的衣裳紧了紧。

    他诧异的回头,瞧见秦小良躲在后面一双小手正扯着他的衣裳,见他看过来,小声附耳问道:“你干嘛对自己的兄弟们这么凶?”

    李辰舟一愣,也小声回道:“还不是他们不争气,看到就让人来气!恨不得一人踹上一脚。”

    秦小良好笑道:“还好我不是你兄弟。”

    李辰舟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方准备教训下一个人的话生生给咽了回去,只是道:“好好干活,莫要偷懒!”

    那人如蒙大赦,深吸了口气。

    秦小良躲在身后,瞧见他们有意无意地向自己看来,估计是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其实这个困扰不光他们有,便是东宫的宫人们也有。

    在那这许久,因着李辰舟在外人前一直称她做秦姑娘,那苏玉墨等人也便跟着如此称呼。

    其实她如今已经堂而皇之地与李辰舟睡了一张床,再这般称呼实在有些不妥。

    但她至今也未与李辰舟成婚,也没什么名分。

    不过她一向也不在意这些,别人爱怎么叫便怎么叫吧,如今这般已是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圆满。

    敬酒的人又行了一礼走了,李辰舟突然转过头来,灯火之下眸光中竟满是歉意。

    他抓过她的手来,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哑了声音。

    过了好半天才轻声道:“对不起。”

    满殿的金碧辉煌突然远处,他的眉目都不甚清楚,秦小良想起那日的梦,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她努力挥头将这丝阴霾驱散开去,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瘦削的脸颊,摇了摇头。

    皇帝瞧见儿子训完人,便自案上起身道:“太子随我来。”说着自己当先走了。

    李辰舟转身对秦小良道:“我去一趟,估计要一柱香的时间。”

    秦小良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去,我在这里挺好的。”

    李辰舟走前又冷脸吩咐一旁几个宫人:“将人伺候好了,不得有半点怠慢。”

    那几个宫人忙跪地应是。

    秦小良瞧见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后殿里。

    此刻没有皇帝和太子在场,剩下的人也瞬间放松了许多。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目光无意识地向她瞟过来,却没人敢上前来。

    自前几日沈贵妃被发还了苍国公府,容妃便寿命暂代这后宫之责,此刻瞧见秦小良一个人埋头坐在灯影底下,怕冷落了她落了怪罪,忙主动起身走上前来。

    还未说话,却发现秦小良盘着腿坐着,正埋头在忙活。

    手上一只软糯的糕点,此刻已初具小牛的形状。

    那小牛憨态可掬,可爱极了。

    她此刻反而面容闲适,专心致志。

    容妃一时不知要不要打扰,哪知一旁三岁的小郡主一眼瞧见了这小牛,立时围了上来。

    她奶声奶气地道:“娘娘这个可以给我吗?”

    秦小良被这个娘娘称呼弄得一愣,还是笑道:“好啊。”

    小郡主接过小牛糕点,原本瞌睡立时飞了。

    秦小良这才瞧见席上还有几个小孩子,都眼巴巴地看着,只是不敢上前来。

    这些孩子个个粉雕玉琢,穿着锦绣衣裳,瞧起来金尊玉贵,可那眼神里却是胆怯又有自负。

    她不由想起自己的一帮孩子们,不知今夜除夕,在冬荣城是什么情景?

    往年他们这时候总是团在一起包饺子。

    张筲前两天还给她送来了孩子们给她准备的新年礼物。

    是一套精美的胭脂水粉,想必花了他们不少银钱。

    秦小良心中一时有些酸胀柔软,低声对远处的几个小孩道:“我再做几只,你们喜欢什么小动物呀?”

