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话说回到沈家后, 沈家浩浩荡荡的人马全部奔赴北苑寿安堂请安,柳莺莺识趣,自然没有腆着脸跟去凑热闹, 而是直接领着桃夭回了沁芳院。
路上, 见柳莺莺一路沉思无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桃夭冷不丁道:“姑娘觉得二公子如何?”
她以为柳莺莺见大公子那头进展不顺, 继而心烦意乱,毕竟,时下到了四月初, 距离下次月中,没几日功夫了。
柳莺莺原在琢磨大房的事情, 她见大房形势古怪,而以往在沈家大家竟都纷纷默契缄默不提, 不由有些好奇, 只见今日那大公子沈琅好似与清河郡主并不亲厚,与大老爷沈膑虽正常沟通却也隐隐夹杂着一丝不同, 究竟是何故呢?
冷不丁听到桃夭此话, 柳莺莺不由失笑道:“那位二公子……可不简单。”
桃夭道:“奴婢冷眼瞅着二公子行径不似旁人那般端正,想来只要姑娘稍使些手段,许是可以成事的。”
桃夭这般说道。
却见柳莺莺笑着摇头道:“非也,非也。”
一时看着一本正经为她分析事态的桃夭不由忍俊不禁的点了点桃夭的鼻子,道:“傻桃儿, 你还小, 你不懂, 这有些人不能光瞧表面的,有的人外表端正正经, 没准是个花花肠子,然而有些人外表放浪形骸,风流不羁,内里却并非是个色胚子,沈二公子沈烨怕是那种吃了你定还要你为他数钱的那种,那是只老狐狸,还是莫要招惹的好。”
柳莺莺如是说着。
虽她今日跟沈烨不过一日之交,却知这人并非是个好勾搭的,那人手段怕是还在她之上,她去勾搭人,不知是猎人还是猎物。
桃夭还以为姑娘放弃大公子要转战二公子了,不想,竟是没有这个打算,想了想,忽又道:“那大公子呢?”
桃夭原先没见过大公子,只听姑娘提过一嘴,起先还在疑惑,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男子,竟令她家姑娘屡次吃瘪,今日远远一见,只觉惊为天人,那样的人中龙凤,难怪连她家姑娘都久攻不克,确实看着不像个轻易得手的。
却见柳莺莺冷不丁听到大公子的名讳后,只见她嘴角轻轻一嗤,道:“那是块石头,又臭又硬,还是让他在他的茅坑里继续捂着吧。”
柳莺莺隐隐不屑一顾,提及大公子神色分明有些抗拒嫌弃。
石头?臭?硬?茅坑?
若是没见着那位大公子沈琅,桃夭兴许还能接受柳莺莺这番说辞,可今日见着了,桃夭委实有些难以将这些字眼与今日所见的那位联系上。
只见桃夭黑壮的小脸上隐隐有些抽动。
柳莺莺却是连听都不想再听到大公子这三个字了。
那位,爱谁去谁去吧,她的冷脸贴够了。
不单是二房,就连整个大房,柳莺莺基本都淡了心思了。
尤其,在今日得以见到那位表姑娘宓雅儿后,这般相貌出色又身份高贵的世家女,据说已然及笄了,比她还要大上少许,这个年岁,这个级别的,未曾定亲,还时时往沈家跑,且今日一见,分明与清河郡主与大房关系甚密,所以,几乎不用想也知这位宓雅儿早已被沈家预定了,而整个沈家能够配得上她宓雅儿的,除了大房那二位人中龙凤,还能有谁?
原先柳莺莺还有些疑虑,按理说沈家大房二位公子年岁都不算小了,却还一直不见婚配,今日豁然开朗,怕是一直在等着宓家这位小娘子长大吧。
只不知,这宓雅儿将来会花落哪家?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从不见公平,有的人,纵使费尽心机手段,却求而不得,而有的人自出生起,所有的一切便全部整整齐齐摆在她的碗里了,还堆放不下。
不过,自哀自怨并没有任何作用,这个世界上有一部分东西是天给的,好在还有一部分东西,是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的。
不过横竖这些已不在是柳莺莺能够操得了心的了。
只是,来沈家一月有余,竟毫无建树,柳莺莺到底有些挫败,她需要打起精神,加快节奏步伐了。
若沈家家风过甚,沈家儿郎实在无法得手的话,如今已时不我待了,便是沈家旁系,甚至是其余借居在沈家的潜力之士,甚至是沈家以外的世家公子也不是不可,毕竟,清河郡主的寿辰快要到了。
因沈家家风严谨,往日几乎无甚机会外见外男,加上玉清院那条路被柳莺莺断了,故而往后几日一直没有机会,直到四月初八这日清河郡主四十寿辰,柳莺莺随之出席参宴。
清河郡主的寿宴,沈家提前半月便已如火如荼的在操办了,听说沈家前院后院纷纷搭建了戏台,早几日起便开始请了戏班子在府中吟唱,咿咿呀呀的唱曲儿声甚至飘到了沁芳院。
听说大半个清远城的人都会过来贺寿,那日人多口杂,宾客繁多,想来规矩不似以往那般繁琐,故而早几日起柳莺莺便在为这日打算了。
却不料千算万算,终于到了这日,这日一早起,竟发现身下的褥子竟全部湿透了,柳莺莺浑身汗津津的,只觉得浑身疲倦无力。
起先还以为天气快要步入初夏,日渐暖和炎热的缘故,然而下一刻柳莺莺掀开被子,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身躯后,顿时令她心惊肉跳了起来。
一股熟悉的燥热感直接扑面而来。
怎会……提前呢?
