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她甚至看不清对方的具体五官和面相, 然而就是那一眼望去,她的视线里先是一片朗朗青云,罩着密林, 与天地相接, 而在这片青云与天地之间,这人宛若从天而降般就那样突如其来骤然出现在了她头顶的视线中。
只见对方一袭白袍, 衣袂飘飘, 他微微背着手,负手而立,仪态清泠, 丰神灼灼,又见他形销玉骨, 身带冷霜而来,清冷如玉的身姿与密林与天地相融, 他面色清寂的站在那里, 宛若俯瞰众生,有睥睨天下之威仪, 一时令天地都为之失色。
有那么一瞬间, 柳莺莺被眼前的这道光耀刺得双眼微眯,竟一时有些睁不开目光,竟一时不知究竟是被他周遭那抹耀眼的日光所刺,还是被他自身散发的光芒所刺。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双眼终于渐渐适应了这抹环绕拢在他身侧的日光, 视线再顺着那道清俊的侧脸慢慢朝着那副脸面上看去时, 只见对方面若仲秋皎月, 颜若画中之泉仙,又见他目若耀月, 眉若远山,其面容灿若皎皎春花,艳若灼灼桃瓣,却又冷若腊月之寒梅,真乃封侯貌,神人比,公子真乃画中见,人间不见此来仙,其兰芝玉树之姿,唯有谪仙如是!
这是人?
莫不是天上的神仙罢?
看到这张脸后——
这天底下,除了她,竟还有人能生成这个样子来?
柳莺莺怔了一下。
心中下意识地这般腹诽着。
上一次这样被惊艳到还是昨夜,她在烛光下揽镜自照时。
咳咳!
好罢,言归正传。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柳莺莺竟都有片刻的恍神。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一抹清冷锐利的目光投放到了柳莺莺面上,神仙侧目朝着她看了来,面色清冷道:“看够了么?”
那道声音低沉浑厚,有种拨云见日的醇厚磁性,却又如同清晨的寒露,透着一股淡淡的微凉,一下子将眼前的迷雾拨开,令人在恍惚神色中渐渐清醒了过来。
这道声音一起,柳莺莺瞬间回过了神来,立马收回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道:“够了。”
一边下意识地回着,一边暗自想着,这世间能够恍她目光的人不多,这人必定算是一个。
正要松穗避嫌。
然而下一刻。
四周骤然一静。
仿佛有什么不对。
柳莺莺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呃,柳莺莺自己是美人,从来只有旁人看她看呆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也有将旁人看呆的时候。
果然,狐狸精者,不论男女。
柳莺莺这回答,太老实了,老实到……透着几分轻佻的意味在里头。
柳莺莺一时微囧。
正当她想着这时候自己是该表现出淡淡的尴尬化解眼前这份尴尬更为合适,还是该假装无事发生时。
而就在电光火石间,脑海中噌地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
不过片刻功夫,便见逐渐清醒过来的那双桃花目双目微微闪了一下,下一刻,仿佛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悄然抬眼朝着头顶之人看上,迎上那抹狭长凤眸。
柳莺莺美艳的面庞瞬间红透了一片,飞快低下了头去。
低眉敛目,颔首峨嵋间,粉腮红润,竟百般风情。
若叫旁人瞧了去,三魂七魄定然当场丢了六魄去。
可惜沈琅并非旁人,他只凤眸微眯,淡淡扫了那抹含情凝睇之人一眼,下一刻,那双狭长的凤眸便毫无留恋的直接从柳莺莺面庞上移开,落在了柳莺莺手中的玉佩穗子上,薄唇轻启,不多时,只面色无情地吐出了几个字,道:“可以松手了么?”
声音并不寒冷,甚至透着淡淡的温润,却有种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势,令人不得不从的威仪。
几乎是在这句话从对方嘴里吐出的那一刻,只见柳莺莺颔首下的嘴角略微一僵,一抹淡淡尴尬之色染上心头。
嘶,不想,竟是个不解风情之人!
不过转脸的一瞬间便又见她眸光一转,立马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这才初初反应过来自己眼下手中竟还扯着对方腰间的玉穗子不曾撒手,甚至将他清冷飘逸的衣袍上扯坏,将他的腰带都扯歪了几分似的。
晴天白日里扯着男子的衣袍和腰带?
这个动作——
好吧,便是不用伪装,柳莺莺当即脸色也是微微一胀,“恨不得”钻进地缝中去。
立马便要松开手中的那把穗子来。
却不料在她抬手之际指尖却微微一顿,下一刻,只见柳莺莺不知看到了什么,竟秀眸惺忪,脸直接胀成了一块红抹布来。
随即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头顶之人一眼,不多时,她轻咬红唇,忽而冷不丁抬手来朝着头顶之人那抹精瘦结实的窄腰上小心翼翼地触碰了去。
却不料,几乎在她的指尖碰到那抹腰际的那一瞬间,白色的袖袍自柳莺莺眼前一晃,下一刻,一抹剧烈的疼痛感从她的手腕处传了来,疼得柳莺莺美眸晶莹,柳眉瞬蹙,一时红唇紧咬,嘴里瞬间溢出一声:“公子,嘶——”
一阵电光火石间,沈琅早已抬手生生掐住了这只并不安分的手。
那只手手指修长,指骨根根分明,骨节凌厉,苍劲有力。
掐在她的腕子上,似个铁钳,生生要将她的手腕一把掐成了两截来。
柳莺莺的桃花目里瞬间水泪汪汪的,蓄满了两池晶莹剔透的水来,当即紧咬红唇,连连忍痛呼痛,只隐隐委屈又无措道:“勾……勾住了——”
她柳眉微蹙间,望向对方腰际。
沈琅闻言冷眼一扫,这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腰上的玉佩穗子缠在了她手腕上的金镯子上。
几根玉穗,将她的手腕跟他腰间的腰带紧紧连在了一块儿。
意会过来,那般轻浮动作原是要解绳。
正好这时,柳莺莺的手臂挂在了他的腰间,一缕袖沿顺着手臂滑落,露出雪白一段酥臂。
在晨曦的暖光照耀下,白得晃眼。
沈琅清冷的目光一定,匆匆扫过一眼,抿唇片刻,嗖地一下松开了柳莺莺的玉腕。
目光侧避。
柳莺莺的手腕失去了桎梏,终于得了一半自由,以及一圈鲜红刺目的指痕印迹。
然而无故被人这般粗鲁对待,到底委屈,只见柳莺莺双眼微微一红,似眸含晶莹泪花,然而眼下却也顾不得这般憋闷和疼痛,当即抿着唇凑了过去,欲飞快将缠在手腕处的玉穗解下。
然而许是只手不便,又许是玉穗缠在金镯子上缠绕得较紧,解了许久柳莺莺都没能将穗子解开。
此刻沈琅负手而立,她则蹲坐在他的身前。
两人隔得太近,姿势狼狈又……暧昧。
久解不下,柳莺莺面带焦急,鼻尖甚至冒出一丝薄汗来,良久良久,只见她将心一横,忽而咬牙一把将凑了上去,凑到那人腰前张嘴一咬,欲将那两根玉穗轻咬开来。
却不料,就在柳莺莺这动作一起时,猛地便见那抹白袍瞬间警钟大作,飞快侧身避让,与此同时,沈琅眼里寒光乍现。
一柄森森匕首骤然展现,直接挥刀斩断了那几根纠缠的穗子。
玉穗的牵攥力在断开的那一瞬间彻底消失,又因柳莺莺小腿疼痛,体力不支,在牵引力断开的那一瞬间,柳莺莺身子不稳,直接啪地一下侧身崴坐在了沈琅脚边。
沈琅指尖一个打转,匕首瞬间入了袖袍,不见了任何踪迹。
再一抬眼时,只见脚边的倩影侧坐斜歪,身姿狼狈,一手撑在地面,清晨地面的淤泥沾染在了那几根葱白的玉指上,一片泥泞污秽,一手捏着帕子,一时轻柔左腿,一时抵在眼角,轻咬红唇,不知是腿疼,还是满脸委屈,只侧过了脸去,似在偷偷垂目拭泪。
虽身姿狼狈,可少女的身姿歪歪斜斜,勾勒出一抹别样的妖娆姿态来,一颦一足间,分明透着别样的妩媚摇曳。
沈琅狭长的目光隔着裙袍在那抹纤细的小腿上掠过。
想起那日那句“戴上这朵花,能勾得你大堂兄么”,沈琅瞬间眉头轻拧,片刻后,直接将袖袍淡拂,毫不留情的转身便要离去,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态。
不想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却见这时,身后忽又传来瑟瑟发抖一声:“公子——”
声音娇媚柔弱中透着淡淡的惊慌失措。
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如若蚊蝇般啜泣着挤出一句:“救我——”
那娇吟的声音中透着一抹淡淡的渴求。
沈琅脚步微顿,背在身后戴着玉扳指的拇指在微握的拳上转了半圈,终是淡着脸背着手转过了身去,便见那抹妩媚妖娆之姿眼下正颤颤巍巍的缩成一团。
她的身侧,一团偌大的雪白凑了过去,凑到了她的脸旁各处正一下一下轻轻嗅着。
原来,她眼下已成了雪狼的盘中餐。
落入柳莺莺的眼中,只见赫然是一口锋利的森森白牙朝着她的脸面啃咬了来。
原是那头雪狼!
她险些将这个危险的猛兽给抛在了脑后了。
真真是美人误我啊!
见那沈琅目光投射而来,柳莺莺瞬间浑身僵硬,一动不动的卷缩在地上,只欲哭无泪,苦苦哀求道:“公子,救我!”
可谓莺莺一滴泪,天上一颗星。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真真惹人怜爱。
然而沈琅的视线在她指尖紧握的那枚金簪上淡淡一扫,竟看戏般好整以暇、神情冷淡,甚至止步不前,丝毫没有要上前相助的意思。
淡绿色的衣袍轻轻抖动间,殊不知落在沈琅眼里,有多么浮夸和矫揉造作。
柳莺莺见对方这般冷漠的态度,嘴角微抽,只隐隐快要装不下了,当知她的苦肉计、美人计和连环计竟双双失了手来。
一时紧咬了牙关,在心里头臭骂了句“狗男人”,男人历来自大,怜惜弱者,若是换成旁人,英雄救美之人早已层出不穷。
不想,她今儿个是碰上了个丝毫不知怜香惜玉的木头桩子不曾?简直白瞎了那样一张好脸了。
怪道沈月灵嘴里冒出那句:比鬼还可怕了。
若让柳莺莺来说,该是:比鬼还无情!
只不知眼前这人究竟是何时出现的,莫非将方才她拔簪与那头狼搏斗时的动作瞧在了眼里?
只是,装到一半停下来反而更假。
心里这样想着,一时紧闭上了眼,微微呼出了一口气,等再一睁眼时,
生死关头,不知打哪儿激发出的一股神力来,柳莺莺目光一抬,视线落到某处,竟在电光火石间灵机一动,忽而抬手快准狠一把紧紧薅住了对方腰间的玉佩穗子,借着这股力道一路身姿轻盈的“飞”了起来。
淡绿色裙摆在空中划过一抹优美弧线!
不过片刻功夫,她人早已飞快藏到了沈琅身后。
假意惊恐害怕飞速躲在他的背后,实则将人推到猛兽面前充当为人肉盾牌,一时花容失色,牙齿打颤,面色浮夸道:“公子护我——”
这一切动作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柳莺莺做的行云流水,得心应手,没有半分生疏和犹豫。
柳莺莺:这叫给台阶就下,不给,老娘自己跳上台阶,然后——下!
沈琅:“……”
第032章
话说柳莺莺躲在沈琅身后“瑟瑟发抖”, 抖了许久,却见四周一片风平浪静,压根无事发生, 久到确定再无事发生了之际, 她终于从那片白色衣袍后“战战兢兢”的探出了一双眼儿去。
不想,这一探, 竟看到了令她意外的一幕。
只见方才还十分凶残的恶狼, 眼下竟当真跟只小白狗似的,竟朝着这个白衣男子的锦靴上一下一下轻轻蹭着。
它摇着尾巴,眯着双眼, 用头顶上最柔软,最漂亮, 最雪白的一片毛发去蹭着这个白袍男子的锦靴。
柳莺莺竟从那道妖娆摆动的身姿上,从那双冒着绿幽幽光芒的漆黑眼眸里看到了几分讨好谄媚之姿。
与方才站在林中, 对柳莺莺露出尖锐的牙齿, 露出锋利的爪牙,那副稳操胜券的恶兽之姿相去甚远。
仿佛真正化身成了一条小白狗。
以至于, 这天差地别的对待, 竟让柳莺莺一整个脸抽在了原地。
偏生,面对雪狼这副撒泼打滚的谄媚之姿,这名白衣男子面上没有半分受用之色,依然淡着一张脸,不多时, 只面色清冷, 冲着那头摇尾乞怜的大雪狼淡淡呵斥道:“孽畜, 还不坐好!”
醇清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透着淡淡的回音,还透着股子仙气飘渺的味道。
这话一起,瞬间便见那抵靴狂蹭的雪白猛兽瞬间屈起双腿,乖乖坐在地上,仰着雪白狼头,一脸乖巧又仰慕的看向那白衣男子。
是的,仰慕,柳莺莺只觉得见了鬼了,她竟从一条狗……啊呸,是一条狼脸上看到了仰慕之姿,只差没咧着嘴呢。
柳莺莺:“……”
这个世界变幻太快。
快到柳莺莺的脑回路压根跟不上眼前的变幻莫测。
没想到堂堂凶兽之首的雪狼,竟还有这样的两副面孔来。
简直丢狼现眼!
看着眼前画面,一时忍不住让柳莺莺想起方才这只雪狼无故攻击她的一幕,莫非,不是为了扑倒她?而是朝它主人扑去?
正在柳莺莺沉思间。
这时,身前的那道宛若天神之人终于冷着脸缓缓转过了身来,柳莺莺当即羞涩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腼腆一笑,有些忐忑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顿了顿,又忐忑的朝着对方腰上那一抹撕开一道口子的衣袍上看了一眼,仿佛有些不安道:“害公子衣衫尽毁,小女子惭愧亏欠,若不介怀,小女子可帮忙修补。”
说完,生怕对方拒绝似的,又立马咬唇道:“倘若不修好,小女子怕是夜里将愧疚难眠。”
柳莺莺羞答答的说着。
沈琅却抬眼看向她,直接越过她嘴里自说自话的“救命之恩”,神色冷淡的说了句:“不必!”