    不远处一个小男孩抢先道:“我喜欢马,就像父王的那匹马,威武极了!”方说完,他身旁的宫装丽人忙捂住他的嘴,继而抱歉地道:“秦姑娘莫怪,孩子还小不懂事,怎能劳烦你。”

    秦小良瞧见她口中说着客气话,目中却难掩轻视和警觉,不由无所谓地笑了笑。

    好在她自娱自乐,也是不亦乐乎。

    突然一直冷着脸的明月郡主离席走上前来,盯着看了几眼,发现面前的女子静静地坐着专心致志,就如那日笨拙的做茶一般。

    她一人一刀,便是一整个世界。

    身边的人都嘲笑她是个茶痴,可面前的这个,只怕比自己还痴?

    明月自头发拔出一只金簪来:“我一直想要一只海棠花茶杵,可以帮我做一个吗?这是工钱。”

    第129章 永和三十年

    ◎新年快乐啊◎

    沈一奴带着一群宫人出来, 轻轻地关上门,便守在殿门口一动不动。

    殿内燃着两只烛,一炉香, 光线有些昏暗。

    皇帝方坐了下来,发现太子已经紧随其后地到了。

    他瞧了瞧儿子单薄的身子骨, 目光很快自他腿上扫过, 方问道:“受的伤如何了?”

    李辰舟自坐下来,无所谓地道:“本就是皮外伤, 早好了。”

    “这几日你在香山别院倒是过的快活, 又是滑雪骑马,又是煮雪烹茶, 美人在侧, 早就乐不思蜀了吧。”

    “若不是新年,确实不想回来。”

    “你既这样喜欢她, 年后朕为你做主, 便将你们的婚事办了,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

    哪知李辰舟的笑却突然变得淡淡的, 默了会儿道:“不急。”

    此言大大出乎皇帝的意料,皇帝瞪大眼睛嗔道:“什么!你个臭小子到底要什么?之前要死要活的让朕接受她,如今朕要成全你,你又不急了?”

    “恩, ”李辰舟不欲多说,瞬间转了话题, “陛下倒是看起来憔悴许多。”

    皇帝心口呕血, 不想再和他绕圈子, 一时怒道:“你也知道!真是不省心的!居然赖在别院里这么多天都不回来!”

    李辰舟却漫不经心地靠在了椅背上:“您是陛下, 一国之主, 那些个又是您的妾室儿子们,自然该您自己解决。”

    “……”

    皇帝横眉怒道:“你当我不知你要做什么!如此重大之事,搞不好你就万劫不复,居然还不慌不忙地在外陪那女子玩耍?”

    李辰舟却语气有些无辜:“我虽然闲着,但消寒宴那日,已将此事已交于三省六部的几位堂官,他们会在正月十五拟出个章程来。”

    皇帝自然知道他的安排,还是忍不住黑了脸:“你自己就撒手不闻不问,就信任那些人折腾?”

    李辰舟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杯沿上划了一圈,寂静的空气里响起一丝闷闷的声音。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您一己之身,如何能管得了天下如此多的事,明主劳于求人而逸于任人,靠我们两人毕竟心力有限。”

    “况且您知道的,我和他们,终有这一日。我大新要强盛繁荣,不再受邻国威胁,大新的百姓有衣蔽体,有食裹腹,寒门学子也有机会施展才情报复。除去这几大门阀势在必行。我既是储君,便不能坐视不管。”

    “可是他们绵延数百年,各家之间联姻不断,势力盘根错节,背后的实力哪里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李辰舟笑道:“不过乌合之众,以利抱团,自然也可以利散。”

    “可没有万全的准备,若是败了……”

    李辰舟坐在灯影下,一身玄黑衣裳更是衬的肤白若雪,眉目如烟,此刻却嘴角轻扯,仿佛与他全不相干。

    “若是败了,陛下还有几个儿子,再从中挑个太子就是了。”

    “混账!!”

