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话说, 踏出那片竹林时,柳莺莺虽身姿笔挺,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的步履究竟有多狼狈不堪。
来沈家之前, 她原本对将要在沈家行的事稳操胜券的,却不料, 现实生生打了她的脸。
竟不想, 屡屡碰壁。
尤其,在沈家大房这位大公子这里,说句栽了跟头也不为过。
是她的美貌不够么?
还是……她的魅力不够?
这沈家的男人究竟怎么回事, 怎么一个个都不按照套路走?
柳莺莺险些快要对自己失去信心了。
明明当年在元陵城时,但凡她一经露面, 无一人不为她倾倒,莫不是她被秦妈妈给忽悠了不曾, 那些一道道痴迷的目光, 该不会是秦妈妈花钱给她雇来的吧?
柳莺莺一时摸了摸自己的脸,素面朝天, 脂粉未施, 又摸了摸腰,腰上缠了足足六七层巾布,这里原本是她的秘密武器,不到万不得已,柳莺莺真不想彻底以色侍人, 将那些妓院里的腌臜手段用到这百年世家的门楣里头来。
包括前期, 她撩拨沈家那六公子, 虽以美色勾人,却不曾过火, 包括现今,她勾搭沈家这位大冰块脸,虽时不时抛个媚眼,做痴迷之姿,又在言语上追捧勾搭,实则是保留着一定的分寸的!
唯独那日她故意朝着对方身上扑倒过去时,稍稍过火了些,只因她试图想要以最快捷的方式告知对方:我要来勾搭你了。
不要什么遮遮掩掩,雾里看花,就要明晃晃的直奔主题,如今看来,效果微乎其微,所以,眼下到了她不得不显露出这副妖娆身段的时候了么?
不到万不得已,柳莺莺还真不愿如此。
也知,这沈家果真与别处不同,无论男女,竟一个个都规矩有礼,恪守家规,这样的清贵之家,只与自己好似有些格格不入。
有那么一瞬间,柳莺莺甚至稍稍动摇了这个念头。
或许,她并不属于这里。
又或许,这里压根容不下她这号的吧。
终归是,被沈家大房那个冰块脸给稍稍打击到了。
柳莺莺从未曾见过如此……不上道的。
她的脸,可谓被对方踩在了脚底下给生生践踏了一遭。
柳莺莺有些生气,更多是羞愤,那种被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羞耻,甚至稍稍打击了到了她这颗高傲的自尊心。
横竖,无论如何,他沈家大房大公子的门楣,她柳莺莺是探过了,也已领教过了,那叫一个高不可攀呢。
怕是连天上的神仙都高攀不上那一位高岭之花!
柳莺莺决定此生不再踏入半步,若有违约,断她双足。
她往后但凡再往那人脸上,甚至那人方向再看半眼,瞎她双眼。
柳莺莺一时有些气急败坏的暗自发誓着。
匆匆摘下一篮子桑叶后,一大早,柳莺莺难得有些像是个瘪下去的河豚,竟难得略有些神色蔫蔫的朝外走着。
刚踏出竹林不久,在桃花园那处嶙峋假山处远远看到沈家大姑娘沈月澶同苏子磬二人从假山后结伴而来,身后并无婢女跟随,二人手挽着手,亲密同行。
看到这二位,柳莺莺立马打了精神,一瞬间收起了脸上所有的狼狈和不忿,就跟变脸似的,很快展露出了一丝笑颜。
沈月澶苏子磬这时也发现了柳莺莺,待走近了几分,柳莺莺大大方方招呼道:“大姑娘,苏姑娘,别来无恙。”
沈月澶和柳莺莺还是那日接风宴上见到过柳莺莺,只此一回,她来沈家至今,不过露面了一回,此后不是养病,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是安安分分的拘在院子里来,除了十四妹妹那里,哪儿也不曾去过。
倒令沈月澶对她印象渐渐改观。
又见她这日又是素面朝天,细细看去,气血不是大好。
眼看在此处看到她,竟也毫不意外,只淡淡客套关切道:“柳姑娘,身子好些了么?”
又朝着她手臂上挎着的篮子看了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多了两分笑意,道:“这是刚采来的桑叶么?看着都是最嫩的一茬,好嫩。”
柳莺莺并非气色不好,实则是在方才被气的,气得她都快要冒烟了,她从来就没见过那么没有风度的男子,按理说,柳莺莺是个好脾气的人,她无论走到哪儿从来都是笑脸相迎,轻易不会暴露出自己的本性,然而在方才那一刻,竟也不知为何,气得她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便是这会子胸腔里好似还燃了一把火,不过邪火也不好逮人乱喷,至少她不会伤及无辜,只笑着冲着点火之人的亲妹子一脸大度道:“劳大姑娘挂念,已是大好了些。”
顿了顿,见沈月澶对篮子里的桑叶感兴趣,只笑着道:“都是昨儿个夜里冒头的第一茬,掐了尖采的。”
说着,视线落在了沈月澶脸上,对上她的目光,道:“听十四姑娘说,大姑娘和苏姑娘也想养些蚕宝玩玩。”
沈月澶淡笑着道:“我本已快没了信心了,不过那日去灵儿那里,见你们养的那些蚕宝们又白又胖,便也忍不住动了心思。”
说着,看向身边的苏子磬道:“磬儿妹妹正好闲来无事,我们一起凑个趣儿,若有不懂之处,日后兴许还要劳烦柳姑娘指点一遭了。”
柳莺莺道:“哪的话,大姑娘若有吩咐,只管差人来沁芳院便是。”
说话间,柳莺莺与苏子磬的视线对视上了,两人点头示意。
柳莺莺忽而问道:“大姑娘和苏姑娘是要去桑树林逛逛?”
这个地方听说平日里鲜少有人过来,至少柳莺莺跟沈月灵日日前来采桑时,入了这地界便从未曾碰到过任何外人了。
柳莺莺自然有此一问。
沈月澶正要回答,却见苏子磬此时目光敏锐的落到了柳莺莺肩上细微的毛发上,忽而上前一把将毛发替柳莺莺摘了下来,有些好奇道:“咦,这是什么?”
柳莺莺定睛一看,只见是一小撮褐色的毛发,极少一缕,想来定是方才那笼子里的山鸡乱飞,落在柳莺莺身上的。
她方才细致的清理了一番,倒地落下了些许。
苏子磬这么一说,沈月澶也侧目看了过来,一时二人双双将目光投放在了柳莺莺身上,便轻而易举的发现了她此刻发鬓和衣衫上的稍许凌乱。
一时,好奇的目光变成了不露痕迹的探究!
柳莺莺心头一跳,自然不会将她这些日子与沈家大公子“私会”一事给露了出来。
又怕这会子她们去了,撞见在竹林里饮茶作乐的沈家大公子,继而得知了她今日与沈琅的“私会”,平白惹出些事端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位苏姑娘目光十分敏锐,仅仅碰过两回,她那双清澈的瞳仁便好似已洞悉了一切似的。
尤其,是对她。
柳莺莺当知唬弄不了这位去,于是半真半假稍稍捂住胸口,一脸后怕道:“大姑娘,苏姑娘,你们眼下若去的是那片桑树林的话,定要当心,我方才采摘桑叶时,忽而见到一头狼从我身后一跃而过,逮住一只山鸡当场便咬断了那只山鸡的脖子,吓得我直接瘫软在地,然而再一看去时,又见那头狼很快消失得无踪无影了,至今我不知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柳莺莺仿佛心有余悸,又低头拍了拍衣衫道:“我本不好意思说,瞧这一身邋里邋遢的,倒让二位看笑话了。”
柳莺莺神神秘秘的说着,顿了顿,又道:“定然是我瞧错了,这沈家府院里,哪儿来的狼?狼可是深山老林里的猛兽啊!”
柳莺莺也不算说谎,不过是将这日与那日的事情拼凑在了一起,混合说出罢了。
话一落,便见苏子磬面露惊讶。
而沈月澶却一脸了然道:“定是……定是大哥养的狼。”
说话间,她脸色微微一白,道:“我听说大哥养了恶兽,玉清院早在大哥回府那日便派了人过来知会,让咱们无事少过去走动,我还以为养了恶犬之类的,没想到竟是……竟是狼!”
沈月澶说着,心有余悸道:“好在咱们没贸贸然往里闯。”
一时偏头看向苏子磬道:“妹妹,不若咱们还是过两日再去吧,今儿个不曾通传,待正式养蚕之时,我给玉清院送个信。”
苏子磬闻言,朝着柳莺莺脸上看了一眼,目光略有些深刻,也有些疑惑,定定与她对视后,不过片刻功夫,苏子磬收回了目光,淡淡勾了勾唇,道:“好,都听澶姐姐的。”
顿了顿,又抬眼看向对面的柳莺莺,道:“下次,我们可以同柳姑娘一道前往。”
苏子磬没问出口的疑惑是——
既是狼?
又为何能相安无事呢?
两人隔空定定对视了一眼。
柳莺莺目光微微一闪,很快,只神色如常,微微笑着道:“好,却之不恭。”
于是,当日三人一道打道回府。
次日,柳莺莺得了沈月灵出府的准信!
她在沈琅那里受了些挫,决定出去买买买,重新找回自信,再重头杀回沈家。
这点小小的挫折就认命了么!
那不能够!
第042章
话说三月底的天气已日渐和煦, 眼瞅着快要与夏日无差了。
因此番来清远沈家,将要行何事,柳家人心知肚明, 临行前, 二房三房别的没送,却给柳莺莺送了不少布匹料子, 为她添了不少新衣裳, 布匹不比金银珠宝,既不会耗费过多的银子,却又能助力她此番行事, 小小的成本付出,将来柳莺莺若能成事, 二房三房也能跟着获利,可谓一举两得。
江南的襦裙、罗裙款式新颖别致, 从来皆是整个大俞最时兴的花样子。
在这之前, 柳莺莺没有弄清沈家的背景和家规,她尽量行事低调低调再低调, 如今看来其实沈家虽家规严苛, 对后辈子嗣管教严厉,其实更多是在言行举止上的,对于府中各位小姐们的穿戴打扮,似乎并无过多管束。
是正经的外松内严。
一个月前,白家那对双生花便已穿得十分清凉了, 却也并无多少人苛责, 又加上前几日在冰块脸那儿碰了壁, 故而今日柳莺莺难得打扮了一番。
也不算过分隆重,却也悉心梳洗了一番, 还上了一点薄妆。
在沈家这一个月,柳莺莺都是穿戴素雅,多为浅绿、月白之色,今日外出,选了一袭杏粉色襦裙,并不过分艳丽,且杏色温婉,粉色柔和,两种颜色混合在一起,透着股子淡淡的清秀优雅,穿戴到柳莺莺身上,于妖娆妖艳中,竟多了一分别样的清新淡雅来。
柳莺莺其实五官浓艳,甚至大开大合,她更适合浓艳之色,像是大红大绿,这些旁人都不敢轻易沾边的颜色,她却能将那一抹红一抹绿,生生撑成了十分的浓郁,十二分的瑰滟来,却未料,这抹清雅的杏粉色,竟也令人眼前一亮,只见朱唇粉面,艳若桃李,只觉新月如佳人,潋潋初弄月,竟别有一番仙姿来。
沈月灵远远见了她,竟直接止步在月门洞的另外一头,痴痴看着,忘了回神,还是柳莺莺向她招手,沈月灵一个激灵,瞬间缓过了神来,立马撩起裙子跑了过来,拉着柳莺莺的手直转圈圈道:“姐姐,你好美,你真的好美,灵儿方才还以为是娘亲种的那些花卉显灵了,还以为是花中仙子跑出来了。”
又不错眼的盯着柳莺莺,小脸红扑扑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说着,凑到柳莺莺跟前小声说了一句:“比表姐还好看。”
说完,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立马吐了吐舌头,道:“表姐快要来了,姐姐可不许外传了出去,不然表姐该恼我了。”
柳莺莺对沈月灵的反应十分满意,看来,她的美貌魅力根本不缺,是某些人不懂得欣赏罢了,那些瞎了眼的又何必放在心上。
一时笑盈盈道:“灵儿哄我的吧,回头到了表姑娘跟前,怕也是这样一番说辞。”
柳莺莺故意逗弄着她。
沈月灵立马激动道:“怎么会,便是在堂姐那儿,我也是这样说的。”
说着,生怕柳莺莺不信,沈月灵立马悄悄向柳莺莺透露道:“那日的花酱宴上,姐姐你没去,但是你做的花茶酱去了,曦姐姐说姐姐做的花茶酱一绝,不单人美,还手巧,我便附和说姐姐是我见过最美的,可曦姐姐却说这个‘最’字却也不见得,转脸便同堂姐对上眼了,曦姐姐说我说这话可叫表姐同意了去?还说表姐那般国色天香,才当得一个最字,堂姐虽没说究竟是姐姐好看,还是表姐好看,却也说了表姐天姿国色,当得一个女子典范!”
“明明是说样貌,可她们说着说着,又全部绕到女子的仪容仪德和女子典范上说去了,依我看压根就是不想承认姐姐的美!”
沈月灵这些日子与柳莺莺相处过密,因柳莺莺人美,心又善,既不古板,又不严肃,还隐隐有些风趣幽默,懂得又多,沈月灵日渐喜欢,日日与她亲厚,俨然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姐姐了去,竟比其余几个堂姐们更要亲厚几分。
她自是有些偏袒柳莺莺的。
却见柳莺莺唔了一声,却也并不恼,只淡淡笑着道:“许是你莺儿姐姐这样号的美,上不得台面吧,世家公爵,历来都偏爱端庄大方,国色天香那号的,我这样的大抵是遭人嫌的吧。”
柳莺莺眨了眨眼,笑着逗趣着。
沈月灵听了,却一瞪眼道:“美就是美,哪还分什么上不得台面上得了台面的,要说丑美便说丑美,要说仪态便说仪态,要说才华便说才华,要说家世便说家世,作甚东扯西扯的?说丑美就说丑美,作甚要说虽生得美,却上不得台面,却非女子典范,所以上不得台面,非女子典范就不美了么?哼,这样东拉西扯的,打着评论丑美的幌子在那里贬低他人又有何意思?究竟是输不起,还是赢不起?”