往常得到十三四日才渐渐身姿疲乏,温热闷燥的,今日不过才初八而已,怎会提前这么多日?
柳莺莺有些懵。
身躯的无力,和浑身的躁动,令柳莺莺一度心头微跳。
竟然提前呢?
提前到了月初,加上上回发作时的猛烈反应,那种不同于以往的,浑身血管将要爆裂的,那种躁动到呼吸苦难,将要濒临死亡的感觉,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异样一时让柳莺莺心头略有些不安。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还在云城,定然是要将大夫请过来把把脉的,然而眼下在沈家,柳莺莺却压根不敢胡乱请人过来诊治,唯恐泄露了出去。
正当柳莺莺思绪烦扰之际,这时北苑热热闹闹,人声鼎沸,声音都飘到沁芳院来了。
这时,桃夭端着银盆进来,边走边通报道“姑娘,寿安堂热热闹闹的,一早便来了许多人”,话才刚落下,抬头便见柳莺莺撑在床榻边坐着不见起来,一头青丝微乱,待走近了后,又见姑娘衣衫紧贴,衣衫尽湿,桃夭心头一跳,忙道:“姑娘,怎么了?”
话一落,目光落在柳莺莺疲倦却异常妖媚的面目上,当即心头一震,反应了过来,立马大惊失色道:“姑娘,可是……可是又到日子了?”
桃夭压低了声音,说话间连连朝着外头看去,生怕惊动了院中的人。
又道:“不是……不是尚且还需要些日子的么?”
话一落,赶忙放下银盆过来查探。
手往柳莺莺额前一试,当即手背微微一顿,莫名滚烫。
桃夭立马道:“姑娘,您且歇着去,奴婢为您守门。”
说完,桃夭便要立马转身锁门,却见这时柳莺莺强撑着从床榻上爬了起来,一时微微搀扶着窗幔,道:“桃夭,去厨房打些凉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桃夭听出了柳莺莺话中的意思,忙停下步子,转身过来搀着柳莺莺道:“您……您还要去参宴?”
说话间,见自家姑娘两腮酡红,分明双眼迷离,媚态初显,桃夭心头一跳,却见柳莺莺无可奈何地缓了口气,道:“错过这日,怕又不知还要拖到几时了。”
说着,对上桃夭一脸担忧的目光,柳莺莺强自撑着身子,压下了心头的躁动,拍了怕桃夭的手道:“无妨,我有分寸。”
桃夭知道柳莺莺上回的痛苦,知她时间紧迫,身不由己,无法,只得领命而去。
于是,这日柳莺莺一早便泡了三桶冷水澡。
四月初已有初夏的和煦,不过清早还有些微凉,不如冬日那样严寒,好处是不像冬天那样瑟瑟发抖,钻心冻骨,坏处是心中的躁意久久压不下去,柳莺莺在冷水里生生泡了半个时辰,直到打喷嚏了这才堪堪上岸。
因泡澡沐浴耽搁了些时辰,东院姚玉兰等候她许久,柳莺莺为了不让她迟到失礼于人,便让她先走一步了,自己沐浴后再绞干了发,这才姗姗而去。
虽是清河郡主生辰,郡主的生辰宴设在了月湖,不过戏台子搭在了北苑,一早所有人都是先去北苑寿安堂请安,柳莺莺过去的晚,去时沈家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里三层外三层的。
柳莺莺身份不显,原想着要不要入内。
她若方才去的早,跟姚玉兰一道入内请安倒是合乎情理,这会子去晚了,所有人都到齐了,她姗姗来迟再在所有人跟前请安的话,未免过于刻意了。
正当柳莺莺踌躇之际,这时,沈月灵的丫鬟芍药悄悄从门帘内钻了出来,冲着柳莺莺招了招手,小声道:“柳姑娘,这儿——”
看到芍药的那一瞬间,柳莺莺瞬间嫣然一笑,心道,还是灵儿那小妮子招人爱,心中时时有她。
柳莺莺便随着芍药缓缓入了内,从人群后围绕了进去,不显山不显水的,混迹到了人群里,远远看到了姚玉兰,正要朝着姚玉兰走近,不想,就在这时,忽而听到人群中响起了一道赢赢弱弱的声音,柔弱中带着一丝有气无力,道:“听说咱们沈家来了位貌若天仙的柳姑娘,跟雅儿一般招眼,我原一直病弱,这段日子不在人前走动,还一直未曾见过的,不知眼下那位柳姑娘可是到了,也好让我开开眼。”
说完,那人仿佛捂着帕子连连咳嗽了几遭。
第052章
此时的柳莺莺刚到场, 还压根不知发生了何事。
眼下这是何故?
她这是……被点名了?