    皇帝此刻才转念明白,太子为何巴巴地将人送进宫来让他处置。

    原来不过是想让他做成被动的一方,若是事败,也可摘干净不受连累。

    “不过玩笑。”李辰舟道,“我从未觉得自己会败。而且陛下若是怕麻烦不想再挑个太子,那我们还有时间,不若再仔细布置一番?只是要叨扰你的生辰不能好好过了。”

    李辰舟瞧了瞧屋外大雪纷纷,马上又是新的一年。

    “陛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走了,小良还在等我。”

    他行到殿外,大雪纷纷扬扬。

    突然天空闪起一片火光,而后隐约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

    一声过后,千万颗烟火紧随其后。

    皇宫里瞧不见宫外烟火的颜色,却融入在了千家万户的爆竹声里。

    李辰舟方要冒雪而行,余光瞧见前殿不远处的廊下,有个小小的黑团站在那里。

    瞧见他望过来,秦小良啪地一声点燃手中握着的一只小烟火。

    烟火像烛光一般,却更绚烂多姿。

    她的笑颜,便在这小烛火里绽放,目光似水一般潺潺而清。

    “李辰舟,新年快乐!”

    李辰舟不顾落雪,大步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秦小良“呀”地一声,双手紧紧攀附住他雪白的脖颈。

    永和三十年,在大雪夹着万家烟火声里,悄悄的来了。

    秦小良手中的烟火熄灭了,心中的烟火却灿然开放。

    李辰舟抱着她,出了殿门,踩着雪往北而去,一路行动如风,雪落满身。

    他挥手撇开要跟着撑伞的宫人,将自己的披风一掀,密密地盖在了秦小良的身上。

    秦小良从那披风的隙缝里往外瞧,只瞧见他雪白的下颌伶俐的线条,和漫天的大雪纷纷。

    周身全是他温暖的气息,夹杂着清新的异香。

    他的胸膛在行动中起伏,磨蹭着她的身体。两人隔着厚厚的衣裳,却仿佛感受到了彼此灼热的皮肤。

    秦小良忍不住大脑轰鸣一声,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瞬间扩张开来,他身体的每一次微小波动都在此无限放大。

    耳边全是两人行动间衣衫的细细摩擦之音。

    周遭的世界突然变得很远,隐约似乎有轻微的开门声,关门声,似乎还有其他的声音。

    她全都顾不得了。

    直到一股暖气刷地一下从披风外钻了进来,她的睫毛上瞬间感到一丝凉意。

    秦小良忍不住一把将披风掀开,才发现两人已经进了一间卧室。

    卧室内点着一只琉璃小灯,灯火从橘黄色的琉璃壁上扩散开来,在屋内墙上形成一片星星点点,仿若银河。

    屋内燃着暖香,热气氤氲。

    暖气融融而散。

    “这是哪?”

    “是紫阳宫。”

    秦小良才知已经到了他自小住的地方。

    李辰舟早将自己外面积了落雪的大氅扔在了外面,屏退了一众宫人。

    他弯腰将秦小良放在塌上,还未站直便顺手伸指一勾,腰间的皇太子玉带哗啦一响,落在了地上。

    而后胡乱一脱,那身玄色金纹的衣裳便也跟着堆叠在了脚边。

    他站在床边动作,不过一瞬,便只剩了件单薄的白色里衣。

    里衣贴身,那布料在琉璃灯下闪着微光,掐着他的细致身线,隐约透出内里腰细腿长的形状来。

    秦小良躺着,呆呆瞧他动作,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这一细微动作立马落进了李辰舟的眼里,他弯眉一笑,轻声道:“此刻你脑子里一定是在想秀色可餐,我便主动送与姑娘品尝如何?”