沈月灵叭叭叭的说个不停,到底年纪小,心思还纯,一番孤勇。
柳莺莺闻言,盈盈浅笑中却也透着淡淡的无奈和嘲讽来。
是啊,你看,连个十岁的孩子都知道丑就是丑,美就是美,可这个世界上偏有人,欲将失败的原因全部归咎到女子的容貌上,连美,都被标榜成了不正经的因素来,被妖魔化了起来。
还没个小孩子透彻!
又或者并非世人不懂,不过是长大后的人心思不纯罢了,成年人的每一番说辞,都透着浓浓的算计和利益在里头的。
就连丑美,也分成了三六九等来。
端庄大气,华贵雍容为上等。
而莺莺燕燕,妖娆魅惑则成了下等来。
诸不知,丑美乃爹娘生,乃天赐,又奈何得了谁呢?
这样想着,对上沈月灵义愤填膺的目光,想着这沈月灵虽年纪小,到底是沈家女,小小年纪自成气度。
柳莺莺忽而抬了抬头,又挺了挺胸,将那份潜藏的美便又齐齐释放了出来。
原本十分的美生生被她绽放成了十二分来。
莺莺燕燕、妖妖艳艳又如何?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你情我愿,又非她强迫的!
柳莺莺决定,日后便再也不藏着掖着。
便是你藏拙,瞧不上你的人依然瞧不上,诋毁你的人依旧会诋毁你,倒不如轰轰烈烈的活出自我来,管那些毫不相干的作甚?
一时,柳莺莺不禁有些后悔,没将腰上的巾布扯了个干干净净来。
想到这里,柳莺莺一时豁然开朗,又嫣然一笑,冲着沈月灵道:“好,灵儿说得极好,姐姐此番也受教了,日后决口不再提及什么上得了台面,上不了台面的,姐姐往后定当不再妄自菲薄!”
说罢,柳莺莺像模像样的朝着沈月灵福了福身子,施了一礼。
沈月灵见她如此大礼,顿时脸微微一红,道:“姐姐,不许打趣我。”
说完,又一把挽着柳莺莺的胳膊道:“若一会儿出去遇到了坏人,我定当保护姐姐。”
“那行,沈护卫,咱们走着!”
二人跟对亲姐妹似的,轰轰烈烈的出了府。
先是去了那个养蚕妇那里看了蚕卵,一颗颗饱满的蚕卵看得柳莺莺沈月灵二人不住点头,直接将养蚕妇那里的蚕卵全部收了回来,又被沈月灵带着游历清远古城。
清远是座千年古城,毗邻护城河畔,只见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各类历史古迹中混合着络绎不绝的百姓。
街头叫卖的小贩,护城河中穿行而过的小筏,人头攒动的行人,以及马车行驶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无一不为这座古朴古迹增添着鲜活的气息。
马车缓慢行驶,行驶到一家首饰铺子前,忽被沈月灵叫停了,沈月灵冲着柳莺莺道:“娘亲生辰快要到了,我要为她挑件礼,这是清远城最大的首饰铺子,姐姐代我掌掌眼吧。”
柳莺莺抬眼一看,只见头顶的门匾上镌刻着“绾青丝”三个大字。
好个韵味优雅的名字。
二人相继入了绾青丝,几乎从她下马车的那一刻,毫不意外地,过路的行人无一不朝着柳莺莺的方向看了来。
美人在骨在皮更在影,便是下马车时她侧着脸,叫人看不清楚具体的面相来,可那妖娆摇曳的身姿,依然吸引了诸多目光来,尤其在她侧脸下马车的那一刻,身后好似有两个行人不甚撞到了一起。
柳莺莺跟沈月灵齐齐朝着身后看了去,竟见一个十七八岁富家公子直接被对面的行人撞得摔了个四脚朝天来,连手中的折扇都被压在身下被折损了去。
而柳莺莺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那人看清了她的脸,整个人四仰八叉的躺在路中央,竟神色痴痴地,忘了反应。
沈月灵正欲哄笑一番,然而下一刻将人认了出来,立马扯了扯柳莺莺的袖子道:“此人是薛家的那个薛二,跟二哥是好友,跟二哥一样素来没个正形,姐姐,咱们快走,甭搭理他!”
说着,沈月灵连连拉着柳莺莺入了铺子。
铺子里人不多,掌柜的早认出了沈家的马车,早已巴巴迎到了门口来,见打头的沈月灵年纪不大,气质不俗,且眉眼间有沈家的气度,顿时腰弯了几分,丝毫不敢因年纪而怠慢。
又见身后的那位姑娘端丽冠绝,群芳难逐,美得令人不敢直视,他在清远这铺子守了几十年了,竟不曾见过这样出挑的,就是衣衫寻常,头上金钗寻常,与这绝顶的美貌极为不符。
却也压根不敢怠慢,连忙弓着腰将二人给请了进去,并将铺子里所有昂贵精美的首饰全部摆上了,还特意命人将库房里私藏的珍品给摆了出来,道:“二位小主,可有瞧得上的?这些都是小店的珍品,整个清远城最好的东西全在这里了。”
沈月灵挑了一支凤舞钗,问柳莺莺的意见,柳莺莺在来沈家那日正好在二房太太苏氏头上看到过一支类似的,想着那穆氏高洁的气质,一时淡淡摇了摇头,道:“此物虽奢,过俗,于太太无益。”
沈月灵一看,也觉得金器过重,反而不美。
又另指着一枚白玉簪,道:“母亲喜欢玉簪,不知这支如何?”
又见柳莺莺摇头道:“过素!”
“有些老气!”
掌柜见这位穿戴不显的姑娘眼光竟如此之高,一时脸色险些要挂不住了。
岂料,柳莺莺仿佛能够洞察人心般,一抬眼便冲着掌柜弯眼一笑道:“掌柜的莫要介怀,并非铺子里的货物不好,这铺子里的全是顶顶好货,实则是每一件首饰都有适合她的主人,咱们那一位主人气质出尘,未免难寻了些。”
一时,又盈盈笑道:“掌柜的,莫不是将好东西都给锁起来了吧。”
掌柜的见这位姑娘说话颇有些章法,进退有宜,这番说辞,瞬间令他心情熨帖,又见她笑眯眯的打趣着,一时心头微痒,忍不住摸出钥匙,将铺子里最里侧的一个锁匣打开。
只见里头躺着一支银点翠嵌蓝宝石簪,宝石大而圆润,成色极佳,倒是极为衬三太太的气质。
柳莺莺与沈月灵对视一眼,两人十分默契,沈月灵亦是觉得这支簪子低调又奢侈,当即拍板买了下来。
掌柜的顿时眉开眼笑,又见这位姑娘貌美,却品味不俗,一时忍不住有些心痒痒的冲着柳莺莺道:“小的这里还有件宝物,不如劳姑娘掌掌眼,看看这件东西可入得了您的法眼?”
说这话时,掌柜的昂首挺胸,双眼泛光。
竟颠颠跑到里头的库房里亲自抱了一个黑色的乌木匣子出来,将那匣子一打开,赫然只见里头躺着一支红宝石嵌红松石玉簪。
柳莺莺见了心头不由微微一跳,只因那是一眼便可见的奢侈华贵,是块桂圆大小的红宝石,宝石深红,娇艳欲滴,透着冷冽又光艳的锋芒,整个钗子周身并无任何金器点缀,就是一滴纯净的红宝石,钗身为红松石,极简到奢华又名贵的地步。
这是推荐给她的么?
呃,这支簪子倒是十分适合她。
柳莺莺甚至可有想象到自己佩戴它时是何等的光艳逼人!
柳莺莺原本也打算挑拣一两样首饰。
然而她此时囊中羞涩。
这支簪子怕是耗费柳莺莺所有的身家怕也买不起吧。
不属于柳莺莺的东西,柳莺莺多瞧无益,在掌柜的目光灼灼之下,柳莺莺只得笑着摇了摇头。
掌柜的见她神色,意会过来,仿佛终于撑回了面子般,顿时笑眯眯的正要举簪夸夸其谈一番,不想,这时,身后忽而传来一道男子声音:“簪子不及美人美,不要也罢。”
第043章
话说听到这道声音后, 柳莺莺下意识地回头,便见门口出现了一道绯色身影,手执折扇, 风流倜傥, 斯文尊贵,此刻正摇着折扇缓缓跨入铺子往里走来。
他一边走着一边直勾勾地盯着铺子里的柳莺莺看着, 双眼直直, 面上带笑,目光毫不避讳,落在柳莺莺脸上, 像是蛇在身上游走,潮湿又黏糊。
身旁还跟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 两弯细细吊梢眉,一双柳叶眼极为勾人, 生得光艳, 其实五官寻常,却极有韵味, 尤其身形极为丰盈, 胸前两团饱满挺立,仿佛将要从那紧绷的衣襟里呼之欲出,十足惹人瞩目。
这个年纪,这个装扮的人,头上却还梳着少女鬓, 看着不像后宅妇人, 凭着柳莺莺的眼力, 一眼探出,此人该是风月场所的烟花女子, 或者某些私人小馆里的头牌名角。
而那个男子,柳莺莺顿时眉心一跳,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家五爷沈戎是也。
“怎么,不记得我呢?”
话说沈戎嘴角一勾,已大步走到了柳莺莺跟前。
他走得极近,距离柳莺莺不过一两步的距离,举止暧昧又轻佻。
他身形颀长,方一靠近,一股压迫力瞬间扑面而来。
他嘴角扯着笑,笑眯眯的看着她,竟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柳莺莺下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暗自咒骂了一遭,这一阵流年不利是不,怎么头一次出府竟遇到了这一位来,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又见沈戎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目光炙热,赤、裸裸的,一点没有长辈对待晚辈该有地礼数,甚至比上回更要明目张胆几分,柳莺莺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只觉此人极没分寸,只想躲避。
若是换做旁人,柳莺莺甚至只想啐人一脸。
不过她如今借住在沈家,对方到底是一方家主,他礼数不全,却不代表柳莺莺能不知礼。
心知眼下既然遇到了,却也避无可避,便见柳莺莺朝着对方福了福身子,神色淡淡道:“原是沈五叔。”
柳莺莺端着晚辈之姿,竟朝着对方施了一大礼道:“莺儿见过叔叔。”
柳莺莺旁敲侧击,啊,不对,是直接明晃晃地提醒着对方的身份。
沈戎闻言,嘴角略微一抽,他目力过人,哪里瞧不出她的这些雕虫小技。
不过他并非常人,原本就是惊世骇俗之人,身上可没有半分那些之乎者也,繁文缛节,定定看了柳莺莺一眼,嘴里砸巴着回味着她的名讳,竟跟着在嘴里念叨了两遍“莺儿”,竟还笑着夸了句“好名”,方笑眯眯看向柳莺莺道:“你竟知道我?”
又嘴角一勾,道:“怎么知道的?”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
一副,是不是特意向人打听了我的身份的眼神,意味深长的看着柳莺莺。
柳莺莺被对方这不要脸的行径给稍稍惊呆了。
这……这是人说的话吗?
她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这样号的,便是她当年在万花楼时竟也不多见。
不过这沈戎仪表堂堂,气质盎然,便是这种油腻腻的话出自他之口,也好像浑然天成,理所当然似的,并无会让旁人多么意外,好像本该如此似的。
若换做他人,早恨不得一口口水吐上去了。
见她微微瞪眼,一副娇憨姿态,显然被他这话拿捏住了,只觉得这微微瞪目的模样竟难得有几分可爱来,沈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一时低头看着她,只见今儿个这身穿戴极为出挑极为招人,甚至比初见那日更令他眼前一亮。
他方才在街的那一头,远远地便见一抹淡粉倩影自马车下缓缓下来,人都没瞧清楚,就被那道身影给吸引住了,后来认出了原是沈家的马车,一眼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来。
两回了。
意外被这道身影吸引两回了。
看来是天注定的了。
这在沈戎近三十年的生命中并不多见。
立马便摇着扇子赶了来。
这会子凑近了,只见她白雪般的脸面透着一簇粉,脸面白里透粉,春光满面,又见她这日穿戴轻薄,褪下了厚重的裙袄,露出领口的一截玉颈美过那上好的羊脂玉,那薄薄的衣衫裹在那雪白的肌肤上,那抹淡粉色包裹着纯纯雪色,比他昨儿个在桃园赏的桃花更要醉人几分。
只令人有种一亲芳泽的强烈冲动。
沈戎渐渐口干舌燥,不由有些迷乱陶醉,只想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美人的身上的香味怕也好闻过昨儿个的桃花香。
沈戎恨不得上前凑近嗅一口,以验证自己的猜想。
嘴上却灼灼道:“什么叔叔不叔叔的,我不过虚长你几岁,莫要这样见外。”
正说着话,这时旁边那个女子似笑非笑的插上一嘴道:“五爷,您沈家果真是人才辈出,各个人中龙凤,瞧瞧,这位姑娘水灵的,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出挑的姑娘,真真跟天上的仙子似的。”
璇玑笑吟吟地目光落在了柳莺莺身上,不错眼的盯着,目光意味不明,带着股子不深不浅,不明不暗的……探究。
又像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特有的审视。
又像是不明就里的……敌意。
看到柳莺莺的那一刻,她心头顿时一跳,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
她在风月场所待了整整十年,自然见过不少风流绝色,可整整十年下来,还从未见过这样出色的,这样程度的美人若在她们怡红院,整个怡红院的门槛怕不得被踏破了。
“早听说西凉宓家的宓姑娘乃西凉第一美人,如今看来传闻不假,这位是五爷府里那位外甥女吧?”
璇玑似笑非笑地看向柳莺莺说着。
说这句话时,下意识地朝着沈戎身边靠近了两分。
其实她从方才这二位的对话中已然猜出这位姑娘定然不是宓家那位,只是,若除了宓家那位,这个颜色的,还能有谁。
不过是敏锐的察觉出了沈五爷对这位姑娘的意图不明,便故意刺了这么一嘴。
却见沈戎笑而不语。
对她的这个伎俩丝毫不放在心上,淡淡瞥了眼她靠过来的身姿,胸前一团柔软都蹭到了他臂膀上来了,沈戎却坐怀不乱,也并不避讳二人的动作,甚至还似笑非笑的指着璇玑冲着柳莺莺道:“这是璇玑姑娘,弹得一曲好琵琶。”
说着,视线从柳莺莺脸上移到移到了腰腹间那双青葱嫩白的手指上,灼灼看着,顿了顿,忽而下意识地问了一嘴:“你会弹曲儿么?”