今日清河郡主生辰,宾客应该还未到,在座的应该皆是沈家和沈家族亲, 柳莺莺这会儿混迹在人群外围, 那道声音是在人群中央传来的,柳莺莺却压根不知说话之人是谁。
沈家多数人她在那日沈家大门外头都已见过了, 这道声音听着极为生疏, 这道声音一起后,只见人群里众人纷纷四下看去,不一会儿姚玉兰率先发现了她, 惊诧的朝着柳莺莺这个方位看了来。
姚玉兰跟白家双生姐妹花站在一起,前头是四房的沈月曦, 还有沈月骊,见状这几人也闻声朝着柳莺莺方向看了来, 一个个神色古怪。
柳莺莺一时上前参见也不是, 不去也不是,正当她踟蹰之际, 这时忽而又听到另外一道略微不满的声音响了起来道:“生了病不好好在屋子里头躺着, 让你今儿个别来非得来,跑到这人多的地方瞎凑什么热闹。”
那道声音懒洋洋的,听着颇不着调,话语隐隐透着淡淡的呵斥,不过话语其实不算太重。
然而眼下此处不是旁的闺中小院, 而是老夫人的寿安堂, 今儿个此处人满为患, 不仅所有的长辈都到了,所有的妯娌兄弟都到齐了, 就连底下的小辈们也一个不差,故而寻常的话语在今日这场所,当着众人的面,未免有些下脸了。
那道声音隐隐有些耳熟,原是有过两面之缘的沈家五老爷沈戎,至于方才那个赢弱的女子声音,不用想也知定是五老爷的发妻孟氏了。
孟氏被沈五爷当众落了脸,当即脸微微一白,那病弱的小脸瞬间毫无血色,苍白一片,却依然坚持道:“我……就想见见这位柳姑娘一眼,怎么,老爷,不能见么?”
只见孟氏用力的攥着帕子,咬着唇看向沈五爷,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勇气,咬牙说着。
却见沈五爷听到这句话后瞬间支起身子,猛地看向孟氏,一个厉色扫了去道:“怎么,见了你的病就能好得了么?”
沈五爷挑眉说着,要说方才那句还有些顾及体面,那这一句便是明晃晃的不耐烦了。
话一落只见沈五爷噌地一下摇开了扇子,来回朝着脸上扇着,淡着一张脸,神色不睦。
孟氏见状,咬牙朝着人群举目四望,仿佛还在寻觅着什么,还要再度开口之际,这时终于见上头的老夫人将手朝着榻上的小几上缓缓一拍,朝着沈五爷、孟氏夫妇二人道:“好了,好端端的寿辰,一大早的你们闹什么官司,也不怕被小辈们笑话了去。”
又道:“你们夫妇二人要闹便回去闹!”
老夫人不轻不重的拍着。
不轻不重的说着。
她一贯和颜悦色,眉目慈爱,难得这样提过语气。
故而这话一起,只见偌大的寿安堂骤然一静。
不过,沈五爷被老夫人“教训”惯了,他又素来是个没皮没脸的,听到老夫人此言,一时抬手朝着耳朵里挠了挠,方懒洋洋的朝着交椅后一躺,仿佛没听见似的。
孟氏闻言,脸却再度一白,一时忍不住红着眼,只咬牙看了看身侧的丈夫沈五爷,又看了看上头的老夫人,最终经人搀着起了身,冲着上首的清河郡主道:“对不住了,大嫂,误了您的寿辰。”
说话间忽而猛地咳嗽了起来。
她死死捂着帕子,一声声拼命咳着,仿佛将肺都给咳了出来,最终,帕子一抬,里头咳了一帕子的血。
众人见状纷纷脸色大变。
清河郡主也微微抬了抬目。
老夫人见状心头一跳,正要派人叫大夫,却见孟氏惨淡一笑,道:“不碍事的,母亲,都是老毛病了。”
说罢,晃着身子朝着上头老夫人福了福身子,又朝着清河郡主拜了拜,最终,目光祈盼又哀怨的朝着沈老爷脸上看了一眼,方由身侧的婢女扶着,一路虚弱的朝着门外走了去。
落在柳莺莺眼里,只见一缕单薄清瘦的衣衫在人群中缓缓飘了过去,没有瞧到正脸。
整个过程,沈五爷都没有再侧目看一眼。
厅堂里静悄悄的。
这时,老夫人板着脸朝着沈五爷看了去,道:“还不赶紧请个大夫过去瞧瞧。”
沈五爷却掏了掏耳朵,满不在乎道:“儿子又不是大夫,太太这样瞅着儿子作甚?”
说话间对上老夫人精悍的目光,一时一脸散漫的扫了眼身后的宝庆道:“怎么,没听老夫人的吩咐嘛,还不去请个大夫过去瞧瞧!”
宝庆应了声“小的这便去”,随即立马拔腿便跑。
这一场戏场到这里可算是唱完了。
然而,此时,整个寿安堂里依然静悄悄的,气氛有片刻的冷凝,有不少人发现了人群后的柳莺莺,有人频频扭头侧目朝着她这个方位探来。
柳莺莺却如“站”针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所以,被点了名的她,还要不要继续露脸。
一大早的,她招谁惹谁了?
她上辈子是杀了那沈五爷全家吧,这辈子才会屡遭他的报复,柳莺莺实不想跟个“有妇之夫”扯上任何联系。
那日在沈家大门前,沈家二公子沈烨给她来了那么一手,今日这五房又来了这么一遭,这二位是合起伙来想要将她赶出沈家么?