    不待她回道,便伸出修长的手指一勾,烟纱帐帘便慢慢垂落下来,细碎的流苏下摆坠着一粒粒的珍珠,发出沙沙的碰撞声。

    他自己也跟着烟纱紧随而后上了塌。

    帐外的星烛透过细纱朦胧照进来。

    帐内一片旖旎气息悄悄流淌。

    两人四目相对,面颊皆被屋内的热气蒸腾的红晕一片,眸中却又染着星火一般朦胧的光。

    想着如他所说要品尝这秀色,秦小良还是有些羞郝,忍不住动了动身体。

    李辰舟躺在一侧,却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绵密的吻紧随而至,自她的额头,转到鼻端,又到两颊,而后来到了嘴唇。

    秦小良感到他外表平日瞧着瘦弱的身体此刻却如山一般,将小小的自己全都纳入了其中。

    而他的唇像是今日晚宴吃的一味不知名的甜点,软糯香甜,温热又醉人。

    只是这甜点甘醇,不久便打开她的齿关更加深入,一时又让她呼吸困难,唇舌发麻,浑身如散架子一般软成了一汪水。

    两人之间隔着衣裳相拥,秦小良身体忍不住滚烫炙热起来,浑身淌出汗来,这才意识到身上的衣裳太过厚重。

    还未及多想,她却已经感到腰间一松,李辰舟的一只手已经熟练地解开了她的束腰。

    而后那食指向上轻轻一拉,胸前的衣结轻柔地就散了开来。

    没了束腰和衣结的束缚,衣衫便如一团薄薄的雾,轻轻一挥手便散了开来。

    多重衣衫便如此轻盈地层层打开。

    秦小良感到自己敏感的皮肤乍然露在外面有些微凉,到底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一瞬,李辰舟很快便拥着被子覆身而起,温热的身体连带着衾被一起包裹住了她的身体。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之间再没有半点间隙。

    屋外寒雪飘舞,帐帘之内却彷佛此刻正是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朦胧灯影下,他的手仿佛透明的玉器一般,甚至能透出灯影,掌心炙热滚烫,如握着炭一般。这双手并不细嫩,指腹及虎口处满是薄茧。

    浑身所有的五感彷佛佛瞬间扩大,一丝风吹草动都被她敏锐的抓住。

    秦小良忍不住想要轻呼出声,但瞬间反应过来,将脸埋在那里做缩头乌龟。

    她下意思地想要与他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声音暗哑。

    “小良,新年快乐!”

    她咬着唇,嘴唇微张,已是说不出整话来。

    琉璃小灯的烛火忽明忽暗,照出的星河旋转流淌。

    他初时是轻微的,仔细瞧着她的面色,又渐渐用力起来。

    这样的事,初次时比使剑还要叫他紧张,不知这力道如何掌控。只是多日的撮磨下来,终于叫他掌握了其中的关窍。

    不知过了多久,那纱帐微微张开,从内里隐约露出一只小手。

    那只小手也并不如何细嫩,掌心满是厚茧。此刻那小手掌心微汗,通红一片,一会儿紧握成拳,一会儿又五指大张。

    烟纱帐微微抖动,下摆的流苏摇摆不定,流苏末端,那雪白的珍珠粒粒碰撞在一起,发出有节奏的韵律。

    帐边金铃细细地叮叮响着。

    永和三十年,悄悄来临。

    第130章 二月

    ◎等你出来,带你去赏花◎

    冬天时候, 大新朝要在来年三月举办工举一科的诏令便传遍天下。

    在万物沉寂的整个冬日,许多工匠的心却如火炉一般炙热,翘首以盼这一盛事。

    春节过后, 方过了正月十五,蔡有道便带着部下多人为此事忙的脚不沾地。

    这是开创先河的第一期盛举, 时间又很仓促, 他整日里顶着个黑眼圈四处游魂一般。

    每年的三月里,还是陛下的万岁千秋节。

    今年几大世家的家主更是要一齐上京觐见, 以贺陛下生辰。

    为这两大盛事, 朝廷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人人忙碌如走狗。

    这日他在文德殿外廊檐下等候, 恰巧遇见去年新上任的礼部尚书白典匆匆而来。

    白典手中捧着文书不太方便, 只是微躬身行礼道:“蔡大人。”

    他瞧见蔡有道肩头微湿,显见在此等候有一些时间了, 而不远处殿门口还站着几个詹事府的官员, 不由问旁边的内侍道:“此刻太子殿下在接见谁?怎么连蔡大人都在此等候?”

