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木生一下一下地抽烟,不说话。


    李翠芬急眼了,用力推搡他,“你说话啊你,东东不光是我儿子,还是你儿子啊!”


    程木生恼了,烟也不抽了,光是把烟袋重重往桌上一放,沉声道:“事到临头,我说话还有什么用!人家都把公安找来了,你敢和公安斗吗!……再看看吧,再看看。”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李翠芬抹着泪,呜嘤呜嘤地哭起来,“……当初就不该捡她回来,让她冻死得了……白养她这么多年了,一点用也没有……”


    程夏不管他们心里的这些小九九,进了门,她径自提了猪蹄髈到屋后的厨房灶台那里,准备做酱肘子。


    酱肘子,做起来工序并不复杂,但是因其软、肥而不腻、甜咸皆宜的特性,等肉炖得酥烂香醇的时候,吃起来就很容易让人上瘾了。


    上辈子她正八二经学到的第一道荤菜就是酱肘子,做起来姑且还算得心应手。


    开始下锅前,程夏用小刀把猪蹄髈刮洗干净,去掉杂毛后再放入冷锅里,大火煮沸焯水,等去除猪蹄髈表面的血沫和杂质后捞出。等过完这一道工序,程夏刀下的猪蹄髈就变得白白嫩嫩了。


    程家不算富裕,每个人下地挣的工分刚刚好够一人一口饭勉强填饱肚子,平时李翠芬烧菜油盐放得少,饭菜都没味儿,根本不下饭,但她却舍得给她的宝贝儿子炒鸡蛋、摊烙饼,这些可都不省油盐。


    程夏伸手就能够到李翠芬放在高处的油罐,她往锅里倒油,毫不手软,等锅烧到差不多七成热了,就把她提前准备好的生姜、桂皮、八角和花椒等调料炒香,再放入焯过水处理好的猪蹄髈。


    厨房里有一口大缸,里面装的是程木生每天晨起去村口水井挑回来的清水。程夏舀了一瓢水,一直往锅里添水,看见水没过了猪蹄髈,她才停止添水。


    做酱肘子的最后一步就是等大火烧开,再转小火炖煮三小时即可。


    整个过程几乎是一气呵成。


    等开始炖煮了,程夏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把门一关,肉香就不会往外跑了。她自己一个人守着炖煮的锅,等了足足三小时。


    等揭开锅,整个屋里都是飘香的味,刚出锅的酱肘子表皮色泽红润,富有弹性,等一筷子戳下去,吸满汁水的表皮就跟爆汁似的。


    程夏自己先尝了一筷子,肉肥而不腻,汁水饱满,因为炖煮的时机和火候掌握得刚刚好,所以几乎是入口即化,令人食欲大增。


    这时候,程冬冬狗一样灵敏的鼻子启动了,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肉香,他嘴里疯狂地分泌着口水。


    程冬冬到处乱窜,终于发现这味道是从后屋的厨房飘过来的,他光着脚跑到厨房门口,用力地拍着门,边不管不顾地拍门边大声嚷嚷道:“妈!咱家是不是做肉了?”


    “妈!爸!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李翠芬平时有好吃好喝都先紧着这个祖宗,把他养成一个四肢不勤的小胖子,力气尤其大,单单几下,门板都要被他拍碎了。


    程夏把酱肘子装完盘,拉开了门,居高临下地盯着馋得流口水的程冬冬,眼神灰冷。“程冬冬,门板都要被你拍碎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呢?”


    程冬冬一眼捕捉到她手里的酱肘子,立刻跳起来试图抢她手里的东西。


    他遗传了程木生夫妻俩的基因,光长肉不涨个子,都十一二岁了,身高还是只有一米四。程木生和李翠芬身高都普遍不高,与之相反的是,十三岁就长到一米六的程夏跟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尤其显得格格不入。


    那会儿大家就都看得出来程夏不是他们亲生的了,等程夏再长大点,五官长开了,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神采奕奕,樱桃一样的小嘴,丝绸一样柔顺的黑头发,皮肤白得跟剥了壳的荔枝一个样,这都是因为人家天生的基因好,程家人哪里能生这样水灵灵的姑娘。


    莫说程木生家,恐怕连整个里山大队、里山大队附近方圆几百公里的地方都找不出比程夏更水灵的姑娘。


    只不过这程夏性子有点古怪,那些想追求她的男人或多或少都被她明里暗里地拒绝过,渐渐地大家就歇了这门心思。


    听说新来不久的男知青向程木生家的闺女提亲了,大家这才晓得,这姑娘不是性子古怪,人聪明着呢,眼光高,只看得上城里头的男人。


    再看程冬冬,根本够不着程夏手里的东西。


    他一急,使出了嚎啕大哭的招数,把李翠芬招来了。


    “爸妈!赔钱货偷吃我们家的肉了!那明明是我的肉,快把肉还给我——还给我!”