柳莺莺没有想到这个沈五爷竟是这样恬不知耻的,他家里妻妾成群竟还在外头私会“红颜知己”,私会红颜知己便也罢了,遇到晚辈竟还不知躲,不知躲便也罢了,竟还明晃晃的引荐一番。
给她介绍个烟花女子是个什么意思?
问她这个晚辈会不会弹曲儿是个什么意思?
也将她当成了那等烟花柳巷里头的烟花女子了么?
虽然柳莺莺亦是出自淫门不假,她从未曾看低过那里头的女子,可对方这副姿态,分明是将她看低了去的。
只见柳莺莺很快脸色一沉,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了去,人善被人欺,再站在这儿可就是自取其辱了。
正要甩着帕子冷脸而过,这时,沈戎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这句话有些不妥,淡淡咳了一声,视线忽而落到了掌柜的手捧的那支宝石簪子上,长臂一抬,举起了那支簪子看了看,道:“簪子虽不及美人美,不过这世上衬得上你的物件怕是本就不多,若能在你头上点缀一番,亦是它的荣幸了。”
说着,沈戎将簪子朝着匣子里一放,便冲着掌柜的财大气粗的吩咐道:“包起来吧,送给这位姑娘了。”
说着,笑意盎然的目光投放到了柳莺莺脸上,道:“就当给侄女的见面礼。”
又道:“还有便是为叔叔方才的口不择言的致歉礼了。”
沈戎笑眯眯的说着,在“叔叔”二字上咬字极重,带着股子暧昧。
柳莺莺却将白眼一翻,一句“不必”已然到了嘴边,却见那掌柜的竟比她还激动,只一脸的为难道:“五爷,这……这不可啊,这支簪子……这支簪子实则非卖品,这支簪子早已被人买下来了。”
掌柜的心急如焚的说着。
恨不得抽上自己一巴掌才好,他也是显,好端端的将旁人定走的东西拿出来显摆个什么劲儿。
他深知这位沈五爷不是个好糊弄的,顿时脸都吓白了。
果然,只见沈戎皱了皱眉:“哪个胆子这么肥,敢跟我沈五爷抢东西!”锋利的目光朝着掌柜的脸上一扫,道:“退了他的去,他若来寻,让他直接来沈家找我沈五便是!”
掌柜的立马擦了把汗道:“可是,可是那人……那人就是沈家的,正是……正是沈二公子。”
沈戎一听,顿时挑了挑眉道:“哦?小二?”
话一落,淡淡笑着道:“那不正好,莫非他还要跟他叔叔抢东西不成?”
说着,二话不说,强行要将那枚簪子拿下。
随即,意味深长的目光朝着柳莺莺面上投来。
柳莺莺视线一抬,对上对方目光灼灼又深邃含笑的目光。
心下忽而没由来的一突。
对方这势在必得的架势,忽而就令她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原来对方那句“失言”竟是故意的,为的便是将这支簪子送得名正言顺,又或者近千两的宝石簪子,亦是试探人心的好手段。
一千两的簪子并非小数目,柳莺莺是小地方来的,一千两的银子是她娘甚至要从嫁妆堆里变卖了首饰才能攒下来捎给她的,搁在柳莺莺这号身家的眼里,很难不令人心动。
若是她收了,便也是个眼皮子浅显的,自有对付眼皮子浅显的手段。
若她不收——
不过一支簪子,并非仅是送簪,更是一举两得的好手段。
柳莺莺忽而心下一紧。
她原本以为这位沈家五老爷是个风流好色的败家子,却不想自己差点儿着了他的道了,竟不想,连这个最荒□□烂的沈家不肖子竟也是个不简单的。
看来,柳莺莺真真是低估沈家人,也低估这趟清远之行了。
这样想着,柳莺莺一时收起了脸上的轻视,对上对方似笑非笑,颇不着调的目光,柳莺莺一时微微缓了一口气,随即亦是挤出了一抹天真的笑意,笑眯眯的冲着沈戎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就不夺了。”
说着,视线一扫,落在身旁的云霓裳身上,冲着沈戎道:“依我看,这支簪子其实更适合这位璇玑姑娘,沈五叔若非要夺的话,便将它送去它该去的地方吧。”
说完,柳莺莺施施然朝着对方福了福身子,身子一转,白眼一翻,直接越过了对方,便要去找灵儿了。
她不要,却也要让他出口血!
他若不出这口血,定也要恶心不死他!
而沈戎听到柳莺莺这番话,非但不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有趣!”
他收起扇子,敲了敲手心,目光跟随着她的身影绕他而去。
她转身时,杏粉色的群袍荡起一层涟漪,打在他的马靴上,沈戎只觉得有些痒。
而柳莺莺刚一错身,目光一抬,却未料,整个铺子里哪里还有灵儿半个影?
灵儿那儿去了?
柳莺莺顿时吓了一大跳。
第044章
沈月灵丢呢?
这个念头从柳莺莺脑子里闪现的那一刻, 柳莺莺顿时身子微微一晃,她可担不起这个责。
明明,明明她们方才还在一起的。
而她, 当年亦是这样在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被人给掳走的。
有那么一瞬间, 柳莺莺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直接凝固了起来。
若沈月灵在她手中丢了的话,甭说沈家放不过她, 就连她自己也是饶不过自己去的。
柳莺莺只觉得脑海中白光一闪, 有片刻的浑沌,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她微微掐着手指头, 俨然快要将手指给掐烂了,强逼着自己一点一点清醒了过来, 扭过头来便神色凝重的冲着桃夭问道:“灵儿呢?”
桃夭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脸色一变, 道:“前脚还在这儿的。”
又道:“芍药也不见了, 许是一道出去了。”
芍药是沈月灵的婢女。
见芍药也不见了后,柳莺莺缓了半口气过来, 却也压根不敢松懈, 立马冲着桃夭道:“分头找,一定要找到。”
话一落,柳莺莺片刻不敢耽搁,询问了车夫,车夫不曾留意后, 便立马与几人沿着街道两旁分别找寻了去。
沈五爷见状, 沉吟片刻, 也大步跟着跨了出来。
话说街头人头攒动,人山人海, 柳莺莺朝西街一路找寻了去,约莫奔走了十数丈后,在远处一处小巷子口,看到有人牵着一匹马,马儿彪悍壮硕,那人站在马旁,伸出了手来,似要一把揪住了身旁女孩子的衣裳,似要将她给掳走了去。
又见那女孩儿着一身藕粉衣裙,头上绾着两个小苞谷,头上缀白色珍珠,不是沈月灵又是哪个?
再见那马旁的男子人高马大,头戴斗笠,神神秘秘,一脸鬼祟之相,柳莺莺顿时心头一跳,一手拔下簪子,便直接气势汹汹冲了过去。
那戴斗笠的男人因背对着她站着,街头行人众多,柳莺莺趁其不备,直接一簪子朝着对方背后扎了去,同时咬牙高声呵斥道:“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大胆狂徒,竟敢当街掳人!”
柳莺莺横眉竖目,一脸凶厉。
却未料,那人虽背对着柳莺莺这个方位站着,却极为敏捷,在柳莺莺挥簪扎去的那一瞬间,他猛地回头,抬手一挡。
簪子划过他的手臂,噌地一下掉在了青石板路面上,发出一声“砰”的清脆声响。
而后,簪子一分为二,直接破碎在地。
柳莺莺似没有料到对方竟这样警觉,当即将还没缓过神来的沈月灵一把死死护在背后,朝着那戴着斗笠的男人眼露凶光,横眉怒视道:“大胆刁徒,还不收手!”
又立马朝着四周大声慌乱喊道:“人贩子来了,人贩子来了,快来抓人贩子——”
她这声喧哗喊叫立马将路过的百姓全部吸引了过来。
听到动静的桃夭也立马赶了过来,见情况凶险,立马张开双臂,挡在了柳莺莺身前,老母鸡护崽似的一把将柳莺莺和沈月灵二人护在身后。
柳莺莺趁机一把将沈月灵反手搂进了怀里,只抖着唇齿,不住安抚道:“别怕,灵儿莫怕,有姐姐在,谁也甭想掳走了你去。”
柳莺莺捧着沈月灵的脸,双手发抖的安抚着。
说这话时,她那烈焰红唇在阳光的照耀下竟隐隐有些发紫来。
沈月灵却神色怔怔地看着她,似神色有些痴愣,不知是被眼前的场面吓到,还是惊到了,竟全然没了反应,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忽一把扑进了柳莺莺的怀里,红着眼喃喃喊道:“姐姐。”
话一落,不知想起了什么,便又立马缓过神来,连连从她的怀中挣脱了来开,只神色激动,语无伦次道:“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人贩子,姐姐,我……我无事,我没事的,无人掳我,那人不是人贩子,那人是……那人是我二哥!”
沈月灵在柳莺莺扑过来的那一瞬间,整个人懵了。
她第一反应是有人行刺二哥。
第二反应,见到来人是莺儿姐姐,意识过来是姐姐误会了,姐姐误会有人要当街掳她。
第三。反应是,从未曾有人这样护过她周全,甚至为了她竟要与人拼命。
沈月灵虽是沈家嫡出,可自幼丧父,三房虽乃嫡房,却远不如大房那般尊贵显赫,亦不如二房那样热闹团结,三房清冷,她又无亲生手足,而母亲因丧父,日日寄情于花草之中,且性情清冷,沈月灵其实并无多少人关爱,便是祖母怜惜,可府中孙辈众多,分到她头上也不过尔尔。
还是自柳莺莺来了后,是整个三房最热闹的时刻。
而今日见柳莺莺这般不管不顾为她舍命扑来的那一瞬间,沈月灵直接懵了。
随即,双眼便不自觉红了。
又见柳莺莺如临大敌,一副对待穷凶极恶之人的凶恶神色,顿时反应了过来,立马拉着她的手语无伦次的解释了起来。
而她这一番解释后,只见柳莺莺神色一愣,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柳莺莺这会儿思绪其实还有些凌乱,手心甚至还冒着一层汗,脑子里还有些嗡嗡作响。
在方才看到那个头戴斗笠的男人伸手要去揪住沈月灵的那一瞬间,她的脑袋忽而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隐隐约约看到在灯会上,亦是有这么一个类似的身影朝着她慢慢走来,然后,手中的兔子灯便惊掉在了地上。
脑海中的画面与眼前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当年被掳的那一幕,她早已忘了一干二净,如今,却好似重新在眼前再次上演了般。
她当年,就是这样被人掳走的吧。
所以,柳莺莺这才这样的情绪激动。
直到,沈月灵的呼唤声渐渐将她拉回了现实,柳莺莺终于慢慢冷静下来,朝着对面那个头戴斗笠的男子方向看了去。
二哥?
沈家二公子?
与柳莺莺一同看去的还有沈月灵。
沈月灵眼尖,看到那人玉白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血痕,立马指着那人的手臂道:“呀,二哥,你……你手臂受伤了。”
随即立马松开了柳莺莺,跑了过去,紧张兮兮道:“你……你莫要责怪莺儿姐姐,都怪我,都怪我方才看到你自铺子门前经过,没来得及跟莺儿姐姐说一声便连忙追了过来,莺儿姐姐这才将你错认成了人贩子去,二哥,你要怪便怪我吧!”
沈月灵紧张的拉着沈烨的衣袖说着。
她话一落,便见那个头戴斗笠的男子缓缓抬起头来,露出斗笠下一张略微熟悉的脸来。
是的,熟悉,一股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立马传了来。
只见对方约莫二十上下,头戴斗笠,身上披着一件玉色的斗篷,斗篷下一身玉锦华服,又见对方身长如玉,相貌英俊,丰神雅致,生了一双与沈五爷相似的狐狸眼,狐狸眼形狭长,眼尾上翘,看人时眼尾含笑,竟是天生一副笑脸,尽显风流倜傥。
他与那沈家五爷沈戎有三五分挂相,说句与沈家沈五爷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毫不为过,尤其是那副风流姿态,一眼便可辨认出是沈家人。
话说沈烨将头上的斗笠摘下,一双狭长又风流的狐狸眼缓缓朝着对面的柳莺莺的方向扫了来。
一双多情勾人的眼直挺挺的落在了柳莺莺脸上。
却也没正经瞧,不过略扫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却似没有料到,这一眼看去,竟看到了这样一张绝色的脸来。
便见他收回的目光再度一扫,只见那双狭长的双眼略微上挑了一下,目光紧锁在柳莺莺脸上,明晃晃的将她上下打量片刻。
不过沈家儿郎见多识广,却也不过讶异了一下,便很快收回了目光,转脸便冲着沈月灵懒洋洋道:“哦?人贩子?”
顿了顿,只漫不经心道:“你看我长得像人贩子么?”
沈烨慵懒散漫的问着。
这句话明面上虽是冲着沈月灵问的,然而沈月灵哪里不认识他沈烨,故而这话明显是冲着柳莺莺说的,且带着淡淡讽刺意味。
柳莺莺看到那张脸后,先是神色微怔了一下,而听到他这道反问后,脸瞬间微微一胀。
没想到那个看着有些鬼鬼祟祟,甚至猥猥琐琐的人贩子竟摇身一变成了沈家二公子。
沈家二公子若长得丑陋,或者彪悍凶恶便也罢了,柳莺莺倒还有个说辞,可他偏偏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一挂的,通身优雅尊贵,柳莺莺却将他认做了人贩子,未免……瞎了眼了。
柳莺莺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正要将周遭张望的百姓遣散了去,却见一个个依譁不过是朝着这边瞅了一眼就很快自散了,压根没有要帮着张罗人贩子的意思,看来百姓们的眼睛都比较雪亮,却衬托得柳莺莺非瞎即盲了。
好在沈月灵全心全意维护柳莺莺,听出了二哥的“迁怒”之意,立马拍马屁奉承道:“怎么会,二哥哥你举世无双,冠绝天下,怎么可能会是人贩子呢?”
说着,忙又小心翼翼地为柳莺莺解释道:“莺姐姐方才这不是没瞅清么,她不是故意的——”
沈月灵伏低作下的赔罪解释着。
没看清?
