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跟我拿佩囊就是为了……”
济慈将阿亭的话打断:“该去客栈找师兄他们了。”
阿亭回头看了看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她左脸上有一个浅浅的心形胎记,小手握紧银子,眼睛一直盯着她看。阿亭冲她淡淡一笑,转身和济慈走了。
女孩同龄的伙伴们都凑近女孩,一个个都开心得不得了,她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乌黑的眸子一直望着那白衣的少年。即便那抹雪色的身影已在人潮中消逝,她心里大概都忘不掉了。
悦来客栈。
“师姐,你们可终于来了。”
凌青云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等来了和他关系好的竹隐山二人,自从和大家分散他就一直和向星渝打探同门的下落。向星渝这人又闷又无趣,时不时还喜欢冷言冷语,他可是受够了。
阿亭低声道:“晚上请喝你喝酒。”
凌青云有一肚子的苦水要说,连连点头道:“好好好。”
卿哲宇道:“你们都过来吧。”
几人都坐下,桌上只有茶水,未上果肴。
卿哲宇道:“青云和星渝先说说你们得到的消息。”
凌青云抢先向星渝一步,叹气道:“哎,星渝师兄老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别人都被他吓跑了,还好我长得善良,不然什么都问不出来。”
卿哲宇见向星渝脸色越来越阴沉,尴尬的咳了两声。
凌青云道:“师兄你呛到了?没见你喝茶啊。”
卿哲宇抿笑道:“你继续说。”
凌青云道:“祁师兄他们是七日前通过素镜跟昆仑虚求助的,他们一行人身着昆仑虚的衣服引人瞩目,所以一些小贩都有印象。不过听小贩们说,祁师兄一行人自三日前就凭空从姑苏城里消失了。”
卿哲宇若有所思,他沉声道:“姑苏近一个月来不太平,发生了多起血案。害人者手段极为残忍,通常都是开膛破肚,偷人脏器,食人血肉。城里有流言说是凶灵作祟,祁风他们下山就是为了除此凶灵。但仅是凶灵,不至于让祁风等人如人间蒸发,一点痕迹都寻不得。”
向星渝道:“师兄的意思是,传言里的凶灵是其他邪祟?”
卿哲宇道:“具体是什么邪祟暂时无处得知……”
“师兄,”阿亭小声道:“我听一个算命的友人说他在三日前看到过我们昆仑虚的弟子,对方好像是以一个女子为首……”
凌青云道:“师姐在姑苏有熟人?”
卿哲宇不理会凌青云,望着阿亭道:“女子?”
阿亭道:“对,他说那女子裸~露半肩,琵琶骨下有一朵红莲……”
“红莲……”卿哲宇的眼眸有一丝精光掠过,“难道是万魂谷杀音?”
阿亭完全不知道这人是谁,神情茫然。
凌青云道:“万魂谷是魔界四大门阀之一,这杀音又是万魂谷四大护法中的一个。”
听他这么一说,阿亭心想:那这女子肯定是个厉害角色。
这几年来她虽然没有下过山,但也听说过魔门的一些事情。世上有灵魔妖鬼,正派人士将之皆称为邪魔。魔门中又有御灵宗、罗刹门、万魂谷、九冥宫这四大门阀,若说昆仑虚和蜀山是仙门两大支柱,那御灵宗和罗刹门便是魔门中的昆仑与蜀山,令仙魔两道谈之色变。
阿亭好奇道:“那另外三个是谁?”
凌青云道:“除了‘媚骨’杀音以外,还有‘涂山九尾’青绾,‘鬼将’战无涯,最后一个好像是‘无名氏’徐离,因为外界只知他姓徐离,不知其名字。”
阿亭道:“行啊凌青云,知道这么多。”
向星渝冷不丁来了一句:“知道这些邪魔外道有什么值得称赞的。”
凌青云嘀咕道:“至少能在对方报出自己姓名后赶紧逃走保命啊……”
向星渝冷着脸,讥讽道:“真有出息。”
凌青云嘴硬道:“那向师兄你遇上比自己厉害的魔头可别逃。”
向星渝目光冷冽:“我宁可死,也绝不当背对邪魔的孬种,丢昆仑虚的脸。”
凌青云一愣,没有再说下去。
“好了好了,”卿哲宇打破僵局,笑着缓和道:“今天大家一直赶路,进了城也是去四处打听,想必也累了。今晚我们在客栈住一宿,明日去萧府。”
阿亭疑惑道:“萧府?”