说着,又淡扫了柳莺莺一眼,面无表情道:“退下吧!”
说完,直接视眼前柳莺莺为无物般,目光压根再也没有往她身上扫了半眼,只袖袍淡拂,径直越过柳莺莺而去,没有半分要停留的意思。
柳莺莺就那样被人无视在了原地。
而那句“退下”,落在柳莺莺眼里,自动翻译成了“滚吧“更为贴切。
只是,走了几步,这时,忽又见那道衣袂飘飘的身影忽而步子一顿,不多时,只见那道身影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跟上!”
柳莺莺以为他松口了,当即心花怒放又面露羞涩的跟了上去,这时,却见那道清冷的身姿忽而淡淡停了下来,一张清冷的侧脸淡侧了过来。
下一刻,一团雪白的身姿越过柳莺莺,步履颠颠,摇尾乞怜的跟了上去。
看到雪狼身影的那一刻,柳莺莺的脸面微微一胀,然后险些没能绷住朝着天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来。
好罢,原来,这话,压根不是对着柳莺莺说着。
竟是对着那头谄媚的狼崽子说的。
她还险些以为这人端着假正经,终于要显露出了原形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那头雪狼屁股颤颤,尾巴翘翘,走得那叫一个怡然自得,洋洋得意,仿佛是对她无尽的嘲讽和显摆,好似在说:哼,想跟我争宠?门都没有!
所以……就这样走呢?
没有任何只言片语?
这都什么跟什么?
直接将她这么个大美人撂在这空落落的林子里?
这不叫暴殄天物叫什么?
柳莺莺内心的狂怒无人回应。
回应她的是一道衣袂飘飘的白衣背影,以及一道步履妖娆,谄媚跟随着白团背影。
一人一狼,直接目不斜视的消失在了柳莺莺眼前。
徒留下柳莺莺尴尬的立在原地,与桑树林融为一体来。
*
像是一阵仙风似的,来得快,也去得快。
很快,整个剑拔弩张,危险重重的桑树林便又恢复了方才的寂静清冷,枝头的鸟儿又开始渣渣作响,风儿簌簌而过,一切恢复正常,好似刚刚出现的那样凶险的一幕压根不过是一场错觉。
除了,掉在地上翻倒一地的桑叶篮。
以及,手中紧紧拽着的这枚麒麟玉佩。
而在那一人一狼两道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的那一瞬间,柳莺莺脸上原本所有的羞涩,所有脸红,所有惊恐,所有害怕,以及所有的花痴,所有的欲擒故纵全部齐齐消失了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蹙眉,仿佛遇上了个难题。
原来,方才紧急之下,柳莺莺直接将对方腰上的这枚穗子连带着这枚麒麟玉佩一并偷拿了下来,紧紧握在了手中。
看着手中的这枚冰肌玉骨的麒麟玉佩,又一时抬着眼,朝着院墙的那个方位远远看了一眼,不多时,柳莺莺轻轻咬住了自己的红唇。
所以,方才那道像神仙般从天而降的男子,竟是传闻中那位比鬼还更要可怕几分的沈家大公子沈琅咯?
沈琅?养狼?
倒也相配。
那他若养狗的话,是不是该叫做沈……苟?
呵。
柳莺莺摸了摸手中的玉佩,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吐槽了几句。
原来,早在仰头看到那名白袍男子的那一刻,她早已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来。
那样的相貌,那样的气质,整个沈家,除了那位刚回不久,还不曾谋面过的沈家大公子,还能有谁?
在来时的路上,其实柳莺莺还没决定好要勾搭这位沈家大公子的,却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秦妈妈教导她的那些本领便已自动油然而生,自动在他身上不自觉上演了。
或者说,勾搭人,早已成为了柳莺莺身体里的一部分了,就跟吃饭睡觉那样普通,区别在于,她想不想吃饭,想不想睡觉,以及想不想勾搭人。
而这位沈家大公子,她没有选择不勾搭的理由,因为,他是她被秦嬷嬷调,教整整三年来,遇到的甚至可以直接排在第一位的最上乘尤物。
遇到这样的“猎物”,断然没有放手的道理,便是不为她效力,也有让她想要暗搓搓练手一番的冲动!
只是,她真以为那位传闻中的沈家大公子是个面目可憎之人,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是这般的……宛若谪仙,宛若仙人。
更没有料到竟是个刀枪不入,油盐不进、不解风情的冰块木头。
她方才不过略一试探对方性情,若是换作其他任何一个男子,早在柳莺莺将人看呆的那一瞬,对方早已面红耳赤,甚至压根不敢与她对视了,然而今日,她又是扮弱,又是连番上演着各类苦肉计,连环计,甚至将美人计都用上了,不想,对方非但无动于衷,甚至连个多余眼神都没有给过一下半下。
并且——
柳莺莺抬起自己的手臂,白藕似的酥腕上已出现了几个鲜红的手指印。
以及,小腿阵阵刺痛传来。
柳莺莺好看的柳叶眉淡淡蹙起。
看来此人铁面无情,就连最基本的怜香惜玉都不曾有。
怕是轻易搞不到手。
柳莺莺“行走江湖”多年,还没遇到过这样的硬茬,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看到她,没有被她的美貌惊艳到,至少是没有显露出来,反倒是自己险些被对方给震到了,虽柳莺莺并不差这一道两道惊叹的目光,到底略有些小小的挫败感。
若是放在往常,柳莺莺压根不会在意,可如今她时间紧迫,这个沈家大公子已成为了她如今为数不多的选择,甚至没有之一了。
她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而距离下一次噬心丸发作,甚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为了自己的身体,为了自己的归宿,柳莺莺已再没了任何退路,一时,她只微微咬牙,决定使出浑身解数也势必要将这位大公子拿下。
一是,早已无路可选了,二则是,许是对方的冷淡态度反倒是略微勾起了几分柳莺莺的兴致。
冰块脸算什么,焉知是不是个假正经呢?任你是个钢铁还是块木头,也定要让你化作缠指柔!
“沈琅,你等着!”
沈夫人的位置乖乖给我留稳咯。
一瞬间,只见柳莺莺举起手中的麒麟玉佩,朝着那道谪仙背影消失的方向方眯着眼定定的说着。
……
话说等到走出这片桑树林时,柳莺莺脸上早已恢复成了原先温柔浅笑的知心姐姐模样。
因方才事故发生在桑树林间,躲在竹林外的沈月灵瞧得并不真切,故而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她早已等得心急如焚,见柳莺莺提着篮子缓缓踏了出来,沈月灵顿时眉头一松,只长长吁出了一口气,立马一路小跑迎了上来,一脸忧心忡忡冲着柳莺莺道:“莺儿姐姐,可吓死我了,方才我看到吴庸哥哥领着一队人马朝着桃林方向搜捕了去,我还以为大哥院里的人发现了咱俩,正在派人捉拿咱俩了!”
沈月灵拍了怕小胸脯,紧张兮兮的说着。
柳莺莺见她额角都见了汗,一时摸出怀中的帕子朝着她的额角轻轻擦拭了一番,笑着道:“是啊,倘若捉到两个采摘桑叶的小贼,那可真真精彩了。”
柳莺莺淡淡打趣着。
沈月灵闻言脸微微一红,看到满篮子新鲜翠绿的桑叶,目的已达成,又瞬间两眼弯弯,一脸高兴傲娇道:“他敢!咱们这叫光明正大的采摘!再说了,我在自家大哥哥院子里拿东西,那哪能叫偷?这分明叫光明正大的拿!何况,不过区区几片叶子而已!”
沈月灵一脸臭屁的说着。
方才在入林前有多紧张害怕,现在便有多“狐假虎威”!
柳莺莺一时被她的两副脸面给逗笑了,甚至让她一时想起了方才的小白来,小白也是这样的两副面孔,当即嘴角的笑意更深道:“那好,明儿个来时,换我把风,灵儿你光明正大的去拿如何?”
柳莺莺笑眯眯的说着。
沈月灵闻言,顿时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下一刻,一把挽住了柳莺莺的胳膊,撒娇道:“莺儿姐姐,明儿个的事儿明儿个再说罢,咱们的蚕宝宝快要饿瘪了,咱们现在还是快去喂蚕宝宝们罢!”
柳莺莺朝着耍赖的沈月灵小鼻子上一点,二人跟对亲姐妹似的,挽着手,高高兴兴的踏出了这片桃花林。
第033章
“少主, 雪狼今早挣脱了牢笼,属下已命人去逮——”
话说,玉清院, 吴庸火急火燎而来, 正欲去取大公子的伏鹰满府搜寻雪狼,不料, 刚入院便见少主打西院方向而来, 吴庸立马将雪狼逃脱一事上前禀告,却不料,禀到一半, 便见那头雪白的狼王自少主身后颠颠跟来。
吴庸话语立马顿住,反应了过来, 道:“原是少主领着雪狼去林间训练去了。”
原来,今早是沈琅在林间驯狼, 没有得到沈琅的吩咐, 雪狼这才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没有攻击赫然出现在林间的外人。
也是在沈琅出现的那一瞬间, 雪狼激动的朝着沈琅方向扑了去。
实则并非为了攻击柳莺莺。
“属下还以为雪狼擅自挣脱了牢笼, 差点兴师动众满府搜捕。”
吴庸立马松了一口气,当即取来一副锁甲,正要给雪狼套上,不过见雪狼停在了少主腿边,眯着眼, 眼神锐利的看着他, 颇有些凶悍之色, 吴庸心头顿时一紧,到底不敢上前, 道:“少主,这头小崽子虽是幼崽,却已有了狼王的凶悍和气势了,它小时候属下还敢抱着它喂奶,现下除了少主,属下却也不敢再轻易靠近了。”
吴庸蹲在地上,逗弄着雪狼,与它套着近乎。
然而说到一半,目光一抬,却见沈琅衣衫略有些凌乱,细细看去,衣袍一片皱巴巴的,像是被人扯歪了几分似的,细细看去竟还撕破了一块。
吴庸顿觉意外,少主素来爱洁,衣衫从来整洁干净,一丝不勾,然而此番却见不单衣袍凌乱,就连腰间的腰带都略有些松垮,就像是……就像是匆匆解开过,又仓促间佩戴上的,这匆匆间,就跟被人“轻薄”过了一番似的。
少主被人轻浮?
好罢,吴庸嘴角微微一抽。
那可是他不敢想象的画面!
试问,谁敢?
不过也就是这一瞬间,吴庸脑海中忽而闪过一副离奇画面,那就是不久前,在桃花园意外撞见的那一幕,莫非——
然而这个念头不过在吴庸脑海中闪过一下,便被吴庸立马摇头甩出了。
他是魔障了不曾?
他怎么会觉得那日在桃花林听到的那些狂悖之言,会当真在他家少主身上灵验?
勾引他家少主勾引到玉清院来了?便是白骨精显世,怕也没这能耐罢?
便是勾引,也断没有方一勾引,就勾到……脱衣扒腰带的地步罢?
他家公子可是个不近女色的,他便是想破头,也想象不出何人敢扒他家公子衣袍的画面?
不过沈琅此刻脸色如常,并不见任何异色,就连凌乱出现在他身上也好似理所当然,吴庸立马收起了心虚探究了眼神,正要锁上雪狼,这时,挪开的目光不知何时忽又嗖地一下重新移了回去,只定定的投放在了沈琅腰间,略微诧异道:“少主,您……您的玉佩——”
吴庸惊讶的朝着沈琅腰间定定看着。
沈琅闻言,淡淡垂目朝着腰间看了一眼,那里早已空空如也,不过沈琅清冷的面目上依然不见任何起伏和异色,似早已经发现,或者并不在意,只抬目看向蹲坐在腿边的雪狼,淡淡出声吩咐道:“回笼!”
这声指令一起,便见原本还有些凶悍高冷的雪狼听到这声指令后,瞬间得令,起身,笔直朝着笼中方向一跃而去,不过一眨眼间,它竟已纵身窜进了牢笼之中,进去后,甚至还用前爪反手将笼门给扣上了。
吴庸见状,嘴角微微一抽,怎么这小崽子还有两副面孔,心中腹诽一番后立马上前将笼子上了锁,刚起身时,这时,便见沈琅神色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备水,沐浴!”
话一落,他广袖一拂,背着手缓步踏入了正屋。
吴庸闻言,朝着少主离去的背影探了一眼,少主有早起晚歇沐浴的习惯,并无随时随地沐浴的习惯,今早,也就是一个时辰前才刚沐浴的,这是发生了啥?
“莫不是你这家伙今儿个不听训不曾?我警告你,少主不喜人触碰,当然,也不喜欢畜生触碰,往后少朝少主身上乱扑乱蹭——”
吴庸当然不知方才在林间出场过的那场“艳遇”,只当是少主训狼时被这头小狼王给扑蹭的,当即当面将小狼王警告了一遭,却见那雪狼龇牙厉目的看着他,眼里闪过幽幽绿光,吴庸立马往后缩了缩,只敢隔着铁笼朝着未来的狼王如今的幼崽耀武扬威一番,方不敢耽搁少主的吩咐,立马领命去了。
话说,麒麟玉佩上的穗子早已被柳莺莺抓得皱皱巴巴,甚至断了不少,就连玉佩上的如意结也被一股重力拉扯得隐隐变了形。
于是回去后,柳莺莺耗费了整整两日的功夫,照着玉佩穗子原来的模样,十分“贴心”的重新打了一副,柳莺莺心灵手巧,将穗子打完,又悉心寻了个锦盒装裱,做完这一切后,便伏在案桌旁再耗费了一整日功夫,连夜撰写了一套勾搭大公子的三十六计来。
这一次遇到硬茬,她郑重其事,不敢松懈,已没有了小打小闹的悠闲。
且说自那日林间偶遇一次后,此后几日,柳莺莺随沈月灵再来玉清院采摘桑叶时便再也不曾遇到过那位大公子以及那头雪狼了。
原本经过雪狼袭击一事,柳莺莺第二日原有些不敢再轻易踏入,不过回想起那日玉清院护卫的搜捕行径,当知那头狼往日里是被关锁起来了,并不曾放任在林间走动。
加之,柳莺莺任务紧急,便也顾不得上许多,咬咬牙,第二日便又去了,果然相安无事。
经过一连四五日的生长,这个时候的蚕宝宝们已经开始蜕皮,蚕体渐渐长大,由芝麻大小的黑毛毛虫变成了褐色蚕宝,对于桑叶的需求也渐渐增多,喂食桑叶一日四到六回,沈月灵此番一共养了四篮蚕宝宝,共有数百条,每日对桑叶的需求巨大。
有时,一日需要过来采摘两趟。
这日一早,跟沈月灵过来采摘完桑叶后,刚刚走出那片桑树林,便见柳莺莺忽而摸了下左耳,身子陡然顿住,随即立马低头弯腰朝着身后搜索找寻了起来。
沈月灵见状,立马道:“怎么了,莺儿姐姐,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只见柳莺莺将轻抚左耳的手微微一松,道:“耳坠子不知哪儿去了。”
说着,只见柳莺莺朝着身后探了一眼,又将目光投放到了那片桑树林,微微蹙眉道:“不知是掉在路上了,还是方才采摘桑叶是不慎被桑树枝勾到掉到林子里了。”
柳莺莺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另外一只耳朵的耳坠子。
赫然只见掌心里躺着一枚小拇指大小的椭圆形的云绿玛瑙耳坠。
柳莺莺出身不显,穿戴与沈家各位姑娘们相比,不可相提并论,她自来了沈家这一个月来,日日戴着的都是这对玛瑙耳坠子,几乎不曾换过,故而沈月灵有些印象,立马道:“这对耳坠子对莺儿姐姐很重要吗?”