这个解释要多蹩脚有多蹩脚。
说服不了任何人。
只见沈烨淡淡掀了掀眼皮道:“怎么着,感情就你长了嘴!”
沈烨懒洋洋举起扇子朝着沈月灵额头上敲了一下。
话都说到了这里,这时柳莺莺若还想要继续装死下去,也是装不了的了,只见她将尴尬压下,挤了挤脸,挤出一抹浅笑来,随即微微报赧的上前一步,朝着那沈烨福了福身子,施了一礼道:“方才是小女子瞧走眼了,一时鲁莽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海涵。”
柳莺莺抿着唇说着,努力让自己的歉意更为真诚。
却见那沈烨依然淡着脸,没有回应。
柳莺莺有些意外,听说沈家那位二公子是个招蜂引蝶的,没想到竟全然全不像,不过眼下这功夫,柳莺莺也没有多余功夫多想,视线一抬,落到了对方手臂上。
她方才情急之下用力过重,虽被他灵敏躲开,却在他抬手作挡时不甚扎到了手臂上,划出一道巴掌长的血痕来,将那玉色的衣袖给给划破了。
柳莺莺便又道:“公子伤势可有大碍?”
沈烨本不在意手上的伤势,不过被柳莺莺这么一问,便见他缓缓抬起了胳膊,反手看了一眼,方冲着沈月灵,道:“你二哥行走江湖多年,不曾受过任何伤,不曾想,今儿个却险些被个半路杀出的女侠给当做人贩子给当街替天行道了,你说呢?”
沈烨像是在说笑,可似笑非笑的话里又好似透着淡讽。
柳莺莺终于回味了过来,恐怕对方并非不像是个招蜂引蝶的,而是单独对她生了迁怒或者埋怨来。
却也知自己错事在先,无缘无故将对方扎伤了,对方没有任何理由对她和颜悦色。
故而对面对方的“冷嘲热讽”,柳莺莺只垂目消化了片刻,方不复原先那样“热情”和“尴尬”和“内疚”了,只默了片刻,忽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玉瓶,递送到了沈月灵手中道:“这个药粉效果极佳,若你二哥不嫌弃,可替他敷上。”
顿了顿,又道:“此事原是我鲁莽而起,你二哥日后请大夫抓药的费用一并由我来赔偿。”
对方明显不想跟她正眼对话,柳莺莺便也极有眼色,懒得上赶着惹人厌。
故而二人距离不过三四步远,却皆由沈月灵传着话。
说罢,便退到一旁,不再说话了。
沈烨本是沈家生性浪荡之人,虽不比沈五爷那样放浪形骸,却也不如旁的兄弟那样安分守己,他有些吊儿郎当,自然招蜂引蝶,引了不少府中借住的“表妹”或者府外各府千金的扑腾。
每年不缺几个落水等他施救的,亦或者装晕朝他怀里扑倒的,沈琅早已习以为常,可女孩儿本是娇娇儿,多是水做的,他也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迁怒。
可如今将主意打到她堂妹头上来的,却是他无法容忍的。
原来,他误以为眼前的柳莺莺又是一个借着他堂妹接近他的女子,连个十岁的孩子都不放过,沈烨自然没个好脸色。
虽有几分姿色。
却到底心思不纯。
且还如此大费周章唱了这样一场大戏来。
如今的女子,是一个比一个有手段来。
直到对方这话一落后,终于,沈烨再度正眼朝着对方脸上看去,这一看,目光落到对方美艳却疏离清冷的脸面上,沈烨狭长的目光微微一闪。
莫非,是他想多了?
或是……欲擒故纵?
正要收回目光时,这时视线忽而落到了递来的那只药瓶上,只见沈烨那双狭长带笑的双眼忽而嗖地一下,瞬间眯了起来。
下一刻,只见沈烨立马将那只小药瓶接了过来,捏在手中端详了片刻,心中竟早已排山倒海了,不过面上不显,不多时,脸上忽然淡淡笑了起来,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向了柳莺莺道:“姑娘这药——”
柳莺莺缓缓抬眼,视线落到了那药瓶上,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是大公子沈琅给她的那瓶,她方才见他伤势明显,情急之下立马拿了出来,这会儿心头一紧,生怕对方认了出来。
就在柳莺莺一脸警惕之际,只见沈烨将那药瓶打开,送到鼻尖下轻轻一嗅,忽而勾唇一笑,道:“很是好闻。”
一瞬间,他由方才的淡淡疏离变成了笑意融融,只盯着柳莺莺目光深深,笑得肆意又幽深道:“能被姑娘所伤,是沈某的荣幸。”
第045章
话说柳莺莺见这位沈家二公子不曾认出药瓶, 心头瞬间一松。
又见对方忽而一改方才的疏离淡讽,瞬间笑得如沐春风,只一脸的莫名其妙。
正要起一身鸡皮疙瘩时, 这时——
“小二, 你何时回来的,回来了不赶紧回府拜见那小老太太, 跑到这大街上瞎溜达作甚, 不怕老太太知道了回头啐你一脸么?”
另外一道慵懒散漫的声音自远处响了起来。
柳莺莺同沈烨等人闻声看去,便见那风流粉面之人不是方才在绾青丝充大佬试图绊住柳莺莺的那位沈五爷又是哪个?
柳莺莺看到这位沈五爷就头大,不过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 却也料想他不敢胡来,只眼观鼻鼻观心, 当做不识。
沈月灵看到沈五爷,立马高兴的唤了声:“五叔。”
便立马挨到柳莺莺身边来挽着她。
沈烨亦是笑着道:“您怎么也来了, 什么风将您也给吹来了?”
说话间, 沈烨偏头朝着柳莺莺方向看了一眼,便不紧不慢的将那瓶药收了下来, 径直塞进了衣襟里。
柳莺莺立马横眼扫去, 那瓶药,她是借他一用,没打算全部给他的,那药效果极佳,她那日手心受伤, 以及那日手背被山鸡刮了一条血印子来, 不过洒了些药粉, 第二日便结痂大好了。
柳莺莺想要要回药瓶,不过碍于沈五爷的出现, 只得作罢。
沈戎笑吟吟地视线朝着他们几个身上扫了一圈,在柳莺莺脸上掠过时多看了一眼,甚至略停顿了片刻,方收回目光,似笑非笑道:“方才在街上闲逛时,看到了一只兔子满街蹦跶,原想着逮回去养起来,没曾想一转眼那小兔子便溜得没影了,这不,一抬眼,就看到你小子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外头玩了好几个月还没玩腻么,一回来也不赶紧回府里报个道,府里头那老太太这两日都盼得眼睛要长针眼了。”
沈五爷摇着扇子,一边悠悠走来,一边勾唇轻笑着。
什么兔子不兔子的,旁人听不出任何深意,可落入柳莺莺耳朵里,却莫名的刺耳腻歪。
这兔子……该不会指的她吧?
柳莺莺好不容易憋下的鸡皮疙瘩,瞬间齐齐又冒了三层,她浑身抖了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沈五爷嘴里一向没个正形,无甚长辈做派,且说话从来不着调,沈烨等人早已习以为常,并没有听出其他深意,待那沈五爷走近后,沈烨上前握拳朝他胸前撞了一下,叔侄两个就跟哥俩好似的,算是打招呼了。
沈五爷则背着手,摇着扇子冲那沈烨道:“对了,你那双爹娘我那双兄嫂呢?这一去就是一整年,我都快要忘了他们长啥样了,得亏今儿个遇到的是你,若是你那对爹娘的话,我都怕认识不出了。”
沈五爷懒懒悠悠说着,说话间,视线又朝着柳莺莺这个方位扫了一眼,嘴角噙着笑,笑吟吟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举止暧昧又含混,又仿佛带着某种深意。
原来,方才沈五爷将柳莺莺拔簪刺向沈烨以及吆喝众人前来捉拿人贩子那一幕全部都瞧在了眼里,那一英勇行径无不令他侧目,原以为不过是个试图攀附高门的无脑美人,如今看来,是自己小瞧了人去。
这年头有勇有谋之人不多,何况还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若换成他那院里的女人们,见到侄女被撸,见到人贩子,怕一个个都得吓晕了去,哪敢那样勇猛的扑上去——
一时,沈五爷心头微热。
又远远地见她跟他那个侄儿站在一起,这二人年龄相仿,男俊女美,远远看着,宛若一对壁人,莫名刺眼。
五老爷自是不甘寂寞,忙不迭出来刷存在感了。
若说方才他的视线还算隐秘,这会就是明晃晃的了,不多时,果然只见沈烨打量的目光顺着朝着柳莺莺方向再次看了来。
柳莺莺原以为这位沈五爷虽行事出格,到底是长辈,便是碍于情面,在这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也该多少有些顾忌,不想,他一个目光,两道视线的,竟毫不避讳的连连看来。
柳莺莺顿时面色一冷,那美艳的脸面上也生出了两分冷意来。
沈烨自然知道自家这位小叔是个什么德行,是个风流窝里的长大的,见了貌美的女子便走不动路了,甭说是他,就连自己方才冷不丁见了,也微微恍了下眼,这么说吧,走南闯北这些年,他见过的出挑女子不下一个巴掌,可在相貌上能与他表妹不相上下的也就这一个。
方才听十四唤她莺儿姐姐,想来该是哪个远亲或者沈家哪些旧故旧友前来投奔,该是住到府上来了。
既是住到府上来了,那应该是认识这位沈五爷才对,可这会子不见二人打招呼,连基本的礼数都不见有,又不像个是认识的,正挑眉琢磨间,这时,远处忽而再次传来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高声唤道:“二公子,二公子——”
沈烨目光一抬,便见绾青丝的掌柜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手中捧着个匣子,小心翼翼地朝着他身侧沈五爷脸上看了一眼,只为难得快要哭了出来,方冲着沈烨道:“二公子,这……这是您上元节那日在小店定下的宝石簪子,早就做好了,却一直不见您来取,方才……方才五爷见了,五爷说……说他也瞧上了,您您看——”
掌柜的缩着脖子看着沈烨,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沈五爷一眼,结结巴巴说着。
这簪子若从他的手里被人给抢走了,他这辈子的运数也该到头了,为此,掌柜的急得满头大汗,索性,这时远远看到了沈二公子,立马哈着腰撵了来。
话一落,便见沈五爷淡淡掀了掀眼皮,冲那掌柜的道:“狗东西,怎么着,为了支簪子,这是到爷的侄儿跟前告起了他叔叔我的状来了?”
沈五爷目光凉凉的扫了掌柜的一眼。
下一刻,一脚踹了去。
踹得并不重,不过是个花样子,然而那掌柜的此时受了惊,那胖乎乎的身子浑身肉打颤,踉跄一下,险些摔倒了。
待站稳后,只不断擦着额头的汗水,诚惶诚恐道:“五爷,小的……小的哪敢——”
一时,又苦着脸,委屈巴巴道:“可是,可是这东西确实是先被二公子买下了。”
“你还起劲了。”
沈五爷冷哼一声,还要再踹。
一抬眼,视线扫过面对,到底强忍了下来,不多时,只淡淡咳了一声,方冲着一旁的沈烨掀了掀眼皮道:“小二,打小你从你叔这儿顺了多少好东西,今儿个不过一支簪子,你断不会跟我抢吧,就当你孝敬长辈的。”
沈五爷背着手,挑眉一挑,淡淡说着,话一落,便冲着身后的小厮宝庆点了点下巴。
宝庆得眼,立马要从掌柜的手中将匣子接过来,这时,一柄折扇却压在了宝庆手上,宝庆动作一顿,立马朝着沈烨脸上看去,又扭头看向了自家主子沈五爷。
便见那沈烨举起扇子,将宝庆的手挑开,笑着看向沈五爷道:“小叔,您这又是借花献给哪尊大佛?不怕我婶跟你闹?”又似笑非笑道:“婶婶这几年身子不好,您就甭惹她生气了。”
沈五爷却懒洋洋道:“她借着身子不好便管天管地,还想管到我头上来?”
沈五爷冷哼一声,分明不屑一顾,片刻后,见这侄儿胳膊肘往外拐,一时忍不住拧眉道:“你这小子,究竟哪头的,怕她作甚?”
想了想,忽又道:“放心,这回不是外头那些莺莺燕燕的,保管让你讨不了骂。”
沈烨听到这里,仿佛来了兴趣,道:“哦,侄儿倒是好奇了,究竟何方神圣,舍得让您下这么大的手笔。”
沈烨将匣子从掌柜的手中接了过来,举在掌中,将匣子朝着掌上抛了抛,一脸的好奇。
然而说这话时,目光分明有意无意的扫向对面的柳莺莺。
沈五爷闻言,淡淡咳了一声,似有些难为情,不过,在沈烨灼灼目光下,最终竟还是朝着柳莺莺那个方位看了一眼,方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道:“这不是方才在铺子里不慎冲撞了府里来的小贵客么,便想挑件顺眼的当作赔礼,整个铺子看下来也就觉得你手里头的这支簪子勉强能够衬得上咱们府上那位小客人的气质,便想将它给买下来给人赔个不是,哪知道被你这小子给提前买走了,反正你叔叔我不管,你叔叔如今话可是放出去了,你可不能让我脸上无光。”
沈五爷悠悠说着,看向对面柳莺莺的时脸上轻轻一笑,分明透着明晃晃的故意。
是的,他是故意的,故意在沈烨面前暴露对柳莺莺的兴致来。
沈烨听了果然顿觉讶异,惊讶的目光连连朝着对面柳莺莺脸上探了去,这一看,眼里的笑意更深了,瞬间染起了几分看戏时该有的兴奋和期待感。
一手颠着手中这个妆匣子。
衣襟里,一手摸了摸那枚温润清凉的小玉瓶。
所以,他不在的这几个月里,是错过了一场好戏么?