早知道,她方才便不该来的,一会直接去月湖参宴便是了,就在柳莺莺打算厚着脸皮装死下去之际,这时,忽而听到最远处那道威严又温和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道:“莺姐儿可是来了?”
这话一起,半个厅堂里的人都朝着后方柳莺莺这个方位探了来。
柳莺莺本不愿在这档口露面,这才偷偷不显山不显水的自身后摸了来,然而眼下老夫人亲自问话,便也不得不出来了,只见柳莺莺硬着头皮从人群中缓缓走了出来,朝着最上首的老夫人遥遥一拜,道:“莺儿见过老夫人,老夫人万安。”
参拜间,见罗汉床上的另外一侧还坐着个白发老太太,柳莺莺复又淡淡笑着朝那位老人家福了福身姿,而后,裙袍淡扫间,又冲着老夫人座下最上首那道雍容华贵之姿再拜了一拜道:“郡主福星高照、洪福齐天。”
柳莺莺朝着在场所有长辈以及今日的寿星清河郡主一一参拜。
数十道目光的注视下,她尽力挺直腰杆,裙袍不斜,衣衫不缀,目光平缓直视,缓缓垂目,不躲不藏,却也不鲁莽直视长辈。
她一出现,整个厅堂所有人齐齐朝着她的身上看来。
老夫人精悍的目光朝着全场一一扫过,只见沈五爷立马转眼朝着柳莺莺方向扫了去,不过看了一眼,许是察觉到上首的打量,只见沈五爷微微握拳咳嗽了一声,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沈烨一边漫不经心的饮着茶,一边明目张胆的欣赏着眼前的美人。
余下十余个少年交头接耳一番,意识到老夫人的目光后,纷纷眼观鼻鼻观心。
视线扫视一圈,复又重新落到了柳莺莺身上。
见她这日穿戴素雅,气色似有些不足,不由问道:“听兰姐儿说是病了?可是有碍?”
兰姐儿指的应该是姚玉兰。
柳莺莺方才泡澡,耽搁了时辰,便“托病”晚去,也是希望姚玉兰替她转达迟到的失礼。
故而原本准备盛装出席的柳莺莺这日只得轻装上阵,许是泡了半个时辰的冷水,她的红唇略显浅淡了几分,脸色却并非苍白的那种赢弱,相反,两颊处染起了一抹异常的潮红,一眼便能探出有些病气。
柳莺莺如实回道:“不过是些小风寒,让老夫人操心了。”
她说话间,声音透着淡哑。
说话间,视线一抬,正好双目与老夫人身边的宓雅儿对上。
两人齐齐对视一眼,继而纷纷收回了目光。
老夫人点了点头道:“风寒也能入体伤身,切莫大意了,若有不适,正好知春院请了大夫,可以过去瞧瞧。”
说到知春院三个字时,老夫人忽而目光深深,双目如炬。
知春院,是五房的院子。
老夫人此话好似意有所指。
柳莺莺抬起双眼,双目清亮又坦荡的迎上老夫人的目光,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用了,不过小毛病,无需惊动大夫。”
老夫人定定看了她一眼,方淡淡点了点头。
这时,隔着小几另外一侧的白发老太太见柳莺莺举止得体,容貌稀世,不由将柳莺莺看了几看,方笑着朝着老夫人打趣道:“啧啧,天底下竟还有这样标志的人,老婆子我今儿个不但瞧见了,还见了好几个,这天底下最伶俐的几个小丫头怕是全藏你眼皮子底下了。”
老夫人笑着道:“可不正是。”
一时,搂着身侧的宓雅儿,又指着清河郡主身边的沈月澶道:“雅儿,澶儿,你们几个就别杵这儿了,年轻人老歪在咱们几个老家伙跟前作甚,走罢,去罢,你们年轻人一道玩去罢。”
柳莺莺等人这才随着宓雅儿、沈月澶等人一路退下,朝着月湖设的宴会而去。
方一出北苑,便见双生花中的那个白莺儿忽而尖着嗓子说笑道:“柳姑娘每回出场真真都能一鸣惊人呢,是不是每次只要来得最晚,都能这样万众瞩目?”
白莺儿笑嘻嘻的说着,说完,见柳莺莺朝她看来,白莺儿立马吐了吐舌头道:“我开心笑的,柳姐姐该不会生气吧。”
话一落,便见走在前头的宓雅儿脚步一停,与沈月澶,苏子磬,沈月骊等人相继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沈月曦等人亦是驻足停靠,一副看戏的模样。
女人多是非多,柳莺莺深知今日她若随意被人轻慢了,人善被人欺,日后只会相继惹人欺凌,也知她今日出尽了“风头”,惹人嫌了,一时眨眨眼,忍不住笑眯眯的看向白莺儿道:“我若生气了,白姑娘是否会觉得莺儿小气,可我若没生气,白姑娘往后是否会继续将玩笑开下去?”