    李翠芬心疼儿子,也心疼自家的肉。“程夏你干啥呢!这猪肉看着有好几斤重,放咱家一次够吃好几天呢。你怎么问都不问,就把咱家的猪肉一口气全给煮熟了?”


    她头疼地摆摆手,“算了,你弟弟这几天热得胃口不好,吃不下饭,瞧着都快把他饿瘦一圈了……难得他想吃,就给他分半个吧。”


    程夏默然不语。


    李翠芬积攒的火气又上来了,骂道:“你这死丫头听不懂人话了是吗?我让你把它给我!”


    程冬冬也跟着骂:“赔钱货!死丫头!”


    程夏装模作样叹气道:“妈,这是淮安送我们家的,我作为他的结婚对象,我应该有权决定怎么处理吧。”


    这一下就点醒李翠芬了。这丫头背后还有当兵的盛淮安,还有那个凶巴巴的公安,要是程夏再给她扣上什么封建反/动的帽子,先不说远的,里山大队肯定会有碎嘴的人到处宣扬。


    看李翠芬不吭声,她继续慢条斯理地说:“前段时间我在支书家借住,都还没感谢人家。今天又当着支书的面收了这么多好东西,不拿一些出来感谢人家说不过去吧。”


    “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做了一道酱肘子,想着说这年头猪肉也是好东西,咱家拿得出手。”


    程夏故意顿了顿,为难道:“不过冬冬既然馋这一口两口的,那我还是把酱肘子留在家里。我记得支书跟爸一样,平时没事就爱抽上两口,那我要不把那条中华牌香烟拿过去送给支书吧。”


    李翠芬哪里不知道,烟比肉还难得。大队有自己的养猪场,年末会给大家分猪肉,每人都能分上几斤这样子。但烟就不同了,尤其还是中华牌香烟,平时出去见人,给人点上一根两根中华牌香烟,那多有面子。


    可程冬冬还不懂这些,他的眼里只有吃的、玩的。


    程冬冬不肯撒手放程夏走,李翠芬转头就哄他:“冬冬,你撒手,妈给你做炒鸡蛋好不好,还给你炸小鱼干好吗?”


    小鱼是从大队山脚下的小河捞的,大约一指长而已,里山大队的孩子都爱把自己捞起来的小鱼干炸成小零食吃,加点盐加点干辣椒一起炸,不知道有多美味。


    可惜炸小鱼干费油,李翠芬极其偶尔才舍得炸给程冬冬吃,而且只给程冬冬一个人炸。


    程冬冬哪里肯放过近在咫尺的好吃的,那小眼睛就直愣愣盯着酱肘子,说啥也不肯撒手。“这是我的肉!”


    李翠芬为难道:“夏夏,咱要不切一小块给冬冬?就一小块,也不妨事。”


    “好呀。”程夏笑盈盈道:“要是支书觉得这是把咱家吃剩下的拿来送给他家,到时候我就跟他解释说是冬冬偷吃的,这样支书就怪不到咱家头上了。”


    斗不过这小妮子,李翠芬心里头那个恨呐,但是她又不能够表现出来。万一她跑城里去跟公安告状怎么办?


    她咬牙道:“你赶紧的,别在这里成天晃冬冬的眼了。”


    说完她就拽着程冬冬远离厨房,程冬冬挣扎得厉害,一个想走一个想回,母子俩走几步就是一个踉跄。


    程夏昂首挺胸,迈着大阔步离开了程家。


    支书家和程家的距离大概就几百米,程夏去到的时候,恰好他们一家六口都在,支书程强和他媳妇田秀文,程莹莹大哥大嫂侄子,还有程莹莹。


    昨儿个的事程莹莹在养猪场没能亲眼看见,但回来后听在现场的程支书复述,也都知道了。


    程莹莹可骄傲了,程夏要跟盛淮安结婚这事还是她亲手给促成的。


    大老远地看到程夏一个人过来,程莹莹背上驮着自家侄子颠颠地跑过去,笑得没心没肺,哄着她侄子喊程夏,“安安,喊姐姐。”


    只有三岁的幼崽程安安奶声奶气道:“夏夏姐姐。”


    “真乖。”程夏掐了一把幼崽的圆圆脸蛋,利落地从兜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递过去,“来,夏夏姐姐给你糖。”


    程安安两只手不够用,只好用口水巾把糖兜住了,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夏夏姐姐。”


    “夏夏姐姐。”程莹莹冲程夏挤眉弄眼,调侃道:“这糖是你家盛淮安给准备的吧。你抓这么大把糖出来,程冬冬知道吗?他没把程家都给掀了?”


    “他连掰手指数数都搞不定,哪里知道里边到底有几颗大白兔奶糖。别说抓一把了,你就是拿走一半,他都看不出来。”


    程夏神神秘秘地笑,“别说糖了,我连这个都给你送来了。”


    程莹莹闻到一股好香好香的味道,乐了:“你做什么好吃的了?好香啊,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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