就在沈烨目光炯炯,以及沈戎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只见柳莺莺嘴角微微一抿,只见这叔侄二人一唱一和,隐隐有种狼狈为奸之相。
不多时,只见柳莺莺缓缓上前一步,直接冲着那沈五爷道:“莺儿记得,莺儿方才便已拒了沈五叔的好意的。”
柳莺莺双手置于腰腹前,端得一派清冷疏离,道:“原也算不上什么冲不冲撞,自然不存在什么赔礼道歉,莺儿还是那句话,无功不受禄,何况这簪子既是二公子早早定下的,想来自该有他的用处,莺儿便不夺人所好了。”
柳莺莺说着,又一时看向沈戎道:“何况,沈五叔生得与家父有几分相像,家父比沈五叔不过年长几岁罢了,有时看到沈五叔就像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不过几句言语上的冲撞,晚辈又岂会放在心上,再说了,当女儿的哪有跟父亲叔伯们置气的道理,沈五叔自是不用记在心上。”
柳莺莺淡淡说着,一口一个沈五叔,一口一个父亲叔伯,一口一个晚辈,只差没指着对方脑袋骂出一个“糟老头子”了,直接将二人之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直线来。
话一落,便见她朝着对方再度施了一礼,道:“既沈五叔与二公子相聚,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灵儿方才买的东西还在铺子里,我随她去取,便先走一步了。”
说完,柳莺莺直接拉着沈月灵绕过二人而去。
她们一走,只见四周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任凭周遭百姓在二人之间来回穿行,二人都无动于衷,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沈五爷同沈烨齐齐转过脸来看向对方,沈五爷忽而幽幽问道:“小二,老实说,叔叔……老么?”
回应他的是一声“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于胸腔溢出,仿佛震破天际。
第046章
话说当柳莺莺与沈月灵取完首饰刚从绾青丝踏出时, 便见停在对岸的马车已驶了来,马车上的车夫恭恭敬敬道:“姑娘,柳姑娘, 二公子说今日大老爷和郡主也回来了, 二公子和五老爷正要回府,看您二位可是要同行?”
沈月灵听闻, 顿时激动连连道:“大伯也回来了?”
说着, 一脸高兴的拉着柳莺莺道:“莺姐姐,大伯回来了。”
又转脸问道:“表姐可也来了?”
车夫支支吾吾不知。
这时,已翻身上马的沈烨, 与沈五爷纷纷牵着马绳驾马而来。
沈烨骑的是他方才牵的那匹黑色驹马,他身披玉色斗篷, 随着马儿缓缓走动,斗篷在身后微微飘扬, 看着英姿飒爽, 雄姿勃发,有别于方才的慵懒散漫, 竟难得有股子鲜衣怒马的味道。
至于沈五爷, 则慢悠悠的驾着一匹白驹,毛发顺滑雪白,马儿肌肉结实紧绷,一身绯色衣袍的沈五爷一边摇着扇子,虽姿态绵软, 浑身懒洋洋的, 可他相貌极好, 绯袍玉面,竟也别有一番风流尊贵的气质。
沈烨双腿夹击马腹缓缓来到了沈月灵跟柳莺莺跟前, 勾着唇,居高临下的冲沈月灵道:“这是自然。”
顿了顿,又道:“你表姐每年此时来清远小住,何时缺席过。”
沈月灵便立马站不住,压根没心思逛街了,于是,柳莺莺同沈月灵二人相继上了马车,要往回赶。
正要起驾时,这时忽见马车骤然一停,不多时,只听到外头响起了一道清亮的男子声音,急急唤道:“二哥——”
马车外,沈烨牵着马绳侧脸看去,便看到一张面白唇红的脸来,立马急急拦住了他们一行去路,脸上堆着殷勤的笑,不是薛家那薛叔宝薛二又是哪个?
“二哥,你几时回的,怎不给兄弟几个送个信,兄弟们也好去城外迎驾不是?”
话说薛二举着把破扇子拦在沈烨跟前,腆着脸说着,见到了他极为高兴,恨不得招呼沈二下马,二人酣畅淋漓的聊上一聊。
沈烨看到来者是薛二后,顿时笑骂道:“你们几个是长了狗鼻子是不,竟闻着味儿跟到这来了。”
又道:“就怕你们几个闹腾,我今儿个才躲着回来的,没曾想,都躲到这儿来也清净不了。”
沈烨笑吊儿郎当的跟薛叔宝说笑着,一看就是常年厮混一处的酒肉朋友,说着,看了眼时辰,沈烨道:“行了,今儿个不早了,改日哥几日再叙吧。”
薛叔宝立马道:“二哥说话算数,赶明儿我便设个宴,将哥几个全都叫上,给二哥接风洗尘。”
沈烨点头,正要牵起马绳再走,这时,却见那薛叔宝忽而又再度凑了上来,凑到他的腿边,忽而压低了声音,一脸谄媚道:“二哥,车里坐的可是……可是西凉那位表姑娘——”
薛叔宝一边说着,一边拼命往后努着嘴,一双滴溜溜地眼就跟黏了似的,不断往马车方向探着。
说这话时,那张玉面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双眼却微微泛着光,一副色迷又猴急的模样。
沈烨见状,狭长的双眼一时微微眯起。
顺着薛叔宝的视线往身后马车方向看了一眼,缓过了神来,感情,这孙子这般热情殷勤竟不是为了他。
沈烨不由有些意外。
算算他从方才见到身后那一位到现在一共耗时多久了,满打满算不过一二刻钟的时间,也就是说,在这一二刻钟的时间里,一,二,三,光他知道的一共就有三人与那位有了牵扯,还一个个竟全被她迷得云山雾绕了去。
据说,才来了不到一个月。
关键是,一个个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无论哪一个放在清远城都算是数一数二的身家地位,尤其,这其中还牵扯到了那一位,简直令他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如何不令人心惊肉跳。
这还是沈烨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有人的魅力竟大过了他去,啧啧,红颜祸水不过如此吧。
这样想着,沈烨不由微微眯起了眼,慢慢转头朝着身后马车看了去。
隔了一道薄薄的纱帘,里头人影轻微晃动,虽看不清具体脸面,可那若隐若现的身姿,依然近在眼前,令人有种想要一把撩开帘子一看到底的冲动。
有趣。
这回回来,可比往年有趣多了。
沈烨眯着眼笑了笑。
等到转过脸来时,一脚朝着薛叔宝心口踹了去,淡淡道:“你这小子,收起脸上的哈喇子来,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话一落,沈烨牵着马绳加紧马腹,骏马便冲了出去。
薛叔宝揉着心窝子龇牙咧嘴,脸上还一脸魂牵梦绕道:“二哥,那说好了,弟弟……弟弟改日登门拜访啊——”
马车里的柳莺莺对车外具体的动静一无所知,只当是那沈烨遇到了旧友,寒暄了一番。
话说,这日沈烨是同沈家大老爷一行一道入城的,他回府前还有事要办,一行人在城门口分道扬镳,本以为他们早已回府了,结果入城不久,大老爷沈膑特意绕道城南给清河郡主买了她爱吃的荷叶鸡,于是,正好与沈二一行脚程一致。
两路人马一前一后分别到达沈家。
于是,等到柳莺莺所乘坐的马车到达沈家门前时,只见整个沈家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大半个沈家的人全部迎了出来,全部堆在沈家大门前,柳莺莺所乘坐的马车落在了数十丈开外的地方,挤都挤不进去。
沈月灵立马将车帘掀开往外探去。
只见以沈家二太太为首的二房热烈相迎,二房的全体老少全部出动了,三姑娘沈月芸,四公子沈墨,五公子沈杰,七公子沈鹤,九公子沈隽,还有二房的表姑娘苏子磬竟全部迎了出来,就连二房那个三岁的幼子小十八都被奶娘抱着混迹在了欢迎队伍里。
余下是三房的穆氏,再有四方的四老爷四太太领着四房的二子二女,四房的嫡子沈庆和沈月曦是柳莺莺见过的,余下皆有些脸生。
五房无人出席,五房五太太身子病弱,不常出府走动,最边上的一对夫妇十分年轻,不过三十出头,显然亦是柳莺莺不曾见过的六房夫妇,夫妇二人身边一子一女安静又乖觉。
再加上身后的侍女奴仆,沈家那偌大的门楣下,浩浩荡荡的队伍竟险些要挤不下了。
柳莺莺第一次在沈家看到这么多人。
只觉得眼花撩人,双眼都不够瞧的。
眼前这夹道相迎的一幕,一时令柳莺莺想起了一个月前,她来沈家的画面,她甚至都不够资格踏入这道门,而眼前的空前盛况,无一不提醒着大房在整个沈家的尊贵地位。
这时,只见停放在大门中央那辆华丽的马车掀开了帘子,率先探出脸来的是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一身紫袍缂丝直缀加身,腰系同色腰带,上缀祥云蟒纹,低调奢华,只见衣袍笔挺,腰畔悬玉,身姿笔挺,浑身自带一股肃然之色。
视线落入脸面,又见那男子留短须,竟已两鬓微霜,眼尾已初见纹路,却丝毫不见任何老态,反倒是平添了几分稳重肃穆之下,细细看去,面容俊逸,浑身儒雅又威严,一眼探去,像是四十,又像三十几许,听说沈家这位大老爷镇守西凉多年,本以为是位气质森严,身姿雄浑的虎将,却未料,竟是位儒将。
细细看去,眉眼与沈五爷、沈烨都有些挂相,皆是丰硕儒雅风流之辈。
他下马车不久,又亲自来到马车旁,将车帘撩开,亲自搀着马车里的人出来。
先是看到一只手染红色豆蔻的手从帘子里缓缓伸了出来,只见那手白皙无骨,并非清瘦干瘦到只见骨头的那种,反倒是略见丰盈饱满,甚至略有些肉感,却并不显胖,只见那手指圆润如玉,是一种有别于纤细瘦弱的饱满,只见肌理细腻骨肉匀亭,一看就是一只养尊处优,高贵优雅的手。
紧接着一抹华丽紫缎引入眼帘。
只见那只白皙优雅的手将车帘略微一拂,随即,那只手缓缓纳入大老爷的掌心里,大老爷沈膑亲自将车中之人搀了下来。
露出一张光雍容华贵、光艳逼人的脸来。
看到那张脸的那一瞬间,就连柳莺莺都忍不住微微恍了下神,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柳莺莺第一次看到那样端庄又华贵且明艳的面容来。
那是大房的大太太,沈琅、沈烨以及沈月澶的生母清河郡主。
当年名动满京的第一美人。
第047章
只见那清河郡主头上戴着嵌紫玉金丝八宝鬓, 绾着赤金如意大凤钗,身着一袭瑰紫并二色金银云锦大褙子,上头镂金牡丹花团锦簇, 通身显贵奢华, 尤其她将所有发丝全部一丝不苟高高挽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只见眉心正中央滴了一滴水滴紫玉, 约莫拇指盖大小,随着步履间渐渐晃动,那滴紫玉在眉眼间细微晃动, 一眼望去,雍容华贵, 彩绣辉煌,远远看着就不像寻常妇人, 便是说是那宫里头的娘娘也不为过。
尤其只见她体格丰盈, 风姿绰约,站在大老爷沈膑面前, 丝毫没有被沈大老爷的风姿掩盖, 反倒是因她的光耀华彩,衬托得一旁的沈大老爷越发显贵了起来。
清河郡主一经露面,只见整个沈家大门的光辉都要黯淡了几分,全部的光彩全部汇集到了她一人身上,以二太太为首的几位太太全部齐齐簇拥了过来。
二太太苏氏生得算是富态美艳那一挂的, 单看只觉得光耀照人, 百般风流, 可往清河郡主跟前一站,只衬托得她整个人都寡淡了几分来。
“郡主, 一路舟车劳顿,定是辛苦了吧——”
“府中已备了茶水,也备下了热水,郡主快快进府歇脚片刻——”
苏氏一个掌管整个沈家的伶俐妇人,往日吆五喝六,走路带风,可今日到了清河郡主跟前,整个人都显得气弱了起来,她恭恭敬敬,语气神态中丝毫没了往日倨傲,一脸的恭奉热情。
清河郡主淡淡看了她一眼,道:“嗯,你操持家宅这许久,辛苦了。”
清河郡主神色略有些清冷,许是舟车劳顿许久,整个人看着有些慵懒散漫,话并不多,透着股子与生俱来的高贵疏离。
这一点上可见大公子沈琅肖像她,不但性情像她,见了她的脸面后,就连相貌也更随了她些。
沈烨倒是更像大老爷一些。
清河郡主这般冷淡高傲,苏氏非但不觉失望,反倒是听了这番话后,双眼微微一红,只有些热泪盈眶道:“哪会,哪会,这是……这些都是弟媳该做的。”
苏氏得了这句赞叹,当知她做的一切全都被郡主瞧在了眼里,顿时心满意足,激动连连,便是再累也觉得一切都值当了。
清河郡主看了她一眼,淡淡点了点头,随即视线落到了身后的穆氏脸上,那高贵懒散的脸面终于释出了一二分淡笑来,道:“青儿,你瘦了。”
穆青玟穆氏被郡主点了名,这才缓缓上前主动拉着清河郡主的手,笑着唤道:“郡主。”
又道:“不是说明儿个才到么,都没来得及去城门口迎。”
又低头四下看了下,道:“老样子吧,没瘦。”
清河郡主却执意道:“清减了,还黑了,可是又日日扎在那堆肥料堆里了。”
语气透着淡淡的责备和嫌弃。
却也显露出非同寻常的熟稔。
这一幕看得二太太苏氏眼热不已,却也丝毫不敢有任何不快,他们这二房本是庶出,若非清河郡主懒得操持这家业,又若非三房的穆氏性情清冷,懒得料理这杂事,沈家这偌大的管家权力又岂会落到她的头上来。
这二位,她是要多敬着便有多敬着,便是捧到祠堂供奉起来,她也乐意。
因为别人给的东西,有随时收回去的权利。
苏氏深知这个道理。
说话间,沈月澶携手几位堂妹们迎了过来见礼——
“母亲!”
沈月澶一过来,便立马挽住了清河郡主的胳膊蹭在她身前撒娇,清河郡主清冷的面容总算是显露出了几分真心实意来,只淡淡勾唇抬头点了点沈月澶的额头,道:“在府里可有好生用饭?”
母女二人腻歪一起。
这时,苏氏见府门前簇拥扎堆,唯恐冲撞了郡主的娇躯,赶忙招呼众人入内,然而清河郡主却在此时忽而朝着身后的马车方向看了去,淡淡唤了声:“雅儿,你还赖在马车上作甚?怎么,赶了一路的车马还不舍得下来么?”