柳莺莺笑吟吟地说着,话一落,只见白莺儿瞪眼,然而话还来不及辩驳,便见柳莺莺笑着继续道:“今日不过是一个多月来,我跟白姑娘的第二次见面,我自问没有得罪白姑娘的地方,若说有,思来想去不过三处,第一,莺莺身无长物,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令人垂涎羡慕的财富,若有,不过一张还算瞧得过去的皮囊罢了,若硬找茬的话,莺莺斗胆猜测,莫不是莺莺脸上这张皮囊碍白姑娘的眼了,故而遭了白姑娘的厌,这才有了今日被白姑娘开的这场玩笑?”
“这第二嘛,莺莺这一个月来除了每日随十四姑娘采桑外,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那日随十四娘子外出过一回,而那日基本没发生过任何事情,只除了那日因同沈家二公子同行回府时貌似引起了一些小误会,莫非是因那桩子事惹了今日白妹妹的不痛快?”
“这第三嘛,也就是方才那一幕了,莺儿也不知何故得了五太太青眼,莫非因着这个缘故才惹得白妹妹起了这桩玩笑的?如若是话,那莺儿今日便在此处朝着白姑娘赔个不是了,若是前头那个缘故的话,莺莺总不能划破自己这张脸吧,这个缘故我怕也无可奈何了,可若是后二者,白姑娘放心,我可坦坦荡荡的解释一番,一切不过误会一场罢了,我跟沈二公子还有沈五叔之间清清白白,我们唯有那日一面之缘,还请白姑娘切莫误会了去!”
柳莺莺快言快语。
借着说笑将此前两桩误会在众人面前坦坦荡荡的一一解说着。
话一落,尤是白莺儿脑子不灵光,这会子也反应了过来,柳莺莺竟将她的刁难归结到她“爱慕”沈二公子,或者爱慕“五老爷”头上,这才对她的发起了刁难攻势。
她竟倒打一耙。
白莺儿一时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指着柳莺莺跳脚道:“姓柳的,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白莺儿气得浑身发颤,也不知是不是被柳莺莺戳中了心事,竟一张脸白,一张脸红的。
而面对白莺儿的气急败坏,柳莺莺非但没有半分生气,反倒是依然笑语嫣然的朝着对方福了福身子道:“我也开心笑的,白妹妹该不会生气吧?”
柳莺莺笑盈盈的说着,将白莺儿方才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还给了白莺儿,脸上的笑甚至比白莺儿方才脸上的更为真诚。
沈月曦不由缓缓闭上眼,这戏看的,不是一个级别的,一时大失所望。
宓雅儿同沈月澶对视了一眼。
沈月澶终于发了话,却是看向柳莺莺道:“柳姑娘日前见到五叔吗?”
柳莺莺还没回话,便见一旁的沈月灵立马抢话道:“那日回程时遇到二哥和五叔了,咱们一道回来的,澶姐姐忘记了?”
那日人多,沈月澶只知她们是同二哥一道回的,倒是忘了还有五叔同行,想起今日这一幕,沈月澶嘴里不由念叨了一句“原来如此”,想了想,便又冲着柳莺莺道:“今日五婶……她跟五叔闹惯了,并非因着柳姑娘的缘故,柳姑娘莫要往心里去。”
柳莺莺笑着道:“长辈们之间的事儿,本不是咱们这些小辈们能够得着的!”
沈月澶闻言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两人对视一眼,沈月澶笑着点了点头,说罢,又冲着众人道:“好了,宾客们快要到了,咱们去前头迎吧。”
话一落,柳莺莺与白莺儿这桩官司被人撂下,一行人终浩浩荡荡的朝着月湖去。
她们一行人走后。
沈烨摇着扇子从芭蕉树后踏了出来,一时摸了摸鼻子,所以,他这是……被炮灰了?
不,是他那位小叔叔才是!
正挑眉摇头间,这时见他们沈家的小神童沈庆在身后探头探脑,沈烨举着扇子一拦,笑眯眯打趣道:“小六,鬼鬼祟祟作甚?该不会在偷看哪个小美人吧!”
沈庆玉色的脸瞬间噌地一下红透了,忙支支吾吾道:“二哥,我没……没有……”
第053章
清河郡主寿宴, 宾客繁多。
寿宴设在月湖,靠湖的回廊下设了长桌,上头摆了席面, 以清河郡主为首的诸多夫人们在廊下用茶聚首, 而年轻的小娘子们则聚在亭外的绿茵花海中,低矮的花海中设了曲水流觞之席, 曲水一路延绵十数丈远, 慢慢流向一旁的湖面,沿着曲水之席两端,各自端坐着几十位俏生生姑娘们, 皆是清远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女。
席面设在湖边花海中,远远看去, 花美,人更美。
而隔着一道湖面, 湖面的另外一端灰白的芦苇已是渐渐冒出了绿芽, 隔着一道湖面,对岸的游廊上是沈家的儿郎和清远城的世家公子们正在八宝亭里下棋泛舟。
是的, 对岸湖面停放了十数叶小舟竹筏, 有跃跃欲试的郎君登舟游玩,划到了湖中央,引得曲水流觞席面这边的小娘子们忍不住频频侧目相看。
皆是十几岁的小娘子,正是怀春之龄。
便是一名适龄郎君出现,都会在人群中引起关注, 何况, 不过隔着一道湖, 几十位世家郎君,湖面的那一端对着这一端的女子堆来说, 有着不自觉地吸引力。
有胆大的,明目张胆的看着,有羞涩的,飞快抬眼看上两眼,很快低下了头去,也有全程矜持不敢多瞧的,每一张脸上都是鲜活的少女气息。
“快看,那湖中央的男子是沈家二公子吧。”
“整个沈家最爱出风头那位,除了那位二公子还能有哪个?”