柳莺莺道:“是我娘的嫁妆!”
沈月灵立马“啊”了一声,露出一抹焦急神色道:“那咱们快去寻寻罢!”
虽这耳坠子落在沈月灵眼中看着精致却并不算奢侈名贵,可分量意义分明不同,若为了替她采摘桑叶而丢了这样贵重的东西,沈月灵会内疚的。
当即便要拉着柳莺莺返回去寻。
却见柳莺莺看了眼天色道:“天色不早,若去晚了,蚕宝宝们该嗷嗷待哺了。”
说着,只见柳莺莺想了想,方冲着沈月灵道:“灵儿你且先回去喂蚕宝们,我入林寻上片刻,若寻到便是失而复得,若寻不到那也便算了,只当我同它无缘了。”
说着,见沈月灵还有些内疚,立马笑了笑,道:“不打紧,去罢,有时候东西丢了便丢了,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
见柳莺莺如此说着,沈月灵只得道:“那行罢,一会儿回去的路上我多留意片刻,说不定在咱们来时的路上丢的也未可知。”
又道:“我喂了蚕宝们后,再来同姐姐一起寻。”
如此,这才匆匆提着桑叶篮去了。
沈月灵走后,柳莺莺焦急的神色略微舒缓,然而看着沈月灵火急火燎的背影,只有片刻的无奈和……叹息。
这算是唬弄小孩儿么?
一时柳莺莺从腰间摸出了另外一枚耳坠子,凑成了一对整,哪里丢过,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柳莺莺并不想利用和糊弄沈月灵,今儿个一举,不过是无奈之举,想来,日后只能更为悉心的替她养好那些蚕宝们作为补偿了。
这样想着,柳莺莺戴好了耳坠子,转身重新入了桑树林去守株待兔。
她在林间等候了许久,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出击去玉清院讨碗茶吃,虽行径略有些欠妥,可来了沈家这么久,纵观整个沈家对沈家大房这玉清院议论甚少,好像这玉清院里头任何消息都传不到府中来,虽不知何故,却正好利好于柳莺莺的勾当。
这是勾搭沈家大公子最大的一个优势,若在府中勾搭旁人,只能巧遇,具有不确定性,且耳目众多,不便行事,可在这玉清院,日日可借采摘桑叶之名,行事方便又隐秘,实乃专门为柳莺莺天赐的良机也!
不过,就在柳莺莺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冒失闯入之际,这时,忽而听到院子里有人低声议论道:“去将膳食备好,公子胃不好,一会儿回来要用温食——”
柳莺莺一听,当即大失所望,不想,她费力筹划一番,竟扑了个空。
今日那大公子竟不在院中?
柳莺莺顿时有些丧气憋闷,眼看着马上要到月底了,时不我待啊。
只得连连整理一番,匆匆返回。
不过不知是老天到底还是偏袒她的,还是到底皇天不负有心人,从竹林出来后,刚入桃花林不久,便远远看到一抹白袍身影自远处嶙峋山石中踏步而来。
对方广袖飘飘,仪范清泠,丰神轩逸,不是那日在桑树林间从天而降的冷面玉公子沈琅又是哪个?
此刻身后还跟着个一身黑色锦服身影,该是护卫无疑。
远远看到那抹身影后,柳莺莺神色微喜,嘴角微微一翘,下一刻,只见她跟变脸似的,瞬间蹙眉咬唇,面露虚弱,不多时,只见她身姿虚晃仿佛身子不稳,只得借身旁桃树相扶,只一边捂胸揉心,一边做痛苦虚弱之状。
沈琅远远看到桃树下,那道虚弱将倒之姿,眉头轻蹙,缓缓停下了脚来。
吴庸见有外人在此,还是名女子,当即眉头一挑,看了大公子一眼,立马大步跨过去,问道:“你乃何人,在玉清院附近鬼鬼祟祟作甚?”
第034章
话说吴庸的语气透着股子淡淡的戒备和警告!
无他, 这些年来,因沈家大房门庭显赫,纵使公子常年在外, 鲜少归府, 实不缺一些心思活络之人,尤其是这个年龄的女子, 有哪些歪心思, 高门大院之人,又岂会不知?
吴庸的声音略有些高严!
话一落,便见扶在桃树下那抹窈窕之姿仿若受了惊般, 身子竟微微一颤,不多时, 只捂着心口,蹙眉气短道:“三房……三房的十四姑娘灵儿养蚕, 需大量桑叶, 小姑娘日日看守蚕宝脱不开身,故而托我过来采摘些, 听说……听说整个沈家只有这处种了些桑树。”
柳莺莺长吁短叹的说着, 解释着她的来意。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身子看起来十分虚弱,话一落,又抚了抚心口,面露难受道:“今早出门匆忙, 还一直未曾用膳, 不知何故, 方才走着走着忽而眼前一黑,想来是眩晕症犯了, 不知眼前来的是哪位表哥,可否借碗水吃!”
柳莺莺一手撑在桃树上,一手拼命捂着胸口,似有些难受。
吴庸闻言见她脚下有一篮摘满的桑叶,眉头再度一挑,三房的十四娘子前来玉清院采摘桑叶一事,吴庸有所耳闻,打从前年便开始了,是大公子应允的。
今年他随公子回来那日便撞见了,这几日每日清晨也有人过来采摘,却不知来的竟是——
表哥?
而听到对方这般称呼,吴庸瞬间反应了过来,眼前这位莫不是二房太太娘家那位苏姑娘不曾?
且细细听来,声音似乎还有些耳熟。
当即吴庸眼前一亮,这位……这位莫不是那日那位放出豪言的勇士不曾?
一时,见对方虚弱不适,唯恐自己方才惊吓到了她,为自己方才的重语气感到略微失态,一时,戏谑的目光又飞快看向了一旁的公子,立马神色一缓,转身冲着身后的公子沈琅恭敬禀告道:“公子,好像是苏家那位表姑娘——”
吴庸双眼亮晶晶的说着。
他面上不敢打趣,不过,清亮的眼神分明闪着微光。
沈琅淡淡扫了他一眼,恍若未闻,只一手背在背后,一手微微轻抚着玉扳指置于腰前,便要面不改色的继续往前走。
这时,桃树下的身影仿佛倚不住了似的,忽而往下软倒了几分,若非借着桃树的支撑,怕要直接软倒下去了。
吴庸顿时瞧得眉心一跳,立马看向了自家少主,虽知公子不近女色,亦从不爱多管闲杂之事,可见那抹身姿柔弱无骨,实在我见犹怜,到底忍不住出声道:“公子,毕竟是二房的表姑娘,不管恐怕不妥。”
又朝着那树下虚弱之姿看了一眼,道:“瞧着恐身子不适不假,属下这便去取些水来?”
又道:“不过费些脚力,并不碍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沈琅闻言这才终于再次抬眼,淡淡朝着远处那抹矫揉造作之姿上看了一眼,戴着玉扳指的大拇指在微握的拳头上缓转了半圈,默了片刻,终于淡淡点了下下巴道:“嗯。”
浅淡的声音里却没有一丝情绪。
吴庸闻言,却眉头一松,立马领命前去取水,去的却不是玉清院方向,而是直接返回了身后那座七绕八绕的嶙峋假山,转眼不见了踪影。
话说吴庸走后,柳莺莺轻抚了几下胸口,仿佛缓了一口气上来,一时扶着桃树,微微转脸朝着身后看了一眼,而看到十几步开外的沈琅后,似微微愣了一下,虚弱的面容上染上了一抹惊诧之色,似全然没有想到来者竟是他。
怔了片刻后,绝美的脸庞上不知又很快想起了什么,似吓了一大跳般,忙一脸后怕的朝着他的身后、四周看去,见他周身无旁物,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般,不多时,只强自撑起了虚弱之姿,远远地朝着沈琅方向施施然施了一礼,道:“原来是大公子。”
顿了顿,又飞快朝着沈琅方向看了一眼,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抹浅绯,一脸羞涩又后怕道:“公子今日身侧怎不见那……不见那宠物来。”
柳莺莺仿佛斟酌许久,如是说来。
话一落,见那沈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柳莺莺也不难堪,只自顾自道:“公子的宠物威猛厉害,那日从林中回去后,小女子一连做了几夜噩梦,当然,并非是要迁怒公子的意思,原是想要感谢上回公子的出手相救,若非公子及时出现,我怕早已成为狼口之食了。”
柳莺莺低眉敛目,羞涩又内敛般的如是说来。
她说话间,沈琅轻抿薄唇,远远扫了她一眼,视线在弱柳扶风的身姿上看了一眼,随即目光一抬,落在了她两颊酡红,人面桃花的脸面上看了片刻,视线清冷一收。
然而片刻后,又一眼再度扫去,在那星眸微嗔、含情凝睇的桃花目上停顿片刻。
只见分明春光满脸,白里透红,气色比多数女子不知好了哪里去。
当即沈琅淡着一张脸,直接绕过柳莺莺,背着手朝着身后凉亭的方向跨了去。
路过柳莺莺身旁时,正好见那柳莺莺松开倚扶的桃树低头羞涩的正要跟随他去往凉亭歇脚等茶,然而松开搀扶之物的那一瞬间,只见她身姿虚弱,仿若支撑不住般,轻压在太阳穴处的手微微一抬,似要再寻新的搀扶之物重新倚着。
从她身旁擦肩而过的沈琅正好成了此物。
她下意思的抬手借他搀扶。
不料不知是那沈家大公子早已有了先见之明,还是阴差阳错般,在柳莺莺身姿虚晃,身娇体弱的将要朝他怀中稳稳倒来的那一瞬间,他绫白的身姿一个侧身避让,便让原本见准时机,稳操胜券的柳莺莺扑了个空。
而恰逢柳莺莺脚下有块松动的鹅卵石,一个侧身扑倒间,扑了个空的同时,精致的绣花鞋正要不凑巧踩在了那块松动的鹅卵石上,瞬间让柳莺莺身子一个打滑,竟直径朝着身旁桃树后的荆棘丛里头扑了去。
柳莺莺扑去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懵了。
她原本不过虚晃一下,却未料竟遭了此劫。
并非柳莺莺策略低端,出此下策,实则是像沈大公子沈琅这般清风霁月、清冷孤傲之人,性情孤僻,冷淡如玄冰,宛若天山上的一朵高岭之花,委实难以攻破。
这样的人往往需要出其不意,剑走偏锋。
好男怕缠女。
死缠烂打虽低端,可对沈琅这样威严凌厉、稳中持重之人来说,没准是一条可行之道。
何况,柳莺莺压根没有多余的时间跟这位高冷之花组高端局,细水长流、日久生情的套路固然高雅得人心,可沈琅这样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没个十年八年的,何人能轻易入得了他的心!
再者,柳莺莺压根不想入他的心,她只想明晃晃的“表明”心意,明晃晃的死缠烂打,争取在两个月的时间内,热情又炙热的推心置腹一番,将她整个人整颗“心”热情似火的燃烧了,摆在他的面前来,不求他对她萌生心意,也不求他对她动心动情,她只需要一个……名分,一个责任,一个两月内便能马上得到的名分和责任,足矣!
所以,她需要快刀斩乱麻,需要当机立断、速战速决!
却万万没有料到,她的下下策,竟让她得到了个下等下的结局来。
柳莺莺一手扶着桃树,一手以手掌撑在荆棘丛中,百般狼狈,万般难堪。
话说沈琅侧身避开时,眼尾扫到那抹烟绿身姿微微一晃,本不在意,直到听到的动静后,倒是缓缓停下了步子来,一转身,便见手扎在荆棘丛里的那抹婀娜倩影。
沈琅目光微挑,似有些意外。
一个弹弓投射如此精准之人,一个敢扒簪与狼兽正面交锋之人,实不该如此愚蠢才是!
一时凤眸微眯。
故意扮蠢之人最是愚不可及。
虽这样想着,原本前行的身影步履一晃,沈琅背着手,到底调转了方向。
意外,这一次真的是意外。
她再蠢也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她不过是见沈琅经过,良机难得,借故身子虚弱,情有可原的来一番亲密接触,以便更快更为直接的进入暧昧明昧阶段。
不然,这一来二去的还不知要白白耗费多少时间。
果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反而惹来一身骚来。
柳莺莺抬起手掌一看,才见细嫩如玉的手心被勾破了,从手心到中指、无名指指腹分别勾破了一串长长的血珠子来。
因柳莺莺皮肤太过白皙,宛若凝脂,故而那串血珠子挂在手心,只觉得莫名瘆人,却又莫名透出某种淡淡的嗜血美感来。
柳莺莺当年在万花楼受过打,受过伤,眼下的这些小伤小痛对她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
只是,看到血从指尖渗出来的这一刻,忽而觉得某种似曾相识的感受再次袭卷而来。
当年她在妓院时,身不由己,故而经受万般蹉跎!
可如今她已脱离淫门,却不想,竟与当日无两样!