清河郡主这清淡却又纵容一语,瞬间将所有的视线齐齐拉扯了回来,所有人齐齐抬眸朝着身后那辆马车方向看去,这才想起马车里还有位贵客来。
这时,才见有两个十四五的丫鬟缓缓下了马车,将马车里那抹亭亭玉立、丰姿冶丽的身影给搀了下来。
那道身影一下来后,只见整个沈家门前静默了片刻。
只见从马车下来的那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她肌肤胜雪,鬓发细润,丰颜靓丽,颜若朝华,着一袭蜜合色襦裙,下着浅瑰色撒花洋褶裙,外罩着一袭雪白薄篷,薄蓬一路披肩至地面,将脚下素色绣花鞋堪堪遮掩。
又见她面若蟠桃,眼若水杏,头上绾着凌云鬓,从马车下来时,衣裙不缀,步履生香,只见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铛 ,动作优美娴静,竟端得一副绝佳芳华。
这人原是沈家外孙女,沈老夫人唯一的外孙女,也是大俞四大家族之一的西凉宓家的独女宓雅儿。
宓雅儿每年三月来清远小住半年,住到初秋才随清河郡主一道回到西凉,她可谓是在沈家娇养长大的。
时隔半年未见,只见这位沈家容貌最出挑的娇娇儿,好似又比上年更要美貌出尘了许多。
只见她颜如渥丹,清眸流盼,只觉巴东有巫山,窈窕神女颜,其姿耀如春花,群芳难逐,有天香国色之姿。
她上前给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六太太一一福身见礼,行动间只见款步姗姗,袅袅娜娜,芙蓉一笑两颊笑涡霞光荡漾,看得二太太眼花缭乱,只不住拉着宓雅儿的手道:“我当是哪个神仙仙子来了,原是咱们家半年不见的雅姐儿,啧啧,瞧瞧,不过半年光景未见,二舅母都险些要快认不出来了。”
苏氏忙将人一顿搂着抱着,又微微打趣道:“方才怎么躲着不下来,可是则怪舅母等人将咱们雅姐儿给冷落了去。”
苏氏为险些遗忘了这位小贵客而心生不安。
宓雅儿却笑盈盈道:“哪会,二舅母多虑了。”
说着,只笑颜如莲,道:”雅儿原想看舅母是否会忘了我,是否有了表妹便转头忘了外甥女,便故意在马车上挨挨歪歪,没曾想,雅儿这些年来对舅母的孝敬可算没白费,舅母心中当真还是有雅儿的。”
宓雅儿微微笑着看向清河郡主,略微调皮的说着。
“你个泼猴儿!”
清河郡主见她玩心四起,调皮玩劣,只勾着唇,朝着宓雅儿额头上点了一下,动作轻缓,可见一脸溺宠。
一旁的沈月澶听了,却立马气不过道:“好啊你,宓雅儿,霸占了娘亲这么久,方一回来,脚还没下地,便要跟我争宠了起来,有你这样当表姐的么!”
沈月澶听到宓雅儿这一言,瞬间气得双肩微颤,一把扑了过去,作势要咬她,宓雅儿立马软糯糯的求饶告罪道:“好了好了好了,其实我是想看看你个没良心的可挂念着我,结果没想到只有舅母心中有我,你啊,写信时说得好听,三日一催五日一请的,还以为多真心盼着我来,结果呢,字字句句皆是虚情假意,实则早便将我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宓雅儿倒打一耙,反将沈月澶一军。
沈月澶顿时又气又笑,道:“你还倒打一耙。”
一时,见表姐美若天仙,冲她眨眼,仙姿显现一抹俏皮来,到底不忍对着这样一张脸生出任何怨怼来,只忙拉着她的手道:“你还别说,方才不见你人影,差点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年前生了那场病,今年当真不随母亲来了!”
说着,沈月澶忙拉着宓雅儿四下查探着,又将其余各位妹妹们唤到跟前簇拥了过来,亲亲热热的将宓雅儿围作一团。
宓雅儿见苏子磬远远静静的看着她笑着,只笑着主动招呼道:“磬儿妹妹。”
苏子磬有些意外道:“雅儿姐姐还记得我。”
宓雅儿道:“自然记得,咱们还一块扑过蝶儿。”
说着,冲着苏子磬友好一笑,招呼苏子磬近身来。
苏子磬闻言,顿时心一松,立马笑着走了过去。
七八个姑娘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好不热闹,瞬间,整个府前生动鲜活了起来。
这时,四、六房两位老爷也分明携着子侄过来见过大老爷,一个个恭恭敬敬、笑容满脸的迎了上来,道:“大哥——”
“大哥,一路可辛苦——”
看得出,四老爷、六老爷对这位大老爷极为尊敬,且身姿有些畏惧,语气有些嗫嚅。
大老爷朝着二人点了点头,道:“嗯,你们照拂家中辛苦了。”
话一落,视线一扫,道:“老五呢?”
又道:“又上哪儿花天酒地去了?”
与此同时,那头清河郡主朝着穆氏身后扫了一眼,道:“灵丫头呢——”
这话不约而同而起,便见远处人群开外的地方,沈五爷沈戎懒懒散散的驾着马儿颠颠过来,道:“大哥,这儿呢,您的亲弟弟在这儿呢?”
“您就不能盼着弟弟点好么,弟弟一没花天酒地,二没寻欢作乐,正在夹道欢迎您跟嫂嫂的回府了!”
沈五爷扇子一撑,一边摇着一边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与此同时,马车里沈月灵探出了张圆润的脸来,人还在马车上,便按耐不住高兴激动喊道:“大伯,大伯娘,表姐——”
话一落,沈月灵便要从马车上扑腾跳下来。
沈烨摇头将人薅了一把,笑骂着将人抱了下来,沈月灵正要冲着表姐宓雅儿怀中扑腾过来,这时,跑了两步,想起了马背后的柳莺莺来,立马又折返了回去。
因着这一呼喊,正好府门前所有人都闻声看来。
这时,柳莺莺刚好从马车里探出了头来。
沈烨方才抱了堂妹,自是不能同抱着柳莺莺下来,不过他此时正好就站在马车旁,见柳莺莺探出头来,眉头一挑,竟在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虚抬了抬手,作势扶她一把——
恰好这时,沈家大门口,一抹玉白身姿背着手悄无声息的自宅门内踏出——
第048章
话说沈月灵下了马车后, 柳莺莺紧随其后,也缓缓掀开帘子欠身探出了身儿来,刚一抬眼, 便见眼前出现了一片宽大又颀长的手掌, 细细看去,手心手指的位置还有一层薄薄的茧,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柳莺莺神色一顿, 一抬眼便见眼下站在马车旁的人并非桃夭,竟是沈家二公子沈烨是也。
沈家二公子此刻抬着他高贵优雅的手来,正微微笑着看着柳莺莺, 竟是要屈尊扶她下马车的意思。
他举止怡然自得,好似这番举动不过举手之劳。
只是他脸上虽微微笑着, 可那眉眼间的戏谑之色毫不掩饰,竟不像是真心想要搀扶她的意思, 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倒像是在捉弄人般。
沈烨抱着自家堂妹下马车堂堂正正,便是他搀扶表妹宓雅儿亦是情理之中, 可是柳莺莺与他非亲非故, 关键是认识不过一日,这举动,未免有些逾越了去。
柳莺莺自问没有魅力大到一眼便能将这位沈家二公子迷住到给她献殷勤的地步,尤其在见到了其生母清河郡主和其表妹宓雅儿的姿容后。
一时不知这沈家二公子葫芦里头究竟在卖什么药,正要冷淡拒绝之时, 这时, 柳莺莺忽而敏锐的察觉出了一抹不对劲来。
柳莺莺她们所乘坐的马车本停靠在十数丈开外的地方, 人群车马之外,挤都挤不进去, 压根无人留意。
是以,她以为压根无人在意这里。
只是,方才在马车里时还听到热热闹闹的寒喧声,只见这会子外头竟静得出奇,柳莺莺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不想这一看便险些令她花容失色来,只见远处方才还在簇拥扎堆,热闹寒暄的沈家人,此刻竟不知何故竟全部隔着车马人群,齐齐朝着他们这个方位看了来。
是的,没错,所有人都被沈五爷那慵懒散漫的话语,还有沈月灵那亢奋激动的一嗓子,全部吸引着朝着这个方位看了来。
而这时,柳莺莺刚好从马车里探身出来,正好沈烨又冷不丁来了这么一手,自然,全体沈家人,浩浩荡荡数十人的目光竟全部齐刷刷落到了柳莺莺身上。
确切来说,是落在了她跟沈烨二人身上。
落在了沈烨抬手朝她搀扶下马车的姿势上。
也落在柳莺莺将要搀扶他的手下马车的亲密暧昧姿势上。
而看到沈烨的此举后,只见远处众人一个个直接变了脸,脸上的神色可谓精彩至极。
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沈家二公子人还没回府,竟先给大家带回来了这样一个巨大的惊喜或惊吓来?
只见一向高冷自傲的沈月澶直接瞪大了双眼来,心道:二哥这又是在犯什么浑,二哥才刚回,还没过府门了,这又是从哪儿招了些个什么莺莺燕燕来,该不会给她带了个二嫂回吧,二嫂倒好,可别惹那些勾栏里的不良货色回来才好啊,不然,她们整个大房,甚至整个沈家可要彻底闹翻天了,再也不得安宁了。
宓雅儿亦是面露讶异:表哥刚刚声称有事,入城后便与他们分道扬镳了,却未料,竟是为了个女子,转眼间便带了个女子回来?
清河郡主则微微眯起了眼。
大老爷沈膑还没从刚刚沈五爷那不着调的话语中缓过神来,一看自家儿子竟也如此不着调,一口气已提在了半空中。
余下众人,则一个个要么目瞪口呆,要么暗自看戏。
安静了几个月的沈家老宅,自这一刻起,便又要再次热闹开来了。
柳莺莺只觉得远处每道目光都万分犀利,刀刀入她心肺。
眼前的局面,瞬间将她推至万众瞩目、风口浪尖的地步。
她不过是个借居在沈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罢了,连这个“亲”字都是硬扯上的,她虽有心想要攀附沈家,实从不敢名目张胆来。
她这个身份,最多能攀上沈家庶出,已算是攀了天大的高枝了,甭说沈家大房嫡孙,就连庶出的二房四公子沈墨,也压根不是她能够肖想得了的,沈墨最次也能配得上苏子磬那样的,柳莺莺这个阶位的,甚至都不敢露出她的心思来,更何况还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行此事来,这不是把“狐狸精”三个直接往脑门上刻了么,这事若是认定了,在沈家,她怕是一日也不住下去了。
柳莺莺可没这么蠢。
柳莺莺一时恨透这沈二了,不知他眼下究竟是在抽什么疯,他究竟是装懂,还是真不懂,这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他不知他此举意味着什么么?不知将会给她带来怎样的麻烦来么?
没想到这个沈家二公子当真是个胆大包天的,方才在街上时还不觉得,如今才知他果真如府中传闻那般,这是个沈五爷第二,亦是个不择不扣的二世祖来。
柳莺莺今儿个算是彻底领教到了。
沈家大房这两个,真真是招惹不得的奇货!
柳莺莺真真后悔自己不该一时鬼迷心窍,招惹谁不好,招惹这二位作甚!
偏生这时,这沈二仿佛不以为意,依然笑眯眯的在她身边贴心提醒道:“脚下无凳,你托着我的手缓缓落地便是。”
他淡淡笑着看着她,一副温柔如水的样子。
托……托你大爷!
柳莺莺额头上的青筋都快要冒了出来了。
恨不得直接朝着对方翻出一个大白眼来。
而此刻柳莺莺正一个头两个大时,这时,她站在马车高位上,视线越过众人看去时,柳莺莺忽而意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只见那人凌驾于众人之上,立在那座高台之上,玉白身影极有存在感。
那是道令人无法忽略的身影,哪怕隔着人山人海,依然令人一眼就发现了他。
那人正是姗姗来迟的沈家大公子沈琅?
而看到那人后,柳莺莺明显愣了一下。
明明方才还不在的,是刚刚才来的?
看到那道身影后,柳莺莺脸上到底染过一丝不大自然的神色来。
毕竟,在这之前,她还在费尽心机、黏黏乎乎的勾搭着那人,不想,不过转眼间,她便这么快速的更换了“目标”来。
至少,落入对方眼里,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尽管就在两日前,二人已于竹林深处“决裂”了,柳莺莺甚至曾暗誓,从此不再见这人半眼,可是,眼前的这一幕,到底令人不耻。
不过,如今的柳莺莺早已不再是那个再试图要勾搭他沈家大公子的妖艳货了,他误不误会又与她何干。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了一眼后,只见那道清冷的眼里并无任何情绪,淡淡扫了她一眼后,直接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视线,仿佛视她为无物般。
柳莺莺:“……”
当然,此时的柳莺莺早已不在意他究竟是圆的还是扁的了,他视她为无物,呵,她但凡变一下脸色就算她输。
柳莺莺才懒得计较他的眼色来。
两人同时收回了目光,谁也不比谁高冷。
好罢,言归正传,这档口,柳莺莺要恨死沈二这搅屎棍来,生生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的地步,柳莺莺虽不知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却隐隐预感这人是故意的,像是故意在整她,许是要报她方才一簪之仇,又或者识破了她原本面目,要她在沈家众人面前现出原形来?又或者其他什么缘故。
深知这档口,她是轻重不得,她今日表现,直接决定她日后能不能顺利在沈家留下来,以及留下后,日子是松快,还是难熬。
稍有偏差,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柳莺莺飞快在脑海中运算着解决之道,不能直接拒绝这沈二,落入众人眼中,有碍于众人口舌压力之嫌,洗脱不了她跟沈二的嫌疑,更是不能直接搀他的手下马车,这不正好落人口实。
该怎么办呢?
柳莺莺脑海中拼命运转着,不多时,只见她灵机一动,只见她忽而嗖地一下果断放下了车帘,整个人直接快准狠的重新退回到了马车里头去。
像是被眼前这个贸然出现的身影给惊吓到了似的,又像是深知对方行径不妥,自己速速避嫌,一副飞速躲避瘟神的姿态。
这样,总能洗脱嫌疑来了吧?