凌青云道:“师姐你们没来的时候我们有向客栈的店小二打听,祁师兄他们进入姑苏城后就在这间客栈住下了,萧府是他们消失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
“小二,”卿哲宇招手将店里的伙计叫来,淡淡道:“把你们这里的名菜都上上来吧。”
饭后大家回自己的房间休息,阿亭吃的有点多,独自在庭院里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走累了便坐在清凉的石凳上吹奏《魂梦吟》与《魈引》。
院里有一个清澈的小池子,池中的鲤鱼游来游去,惬意至极。池边有颗需三人合抱的桃树,桃木看上去已经历经年月风霜,不过飘落下来的片片绯红仍旧如初生般可爱惹人怜。
阿亭手指逗弄着金色的小鱼,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她侧过脸时,才恍然发觉天上已有一轮银月悬挂。她的目光落在楼上开窗的那间屋子,少年倚窗而坐,银色月华在他身上无声流动。
阿亭对着他笑道:“济慈,快下来,我给你买酒喝。”
客栈大厅。
“这姑苏的酒真好喝……”凌青云揩了揩嘴角,笑眼迷蒙,脸上泛着淡淡的酡~红。
阿亭单手支着脸,桌上堆着酒坛子,一片狼藉。她不禁摇头叹气道:“凌青云怎么这么能喝?我今天赚的钱都要被他喝完了,他怎么就听到我叫你了呢?”
未等济慈回答,凌青云已笑盈盈指着阿亭:“师姐,小气鬼,白天还说要请我喝酒。”
阿亭望着醉眼朦胧的凌青云,无奈笑道:“对对对,你师姐最小气了,这一桌的酒钱都是鬼付的。”见凌青云又往碗中倒酒,阿亭伸手夺过那坛酒,正色道:“明日还要去萧府,再喝下去明日~你就起不来了。”
店里要打烊了,扫地的伙计百无聊赖,听见“萧府”二字,不由搭话道:“各位小道长明日是要去萧府?”
阿亭道:“恩,这萧府在姑苏是大户人家吧?”
小二一看就是自来熟的主,他将扫帚搭在一旁坐到阿亭这桌的空位上,向身边的济慈笑道:“我能喝口酒吗?”
济慈点头,但不言语。
已是夜深,客栈内外都静悄悄的,唯独这一桌能闻人语。店里灯火通明,桌上有香醪佳酿,四人各坐一方位。
“其实各位是来调查姑苏城近段时间的凶案吧?”小二饮了一口酒,笑道:“各位头次来姑苏,白日里掌柜的不让多说,但你们赏我这口酒,我知道什么就都说了。其实这姑苏城,在十七年前就变成了凶城……”
“凶城?”凌青云耳朵忽然灵敏起来。
“方才你问我萧府,”小二看了看阿亭,道:“那我就从萧府说起。这萧府是姑苏有名的士族,与京都四大士族里的萧氏一族属同族血脉,百年前权倾朝野的那位宰相就是萧家的女婿,数十年前那位被誉为战神的少年将军也是出自萧氏一族。不过……”
“不过什么?”阿亭问。
“在十七年前,姑苏城里能与萧氏抗衡的其实还有两大士族,分别是闵氏、慕容氏……”小二的顿了顿,多年来在街坊酒肆里混迹使他颇能察言观色。在说到“闵氏”时,他留意到身旁那位神情淡漠的少年情绪有一瞬的外露。吊儿郎当的小二不留痕迹地低头饮酒,说起姑苏城里的奇闻异事。
过去的姑苏,也是和如今一般繁华,三大士族鼎足而立。但是十七年前,诗礼簪缨之族的闵氏一夜之间满门遭屠,同年冬至,慕容氏一族也遭人血洗,三大士族只留萧氏一族延留至今。
“这么邪门?”