也不知是觉得可笑,还是可悲,柳莺莺嘴角忽而溢出一抹嘲讽般的淡笑来,一时定定盯着掌心鲜红的血珠看着,看着那些血珠渐渐串连成两条直线,渐渐直线被打破,血珠里的血肆意流淌,最终糊了满手。
整个手心都被鲜红染上。
她却丝毫感受不到半分疼痛之意。
正定定看着出神之际,这时,一双黑色的踏马靴出现在了视线里,与此同时,一抹白袍入帘。
一道清冷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
柳莺莺撑开的五指瞬间紧紧握住成拳,手心里刺目的鲜血被握进了掌心,瞬间不见了任何踪迹。
看到这道身影后,柳莺莺怔怔抬眼。
妖娆多情的桃花眸里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水雾,眼里却出人意料的一片漆黑清澈,像是祁连山脚下的一汪泉水,更古无波。
竟与方才那抹矫揉造作之姿相去甚远!
沈琅目光一定。
两人静静隔空对视了一眼。
这时,远处正好传来了吴庸的脚步声,沈琅步子一错,竟绕过荆棘丛里,撂下那抹娇艳柔弱之姿,毫不留情径直朝着凉亭里踏了去。
吴庸见状立马跑了过来,见柳莺莺竟倒在了荆棘丛里,瞬间神色一顿,立马道:“姑娘,您……您没事儿罢?”
只以为是她体力不支而倒地。
却见那柳莺莺闻言,只瞬间双眼微红,面色苦涩的转过了脸来,却立马柔柔弱弱,善解人意道:“不是大公子推的我,真的,是……是我自己不当心摔倒的,也并非大公子见死不救,见人不搀,实则是……是男女授受不亲……”
柳莺莺轻咬红唇如是说着。
一脸的善解人意。
说话间,一边转过了脸来,瞬间露出那张美艳出尘,我见犹怜的脸来,一边将紧握的手心缓缓打开,露出掌心中瘆人的伤痕血迹来。
而吴庸看到眼前这张天人之姿后,瞬间看呆在了原地,只觉得眼前有白光一恍,晃得他脑袋嗡嗡作响,竟久久缓不过神来。
而听到这话后,神色恍惚的朝着柳莺莺绝美的脸上看去,这才见她柳眉紧蹙,面露疼意,而视线一扫,落到了她血流成河的掌心上,吴庸神色一愣,不多时,想起方才公子冷漠转身的画面,瞬间转脸朝着凉亭里那道不解风情的身影看了去。
脸上瞬间露出一副“公子,你不该如此”“公子,你怎这般冷漠绝情”的神色来。
沈琅:“……”
第035章
“表姑娘, 快快入座缓缓片刻——”
话说吴庸立马以袖遮手搀了柳莺莺一把,护送她入亭歇脚缓缓。
他取了水来,还取了一些点心果子, 一一摆在了石桌中央。
柳莺莺与沈琅各自端坐一端。
吴庸见柳莺莺面色苍白, 手心血流成河,他其实早已见惯了血腥之色, 可是男人素来皮肉粗厚, 便是断胳膊断骨也早已习以为常,可是这位表姑娘生得娇艳,又细皮嫩肉, 那手心的肌肤就跟透明的似的,又雪又白, 薄薄的一层,不过出一道细微的口子, 便唯恐里头的血要流干了似的。
看得莫名令人心惊肉跳。
当即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却见自家家主面不改色,岿然不动, 并不管问, 当即心头一跳,面露为难,看向了柳莺莺,正欲开口,这时, 还不待他开口, 却见那柳莺莺朝着对面他家主子方向飞快了一眼, 仿佛看出了他家少主的不近人情,当即轻咬红唇, 转头冲他露出惨白一张笑脸,只连连摇头道:“不打紧,不疼的,真的……不疼。”
柳莺莺强自扯着一抹淡笑咬唇如是说着。
那笑容要多牵强有多牵强,要多苦涩有多苦涩。
听在吴庸耳朵里要多刺耳便有多刺耳。
好似他们两个大男人对这个弱女子不管不顾有多罪恶似的。
当即,吴庸忍不住心头一软,心一横,越过了家主,忍不住插嘴道:“姑娘,你这伤口要快快清洗上药,不然会感染的。”
“该请大夫过来瞧瞧才是!”
却见柳莺莺得了好意,顿时心头一暖,只暖心感激的看向他道:“不过小伤而已,便不惊动府里了。”
说着微微垂目道:“前来投靠沈家,已多有叨扰,若再事事麻烦,岂非添乱,何安我心。”
柳莺莺如是说着,长长的睫毛一下一下颤动着,美艳的脸面上染上了几分楚楚可怜的脆弱感。
吴庸闻言却微微一愣,这位苏姑娘是二房的表姑娘,是二太太娘家的亲侄女,其实寄居沈家,关系亲厚,也不算过分打扰,比之府中其他不相干的关系,要名正言顺许多,不想竟这般……本分守己,想到到底是寄人篱下,又听说元陵那位苏大人丧妻多年,想来自幼丧母,故而才这般小心翼翼,到底怜惜,不由看向自家少主,道:“公子,不若属下去取些药来,再请个丫头过来伺候下。”
说着,看向柳莺莺手中刺目的伤口,又道:“这伤口若久不清理,唯恐淤肿生脓。”
沈琅听到这里,终是淡淡掀了掀眼皮,朝着搁在石桌对面那只手看了去。
他方才立在荆棘丛前没有细看,这一抬目,淡淡瞥去,只见摊开在石桌上的那只手如若凝脂,细白如葱,而那纤纤玉掌里早已经鲜红一片,一片泥泞不堪。
清冷的凤眼微微一抬,似有些意外。
又将目光淡淡一移,落到了对面那张妖媚明艳的脸上,只见此刻对方咬唇垂目,低垂下去的侧颜有别于原本的妖艳张扬,在那张妖娆美艳的面目上多平添了几分不该属于她的脆弱可怜。
沈琅目光浮动,正要收回之际,这时,忽见对面那张楚楚可怜的脸飞快抬起,抬眼看了他一眼,方轻咬着唇,小声冲他说道:“公子不必内疚的,并非是你故意撞的我,方才……方才不过是意外一场罢了。“
说着,柳莺莺脸上挤出了一抹大度的笑意,脸上甚至还满布一丝宽慰之色,做一脸轻松之态,强颜欢笑道:“真的,你看,真的不打紧,都不曾断骨了。”
柳莺莺咬着唇,朝着沈琅挥了挥血呼呼的手,如是茶言茶语的说着,说完很快低下了头去。
石桌下的另外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帕子。
话一落,果真只见对面一道清冷锐利的目光直接朝她扫来。
沈琅眯着眼,锋利的目光直直扫向对面那道“柔弱”之姿。
柳莺莺能察觉到他视线的锐利,像是一柄毒箭,一寸不寸落在她的头顶,仿佛能一眼射入人心,任凭任何妖魔鬼怪也能在他眼前瞬间显出原形来。
柳莺莺顿时呼吸微顿。
石头下的手指紧紧着攥紧了帕子,低垂下来的双眼却来回打转着,泄露了一丝她心里巧妙的算盘。
直到,一旁的护卫吴庸不可置信的转脸看向了他家少主沈琅,什么?方才这位表姑娘竟是被他家少主给撞倒的?
将人这般粗鲁撞倒后,竟还不闻不问,甚至不管不顾?
吴庸眼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赞成,却又莫名相信,这是他家少主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
大公子沈琅不近人情的名声满府皆知,吴庸为此,不知愁了多久。
可沈家到底百年门楣世家,向来以礼行事。
当即也顾不上少主吩咐,不再犹豫,直接替着自家主子找补,冲着柳莺莺道:“姑娘稍等,我这便去唤名婢女过来伺候姑娘。”
说完,直接要往亭子外头踏去。
却见这时柳莺莺立马咬唇适时唤道:“还是不劳烦这位公子了。”
顿了顿,只道:“我入这片林子本欲替灵儿采摘桑叶,眩晕症犯了才不得已惊动二位相助,若叫旁人撞见了,这孤男寡女的,委实不妥。”
柳莺莺思虑周全的说着,竟颇为循规蹈矩,遵守礼教,话一落,视线朝着石桌上一扫,道:“此处有水,小女子皮糙肉厚,随意用水冲洗一番伤口便能无碍了。”
说完,自顾自的从茶壶里倒出些清水,待水凉了些后,方举着帕子蘸了清水小心翼翼的朝着自己手心擦拭着。
落在吴庸的眼里,便是一副无人照拂,强忍痛意自行处理自己伤口的凄凉无助架势。
做着这一切动作间,整个过程,柳莺莺一直没敢再抬头朝着对面之人看过一眼。
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寸不落的审视和凝视,仿佛透着股子淡讽的意味……
虽心里早已有了预设,可那道目光之犀利,依然让她呼吸微顿,柳莺莺一连悄无声息的换了几口气,脸上却疼痛难忍,蘸水的帕子一下一下从破了皮的掌心擦过,疼得柳莺莺柳眉紧蹙,却始终不肯开口呼过一声痛。
直到擦拭到一半时,仿佛遇到了难处,只见柳莺莺动作一停,忽而将手指送到了眼前一看,瞬间疼得喉咙里忍不住溢出一声:“嘶——”
吴庸见状立马问道:“姑娘可是碰到了伤口?”
柳莺莺终于这才忍不住抬起了头来,看向吴庸道:“好像手指里头刺入了一根倒刺,刺得太深,怎么也挤不出来了。”
柳莺莺一脸忍痛的说着。
话一落,小心翼翼的将无名指指腹翻转了过来。
赫然只见那轻薄细嫩的皮肤里竟横着刺入了一根拇指盖长短的倒刺,倒刺又细又尖又薄,是横着紧贴着皮肉刺入的,整根倒刺末端全部都扎进了皮肉里,显露出一条深深的血痕来,一眼看去便能感知到那股子刺骨的疼意,徒手压根取不出来。
一直到了这里,吴庸终于瞧不下去了,直接冲着对面的沈琅道:“公子,您就替表姑娘瞧瞧罢!”
说完,又忙冲着柳莺莺安抚道:“姑娘莫怕,我家少主懂些医术,弄镊子方可将那根倒刺取出来。”
一直听到这里,逞强的柳莺莺终于忍不住抬目朝着对面沈琅看了去,她一抬眼,视线直接撞入了那双清冷又幽暗的目光里。
像是一汪更古无波的千年深井,里头有一处深不见底的漩涡,漆黑,晦暗,透着股子不知名的危险。
仿佛一眼便能看透人心,看透她的所有伎俩和心思,瞬间让人无处遁形。
柳莺莺心头骤然一紧,却佯装不知对方目光里的审视和冷寒。
片刻后仿佛悄然反应了过来,一双桃色艳艳的桃花眸里却水汪汪的,仿佛里头浸染着一池春水,只一脸天真无辜的迎上了他的目光,仿佛在说:公子这样看着我作甚?我方才分明说了并非是公子有意撞的我,这话说什么不对么?
并非公子有意撞的我。
并非公子撞的我。
她说的是事实啊!
柳莺莺眨了眨,一脸天真单纯。
脸上却佯装微微一红,冲着对方羞涩一笑,声音甜美柔柔:“那……那便有劳公子了。“
说着,她将自己的手缓缓送了过去。
笑盈盈地看着对方,羞涩的目光里透着股子淡淡的狡黠。
沈琅定定地看着对面那道只有他能看懂的意味深长的盈盈浅笑,只见双眼弯弯,嘴角微翘,笑眯眯的看着他,像只伪装的十分成功的狐狸,却偏偏有意无意的在他面前露出淡淡破绽的尾巴来。
还有,淡淡的撩拨。
沈琅清冷的眼眸半眯起了起来。
就在柳莺莺以为他将要再度无视了她去时,这时,只见那张清冷冷寒的面目上,薄唇淡启,竟出人意料的吐出一个字:“好。”
顿了顿,又声音冷淡道:“手伸过来。”
柳莺莺似没有料到这位不近人情的沈家大公子竟会这般爽快应下,帮她瞧伤?
她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出人意料?
毕竟,那日她摔倒在地,美人计加苦肉计连番用上了,对方连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连搭把手扶人的优雅和气度都压根不曾有过呢。
这会子会这样好心?
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
不过纵使如此,柳莺莺到底心头微动,立马笑容灿烂的将手伸了过去,脸红羞涩道:“多谢公子。”
说罢,将手送到了对方跟前。
不多时,却见那宽广的袖袍一拂,出现一只修长好看,骨节分明的手来,手中捏着一柄匕首,匕首锋利,刀尖森森反光。
就在柳莺莺一脸不解时,那柄尖刀直接抵在了柳莺莺指腹上,便要将她的手指划开。
柳莺莺的手指顿时微微一缩,对上沈琅的清冷的目光,当即声音略抖,只有些结巴道:“公子,这……这是作甚?”
沈琅面无表情道:“刨指取物,刀疗法。”
柳莺莺:“……”
柳莺莺嘴角的羞涩瞬间僵在了原地。
有这样的疗法吗?
柳莺莺怎么觉得,对方是在故意……搞她?
大夫呢,大夫在哪儿?
第036章
柳莺莺的手指在那柄匕首将要划破她皮肤的那一瞬间, 嗖地一下要缩回去。
开什么玩笑?
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她这双手可紧要着了。
要弹琴,要作舞,要画眉, 要作画, 还要为将来的夫君洗手做羹汤。
便是不撩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东西了,她也势必是要保护好自己的这双手的。
刺了几个血泡便也罢了, 血泡不会留疤, 可若是用刀划开,势必是会留下疤来的,若是留疤了, 柳莺莺都对不起秦妈妈给她双手泡过的整整三年的生牛乳来。
他是尊贵的沈家大公子又如何,在柳莺莺眼里, 这个人一整个人全部加在一块儿,都还没有她柳莺莺一根手指头重要呢。
却未料, 仿佛早已预判到了她的预判般, 在柳莺莺手指缩回的那一瞬间,一只修长冰冷的手冷不丁摁在了她的手腕上。
像是一根铁钉似的, 牢牢将她的手腕钉在石桌桌面, 竟让她动弹不得分毫。
柳莺莺一愣,一抬眼,便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目光。
沈琅举起匕首,淡掀了下眼帘,扫了对面柳莺莺一眼。
“不拔呢?”
那根刺!