便是有,定也是对方一厢情愿了。
帘子一落,没有只言片语,却瞬间将沈二扫落在外。
这时,桃夭反应倒快,立马挤了过来,冲着沈烨道:“有奴婢伺候,就不劳二公子了。”
说着,也不管沈二身份尊贵,直接往他跟前一挤,沈二被人“嫌弃”至此,只得错身让开一条道来。
一时,摸了摸鼻子,隔着薄薄的车帘,朝着车内看了一眼,沈烨眼底的笑意慢慢加深,若说他方才此举不过心血来潮,那么此刻对方的表现就足够令他“惊喜”了。
他就知道,有的人并非看起来这样老实。
他的直觉一直极准。
他甚至依然怀疑方才他挨那一簪子的真实目的。
沈烨淡淡笑着收回了视线,收回视线时,他狭长的眼尾微微一挑,竟越过人群人海朝着沈家门楣的方向遥遥看了去。
毫不意外的,对上了一抹清冷的目光。
沈琅淡淡抬眸。
两道目光隔着马车人海,遥遥对视了一眼。
沈烨眼里的笑意慢慢加深,仿佛发现了极为好玩的事情。
而那道清冷的目光则微微一眯。
这时,桃夭拉开帘子,朝着马车里头唤了一声:“姑娘!”
柳莺莺这才“重新”探出了身儿来,排除障碍后,竟同方才表姑娘宓雅儿下马车时那般,在万众瞩目的目光中缓缓欠身下得马车来。
好似方才那一幕压根不存在般。
这会子只见沈家的几房长辈,主事的老爷们竟都全部相继看了过来。
这阵仗,若胆小的,怕是能当场给吓哭咯。
好在,她当年在万花楼跑腿时,亦是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妓院复杂,镖头大汉有之,达官贵人有之,白面书生有之,就连那寨子里头杀人越货的悍匪亦是不缺,柳莺莺当年伺候的贞娘便有个相好的,就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山寨二把手,脸上有道骇人的疤痕,柳莺莺还给他倒过茶水。
于是,只见柳莺莺不过恍了片刻,很快便也缓过了神来,她尽力的保持镇定,只不慌不忙的将手搭在桃夭的手中,从马车里缓缓探出了身姿来。
这时,大家早已对马车里的这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来,一个个踮脚张望。
只是,众人隔得远,其实看不清她的具体面相,只见一抹杏粉身姿自马车内缓缓欠身而出,有别于方才宓雅儿的亭亭玉立,仪静窈窕,这道身姿分明婀娜聘婷、妍姿妖艳,探出马车的那一瞬间,垂落在身后的三千青丝自纤细的脖颈处,婀娜小蛮腰处,以及臀后缓缓倾泻而出,沿着她玲珑妖娆的曲线,一路垂落下来,其中一缕长发垂落在她的胸前,随着她的身躯勾勒出一条饱满生动的曲线来。
还没看到脸,光是看到这抹柔桡轻曼姣丽蛊媚身姿,便已让人呼吸微顿,头晕目眩了来。
她微微侧着一张脸,风吹动马车纱帘自她脸面拂过,她抬起纤纤玉指轻轻一拂,收回指尖的那一刻,将鬓角一缕散发勾到耳后,这一幕,就像是慢动作似的一帧一帧缓缓落入众人眼里,只觉得连时光都跟着缓慢了起来,更有人下意识地也随着她的动作不自觉的捋起了发来。
古话有出水芙蓉一说,形容绽放的荷花从池水里悄然探出了头来,那一刻只美得惊心动魄,今却有美人出帘,那一颦一足无不勾人心弦。
只见方才那宓家表姑娘宓雅儿行动极为优美,她步履珊珊,脚底生香,端得一副大家风范,而这一位姿态竟也完全不输了表姑娘去,柳莺莺受训三年,这会儿只见她装扮不见奢华,可姿态甚美,步履轻盈,腰上的玉佩与脚步相应,只见珊珊作响,竟觉雍容雅步,竟也端得一派优雅气度,令人眼前为之一亮,只道是哪位大家闺秀造访。
直到缓缓下得马车后,柳莺莺搀着桃夭的手终于缓缓抬起了头来,朝着众人的视线迎去。
露出那张妖艳魅惑,撼美凡尘的脸来时,所有人一时齐齐顿住了呼吸。
那是怎样一双眼。
那是怎么一张脸。
只见那双半凤半桃的桃花眼里仿佛浸含春水,眼尾天然上扬,眉眼间仿佛自带笑意,临去秋波那一送间,只见目光流盼,星眸微嗔间,仿佛能轻易将人魂魄勾走了去,那一眼看去,一瞬间像是一抹闪电打在人的身体上,让人全身上下有股酥麻之流在全身游走,连尾骨都不禁透着淡淡的酥意。
那是怎样一张脸,只见那人分明不足二八年华,却以十几岁的面容生生撑起了一张艳绝人寰、风情万种的脸来。
那分明是一张妖言惑众的脸。
就那样生生站在那儿,仿佛能够吸走人的心魂,原来妖言惑众根本不用用嘴,有的人生生往那儿一站,便已胜过了千言万语。
若说宓雅儿方才仙姿玉貌,令人见之忘俗,她若是那天庭里的仙子转世的话,那么这一位世间无人能有此浓艳之色,更无人能有此勾魂夺魄的妖娆风情,若有,怕也多半是那妖孽转世。
她这一经露面,就连清河郡主也半眯起了眼,直直朝着柳莺莺面上看来,久久不曾收回目光。
就连沈家人,多半已见过了她的面容的,可此前她一直都是素面朝天,又穿戴寡淡,不像今日这样稍稍梳理了一番,甚至还上了一抹淡妆,今日一见,竟也有不少人没有将她给认出来。
尤其是那苏氏,她还是那日在柳莺莺随吴氏拜访时见过她一次,虽那日她觉得这位柳家姑娘相貌极佳,可那日她戴着面纱,又气色不好,并未曾见过真人,虽后来长女芸姐儿和磬儿提过那么一两嘴,却也不曾正经放在心上过,都是一张脸两只眼的,再伶俐又能伶俐到哪里去。
却不想,这一眼探去时,将人认了出来后,只令她心惊肉跳,心里忍不住喃喃唤了声:“我的乖乖……”
而沈月澶方才还以为自家哥哥从西凉带了个妖艳货回来,直到那人露脸后,这才后知后觉将人认出来,这人竟是……柳姑娘?
沈月灵到底年纪还小,方才那一番插曲早已被她抛掷脑后,这会子满心满眼都在大伯、郡主、和表姐归来的喜悦上,待柳莺莺下马车后,立马转身过来搀着柳莺莺,见大家都齐齐看向柳莺莺,心知大家都被莺姐姐的美貌震惊到了,顿时与有荣焉,一脸自豪道:“大伯娘,表姐,这是莺姐姐——”
沈月灵拖着柳莺莺来到了众人跟前。
一副急于要将柳莺莺展示人前的骄傲感,仿佛比自己更要拿得出手来。
柳莺莺冷不丁被她拖入人群的核心地带,恨不得要去堵住沈月灵的小嘴,让她快快“住嘴”来,然而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朝着众人施施然行礼道:“见过郡主。”
“见过几位太太们。”
说话间,她微微抬起了头来,直观的美艳再次近距离的冲击着大家的眼球,美得……毫无道理,艳得……令人眩晕。
就连时时出入宫中,见惯了各类雍容华贵的清河郡主都忍不住眯起了眼来,眼里染上几分惊艳之色。
清河郡主阅过不少美色,宫里的贵妃,王府的侧妃,她见多了,她们这一辈已渐渐退出了舞台,年轻这辈的,自问这几年来无人能越过外甥女雅儿去,雅儿国色天香,十年难遇,却未料眼前这个竟——
清河郡主将人相看间,想起方才烨儿的行径,淡淡蹙了蹙眉,却也知自己这个儿子的德性,片刻后忽而朝着身旁淡扫了一眼。
拥有西凉第一美人之称的宓雅儿这会儿只姿容娴静的站在清河郡主身旁,缓缓抬着眼朝着对面柳莺莺脸上看了去,而柳莺莺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也下意识地抬眸看了来。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纷纷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惊艳之色来。
第049章
美人见美人, 总归是有些微妙的。
柳莺莺和宓雅儿皆是各自的生命中最貌美出色的。
至少,在容颜这块,在各自的眼里, 她们几乎毫无对手。
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在这个领域内撼动各自的地位。
柳莺莺虽早已听过这位表姑娘的大名, 还不止一次,且次次都是有人拿着这位表姑娘的名头明里暗里的将她踩, 虽早已经知道了这位表姑娘美若天仙, 可是在直观的见到本人后,还是微微惊诧了一下。
而宓雅儿却是不曾知晓柳莺莺这号人物的,且宓雅儿乃是世家女, 她是簪缨世家名门望族的贵女,她所结交的好友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身份拿得出手的世家女, 自然一个个皆是端庄大方、温柔贤淑,以至于冷不丁见到柳莺莺这样号的超脱于她认知范围内的美后, 她竟有片刻的恍惚。
像是看到了这个世界的一个异物。
美艳风情之流, 从来不缺,宓家就有, 她父亲有个妾室就美艳出尘, 浓妆艳抹,她在西凉好几个手帕之交的府上亦是不缺风情万种之人,可那些到了此人眼前,不过皆是胭脂俗粉罢了。
二人目光一触,齐齐看向对方, 竟久久无语凝噎, 仿佛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这时, 苏氏反应了过来,笑着打破了这片沉默, 冲着清河郡主道:“这是柳姑娘,是老夫人旧友之后,一个月前途经清远,老夫人见其伶俐便特特留在府中小住。”
苏氏客套的介绍着,话说的十分漂亮,说是老夫人将人留下来住的,其实明眼人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是见柳莺莺容貌惊艳,又许是方才沈家二公子此举,她这人素来八面玲珑,广交善缘。
苏氏一语终于打破了柳莺莺与宓雅儿的对视,只见二人神色微微一怔,纷纷收回了目光。
清河郡主神色依然冷淡,淡淡点了点头,没有要细问的意思,这时穆氏看了柳莺莺一眼,忽而也跟着说了一句:“这孩子与灵儿投缘,心灵手巧,灵儿日日念叨着为何不给她多生个阿姐。”
穆氏是个寡言少语之人,这难得的多言打趣,不由令清河郡主有些诧异,只将柳莺莺多瞧了一眼。
这时,沈烨终于摇着扇子不紧不慢的踱步了过来,边走边淡淡笑着道:“方才在街上偶遇了灵丫头和这位柳姑娘,便一路同行了回来。”
沈烨颇不着调的说着,算是一语道破了二人之间的关系,也算是解释一番了。
果然,这话一落,众人神色终于渐渐了然,尤其是沈月澶,立马松了一口气。
原是偶遇上的?
也是,今日沈烨才刚回来,不是偶遇还能暗通款曲不成?
她还以为二哥被这位柳姑娘给迷住了。
不过,被这柳姑娘迷住,似乎并非什么意外惊奇的事情,可是这人若是她的二哥的话,又总觉得不会这样的轻而易举。
这时只又见那沈烨淡扫了沈月灵一眼,忽而冲着穆氏道:“这小丫头片子到了外头便开始撒欢了,满街的瞎跑乱跑,依侄儿看,三婶日后该将她好好锁在府里头,免得她瞎跑乱跑,回头被人一把掳了去那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沈烨似笑非笑的冲着沈月灵说着。
沈月灵听了瞬间冲他吐舌头道:“是是是,二哥你自是恨不得将咱们所有人全部都锁起来才好,那样你自己就能一个人到外头逍遥快活了。”
沈月灵伶牙俐齿道。
“还敢顶嘴!”
沈烨一扇子敲在沈月灵脑袋上。
这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总算是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们二人身上。
就在二人打闹间,这时只见沈月澶忽而眼尖指着道:“二哥,你怎么受伤了?”
立马走到沈烨跟前,将他那袖子一拉,便见上头出现了一道血口子,沈月澶瞬间神色微变。
清河郡主等人视线扫了去,却见沈烨摇着扇子不甚在意道:“不打紧。”
说着,嘴角微微一勾,忽而轻轻一笑道:“方才回来时也不打哪儿扑过来一只小野猫,那小野猫看着漂亮斯文,却着实有些凶悍,爪子利得狠,扑到你二哥身上便挠了这么一爪子,转眼便溜没了影。”
沈烨笑意连连说着,顿了顿,又道:“改日我定要去守株待兔,定不放过了它去,省得它再继续为非作歹,谋害了旁人去。”
沈烨似笑非笑的说着,说话间,似乎朝着沈月灵身边的柳莺莺方向扫了一眼。
沈月澶听了只一脸狐疑,道:“真的?”
沈月灵知道内情,眼珠子忍不住滴溜溜的转。
柳莺莺闻言则低了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了起来。
这时,宓雅儿忽而朝着对面柳莺莺脸上看了一眼。
沈烨打诨过后注意力便已不在几个姑娘们身上,话一落,便见他忽而举着扇子直接从几个女孩儿中央大大咧咧的横穿了过去,惹得几位妹妹们纷纷瞪眼拿帕子甩他,这时,忽见那沈二举着扇子朝着众人身后笑着喊了一声:“大哥,怎么不下来?”
话一落,沈烨举着扇子直接横穿人海,朝着远处沈家高门之上的台阶方向踏了去。
这时,因欢迎大老爷一行,所有人全部下了台阶,纷纷簇拥在清河郡主等人周围,因背对着门楣,是以并无人留意到身后出现的人。
听到沈烨这番话后,只见所有人纷纷下意识地顺着他说话的方向看去,便见那高台之上,立着一道玉白身影。
沈琅站在了十二阶台阶之上,微微俯瞰着众人。
只见他一身白袍,衣袂飘飘,他背着手,负手而立,清冷若仪的面容上剑眉英挺,细长的黑眸里蕴藏着一抹清冷锐利之色,他明明相貌俊美,丰神如玉,可气质却冷峻清仪,像是腊梅枝头的薄雪,透着一股淡淡冷寒,又像是子然独立于世的松柏,傲然天地间,有种生人勿进的冷迫气质,令人不敢亵渎,也丝毫不敢靠近。
看到那道身影后,原本热热闹闹的人群骤然一静。
只见原先在说笑的,在闲聊的,又或者在发呆的,在微笑的,在这一刻竟全体静默,一瞬间,整个热闹的沈家府宅门前悄然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莫名有些诡异。
沈琅立在台阶上,没有下来,也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他负手而立,目光淡淡一扫,落到了人群最中央的清河郡主身上,淡淡看了一眼,方开口道:“母亲。”
声音很是……平静。
平静到甚至有些……生疏冷漠的地步。
而后,目光一移,落到了几步开外的大老爷沈膑脸上,将人看了一眼,淡淡的点了头,竟无任何只言片语。
柳莺莺见此状不由有些诧异。
又或者,任何一个初来沈家的人见到眼前这样的画面,定都不止是诧异,怕都会……瞠目结舌吧?