“听说,沈家那位二公子最是风流不羁,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舟上另外一个是……”
“是薛家那薛二公子吧,他一向是二公子的跟班……”
话说曲水流觞的前端,一左一右分别端坐着的是沈家大姑娘沈月澶和宓雅儿,她们二位坐着主位,是整个流觞席面上最尊贵的位置,余下则是国公府的千金,巡抚千金,楚家千金,再是沈月芸苏子磬几人,位置全是按照身份地位排的。
柳莺莺等人身份不显,轮到她们时自然排到了末尾的位置,她跟姚玉兰、白家双生花坐在一块儿。
因方才柳莺莺同白莺儿起了争执,算是撕破脸皮了,双生花都不同柳莺莺说话,便是说话也是横眉冷眼,冷嘲热讽,不过柳莺莺毫不在意,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参加这样的曲水流觞之席,见曲水中精致的碗碟沿着流水缓缓飘来,水中升起薄雾,看着烟雾飘渺,光是看着都是一种视觉享受。
不由有些感慨,难怪这豪门世家有那么多人挤破头也想挤进来,寻常人连活着都需非常用力,可在这儿,穿金戴银,美味佳肴不过是常态。
柳莺莺怕自己住久了,怕也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正当她一脸感慨之际,这时听到上头几位小娘子们忍不住交头接耳,桃腮羞粉,议论来开,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羞涩抬眼,朝着湖中央看去。
柳莺莺顺着几位小娘子的视线一路看去,这才见半数身影都好奇张望了去。
便也不由顺着众人的视线朝着湖中央看了去。
这才见湖中有人在泛舟,其余人都在对岸浅泛,偏有一叶轻舟划到了湖中央,舟上有两人,一人坐在一端拼命划着木筏,令一人则背对着那人负手而立在轻舟另外一端,他一身玉色锦袍加身,一手背在背后,一手举着扇子,漫不经心的摇着。
远远地看去,翩翩公子,尊贵风流。
许是察觉到姑娘们的打量,轻舟上那道玉色身影竟缓缓侧目看了来,甚至朝着这头姑娘们的方向作了一揖,惹得半数娘子当场羞红了脸。
那人便又轻轻一笑,摇着扇子转过了脸去。
首位的沈月澶见此状忍不住一脸头痛的冲着宓雅儿道:“二哥又在……惹事生非了。”
宓雅儿亦是无奈笑道:“一会跟舅母告状去。”
沈月澶道:“我娘可管束不住他,除非……”
宓雅儿想了想,轻启红唇道:“大哥?”
说话间二人相视一笑,却又忍不住齐齐摇头。
说话间,一旁的国公府的千金郑雪蕴忍不住侧目朝着二人脸上看了去,顿了顿,忽见郑雪蕴指着席位最末尾一个身影冲着沈月澶和宓雅儿道:“澶儿妹妹,我方才见有位姑娘生得极为招眼,妹妹可知那是哪家的?”
沈月澶和宓雅儿纷纷朝着末尾看去,便看到了正在自酌自饮的柳莺莺。
郑雪蕴道:“那位姑娘相貌不在雅儿妹妹之下。”
而这一头,认出了沈家二公子那道身影后,柳莺莺却只觉得对方一脸的……骚包。
正如方才小娘子们的议论,那人不是沈二公子沈烨又是哪个。
柳莺莺不过看了一眼,便缓缓收回了目光,收回视线时,目光一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隔着数十道人影的长长队伍,柳莺莺的目光直直迎上了最上首的那道打量目光。
举着酒盏的手微微一顿。
片刻后,柳莺莺举起酒盏,朝着对方笑了笑。
宓雅儿颔首举杯。
二人对看一眼,纷纷收回了目光。
沈月澶看了看郑雪蕴,看了看柳莺莺,又看了看宓雅儿,目光若有所思。
话说再饮下半杯果酒强压下心中的干渴,见那曲水小溪中飘来一叠樱桃酱果,柳莺莺正欲举筷夹起一颗小果止渴时,这时忽又听到隔壁小娘子们神神秘秘道:
“对了,我听说这位沈家二公子是清远第一美男子,他看着已然及冠,不知可有婚配?也不知将来哪样的女子能够配得上这样的人中龙凤。”
说话的是个圆脸的小娘子,圆脸红扑扑的,语气有些抑制不住的暗搓搓的期盼。
另外一名长脸小娘子则道:“非也非也,我听说沈家大公子的风采尤在二公子之上。”
“真的假的?你听哪个说的?竟还在这位沈二公子之上?那今日那沈家大公子露面了么?”
圆脸娘子仿佛有些难以置信。
长脸娘子想了想,便道:“据说是国公府那位郑娘子说的,想来不会有假。”
圆脸娘子道:“那为何在清远只得沈家二公子之名,从没听过大公子之名,莫非这沈家大公子是大房庶出不曾。”
长脸娘子道:“是长房嫡子嫡孙。”想了想,道:“想来是这位大公子行事低调,不如二公子这样……花枝招展,便鲜少惹人耳闻吧。”
这时,二人对面一个红衣娘子却插了一嘴,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大公子不得宠,故而常年在外游学。”
这话一落,长脸圆脸两个齐齐惊诧,就连柳莺莺也不由侧目看了去。
惊诧的目光与那二人一模一样。
这……长房嫡子嫡孙还能有不得宠的么?