沈琅慢条斯理的问着, 清冷如玉的脸面上始终无甚情绪, 然而细细看去, 那双狭长清冷的凤眼里分明透着股子晦暗如深。
柳莺莺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他竟会出手摁住她的手, 也没想到自己竟会遭此毒手。
若是在这之前,但凡对方对她“动手动脚”了,便是多个眼神,柳莺莺都觉得要“心花怒放”了,只觉得自己个魅力无限,连冰山都撬动一角了。
可若是要用她的手指作为代价的话,柳莺莺怎么着都觉得不乐意了。
她的魅力是变小了么,小到要用一根手指的代价才能博得对方一个甚至是略带着不怀好意的眼神。
一时,柳莺莺轻咬着唇,朝着对面之人脸上看去。
呃,看不出对方的丝毫情绪,若有,那定也是……不安好心。
好罢,比面无表情终归多了一丝情绪,可这并不是柳莺莺想要的啊!
“不……不拔了。”
“那什么,我忽而想起,我家丫头呆桃儿心灵手巧,舞得一手好的绣花针来,不若还是待一会儿回去后让她给挑挑试试,便……便不劳公子费心了。”
柳莺莺尴尬的扯了扯僵硬在在嘴角的那抹笑,用那种“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的方式尽量保持着优雅笑脸,冲着对方如是说道。
沈琅平静的目光里仿佛略微一佻,定定的看着她,手依然没有松开,仿佛再次确认:你确定?
柳莺莺顿时欲哭无泪,当即立马加重了语气道:“真的,真的不劳公子费心了。”
语气中带着一丝渴求味道。
话一落,手腕上的铁钉一抬,终于撤走了。
柳莺莺当即松了一口气,嗖地一下将自己的手飞速收了回来,捂压在心口的位置,护得紧紧的。
唯恐慢上半步,便要手指不保了。
沈琅神色淡淡的将匕首收入袖袍里。
一瞬间正襟危坐,好似方才那一幕不过是场幻觉。
这时,一旁刚刚转过身来的吴庸不明所以的看了看自家少主,又看了看柳莺莺,顿了顿,方将腰腹间贴身携带的工具包掏了出来。
工具包用绢布裹着,裹成了一个圈,吴庸在石桌上将那个圈滚开,便见里头满是些细小的镊子、银针、小刀之类的用具,竟跟大夫随身携带的那些诊病用具一般无二。
吴庸方才转身取物时不曾留意到桌面上的暗潮涌动,这会子将其中一枚镊子取出后,熟练的递送了沈琅面前,道:“公子,请。”
却见沈琅仿若未闻,压根没有要接的意思,不多时,慢条斯理的将石桌上一枚玉色茶盏端起,淡淡饮了一口,这才将若有似无的目光扫向了对岸,仿佛在说:让她那个绣花丫头挑去罢!
也就是在看到镊子的那一刻,柳莺莺的眼登时一瞪,又很快脸微微一僵,脑子里噌地一下嗡嗡作响,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眼下的画面意味着什么。
当即有些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所以,压根不是所谓的刀疗法,从一开始就是用镊子取,然而,对面那人却故意吓唬她,说要将她的手指划破?
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替她处理伤口的意思?
她这是被戏耍了么?
是因为她方才的那番茶言差语吗?
这就要报复回来?
这个人,怎么这么阴险恶劣!
看来,这位沈家大公子的心气可真真比针眼还小呢!
柳莺莺要收回她那日的那些点评,什么神仙,依她看,分明就是个恶魔才是,长得俊美无双,穿得这样清冷欲仙,压根就是为了掩饰骨子里的坏。
难怪沈家小辈一个个对他如避蛇蝎。
难怪沈月灵放言,比鬼还可怕。
柳莺莺如今当真是感同身受了。
看着吴庸手中的那枚镊子,柳莺莺的脸有些胀红,人有些气,又有些憋,还有些闷,她当即恨不得当场翻出个白眼了。
她不想装了!
气对方的欺凌戏耍。
憋闷自己俨然成了个被耍的猴!
这人,她不撩了行不?
这人,她不勾了行不?
柳莺莺的胸脯上下起伏了一下。
就在她整个人在继续还是放弃两种极度相反的情绪里来回拉扯之际——
这时,对面沈琅狭长的凤眼好似微微一佻。
忽而漫不经心地将吴庸手中那枚镊子接了过来,用食指与中指淡淡夹着,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每一根手指像是一截最优雅最苍劲的翠竹。
镊子夹在他两指指尖上下摇摆晃动,仿佛随时要掉,却在摇摆间保持着相对的平衡,动作漫不经心。
他全程没有再看过对面柳莺莺一眼,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过一下。
好似不过在自顾自的把玩着那枚镊子。
亭子里忽而有些安静,清晨的风很轻,一缕和煦的晨光斜着照入凉亭,正在打在对方的手指上,阳光仿佛在他手上跳舞。
柳莺莺却看得莫名心头微微一跳。
突突两下。
一抹奇异的感觉忽而钻上了心头。
她能否将对方这番行径理解为:还不伸手过来!
不然,为何要将那枚镊子接过来?
总不能是为了玩吧?
不管了。
仿佛有机可乘,哪怕是一条缝隙。
天枰已略微倾斜。
柳莺莺当即咬着唇,犹豫了片刻,只抬眼朝着对方脸上看了一眼,随即慢慢将手心打开,将受伤的手试探的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再度送了过去。
沈琅自顾自的饮着茶,全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更是没有多往柳莺莺这个方向看过一眼。
对于探过来的那只手,更是吝啬半寸目光。
一盏茶饮尽。
将茶盏放回石桌上,却看到置放茶盏位置出现了一只纤纤玉指。
手一顿。
片刻,绕开了那只手,置放到了别处。
柳莺莺:“……”
莫非她想多呢?
会错了意?
茶盏落下的那一瞬间,想了想每月十五的痛苦,想了想不足两个月的紧迫时间,当即柳莺莺咬了咬唇,立马有些“狗腿”的拎着茶壶将那空置的茶盏殷勤添满。
终于,对面清冷的目光一抬。
凉亭下,一身烟绿色裙袍,淡雅的颜色却掩盖不住那潋潋之姿,只见对方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微风吹来,她倾身过来添茶,人靠近了,一抹淡淡的清香幽幽传来。
并非脂粉香。
也非是花香。
倒像是自带的特有的体香。
极淡,极淡,并不怎么令人生厌。
对方侧着身,一缕散发垂下,贴在脸颊处,最红没入红唇里。
沈琅见状,喉咙里最后一缕淡茶顺着喉咙缓缓咽下。
不多时,目光瞬间收回,片刻后,举着镊子慢条斯理的挑起了柳莺莺的无名指。
柳莺莺愣了一下,立马朝他看去。
这时,另外一只手探了过来,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柳莺莺的无名指,阻断了血液的流通,柳莺莺余下半截手指无血涌入,瞬间泛白泛青。
沈琅举起镊子,挑开了指尖的伤口。
缓缓将刺入皮肉的倒刺推出。
指尖瞬间微微一麻,却感觉不到多少疼痛。
沈琅的手指十分修长,不过分纤细,也并不粗犷,是一双养尊处优的人,十分冰凉。
柳莺莺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微凉的体温朝着她麻木的指尖一点一点传到她的全身。
最终,尾骨的位置微微一麻。
柳莺莺下意识地呼吸顿住。
整个过程,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也没有一丝痛楚。
气氛,安静得有些过头。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不过片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直到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上消失了。
手上的钳制力也瞬间消失。
等到柳莺莺缓过神来时,只见指尖上横着刺入皮肉里的那条细微的血痕已消失不见了,变成了一个细小到要特意搜寻才能留意到的一个小血点。
倒刺已被抽了出来。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静到连柳莺莺的思绪都有片刻恍惚。
直到,一道冷淡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自己包扎好!”
一小瓶拇指大小青玉色的小瓶子被推至石桌中央的位置。
柳莺莺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朝着那瓶小瓶子看去。
那是……给自己的?
柳莺莺似愣了一下,不多时,缓过神来,仿佛一脸受宠若惊。
当即立马美滋滋的将那瓶小瓶子拿了过来,拿在手中瞧了又瞧,看了又看,不多时,意识到这竟是药后,再结合对方那句话,当即开心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只羞涩又高兴的冲着对面沈琅笑眯眯道:“好,我都听公子的,定乖乖听话包扎好。”
柳莺莺乖乖巧巧的说着。
话一落,忽又举起挑干净了倒刺的手,冲着对面沈琅眨了眨眼,道:“竟一点都不疼的,表哥,你真厉害,真是心灵手巧,简直比那些须有其名的名医更要厉害多了。”
柳莺莺吹嘘着,夸赞着。
称呼顺理成章的由公子变成了……表哥。
说这话时,她双眼亮晶晶的,眼里仿佛满是对他满满的崇拜之情,以及满满浮夸的吹嘘之意!
沈琅:“……”
话刚一落,便见对面眉头略微打结的沈琅径直起了身,直接提步离开,整个过程,面色清冷,薄唇微抿,连个眼尾都没再往对面扫过一眼。
临走前,将手中的镊子递给了吴庸,与此同时,嫌弃的扔下一句:“将它丢掉!”
吴庸:“……”
柳莺莺:“……”
第037章
话说自沈琅一行离开彻底消失在了眼前后, 柳莺莺脸瞬间一垮,变脸如翻书。
肩膀也立马垮塌,身后若是有张榻, 她恨不得直接一头慵懒栽倒在榻上去。
原本还喜滋滋地以为在帮她处理伤口一事后, 终于有了些进展,却万万没有料到——
想到方才那人离开前的那无趣一幕, 柳莺莺细长好看的柳叶眉一时都快要夹死蚊子了。
她从未曾遇到过这样难搞的人, 面色寡淡,喜怒无常,软硬不吃, 关键是,面对她这样的大美人频频示意, 甚至是“示爱”,嘴皮子都快要起火星子了, 竟都无动于衷, 指不定哪里有点儿问题。
该不会是压根不喜欢女子罢?
莫不是喜欢……男的?
咳咳。
不过一个早起的功夫,不过一两刻种的功夫, 柳莺莺只觉得自己耗费了所有的心神。
她幼时被买进妓院时, 遇到各类千奇百怪的客人,各类刁难人的婆子、管事,虽偶有碰壁受打,却也能堪堪应对,那样莺莺燕燕、鱼龙混杂的地方她都顺利熬过五年, 却觉得, 五年里的每一日远没有今日这一日这么疲累过。
柳莺莺一时抬手揉了揉脸, 整张脸差点儿都要笑僵了。
又抬了抬手,看着手上的血流成河, 瞬间咬唇,露出了一丝细微的疼意来,想起方才对方故意避开害她摔倒的画面,柳莺莺便觉得丢人现眼,只恨不得将眼前的石凳当做那人的臭脸给一把踢飞了去。
再看向自己的手腕处,那里,鲜红的指痕印迹,便是到了现在,依然还能够窥探出几分。
不过才见了两面,她竟闹得一身伤,不知是不是命里跟那位沈家大公子犯冲。
这样难搞的人,可谓软硬不吃,又冷面少言,便是他日柳莺莺勾引成功,可往后余生若要日日跟这样一张清冷寡淡之人相处,那还有何乐趣可言。
柳莺莺一时这般忧愁的想着。
也就那张脸生得还成。
可是脸再好又如何,还能当饭吃不成?
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才不拿她这张美美的脸,去贴那人的冷屁股呢。
柳莺莺一时坐在原地,揉了揉脸,又捶了捶胳膊,捏了捏腿,最终在满脸的吐嘈声中,小心翼翼地将手心中那瓶小药瓶揭开,嘴上虽吐槽,身体倒是实诚,只在“骂骂咧咧”中将里头的药粉小心翼翼地倒在了伤口处。
落得个自己给自己上药的凄凉下场。
若是但凡遇到个有眼色的,不说亲自替她上药,至少也得待她处理好伤口后,才能安心离开罢。
而这一位呢。
铁石心肠!
柳莺莺毫不留情的吐槽着,手中动作却不停,原本以为药粉撒到伤口伤定会疼痛不已,她蹙眉的动作都已十分配合的做好了,却不料,非但不觉疼痛,瞬间,一股温润的凉意从火辣辣的伤口中慢慢蔓延。
竟缓和了伤口处那股子细微的疼痛。
竟有种难得的舒适感在里头。
柳莺莺顿时有些意外,这是什么药?
不由拿起那个小瓶子左右观摩,只见瓶身样式简单,无任何花色,看着平平无奇,可细看却见瓶身质地不俗,有种低调的精致在里头,再凑过去闻了闻味道,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钻进了鼻子里。
既不过分刺鼻。
也不过分浓郁。
竟十分清淡好闻。
柳莺莺以前上过的药都比较低劣,就是寻常的止血药,对比之下,只觉得眼前这小瓶药瞧着像是神丹妙药了。
想来定然名贵!
想到这里,柳莺莺面上的不满终是消散了两分。
伤口间的凉意,一时不由让柳莺莺想起了方才挑刺时的场景。
其实,柳莺莺虽出自妓院那等烟花柳巷之地,却并不代表她肮脏随意,为了自我保护,她扮丑了两年,虽日日出入那等淫、乱之地,实则从未曾被人调戏和轻浮过。
因为她曾用她的命去捍卫自己的清白。
她贱命一条,哪个若敢碰她,她用命去跟他拼。
统共五年下来,也不过只在贞娘身边伺候的那一年里,被她的客人摸过两回小手而已。
其实,方才上药时,算作是她真正意味上的,第一次与外男进行的肢体接触。
柳莺莺虽被调、教了整整三年,却不过是纸上谈兵,从未曾实战过。
那指尖的冰凉便是这会子仿佛还依然萦绕在她的指尖。
柳莺莺盯着自己的无名指指腹定定看了片刻,不多时,嘴角淡淡轻啧了一声,仿佛装作毫不在意般。
不多时,只用帕子将伤口一裹,便提着那桃花树下的桑叶篮匆匆去了。
她怕沈月灵去而复返,再来寻她,便也不再耽搁,直接朝着三房方向走了去。
却不料,才刚刚出月湖不久,远远地便看到一道略微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三月底的天气,渐渐褪下了身上的厚重,只见对方着一袭韶光色提花锻裙,下着浅淡绫白色罗裙,脂粉淡施,清淡雅致,头上并不曾佩戴任何金器,仅在发鬓处戴了一朵雪白色的玉兰花,是的,戴了一朵真花,细细一朵,竟分外清新别致,又见她姿态甚美,令人眼前一亮。
那人也好似远远见到了她,步履微微一顿。
两人相继走近。
柳莺莺嫣然一笑,主动开口道:“苏姑娘。”
对方也冲着她淡淡点头,道:“柳姑娘。”
两人相视间,都停顿了片刻没有说话,仿佛都在等对方说话,然见对方都没有急着开口,又齐齐开了口——
“苏姑娘——”
“柳姑娘——“
二人相继一愣,又齐齐止住。
片刻后,浅笑对视一眼,纷纷露出莞尔笑意。
而后,还是对方静默了片刻,柳莺莺率先问道:“苏姑娘这是去大房罢?”