    那小内侍低垂着脑袋道:“是赵家的嫡长公子赵出妄。”

    白典一听, 立马默了声音。

    这赵家嫡公子年逾二十, 听闻端的是好相貌好品格,在河西之地出了名,人称如玉公子。

    今次为着苍国公府的事,早早奉旨, 跟着赵家家主一道入了京。

    “白大人,”蔡有道左右无聊, 瞧见白尚书手里那文书样式, 不由道:“这是各国送与陛下的贺礼清单?”

    “正是, ”白典笑道, “今年陛下御极三十年, 各国的礼也格外丰厚一些。”

    说着瞧蔡有道面色青白,眼见是睡眠不足的模样,不由道:“方过了年,蔡大人就连日操劳,还是要注意休息才是。”

    蔡有道眼瞧着不远处屋檐上的一块冰雪在阳光照射下滚落了下来,在地上摔的粉碎。

    他道:“听闻近日文殿里灯烛连夜不歇,太子殿下每日里睡不上三四个时辰,主上尚且如此,我们做臣子的怎么敢说辛苦。再说白大人近日为着万岁千秋节的筹备,也是忙的脚不沾地。”

    白典道:“方才我从朱雀街来,瞧见街上到处是人,各个手中抓着各色的工具,我的马车差点都没行过来,想必许多是没选上工举,但是前来圣京凑热闹的。”

    “这些……”

    话还未说完,苏玉墨从殿里出来叫道:“蔡大人和白大人,太子殿下说两位大人一起进来吧。”

    两人忙住了口,整肃了一番衣冠,躬身跟着苏玉墨进了殿。

    方跨进殿门,便见门内站着个高个的年轻男子,利落俊朗,气质沉稳,瞧见两位大人进来,忙侧身让在一旁,深揖到地。

    待两人进去后,方退走了。

    两人识得,这便是那赵家嫡长孙赵出妄。

    但也没时间多做停留,苏玉墨掀开了一旁暖阁的帘子。

    两人低着头也没看清,进去就跪下行礼。

    却听声音从上头传来:“起来吧。”

    两人一愣,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这暖阁里不知何时置了排高高的书架。

    书架上密密麻麻放着许多书,而太子殿下便站在一节云梯之上,翻看放在高处的书籍。

    “瞧,这便是赵家呈给孤的礼物。”

    白典是个书痴,一眼瞧见这书架上许多书,竟全是他梦寐多年未得的孤本,不由眼睛都有些直了。

    李辰舟从上面随意拿了一本,而后下来道:“这赵家果然是几百年簪缨豪门,连送的礼都这般雅致脱俗,这位赵家公子也如此好学问好修养,当真称得上如玉公子。”

    底下蔡有道道:“这赵家公子能得殿下的夸赞,想必是人中龙凤,却未参加科考,实在是可惜。”

    白典道:“赵家世袭河西公的爵位,这赵公子是世子嫡长子,自然也是要袭爵的。”

    李辰舟点了点头,三人心知肚明,一时未再深究。

    “你们今日所来何事?”

    蔡有道忙将近日工举的安排呈了。

    白典也将手中的礼单送了上来。

    李辰舟先没打开,倒是笑了:“刚过完年就叫两位这般奔忙,当真是说不过去,待四月份你们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两人忙道不敢。

    李辰舟打开蔡有道的文书点头道:“你做的很详细了,便这样办吧。不过这工举肖似武举,也不必考试策论,直接上场一决高下。这工匠之工,总是要费些功夫,又要精雕细琢,这半月时间恐怕不够,这样,便将这正式考试时间放在二月十五至三月十五一个月,为防舞弊,在此期间,玉册府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入。”

    蔡有道一愣,这个期间正包含着万岁宴。

    这样不避陛下寿诞,似乎有些不妥。

    可是想到那时要做的事,他忙又点头应是。太子殿下许是想要腾出手来,怕此事在其中参合,恐生变故。

    李辰舟又拿起礼单随意看了看。

    两人望着他突然挑了挑眉。

    白典心中有些不安,忙道:“太子殿下,您可是瞧见了什么不妥?”