她这还是第一次在公众场所见到这位大公子,独处时只觉得这位大公子清冷若仪,令人难以亲近,如今,人多了,这样的感觉非但没有任何减退,反倒是越发的清晰深刻。
清晰到,她甚至细致又明了的感受到了眼前气氛的……冷凝。
一种,所有人面目上齐齐呈现的清晰可见的局促或者不安。
透着一丝淡淡的诡异。
就像是安安静静的屋子,在小憩时骤然惊起了一声野猫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就像是有人在弹奏哀情曲调时,忽而有人扑哧笑了一声。
又像是妓院里来了个正正经经点菜吃饭的客人。
横竖,场面一下子变得突兀,违和,以及怪异了起来。
毕竟,有谁会对自己的爹娘这般冷漠?冷淡到一种看到陌生人才该有的反应。
关键是,所有人并不觉得稀奇,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而更令人惊奇的是,只见那清河郡主的神色亦是万般冷淡,她方才甚至还多看了柳莺莺一眼,可眼下,她神色淡漠,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好似并不曾听见似的。
热闹的气氛一下凝固了起来。
这时,对面沈月澶用手推了推宓雅儿,示意她上前打破沉默,然而宓雅儿飞快朝着上方看了一眼,竟反手推起了沈月澶来。
二人互相推搡间——
柳莺莺多看了一眼,一抬眼,视线正好与她们身后的苏子磬对视上了,只见苏子磬一直在看她,柳莺莺心里忽而升起了一抹奇怪的感觉,两人对视片刻,还来不及反应——
好在这时大老爷适时踏了出来,不同于清河郡主的冷淡无视,大老爷沈膑竟分外的热情,一改方才对五老爷的严苛和对二公子沈烨的嫌弃威严,只见他立马笑着,一脸欣喜道:“衔哥儿——”
说话间,竟同方才沈烨那般直接从四老爷、六老爷二人之间穿行而过,直径跨步迎上了台阶,抬起手来便要朝着沈琅肩上拍去,然而抬手举到一半似意识到此举不妥,手掌瞬间握拳,收了回来,背在了身后,笑着道:“几时回的?”
沈琅淡淡道:“半月前。”
沈膑很是高兴道:“今年要比往年回的更早些。”
说着,沈膑抬着眼,将眼前的身长如玉的长子看了看,看了又看,不多时,只神色复杂,双眼微润道:“这回回来就在家中久住一段时日,外头游历虽眼界长进,到底常年漂泊在外,我跟你娘……我们一家都很是担心你。”
说着,见沈烨在一旁摇着扇子笑眯眯的看着他,沈膑一瞪眼,又甩手道:“这混小子我是管不住了,你帮我多看管着他些。”
沈膑说着,微微叹了口气。
他两鬓已渐微白。
说这话时,虽依然中气十足,可眼角到底多了些年岁。
沈琅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抿,虽未言语,却也不见拒绝。
沈膑顿时大喜,只觉有了些希望。
这时,苏氏见气氛缓和,又见浩浩荡荡一大家子都还簇拥在门口,顿时笑着张罗道:“时辰不早了,郡主赶路辛苦,快快进府歇息吧,老夫人可还在寿安堂盼着了。”
苏氏话一落,终于所有人簇拥着清河郡主入了内。
宓雅儿经过沈琅身边时,终于鼓起勇气朝着沈琅展露笑颜,温婉恬静的朝他唤了一声:“大表哥。”
沈琅看到宓雅儿,目光落到她的脸上,定定看了一眼,方冲她点头道:“嗯。”
宓雅儿松了一口气,视线落入在他的下巴处看了一眼,很快一脸娴静道:“我先去探望祖母,明日再去表哥院里拜见。”
沈琅道了声“好”,宓雅儿这便挽着沈月澶一并入内。
她们二人方一错身,便见一抹杏粉身姿缓缓进入眼帘。
沈琅看了一眼,随即背着手转身直接神色冷漠的跨入了府门,留给柳莺莺一道清冷的背影。
柳莺莺:“……”
第050章
话说大房一回来, 连南苑都未回便直奔北苑寿安堂请安。
大老爷沈膑在西边领军,在西凉以西,每两三年才能回一趟, 还都是为了护送郡主回清远, 每年四月初八是郡主生辰,四月十五乃老夫人寿辰, 过了四月十五就要离开, 已有五六年不曾回府过过年了,故而每年四月在沈家,比过年更要热闹。
因大房回来, 不久得到消息的沈家各路族亲也相继赶来拜会,北苑的寿安堂前所未有的热闹, 小辈们甚至都没地儿站,全部齐齐簇拥到了寿安堂的门外, 院子外头都是里三层外三层。
没多久, 听说清远城各个与沈家交好的世家家主也纷纷给沈家送了拜贴,通报的人马更是一路接着一路, 沈家府门的门槛差点儿都要被踏破了。
一直到晌午时分, 沈家一家人在寿安堂用过午膳后方才渐渐散去。
宓雅儿的住所安置在浣溪阁,紧挨着寿安堂,那里环境优美,雕梁画栋,一步一景都似人间仙境, 甚至胜过寿安堂的布置, 那儿曾是沈老夫人的独女沈家大姑姐沈氏在闺中时的住所, 沈氏嫁去西凉不久因病过世,故而老夫人将对女儿所有的思念转移到了外孙女宓雅儿的身上, 可谓对外孙女溺爱到了极致,甚至不逊自个孙辈。
因宓雅儿娇生惯养,所用无不精细,此番来清远,光是她的生活用品都拖了整整两个大马车,这会子浣溪阁还在收拾,宓雅儿便歇在了寿安堂,同分别了半年的外祖母叙旧说话。
方才院子里一直有人,祖孙二人不曾好好说话,这会子人一走,宓雅儿便立马脱了鞋袜爬上了软榻朝着沈老夫人身前一滚,她将头朝着老太太腿上一搁,只往沈老夫人怀里钻,钻进老太太怀里一直贪婪的闻着独属于外祖母的味道。
老夫人一脸溺爱的将人搂着,见此状,嘴上不由笑骂道:“方才在人前还装得一派端庄贤淑,这会子人一走便显露出原型来了,也不知羞,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若被你几个表兄和表妹们瞧见了,一准该笑话你了。”
又笑着道:“钰哥儿如今都不似你这般缠人了。”
嘴上虽这样说着,手却一下一下朝着她背上拍着,又抬手给宓雅儿一下一下捋着发,一脸的慈爱。
宓雅儿一改方才的贤良淑德,只不住牵着老夫人的衣裳搓揉道:“我不管,孙女还小,孙女要一辈子赖着老太太!”
老夫人失笑道:“你还小,都及笄的人呢,你娘在你这个年岁时都已嫁人都快有你了。”
老夫人笑眯眯的说着,不过冷不丁提到自个那个短命的女儿,一时有些神色恍惚。
钻进老夫人怀里的宓雅儿察觉到老夫人的长吁短叹,不由将脸从老夫人怀里转了出来,朝着头顶上的老太太看了一眼,这一看,才见不过半年未见,老夫人头上的白发更多了,眼下的皱纹也好似多了几条,宓雅儿神色一晃,立马道:“好啊,孙女才刚来,祖母就想将孙女给嫁出去。”
宓雅儿微微耸了耸鼻子道:“孙女不嫁,雅儿要一辈中缠着你这小老太太,你个小老太太可别想将我给胡乱打发走了。”
老夫人听到这里,思绪终于悄然归了位,看着外孙女一脸伶俐漂亮,比女儿更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由抬手朝着宓雅儿脸上抚了抚,笑着道:“雅儿怎知,祖母是要将你给嫁出去,而不是嫁进来?”
老夫人笑着看着宓雅儿打趣着,话里话外透着意味深长。
宓雅儿本是怕老夫人想起那过世的娘亲,继而难过心伤,便故意打趣揶揄了一遭,不想,老太太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话里分明有着话。
宓雅儿到底年岁小,脸皮薄,顿时脸微微一红,便又再次钻进了老夫人怀里,含含糊糊道:“横竖爹爹说过要留雅儿一辈子,便是祖母再狠心也没用!”
老夫人打趣道:“好啊,那便依你爹爹的,往后成了老姑娘了,看你爹爹可怎么办!”
宓雅儿继续嘴硬道:“成了老姑娘便要祖母和爹爹养我一辈子。”
老夫人闻言,瞬间乐得连眼缝都看不见了,又见外孙女还拼命往她怀里钻着,一脸嘴硬,又好似有些羞涩,老夫人不由收起了玩心,拍了怕外孙女的背道:“行了,这事横竖是要摆上台面上来说的,有什么好羞的,不过这几日有些忙活,这事等到你舅母生辰过后,祖母再同郡主商议吧。”
说着,老夫人将宓雅儿从她怀里挖了出来,仔细打量她的眉眼,见她如同月里嫦娥般,天上地下百无一有,不由越看越是宝贝不已道:“我这么伶俐的雅儿,祖母可万不能便宜了别家去!”
这一语,已是明晃晃的将她的婚事提上日程了。
虽宓雅儿自懂事起便知她长大了一定会嫁到沈家,嫁给表哥,可如今这话这般正式的提上日程,还是令她止不住脸一红。
以往每年,二舅母,四舅母,或者沈家族亲长辈见了她,都会笑眯眯的一脸慈爱的提及打趣着,却都是一脸隐晦,不像今年,方才在正厅上,族亲的二奶奶甚至已抓着她的手赤、裸裸的笑着明言了:“沈家已多年不曾办件喜事了,今年应该能办上了吧?”
说话间,频频扫向老夫人跟前的宓雅儿。
惹得大家纷纷交换眼色,哄笑不已。
如今又见外祖母这么说来,想来便知,怕是不远了。
横竖早嫁晚嫁都是嫁,且又不是嫁去别处,沈家是宓雅儿自幼便待的地方,这儿跟她自家无甚差别,宓雅儿也不矫揉造作,只牵着老夫人的衣袖道:“反正,雅儿的事就交给祖母了,我才懒得费心费神,只要祖母不将雅儿给卖了就成。”
这话惹得老夫人哭笑不得,一时又询问起了宓雅儿年前的大病,得知不过感染了一场风寒,病了半月,不算要紧,都是沈烨小题大做,沈老夫人这才松懈了一口气,嘴上却道:“不怪你二哥小题大做,病了这么久哪还能叫小事,他应该早些写信告诉祖母的,祖母还能将宋太医送过去给你调理调理,便是这风寒也不能小瞧了去,终归是要伤些气血了。”
祖孙二人歪在一块,不知不觉便说了小半个时辰话,提到那沈烨,只见老夫人有些愁容道:“你二哥这一路没惹事吧,听说在西凉时便惹下了好几桩官司,让你爹没少头疼,那臭小子在清远时便日日不着调,没想到去了西凉竟也不消停,这世上就无人管得了他。”
宓雅儿不由笑着道:“瞧祖母这话说的,二哥哪有不惹事的时候!”
一话将老夫人逗笑了,一时,想起了听说方才回来时,人还没入府,便带了个女子回来,当时可差点儿没吓她一大跳,她还以为那个混不吝的将些个不三不四的女子带回府了,这事他可是敢做的,跟他那小叔一个德行。
不过好在没一会又有人来传不是外头那些女子,原是正好遇着了柳家那个,便一路同行回的。
柳家那位?
当时老夫人听到这里,非但没松懈一口气,反倒是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
那可是个相貌不俗的,才来了沈家一个月,若无她的叮嘱,沈家那些个小辈们怕是一个个心思都全放不在学业上了,好在来沈家这么久倒也一直安分守己。
只是,四月一过,那些小的们一个个就松泛了,府里怕是要彻底热闹了,也不知是不是近来要将雅儿的亲事摆在日程了,还是什么旁的缘故,老夫人只觉得眼皮子一跳一跳的,总觉得有些不大安宁。
正好这时,枕在老夫人腿上的宓雅儿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见她问道:“对了,祖母,今儿个雅儿见到了一位姑娘,好像叫……柳姑娘,生得那叫一个绝色难求,听说是祖母旧友之后,还沾些亲故,雅儿如何没听祖母提过。”
宓雅儿一下一下扣弄着老夫人腰上的锦带,漫不经心的问着。
老夫人见她神色寻常,不过随口一问,可她也是由这个年纪长大的,如何不知小女儿的心思,不由淡淡挑眉道:“不过是幼时闺中结交的好友之后,已多年无来往了,算不得什么亲故。”
宓雅儿瞬间露出一个了然神色道:“难怪。”
顿了顿,忽又见她眨了眨眼,一脸亮晶晶道:“那祖母觉得是她生得好看,还是雅儿好看?”
老夫人一低头,对上孙女一脸眼巴巴的目光,哪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顿时一脸失笑,只揉了揉宓雅儿的脸道:“自然是我的雅儿好看。”
又道:“雅儿乃名门闺秀,常人岂能比。”
宓雅儿一听,顿时得意高兴的跳起来,又是给老夫人揉腿,又是给她捶肩,仙姿玉貌的容颜上显露出一抹俏皮之色。
祖母二人相谈尽欢。
依偎一团,渐渐入睡,快要睡着了之际,忽见老夫人喃喃问了一遭:“今儿个见着你大哥了不曾?今日人多,我方才在寿安堂好似没瞅着。”
宓雅儿立马睁眼,眼珠子转了转,道:“大哥现身了,去大门口迎了大舅和舅母。”
沈老夫人淡淡嗯了一声,便没了声息,宓雅儿扭头一瞧,祖母已然睡着了。
宓雅儿立马牵被给沈老夫人盖上,心却扑腾扑腾跳得厉害。
所以,老太太要将她许给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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