实在少见。
又非貌丑,或者缺胳膊少腿之类的,令人生厌。
柳莺莺侧耳听着,任人对八卦都感兴趣,她自然也不例外,正想着再听一些更为隐秘的八卦时,这时,却见那红衣娘子忽而缄默不言了,圆脸娘子仿佛也不甚在意,片刻后反倒是问道:“这沈家大房的两位公子年岁都不小了,全都还未曾婚配么?”
圆脸娘子对这个话题明显比较感兴趣。
不想那红衣娘子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她的念想道:“沈家大房这二位,我看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瞧见那位了没,沈家大姑娘对面那位,那可是西凉宓家的,沈家嫡亲的表姑娘,整个清远城的人都知道这位宓姑娘将来可是要嫁入大房的。”
红衣娘子挑眉说着。
圆脸娘子仿佛被戳穿了心事,当即脸骤然一红,却依然有些不死心问道:“可是,可是宓姑娘只有一位,可大房的公子却有两个公子,姐姐可知,宓姑娘将来会许给哪一位。”
话一落,便见圆脸娘子旁边那个长脸的道:“既然大公子不受宠,想来是许给二公子吧,听说二公子深得郡主宠爱,也深得沈家老夫人爱戴,至于大公子,确系少有关乎他的传闻。”
却不料那红衣娘子又再次瞥了二人一眼,道:“怎么可能呢,宓姑娘乃宓家唯一的千金,定是要嫁给沈家长房嫡孙将来做沈家的当家主母的!”
说到这里,忽又见那红衣娘子四下瞅了一眼,方压低了声音道:“并且,我还听说过一件旧闻。”
她神神秘秘的说着。
对面两个小娘子立马将脸凑了过去,三人围成了一团,便见那红衣娘子道:“听说早在两年前,国公府曾跟沈家议过亲,虽未曾指明是何人,可这议亲自古长幼有序,想来议的便是沈家那位大公子,不过那门亲事议了数月,却不知为何作罢了,后来再无任何消息了,如今看来,沈家弃国公府原是在等着宓家那位了,不然那大公子年岁见长,为何在婚事上一直不见动静,你们且等着瞧吧,最迟今年年底,快则近来数月,沈家大房好事便要将近了。”
红衣娘子一脸胸有成竹。
圆脸娘子听了顿时心下一松,不久,脸上偷偷染起几分有窃喜,又见那红衣娘子对沈家诸事这样清楚,不由问道:“这位姐姐是——”
便见那红衣娘子不甚在意道:“我啊,我是沈家的!”
话一落,见对面两位娘子齐齐一愣,又齐齐红了脸,红衣小娘子又补充了一句:“旁支。”
柳莺莺见那红衣娘子生动有趣,不由笑了笑,转脸看向一旁的姚玉兰,只见姚玉兰笑着道:“是老二房的婷姑娘。”
柳莺莺想了想,道:“难怪对沈家如数家珍。”
说话间,一抬眼,便见对面双生花一个个有些失魂落魄,见柳莺莺抬眼看来,白莺儿仿佛被柳莺莺撞破了心事般,不由一脸心虚的冲着柳莺莺道:“你……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顿了顿,又道:“你又这样关心大房的事作甚?“
说话间,见柳莺莺将酒盅里的果酒全都饮完了,不由有些轻蔑道:“就凭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莫不是还想跟宓姑娘争不成?”
白莺儿将方才柳莺莺和宓雅儿的对视瞧在了眼里,只觉得对方有些不自量力。
柳莺莺心口燥热,不由多喝了两杯,果酒并不醉人,不过是她心中燥闷,听到白莺儿这话,一时,将酒盏朝着桌面上一放。
不轻不重的声音惊得对面白莺儿一脸警惕。
姚玉兰也心头一跳,见柳莺莺多饮了几杯,以为她饮醉了,正要劝抚,却见柳莺莺缓缓起了身,呼了一口气道:“姚姐姐,我多饮了几杯,想去那边散散,姐姐可要同去?”
姚玉兰正要前往,却见方才那个红衣娘子沈月婷忽而冷不丁走了过来,冲着柳莺莺道:“你便是新来的柳姐姐吧!”
柳莺莺不由笑道:“你如何知道的?”
沈月婷笑眯眯道:“沈家来了位天仙似的柳姑娘,不单单我晓得,整个沈家几支全都晓得了。”
说到这里,忽见沈月婷定定的盯着柳莺莺看了片刻,忽见她飞快凑到柳莺莺跟前小声说了一句:“姑娘的簪子可修好了?”
见柳莺莺目光一定,看向她的目光扫过一片惊诧。
沈月婷一脸友好,笑得毫无恶意,冲着柳莺莺眨了眨眼,道:“我正要也有些头晕,也想去散散,不若随柳姑娘一道吧?”