    李辰舟摇了摇头道:“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南月国此次贺仪里包含了一枚还魂丹。”

    白典这才笑道:“臣虽方至礼部,但也一直听闻这南月国之宝,过往些年总会呈送来。”

    李辰舟道:“听闻这丹要十年方成一颗,可孤记得七年前便送过。怎么这还未满十年,便又有了。”

    白典陪笑道:“许是这南月国为了凸显这自家的药,故意夸大其词。”

    一旁蔡有道也道:“因着这还魂丹,南月一方小国安然这么些年。”

    两人说完,瞧见太子殿下坐在炕沿边低着头一声不吭,不由面面相觑。

    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几人又说了回话,两人才退了出去。

    李辰舟站起身来回文华殿,方才他不由想起七年前,他派山沽前去偷盗这还魂丹的事来。

    此贡品盗窃案,至今还挂在大理寺的墙上。

    进了文华殿,里面静悄悄的,小太监忙回报说秦姑娘人在卧室里。

    李辰舟蹑手蹑脚地进去,果然瞧见秦小良在里面收拾衣物用品。

    乍然听闻身后的人声,不由吓得一跳。

    “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李辰舟走上前去拥住她道:“我想你了!今日你不在,文德殿都变得冷清了呢。”

    秦小良忍不住满眼好奇地道:“听闻今日你见了那传说中的如玉公子?怎么样?人长得好看么?当真像传闻说的如松如柏,如琢如玉吗?”

    李辰舟皱眉想了想,不情愿地点头道:“还行吧。比起我来那可还是差了一点的。”

    秦小良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后半句话,自言自语道:“这赵公子我在冬荣城的时候就听说了,凡是他经过的地方,路都堵的水泄不通,我也凑过热闹去瞧过,可惜人太多了根本看不见。太可惜了今日没见着。”

    李辰舟听的心里酸酸的,却还是道:“明日我要带他去郊外跑马,要不你一起去?”

    秦小良撇嘴道:“你忘啦,明日我就要去玉册府报道了!”

    前几日她已经过了两轮初筛,马上要进入玉册府参加终考了。此次终考要将众人关在玉册府里,亲手雕出作品来。

    李辰舟一愣,拥着她的手加了点力,将头埋在她的颈间道:“对哦,我都要差点忘了,你要去那么久,会不会想我?”

    秦小良转回身回抱住他,闷闷地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与他形影不离,想到要分开半个月,不由已经开始想他了。

    “这些日子你忙得脚不沾地,每日里起早贪黑也就罢了,连饭都是我监督着才好好吃。等我回来可是要检查你的体重,一两都不可少。”

    李辰舟吻了吻她的发顶却道:“三月中旬,桃花刚好开了,到时你正好出来,我带你去桃山赏花吧。”

    “三月中旬?不是听说月底就结束可以出来了么?”

    李辰舟摇了摇头道:“你以为别人都如你这般心灵手巧,手艺精湛,刷刷刷就刻好了吗?总要给其他人一些时间嘛。”

    说着他偷偷对着秦小良的耳朵道:“对了,此次考试要刻的题目我知道,你可想要提前想想?”

    还未说完秦小良一把捂住他的嘴道:“别!可千万别!你这是作弊!”

    “哎呀!”说着她突然叫起来,将李辰舟吓了一跳。

    “怎么了?”

    “这样一来,你爹爹的生辰我便去不了,我还没提前准备好礼物呢!”

    李辰舟笑道:“不必惦记着了,他年年都过生辰,哪里就差了这一次,以后有的是机会。只是你此次去要好生表现,叫这世人大开眼界。”

    “哎呀!”她又惨叫一声。

    说到此,秦小良才想起自己一直忘记了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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