苏子磬点头道:“澶姐姐邀我过去小坐。”
说话间,只朝着柳莺莺身上探了片刻,见她衣衫略有些凌乱,又见绣花鞋上沾了少许尘土,再见她手裹白巾,手上仿佛落了伤,令苏子磬不由多看了一眼。
这是发生了何事?
苏子磬目光中带着淡淡的探究。
不过良好的教养没有让她宣之于口,最终视线落在了柳莺莺臂弯里拎着的篮子上,见里头采满了满满当当的桑叶,不由问道:“听说这些日子柳姑娘在教十四姑娘养蚕?”
苏子磬目光落在了那一篮子桑叶上,缓缓问着,最终,视线又朝着她手中的巾上看了一眼,如是问着,顿了顿,目光一错,又朝着柳莺莺身后看了去,随口问道:“对了,灵儿呢?”
柳莺莺笑着道:“说不上教不教的,不过是略有些养蚕经验,同十四娘子一道养着玩罢了。”
说着,迎上苏子磬探究的目光,柳莺莺神色淡然,并没有片刻心虚异色,只盈盈笑着道:“方才不当心掉落了一只耳坠子,十四娘子心急蚕宝宝,生怕蚕宝们饿急眼了便先走一步了,我寻了片刻,误了会子时辰,现下便要急着赶去,便不同苏姑娘细聊了,哪日有时间,咱们在一起玩。”
柳莺莺说着,作势有些匆忙,便也不作逗留,与苏子磬告辞。
苏子磬朝着柳莺莺点了点头,二人相继提步,错身而过。
一直走到了前方鹅卵石小径上,便要在柳树下拐弯了,不知为何,柳莺莺忽而忍不住转身朝着身后看了一眼,恰好这时,远处的苏子磬也远远朝着她的背影再度看了来。
柳莺莺立马收回了目光,匆匆而去。
话说柳莺莺走后,苏子磬缓缓停了下来。
柳家那位姑娘教三房的十四姑娘养蚕一事,苏子磬也不过日前才偶然听闻,那日沈家大姑娘沈月颤的花茶酱宴上,柳姑娘因病缺席了,却罕见的见十四姑娘一脸关切担心,闹着要去探病,这才知道,沈月灵已拜师在她柳莺莺的门下学养蚕之技。
听说,整个沈家,唯有……唯有玉清院旁种植了一片桑树林,而养蚕需要日日采摘新鲜的桑叶。
也就是说,那位柳姑娘日日随十四姑娘一道……前往玉清院附近采摘桑叶?
这样想着,想起方才那位柳姑娘衣衫……微皱,裙摆下不知何故沾染了细微的污渍,又想起她手中包扎的白帕,是发生了何事么?
一时,又想起方才那一缕烟雾绿身影匆匆而过,只见她蜂腰削背,媚骨生香,婀娜摇曳,仿佛一眼便能令人沉溺其中,就连她也不例外,更何况他人。
当即,便见苏子磬眉间淡淡蹙起。
一旁的婢女乌苏见状,立马问道:“姑娘,怎么呢?”
却见那苏子磬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不多时,很快神色如常,只淡淡笑摇头道:“没事,就是方才见那位柳姑娘提着一篮子桑叶,想起了幼时在乡下婶婶家小住时的画面,婶婶那时养蚕谋生,我也看过摸过那些蚕宝宝们,胖乎乎的,软乎乎的,倒也可爱。”
说到这里,仿佛临时兴起般,不由笑着道:“横竖近来闲来无事,不若一会儿与澶姐姐商议,咱们也养养试试罢。”
苏子磬笑着说着。
乌苏一脸惊讶。
不过见小姐此番入沈家,仿佛有些心事般,她原还有些担心,这会儿见她乐意交际,顿时心下一松,道:“大姑娘素来喜欢捣鼓这些,若姑娘相邀,想来定然会欣然同意。”
苏子磬听闻,仿佛有了些向往般,便连忙领着乌苏快步朝着大房方向去了。
第038章
话说, 日次柳莺莺去往三房后,一去便只见沈月灵兴冲冲地冲着柳莺莺发出了邀请,道:“莺儿姐姐, 这一茬蚕宝宝们养得极好, 昨儿个堂姐跟苏家表姐特意来我这儿参观了,她们也想养一些, 南门看门的孙婆子认识一养蚕妇人, 她那儿有极好的蚕卵,我想这两日去瞧瞧,替堂姐收一下, 我自己个儿也顺道再收些回来,姐姐, 你同我一起去罢,我还是上元节出的门了, 整整三个月不曾出过府门了, 此番我定要出去好生逛逛,可母亲定然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府, 若莺儿姐姐一道同去的话, 想来母亲定然会放行的,再者莺儿姐姐来清远多日,还从未曾出门逛过的罢,正好我可以给姐姐做向导,介绍一番清远城的繁华热闹, 姐姐你看如何。”
沈月灵脸红扑扑的, 双眼泛光, 一脸的兴奋激动的邀约着。
柳莺莺镇日闷在沈家,除了来三房, 以及每日早起去月湖采摘桑叶外,并没有多余机会出院门子,更甭替府门了。
记得来清远那日,见清远城古朴繁华,比云城不知热闹多少倍,便是比之元陵城亦是不差,当即嘴角一勾,道:“灵儿预备哪日去?”
沈月灵朝着柳莺莺眨了眨眼,道:“我这两日还得央求一番,待得到娘亲的同意后,姐姐等我两日,母亲同意了,我给你确定信息。”
柳莺莺笑着应允。
当日回去她便为出府一事忙碌,提前做着准备,不过,玉清院那边的事情也不能耽搁了。
虽并不太想拿自己的美脸去贴旁人的冷屁股,甚至一想到玉清院那位一脸生人勿进的样子,她便下意识的有些拖拖拉拉,只想挨到明儿个再去,明儿个再去,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柳莺莺深知乘胜追击的道理。
这勾引人往往得趁势一鼓作气,要在对方的记忆中拼命的填塞自己,让对方见到自己成为了一种习惯,然后在对方最上头时一举将人拿下。
男女之间的那点儿事儿,不就是头脑一热成的么,若一旦消停下来,一熄火,一旦淡了情绪,就难成事了。
要的便是一个快刀斩乱麻。
再加上沈月灵养的蚕宝近来越长越快,每日一趟甚至两趟采摘桑叶都隐隐不够蚕宝们消化了,于是,这日柳莺莺特意早起了半个时辰,她起来后没有先去三房报道,而是直接绕到了月湖,打算先只身采摘一篮桑叶送去三房后,随后,再同沈月灵一道返回玉清院子采摘。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几日去那桑树林采摘桑叶时并不曾再遇到过那位沈家大公子了,柳莺莺也不好日日借故丢三落四将沈月灵支开,她想起初见甚至遇到雪狼那日,是沈琅与雪狼一道出现的,也就是说在那片林子里是可以遇到沈琅的,她们平时那个时间段遇不到,不代表其他时间段遇不到。
于是,她这日特意早去了半个时辰,几乎天刚一亮便去了。
去之前,特意在桑树林林子外头转了转,熟悉了一下地形,待绕过桑树林,在桑树林和樱桃林的外围有一片竹林,柳莺莺同沈月灵往日是从东边竹林入林,再往西一段距离时,远远地便听到了些许动静。
柳莺莺蹑手蹑脚,小心探望,这才远远的发现竹林中央竟设有一座矮桌,细细看去,原是一处低矮树桩,约莫有两个大人手拉手形成的那么一个大圆形树桩,那树桩又老又壮,就连裸露在地面的树根都有大腿粗细,树根绵延十数丈远,大半个竹林的地面上全部都布满了它的根须,由此可以想象出它当年该有多么雄伟茂盛。
然而眼下却被人砍伐了,仅充当了个木桌,可谓暴殄天物。
木头桩子桌子旁设了两个矮凳,亦是木桩结构。
木桩桌上摆了一应茶具,并文房四宝,想来是有人出没的,莫非是那沈琅的活动区域?
又见以竹林为景,木桩为桌为凳,远远望去,确实景致清悠雅静。
就在柳莺莺探头探脑,猜测沈琅是否在这片林子中之际,这时,忽而闻得一声犀利严肃的声音:“谁在哪里?”
这话一起,瞬间一道白团矮影自空中一跃,从竹林中一跃而出,与此同时,一身黑衣劲服的身影脸色冷寒的警惕踏出,他手卷疆绳,腰配长剑,一手反手握剑,作拔剑之姿,一双剑眉凶神恶煞,竟与那日的和善相去甚远。
这人竟是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吴庸,此刻手中牵着疆绳,绳的另一头赫然是那日险些向柳莺莺扑来的那只雪狼。
许是吴庸或者雪狼听到了远处的脚步声,双双跃出竹林,便要拔剑搜捕而来。
柳莺莺不敢躲藏,立马从桑树后闪身而出,只捂住胸口,做惊讶状道:“是我,是我——”
她举着篮子,有些惊魂未定。
吴庸见自桑树后弯腰探脸而出的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柳莺莺,凶厉的神色立马淡去,立马将拔出一半的剑收了回去,问道:“表姑娘怎会在此?”
柳莺莺轻抚胸口道:“这几日采摘桑叶过密,那边的嫩叶都采完了,只剩下些老叶子,便想着绕到这边来采,不想方才一过来,便听到一道威风的声音响起,转脸一看,竟是吴护卫——”
柳莺莺吁出一口气说着。
说完,视线投放到了一旁的雪狼身上。
一人一狼远远对视了一眼。
吴庸听到柳莺莺如是说来,忙道:“原是如此。”
又道:“此处原是公子晨起修炼之地,从无外人过来,故而吴某方才凶厉了几分,没有吓到表姑娘罢?”
一时,见柳莺莺的视线落到了雪狼身上,还以为她害怕,便是男子猛地见到狼,怕也会吓得惊魂未定了,更甭替还是这么个弱女子,当即屈膝,蹲在雪狼身侧,抚了抚雪狼的毛发警告规劝道:“是公子的客人,屠龙莫要惊扰了客人。”
说完,缓缓起身,又要安抚对面的柳莺莺,却见柳莺莺听到那头狼的名字后,顿时嘴角微微一抽,愣在了原地。
屠……龙?
这是这头雪狼的名字?
呃,这个名字……哪个敢叫,这未免也太过……明目张胆,大逆不道了罢。
柳莺莺不由有些吃惊,莫非这儿是清远,山高皇帝远才能相安无事的?不然,哪个敢给自家的宠物,或者恶兽起这样一个犯上作乱的名字?
沈家不怕人参的么?
依柳莺莺看,还是叫小白顺耳好听多了。
当即冲着对面的雪狼笑盈盈,一时又冲着吴庸礼貌问道:“吴护卫,我可以摸一下它吗?”
柳莺莺蹲在地上,远远地朝着小白招手浅笑,像是那日哄骗它一样。
吴庸听了却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吃惊的看向柳莺莺道:“你说……你要摸它?”
吴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对方,这是一头狼,而非寻常狗犬。
还未曾开口,便见柳莺莺笑盈盈道:“它好可爱啊,我素来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可爱。“
一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只有些伤感道:“实不相瞒,我幼时便有只小狗玩伴,生得极为漂亮,毛发也是雪白雪白的,跟它很像,那只小狗非常黏我,陪了我好几年,对我很重要,可惜后来那只小狗死了,我对它一直很是思念,方才见到它便觉得分外亲近,只觉得当年的玩伴又重新回来了似的,我能摸一下吗,就一下——”
柳莺莺巴巴说着,语气中只有些伤心难过。
吴庸闻言却一时结巴了。
这……可这不是她的小狗玩伴啊,这是……这是一头狼,一口能咬断人一条脖子的狼。
关键屠龙还是狼王,虽这会子还不过才半岁多,却已渐渐有了狼王的凶恶气势了。
吴庸因日日给它投食,这才有幸能在每日公子训狼时,充当给它牵绳的马前卒。
整个玉清院上下无一人敢肆意靠近它。
它真的是表姑娘嘴里所谓的……可爱的吗?
吴庸只有些怀疑。
然而对上表姑娘眼巴巴的眼神,对着那样一张美貌出尘的脸,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忍心拒绝她的一切要求罢。
正当吴庸踟蹰着,该要如何合理的,又不让表姑娘伤心失望的方式令她放弃摸一摸它的想法时,这时,林子尽头,一道清古身姿自竹林深处缓步而来。
背着手,袖袍广大,随步履细微晃动。
看到那道身影,吴庸瞬间松了一口气,立马迎了上去,道:“公子,表姑娘说她想跟屠龙玩一会儿,不知可否?”
话一落,那道白影在竹林缝隙渐渐渐缓步到了跟前,清冽的目光投放到了柳莺莺身上。
柳莺莺立马笑眯眯地福了福身子,打起了招呼道:“表哥。”
这一回,面上已不见了那日的些许羞涩,多了几分自来熟的亲近和熟稔。
说话间,翘着小拇指将耳前一缕碎发捋到了耳后。
沈琅淡淡扫了柳莺莺一眼,很快将目光收了回去,直接将她当做空气般给忽略了,只从吴庸手中将雪狼的疆绳接了过来,淡淡看了吴庸一眼。
吴庸立马详禀道:“表姑娘说屠龙可爱,跟她儿时死去的小狗玩伴极像,对她很是重要,看到屠龙便想起了她那个玩伴来,故而想……摸它一下。”
吴庸说完,自己都笑了。
而原本懒得理会柳莺莺的人,听到这里,又抬眼将她扫了一眼。
被他看着的柳莺莺耳朵略微一红。
那个眼神——
呃,吴庸不懂,可柳莺莺却心如明镜。
如若没有那日她拔簪与雪狼对战,以及被雪狼吓得极为做作夸张的跳起来躲在他背后瑟瑟发抖的画面的话,没准,沈琅会相信她的说辞。
这个吴庸也是,他要禀话就禀话,用得着禀得这么详细吗?