阿亭听完这些,不禁感慨。
小二道:“这两家的血案在我们姑苏可是悬案,有传言说凶犯不是人……”
“不是人?”阿亭忽觉后背发凉。
小二神秘兮兮道:“不是厉鬼就是邪魔,这世上哪有一人能不发出任何声响将几十口人全都杀光?”
凌青云道:“那这萧氏……”
“萧氏也不是全然相安无事,”小二道:“在闵氏、慕容氏相继发生血案后,萧家小少爷有一年忽然就变成了一痴傻小儿,可把萧老爷给气坏了。不过这比起另外两家的灭门血案倒是幸运得多。”
他说时眼睛盯着阿亭,阿亭察觉到他热烈的目光,诧异道:“怎么了?”
小二笑道:“看这位客官你都没怎么动过酒杯,我们店里的‘秦淮春’不好喝?”
阿亭道:“酒很香醇,不过我觉得入喉的时候太难受了。”
“我有办法。”
小二起身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坛酒。他揭盖为阿亭斟酒,笑道:“你尝尝看。”
店小二的盛情难却,阿亭只好啜饮了一小口,清香入鼻,入喉的液体带着些淡淡的甜味。她一口全喝完了,笑问:“这是什么酒?”
小二道:“不是买的酒,这是我自己酿的,我取名为‘醉卧红尘’。”
凌青云喃喃道:“‘醉卧红尘’?为何不叫‘醉生梦死’?”
小二笑道:“‘醉卧红尘’要通透一些。”
“通透?”凌青云不解。
小二道:“活得通透。”
凌青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品了一口,皱眉道:“有些甜味,我还是喜欢你们店里最有名的‘秦淮春’。”
小二道:“这酒最先带些甘甜,不知不觉就会喝多,一喝多……”
“真好喝。”阿亭笑眯眯地抱着酒坛子给自己倒酒。
小二惊道:“他喝了多少了?”
凌青云也诧异地注视着脸颊染上红霞的阿亭,起初她用的还是酒杯,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碗。
济慈淡淡道:“喝了快半坛了。”
小二急道:“快别让他喝了,这酒入口下喉虽有些甘甜,但是后劲比‘秦淮春’还大,再喝下去他明日就得头痛了。”
“无碍,我会用灵力护住……”济慈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他注视着巧笑倩兮的阿亭,眼底带着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仿若风雪中的旅人,抬头望见了穿透云翳的光。
凌青云笑道:“师姐不好酒,就是嗜你这酒里的甘甜,后劲再大也是不会在意的。”
阿亭已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只想着往碗里倒酒。
“呃……”
阿亭喝着喝着不小心打了个酒嗝,她赶紧双手掩嘴,随后又挠了挠脸,天真逗趣的模样惹人发笑。
阿亭迷迷糊糊看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于是端起斟满酒的碗,嘴里念念有词:“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恓惶戎旅下,蹉跎淮海滨。涧树含朝雨,山鸟哢馀春——”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
“好诗!”小二赞叹道。
阿亭半眯着眼趴在桌上,笑道:“不是我写的。”
她愈渐觉得眼皮沉重得睁不开,耳边还能清晰听见凌青云和小二的对话,不过话里的内容她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了。她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周遭似乎也渐渐静了下来,又过了很久,阿亭感觉自己躺在了舒适的地方。她半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是一少年正注视着她。
“济慈……”阿亭闭上眼,看上去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沉沉睡过去了。
隔了一会儿,只听阿亭在夜里呢喃道:“我有一壶酒,喝到九十九……”
“济慈,师姐睡下了吗?”凌青云在门口问。
“睡着了。”
凌青云只听到济慈用和往常一样的清冷声音回答,未见到终日冷静自持的少年,眼底内敛含蓄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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