不过好在柳莺莺是个厚脸皮的,哪怕在这样眼神的压迫下,她也不过只顿了一下,便很快神色如常,眼都不眨一下,继续道:“表哥,那个玩伴对我很重要,真的,我很是想它。”
说完,柳莺莺都觉得自己有些神勇。
沈琅淡淡扫了她一眼,似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不过许是见她演戏投入,片刻后,半蹲下身子,撸了下雪狼头上雪白的毛发,那双修长比直的双手从雪白顺滑的毛发上一抚而过,竟觉得比手下的毛发更要丝滑,与此同时,只见沈琅意兴阑珊、淡淡问道:“有多想?”
柳莺莺看对方的动作有些入了迷。
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却又被他这么个毫无边际的提问给问迷糊了,只见她眨了眨眼后,立马怀念感伤道:“想得快要肝肠寸断了。”
说着,她叹了口气,道:“它陪伴了我整个儿童时期,本来可以陪我到长大成人,嫁人生子的,可惜有一回在街上遇到了人贩子,人贩子见我形单影只,可爱漂亮,便要将我给掳了去,幸好,幸好小白及时出现了,它拼命狂叫撕咬,将我从人贩子手中解救了下来,却因脖子中了那恶毒的人贩子一刀,最终命丧黄泉,离我而去了,哎,有时我想,干脆让我被那人贩子给掳了去得了,至少还能留它一命。”
柳莺莺婉婉道来,一脸伤感的说着,说到情深之处,只见她喉咙哽咽,双眼渐渐泛红了起来,片刻后,强自扯笑忍下泪花,将深情地目光投放到了雪狼身上,道:“正好前些日子,梦到了小白,我们在梦里玩了许久,小白说想我了,于是看到……看到小龙儿的第一眼,我便想到了我的小白。”
柳莺莺情深意切的说着。
而听到“小龙儿”三个字时,吴庸仿佛打了个哆嗦。
立马看了自家少主一眼,又将目光落到了狼王……小龙儿身上。
沈琅却定力极好,依然慢条斯理的顺着雪狼的毛发,没有再看柳莺莺一眼,从柳莺莺这个角度看去,只见他垂下了眼帘,睫毛竟然又黑又长,隔得这么远竟都清晰可见。
就在柳莺莺以为他是不是听柳莺莺嘴里的这个故事听得快要睡着了之际,这时,忽见沈琅拍了怕雪狼的屁股,终于抬起了眼,看向柳莺莺道:“来摸吧!”
柳莺莺闻言只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惊喜?
被她感动了对不对?
呜呜,她就知道。
因为她说着说着,自己都感动得快要哭了。
正当柳莺莺将要喜不自胜的扑过去与小龙儿来个亲密相拥之际,这时,只听到咔嚓一声。
轻抚雪狼毛发的那双修长漂亮的手来到了雪狼的脖颈处,只见他指尖略微一抬,便听到咔嚓两声,套在雪狼脖颈处的那套坚固坚硬的项圈就那样轻而易举的被打开了。
沈琅取下项圈,提在手中,朝着雪狼的屁股淡淡拍打了两下。
没有项圈钳制的雪狼就那样目光森森的盯着柳莺莺。
柳莺莺脸上的嫣然笑意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双脚立马急急刹住,定在了原地。
第039章
好罢, 有那么一瞬间,柳莺莺只想化身雪狼,然后朝着沈琅身上一把扑上去, 再一口将他给咬死咯。
他看着清冷贵气、玉面无双的, 怎么偏偏就那样遭人恨呢!
不过——
不气,不气, 与狼共舞, 没点心机本事怎么能在这深宅内院里头耍得开。
只见柳莺莺脸色不过苍白了一下下,不多时,竟见她很快往脸上忽又挤出了一抹笑意来, 一时,大改方才的惊慌失措, 只慢慢的再次蹲了下来,远远地朝着对面凶恶的雪狼一声声轻柔哄骗道:“来, 小龙儿快来看, 看姐姐给你带了什么?”
说话间,只见柳莺莺跟变戏法似的, 竟慢吞吞, 小心翼翼地从篮子里端出了一个盘子,盘子里摆放的竟是——一只烧鸡!
柳莺莺双手端着盘子,冲着雪狼笑魇如花道:“烧鸡,是香喷喷的烧鸡哦!”
只见那烧鸡脆酥里嫩,升至低落黄油, 看着令人食欲大增。
柳莺莺从烧鸡上撕下了一只烧鸡腿, 朝着雪狼晃了晃, 笑眯眯道:“姐姐说到做到,那日你没有咬我, 很乖的,姐姐说了给你带烧鸡,自然不能说谎的!”
柳莺莺一边说着,一边试探的朝着雪狼方向挪步而去,在距离它两三步距离的位置停了下来。
有它的主人在,应当不敢作乱。
就像是那日,她原以为是要攻击撕咬她来着,后来想想,才后知后觉的惊觉,该是看到了它的主人,朝着她的主人扑去,不过是她刚好站在了它主人的前方,便误以为是朝她袭击而来。
她好歹是沈家的客人,断不会沦落到在沈家寄居时,遭家主家养的狼一口咬死的地步吧。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
柳莺莺就赌,她赌今儿个有沈琅在场,便是在这头狼跟前,她依然会相安无事!
这样想着,柳莺莺一时缓缓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继而小心翼翼地将烧鸡鸡腿朝着雪狼的方向慢慢递送了去。
而她的这番话,和这番行径,一时将旁边的吴庸看呆了,听这表姑娘的意思,仿佛与这屠龙见过?
他可是对少主寸步不离,缘何他不知这一茬。
吴庸探究的目光频频朝着自家少主与柳莺莺脸上探去。
不过吴庸作何感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雪狼的反应,只见那只狼眯着眼盯着她看着,却并没有看她手中的烧鸡腿,而是目光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柳莺莺忽而有些心虚,毕竟那日她曾用簪子刺过它的眼睛,若无意外的摔倒,她跟眼前这头狼那日必定要死一个了吧。
这家伙该不会记恨着那日的事吧?
柳莺莺一直高高举着鸡腿,眼里释放出一股比对待它的主人沈家大公子还要真诚的善意,良久良久,久到举着鸡腿的手快要颤抖了,终于,只见它仰头朝着身侧的主人脸上看了一眼。
沈琅不言不语,并不曾发号施令,只是目光落在了那只烧鸡上,嘴角有道细微的……裂缝。
那只雪狼竟也不动如山,直到不多时沈琅将手中的项圈交到了一旁吴庸的手中,竟像是某种默契般,忽而见雪狼见状,顿时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般,终于缓缓往前走了两步,朝着柳莺莺这个方位踏了来。
却也没有第一时间狼吞虎咽,而是凑到鸡腿边嗅了嗅,不多时,双目紧紧盯着柳莺莺,在柳莺莺快要脸僵的笑脸中,一把将那只鸡腿叼了过去。
竟不见丝毫饥不择食、风卷残云,竟是十分斯文高贵的扬起了头颅,缓慢啃咬吞咽。
这个动作,落入柳莺莺眼中竟透着股子淡淡的优雅。
然而它仰头的那一瞬见,嘴里锋利的白牙森森泛光,竟也令人胆寒。
柳莺莺还不待它吞咽完,立马又扯了另外一只鸡腿“谄媚”奉上,这一下,雪狼淡淡瞥了她一眼,那双黝黑发着淡淡绿光的眼里露出了一丝“轻蔑”但还算“满意”的目光来。
一连着喂了两只鸡腿后,柳莺莺小心翼翼地探出一根手指头,试探着朝着雪狼的背后如同丝绸般丝滑的毛发上轻轻抚摸了一下,雪狼双眼紧盯着她,倒也没躲。
收回手指头时,柳莺莺瞬间高兴得意的扬起了张大大的笑脸来,朝着一旁的沈琅看了去。
她蹲着地上,扬起了脸来,笑得灿烂又傲娇,得意又得瑟,脸上甜甜笑道:“嘿嘿,它好滑哦!”
嘴上虽故意这样甜腻腻的说着。
然而那得瑟的眼神里分明满是透着对他淡淡的挑衅和轻讽,仿佛在说:“怎么样?你刁难得了我么?你能奈我何?”
她灿烂如太阳的笑脸绽放在那张美艳逼人的容颜上,再配上那得意狡黠的目光,瞬间像只美得惊心的狐狸,不撩人时也撩人。
不知沈琅有没有接受到她的挑衅和得瑟,只见他定定看着她,狭长的眼尾略微上佻了一下。
眼里好像轻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而眼前这一幕却直接看呆了一旁的吴庸,他刚刚好像看到少主笑了一下,他眼花了吗?吴庸揉了揉眼,再一看去,又分明没有。
可险些吓坏他了?
少主笑?怎么那么奇怪呢?
错觉,一定是错觉!
吴庸捶了下胸口,松了口气。
然而视线一转,落到柳莺莺身上时,不免又令他气血上涌了一下。
他照顾了屠龙整整大半年的功夫,它幼时吃的奶甚至都是由他亲手喂的,他为它取暖,撸毛,铲屎,甚至就连当初在天山脚下发现这受伤的小家伙的人都是他,即便是如此,它对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丝毫不予触碰,甚至在少主不在的时候,他还得给它套上锁甲,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然而今天,不过一面之缘的一只烧鸡腿,就将它给收买了,甚至竟还让她顺毛。
吴庸嫉妒得双眼都要发红了。
所以,真的是以貌取人么?
公子对它素来严苛,一口一个“孽畜”,它却对他摇尾乞怜。
而今这表姑娘不过蹲下身子,对它展露笑脸,它竟收起了浑身的凶恶之气。
这什么世道啊!
所以,整个世界,达成受伤的只有他?
话说,看着柳莺莺蹲在地上得瑟的翘着小拇指斯斯文文又妖妖艳艳的喂养雪狼,沈琅背在身后的手指朝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轻轻刮了一下,很快手指一收,握成了个拳又松开,随即收回了目光,转身毫不留情的朝着林间的木桩桌子方向走了去,
临走前,依然冷淡无情的留下一句:“收拾一下,哪里来的回哪去!”
这句话没头没尾,也没有指名道姓,然而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是对柳莺莺说的。
柳莺莺直接被下了逐客令。
可是,她是那么容易能够被人轻易打发得了的吗?
她为了磨蹭着不走,连狼都敢喂敢摸了。
眼下已到四月月底了,她耗费了好几日功夫这才筹谋到今日的偶遇,能没收获点收获,就想这样打发了她去吗?
那不能够!
没吃到肉,怎么着也得让她见到丁点肉星子是不?
横竖,今儿个不擦出点火花来,她势必是不会轻易离去的,便是赖也得在这儿不走!
于是,听到这番逐客令后,柳莺莺立马将手中剩余半只烧鸡一股脑地送到了雪狼嘴里,忙不迭擦了擦手,随即撩起裙子跟在沈琅身后撵了去,笑容灿烂道:“它喜欢我呃,我还想同它在玩一会儿,不知表哥可否成全?”
又忙道:“表哥,你只管忙你的去,我定然不会打搅到你的!”
说话间,便见那沈琅已淡掀衣袍坐在了木桌旁,在这等悠闲闲散之地,他依然身子笔挺,端得端正无比。
一瞧便是个无趣的。
而面对柳莺莺的渴求,他连眼皮都没抬过一下。
身后的吴庸疾步走来,动作熟稔的点燃了一旁的火炉,沈琅提着铜壶架在了火炉上,又将茶具翻开。
柳莺莺见状,趁机立马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沈琅翻盏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最终,只取了一只茶盏,丝毫没有要待客的意思。
柳莺莺也毫不尴尬,看了沈琅一眼,一手撑在木头桌子上,捧着脸,做捧花状,一双桃色滟滟的桃花眼滴溜溜地随着沈琅的动作不错眼的打转着。
他拂袖,她目不转睛的看他清雅高结的拂袖动作。
他添火,她粉目缓缓相随。
炭火旺盛,不多时,铜壶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很快便已烧开。
沈琅拎起茶壶,烫杯,洗茶,他袖袍宽大,身子挺立如松如柏,斟茶的动作竟高雅出尘,便是不说话,光是看着,都令人赏心悦目,像是画中的仙境。
直到,沈琅端着天青色的茶盏慢慢送入唇边。
柳莺莺含情凝睇、清眸流盼的目光也跟着如影随形,随着茶盏一寸不寸的落到了那张清冷轻薄的唇上。
好似看他饮茶极渴似的,那娇艳欲滴的红唇竟也随着他的动作跟着轻轻抿了一下,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下一刻,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沈琅好看的薄唇一抿,对上那双情深意切的粉色目光,沈琅终于第一次败下了阵脚来。
送到唇边的茶盏直接收了回来,落到了木桩桌上。
沈琅终于正眼朝着对面看去,淡淡道:“此处不留废人。”
柳莺莺这会子却仿佛依然还沉溺在对方的“唇齿间”的撩拨中无法自拔似的,目光还一动不动的,牢牢落到对方那张薄唇上,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捧着脸的手一塌,整个人愣了一下,这才如痴如醉的缓过神来,却也一脸迷瞪,只朝着对面的沈琅眨了眨眼。
吴庸以为她不解,下意识地解释道:“表姑娘,少主这个时辰要训狼,这里外人不便出没,出现在这里的人,只有训或被训的!”
所以,也就是说,也不是完全不能赖着不走咯?
柳莺莺擅长见缝插针,当即,很快如梦初醒,瞬间恢复了清醒,一时双眼清凉,立马举手冲着沈琅道:“我来,我可以,我可以帮着表哥训狼!”
生怕对方拒绝,又立马道:“我以前也训过小白,我可会极了。”
“你确定?”
却不料,对面沈琅扫了她诡计多端的面容一眼,忽而淡淡问着。
这一句话一出,不知为何,柳莺莺胳膊上的汗毛忽而往外冒了一茬,瞬间让她浑身打了个生生的寒颤来。
对面那双狭长的凤眼里虽风平浪静,却仿佛透着股子不怀好意。
这人蔫坏。
不知在哪儿便随手设下了陷阱。
可为了培养感情,撩拨人心。
柳莺莺当即咬了咬牙,不管不顾道:“当然!”
“得按我的方式来。”
“好!”
不就是训个狼吗,她可是训的那个,主宰雪狼命运的那一个,她又不是被训的那个!
又有什么可怕的!
何况,训狼!
听着便威武生猛,必当好玩,岂能错过!
第040章
人有时候要忠于自己的直觉, 尤其是,面对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心之时。
柳莺莺想象中的训狼,必定是她拿着食物, 冲着那雪狼霸气威武的下达指令:“小龙儿, 坐!坐下!”
然后雪狼立马屈起双膝,像那日沈琅对它淡淡发号施令“孽畜, 还不坐下”那般, 它立马乖乖坐好。
然后柳莺莺满意的奖励它一份食物。
柳莺莺再命令它“卧”“跑”“叫”“蹭我手心”之类的,雪狼一一听令,那样的话, 便是玩上一整个上午,柳莺莺怕都不会觉得无聊吧。
然而想象很丰满, 现实很骨干。
在吴庸略微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后,不多时, 便见吴庸缓缓踏出了竹林, 再回来时,只命人抬了一个大的木箱子过来, 用木条封的箱子, 封得并不严实,木条与木条中间隔着巴掌大小的缝隙,让人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到木箱里的东西。
即便是看不到,那呱噪鸣叫的声音还在竹林之外,便已清晰无比的传了来。
只见那木箱里装的竟是一箱子……的鸡?
是的, 吴庸命人直接抬了一箱子鸡过来!
活的那种!
约莫有十几只, 全部被关进了木箱子里头, 许是空间太小,又许是察觉到了一丝危险不安的气息, 踏入竹林的那一刻,便见箱子里的鸡拼命挣扎鸣叫了起来,里头腥风血雨,很快从缝隙里散落了一地的鸡毛来。
而柳莺莺看到那一箱子鸡的那一瞬间,愣了一下,然后脑子里紧接着嗡了一声,直接傻了眼了。
训狼便训狼,抬这么一箱子鸡过来作甚?
她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强颜欢笑的脸下意识地投向了对面的沈琅。
沈琅却眉眼未抬。
吴庸摸了摸鼻子,上前冲着柳莺莺解释道:“屠龙虽与人为伍,不过少主不想它丧失了本有的狼性,故而时时会训练它的捕猎技能,有时是鸡鸭,有时是飞禽,往日是由属下训它,今日嘛——”
吴庸娓娓道来,说到最后看了柳莺莺一眼。
这项任务,已被柳莺莺高高兴兴的举手抢夺了去。
话一落,便见柳莺莺呆在原地,呆若木鸡。
嘴角的笑容也直接僵在了脸上。
吴庸见柳莺莺神色懵然,不由失笑了下。
他仿佛已察觉出了几分少主对她的戏弄之意,不过见这位表姑娘柔媚无骨,怕是连只鸡都拎不起来吧,又过于漂亮,漂亮的女子怎能跟鸡鸭禽类这样的畜生沾上任何边,吴庸难得怜香惜玉,于是,朝着沈琅说情道:“少主,表姑娘看着柔弱金贵,让她擒鸡训狼,怕是有些不妥吧?”
“何况,表姑娘衣衫整洁,这些腌臜之物若弄得表姑娘衣衫凌乱,怕是不好吧。”
吴庸思所片刻,为柳莺莺这般说着情。
所以,这是要她亲自拿这些鸡来投喂那小龙儿,是这个意思么?
还要她擒鸡?
是她想象中那个擒么?
从笼子里擒拿一只活蹦乱跳的鸡出来,然后投喂到雪狼嘴里?
柳莺莺只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一动不动的僵在那儿,好半晌缓不过神来。
她算是回味过来了,他方才嘴里的那句“你确定”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人怎么这么坏了。
这分明是成心戏弄她!
柳莺莺瞬间气结!
她是要来勾引沈琅的不假,还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勾引,而不是来谋求职位的,谋求的还是一个擒鸡拿鸭的活儿。
好罢,其实当年柳莺莺被卖去万花楼时被塞到厨房干过一年的苦力,捉鸡这样的活儿对她来说压根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时过五年,她如今早已不是缩在厨房打杂的那个瘦小孩了。
她是知县之女,是沈家的宾客,是千金小姐,端得一副柔弱之姿,这是她该有的路线。
如今,却让她去活捉一只鸡?
不对,分明是一窝鸡!
试问,当她一脸狼狈的在沈琅跟前抓鸡逮鸭,这还能有哪些美感可言?那些鸡若胡乱挣扎,将她的衣衫抓烂,将她的头发抓烂,更甚者,若是将那些鸡屎弄她一身的话,那柳莺莺岂不是成了个笑话么?
那样的丑态若摆在他沈琅跟前,她日后还有何种颜面再见他,又谈何勾引一说。
沈琅往后怕是嫌弃得连个正眼都不会再瞧她一眼了吧。
这个鸡,柳莺莺是万万不能捉的!
于是,吴庸这话一落后,只见柳莺莺小鸡啄米的头立马朝着沈琅方向点了去。
却只见那沈琅压根不为所动,神色淡淡道:“她不是喜欢喂么,今日可喂个够!”
指的竟是她方才投喂烧鸡的那些做派!
说罢,略微抬眸,对上柳莺莺一脸欲哭无泪的脸,沈琅淡淡的朝着竹林尽头的方向看了一眼,下巴微点了下,道:“若觉得为难的话,路在那里。”
说完,沈琅随手将桌上的书籍拿了出来,垂目浅看了起来。
一副“哪儿来的回那里去的”姿态!
便再也不再理会柳莺莺了。
而柳莺莺被他这姿态拿捏得恨不得翻起白眼来。
得!
她就知道这人压根不是什么好人。
他这是故意恶心她,要赶她走了。
柳莺莺也是要脸的!
三番五次被人戏弄,被人拒人于千里之外,被人冷脸相待,她便是脸皮再厚,然而一而再,再而三,到底无脸!
柳莺莺恨不得直接起身走人。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然而她这一走——
她此番若翻脸走人,怕再无了接近这人的机会了。
可若忍一时,沈夫人的位置或许还可以肖想一下的。
为了沈夫人的位置,柳莺莺一时咬唇缓了一口气。
若是放在这几日以前,柳莺莺必当卖萌示弱,软绵绵俏生生的勾搭换取对方的同情,然而,周旋几日不见半点进展,她的耐心眼下也快要到了头了。
一时缓了一口气后,忽见她噌地一下直接从木凳上起了身,直接冲着吴庸质问道:“这个怎么个抓法,怎么训法?”
说话间,便见柳莺莺已将置于腰腹前的手臂淡然一拂,宽大的袖袍险些甩到了对面沈琅的脸上,随即直径走到那个鸡笼面前。
走近的那一刻,瞬间,一股难闻刺鼻的臭味扑鼻而来。
有鸡身上原本自带的腥臭味道,还有一种鸡屎臭味,混合在一起,只觉得臭气熏天。
刺得柳莺莺一时忍不住掩住了唇鼻。
吴庸见她如此,顿觉意外,连连转脸朝着少主方向看了一眼,随即立马大步追了过去。
就连端坐在那里看书的沈琅见此状,也侧目一路跟随了柳莺莺的身影探了过去,仿佛有些意外。
远远地,上下将人打量了一遭,以一种极为缓缓地审视目光,将她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最终,目光停在她以帕掩鼻的动作上,定定看了片刻。
这是这么久以来,沈琅第一次以这样认真的目光看她,目光中透着淡淡的凝视和端详。
吴庸见柳莺莺不是玩笑,犹豫了一下,缓缓道:“只需将鸡笼里的鸡擒拿出来,然后抛向空中,屠龙自会追逐逮捕。”
话一落,竟见柳莺莺没有任何犹豫拖拉,竟要直接打开鸡笼,直接要将笼子的鸡捉拿了起来,吴庸顿时大为震惊,立马弯腰先一步,代替柳莺莺将鸡笼里的鸡捉了一只出来。
他伸手进去捉拿的那一瞬间,鸡笼里头十余只鸡纷纷受惊,全部齐齐挣扎,可谓鸡飞狗跳,瞬间便喷洒出了一圈鸡毛来。
便是吴庸本人也是耗费了一番力气这才成功捉到了一只,黑色的,凶神恶煞,死命扑腾,竟一身的力气。
还是只山鸡,黑色的毛发上透着一股浓绿色的色泽,尾巴却是彩色的,极为漂亮,生命力极为旺盛,就连吴庸抓着,都略有些费力。
柳莺莺见那只山鸡毛□□亮,看着不小,煽动着翅膀拼命挣扎,带起来的风将她的发丝都吹乱了,可见力气之大,却也只犹豫了片刻,便当真要从吴庸手中接拿过来。
正要去接时,吴庸连连转脸,看向了身后的沈琅。
沈琅不为所动。
柳莺莺见状,微微咬唇,直接便要从吴庸手中将那只山鸡夺过来,不想,就在柳莺莺伸手触及到山鸡翅膀的那一瞬间,冷不丁听到一声:“行了。”
沈琅终于神色淡淡道:“回来吧。”
说这话时,他依然举着书,目光投放在了手中的书籍上,丝毫没有朝柳莺莺这个方位吝啬半道目光。
语气高高在上,宛若天地神明居高临下对贱民的施舍。
柳莺莺地手一顿,不知为何,忽而一股怨愤上头,只见她将牙一咬,下一刻,竟不管不顾直接从吴庸手中将那只健硕地黑色山鸡一把夺了过来。
在她夺取的过程中,山鸡拼命挣扎,她尖锐的爪子直接在柳莺莺的手背上划出一抹鲜红色的血印来。
山鸡拼命扑腾,力气巨大,险些将柳莺莺给震飞了,柳莺莺费了十足的力气,终于将它抓劳了,抓稳后,还不待吴庸反应过来相助,便见柳莺莺双手抓着那只山鸡直接着朝着空中用力一抛。
山鸡得了自由,瞬间扑腾翅膀拼命逃窜,而扑腾了数丈远后,发现对面那只凶神恶煞的雪狼,瞬间吓得又连忙煽动翅膀朝着反方向折回了回来。
直接朝着柳莺莺这个方位扑腾而来。
而眼看着就要直接扑到柳莺莺头上的那一刻,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身后的雪狼目光森森的纵身一跃,瞬间将山鸡一把扑腾摁在了地上,它张嘴直接一口咬断了山鸡的脖颈。
血,瞬间染红了雪狼雪白的脸面。
那只十多斤重的,甚至可以将柳莺莺扇倒在地的山鸡挣扎抽搐了几下后,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动静。
就落在了柳莺莺的脚边。
雪狼啃咬了几口后,山鸡的尸体惨不忍睹,血肉分离,死相惨烈。
柳莺莺盯着那只血肉模糊的山鸡尸体,脸色有些发白,有些想吐。
吴庸见她脸色煞白一片,立马要过来安抚。
就连沈琅也侧目看了过来,视线落在了她手背上那一抹鲜红刺目的伤口上。
直接双目半眯。
然而不过片刻功夫,还不待吴庸出声安抚,却见那柳莺莺攥紧了拳头,忽又直接转身走到那鸡笼面前,便再要掀开直接抓了起来,竟还要继续。
在柳莺莺打开鸡笼的那一瞬间,沈琅终于抿唇出声阻拦道:“够了。”
然而柳莺莺就偏偏跟他杠上了似的,手微微一顿后,竟仍然还要继续着自己的动作,就在她将要将手探进去的那一刻,沈琅啪地一下将手中的书合上朝着木桌上一扔,冷声呵斥道:“够了。”
他的声音略提高了几分。
其实不算过分严厉。
可他本身自带着某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话一起,柳莺莺的手瞬间一顿。
停了下来。
却不知为何,只忽而将脸转了过去。
只背对着竹林坐席那个方位,久久没有说话。
空气里中骤然一静。
静得能听到竹叶莎莎落下的声音。
沈琅的唇直接抿成了一条直线。
一股诡异又古怪的气氛在竹林中蔓延开来。
吴庸见气氛有些不对,再一转脸,见少主脸上竟出现了八百年难见的一丝薄怒,瞬间心头一跳。
少主素来面色清冷,脸上极少出现过任何情绪,大悲从无,大喜也从未有过,从来皆是神色淡淡,最多不过拧拧眉,他发誓,他跟了少主十多年,极少看到过少主脸上动过任何怒意。
然而此时此刻——
又一转脸,只见表姑娘转过了身去,柔弱窈窕的身姿亦是透着一股淡淡的倔强,仿佛跟他家少主杠上了似的。
这……这这这……
吴庸甚至连自己也有些懵。
他们这是怎么了?
他明明人就在这里,却好像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怎么突然间就……这样呢?
哪样?
吴庸甚至也说不上来,只知,怪怪的。
明明方才不还好端端的么?
一时,两人都不说话了。
气氛诡异得吓人。
吴庸插在中间,如站针毡。
他看了看自家少主,又看了看表姑娘,良久良久,确定这二位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尴尬的打破着眼前这诡异的沉默,冲着背过去的柳莺莺试探开口道:“表姑娘,不若……不若过去吃口茶吧?”
吴庸自作主张的代主相邀,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话一落,却见柳莺莺背对着立在那儿一动不得,久久不见任何回应。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柳莺莺双眼微一红,只背对着身后一字一句道:“不必了,都留着给你家少主自己吃吧!”
话一落,柳莺莺将头略微一仰,随即直接弯腰,将地上的那只空蓝子捡起来,挎在了手中,毫不犹豫地直接转身踏出了那片竹林。
整个过程,她没再朝着身后看过一眼。
背影决绝而挺立。
或许,她自己就是那只山鸡,仗着自己毛□□亮,便到狼群前肆意撩拨,结果呢,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人可示弱,却不可犯贱!
柳莺莺终究不得不承认,她的第一次勾引人,竟以失败告终。
柳莺莺一走,吴庸直接愣在原地,饶是他反应迟钝,此刻也缓过了神来,眼前况状不对劲儿。
良久良久,只见吴庸转脸看向竹林下那抹白色身影,试探问道:“少主,表姑娘是不是……生气了?”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砰地一声。
沈琅收回了视线,神色如常的直接将扔在木桌上的书籍重新捡了起来,却不慎碰倒了一旁的茶盏,掀翻了一桌茶渍。
对面位置,多余的那个茶盏不知在何时竟已然摆上。
客走茶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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