第054章
修簪一事过去已久, 有那么一瞬间,柳莺莺都快要忘了发生过这一茬。
冷不丁听人提及,她先是一怔, 继而一脸警觉。
此事乃是隐秘之事。
只有柳莺莺, 桃夭和那日沈六公子三人知晓。
柳莺莺、桃夭二人自是不可能泄露出去,也就是说, 若有人泄露, 必定是沈六公子了。
不过,那沈六公子沈庆看着并非是个不靠谱之人,此等之事事关二人名节, 想来不会肆意透露。
想到对那沈六公子的印象,是个端正清流之辈, 许是只身拿着簪子去铺子碍眼,便托着信任之人代他将簪子送去修理的吧。
柳莺莺不过转了下脑子, 很快便想清了各中原委, 又见这位沈月婷一脸和善,双目清澈, 想了想, 柳莺莺便缓缓点了点头。
二人结伴离开繁琐的人群,没入密林间,说巧也巧,去的正是柳莺莺极为熟悉的那条道路,竟是月湖的僻静之所, 通往玉清院那片桃花林。
此时正是桃花盛开最为茂盛之际, 所到之处一片桃花香气萦绕鼻尖, 待避开噪杂人群,渐渐行至僻静之处, 柳莺莺正要询问沈月婷如何知晓簪子一事时,这时却见沈月婷冷不丁朝着前方某个方向一指,冲着柳莺莺道:“柳姐姐,表哥在那儿等着你,他有话要同你说,你快去吧,我在前头为你们把风。”
沈月婷朝着柳莺莺眨了眨眼,话一落,还不待柳莺莺反应过来,便见沈月婷早已经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跑没了影。
柳莺莺只有些诧异。
这……莫不是老天爷派来助力她的……小仙女吧?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她在前头大公子那儿吃了瘪,又在沈二公子、沈五老爷两支烂桃花那儿险些遭了害,本打算趁着今日再另寻机会,却不料竟有人从天而降,生生将机会送到了她的手里来。
她诧异这沈家规矩森严,竟也有人敢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情,更诧异究竟是何人敢在这样的宴上“私会”于她。
她心中其实已有些答案,可那个答案太让她惊讶了。
不过柳莺莺还是有些警觉的,毕竟与人“私会”,若被抓包的话,若这是有心人做局的话——
不过转念一想,柳莺莺入府时间并不长,并不曾得罪过多少人,若非要有,也就今日的白莺儿,白莺儿应该还没这么大的能耐,能联合沈月婷给她做局。
这样想着,时不我待,机会不等人,加上柳莺莺现如今身子燥热,新一波的药性隐隐快要发作了,便也不再犹豫,一步一步缓缓绕过桃林朝着沈月婷所指的方向走了去,远远地便见那嶙峋假山下早已候着一道月白身影。
只见对方身着一身浅蓝色衣袍,内寸是白色圆边,衣袖衣领的滚边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远远看着穿戴清淡斯文,又见那人仿佛有些紧张,不停的来回踱步着,时不时朝着入口处张望着,直到看到桃花树下的柳莺莺便见对方神色一怔后,那张玉白的脸瞬间噌地一下红透了。
那人斯文秀气,面白唇红,正是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家六公子沈庆是也。
看到柳莺莺骤然出现,他面色一喜的同时立马四下慌乱,六神无主了起来,仿佛紧张的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直到再一眼看去时,见柳莺莺静静的站在桃花树下远远地看着他,她目光清澈,黑白分明,就那样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不知为何,沈庆那颗狂跳心一下子就心安了下来。
一时鼓起勇气朝着远处柳莺莺弯腰遥遥作了一揖,道:“小生……小生沈庆,府中排行第六,此前见……见过姑娘一回,不知……不知姑娘可还记得小生。”
他说话有些结巴,声音倒是十分好听,干净清澈,如同他本人。
他这短短一句话,仿佛在心中措词了千百回。
说话间,远远抬眼看了柳莺莺一眼,这一下,连耳朵都红了。
柳莺莺看到沈庆,并不意外,却也有些意外,她并没有走过去,像上回那样主动,只一时继续站在了桃树下,远远看了对方一眼,方缓缓开口道:“是沈六公子托人引我来此处的么?”
柳莺莺缓缓问着。
一双桃花眼若明晃晃的投放到了对面脸上。
许是柳莺莺的目光太过直接,沈庆的脸又是一红,他有些不敢对视,片刻后,这才从对方的话语中反应过来,立马着急慌张的解释道:“姑娘莫要误会,小生……小生并非要蓄意引姑娘到此处,坏姑娘名节,方才那人是小生表妹,她不会同外人透露,她也定会帮你我二人看守把风的……”
说到这里,忽而意识到越描越黑,越说越错,立马又着急忙慌的解释道:“我……我小生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
他急得语无伦次,连脖子都红了一片,脑子里一下子空白了一片,那些早已背好的话语一瞬间忘了个一干二净。
柳莺莺却淡淡笑了,道:“不急,你慢慢说。”
沈庆觉得有些丢脸,不过见远处柳莺莺只浅浅笑着看着他,她一笑,只觉得天上的太阳都黯淡了几分,沈庆的脸再度一红,良久良久,只深深呼出了一口气,道:“听说……听说姑娘病了。”
柳莺莺挑眉道:“你千方百计引我至此,就是为了问这一句。”
沈庆连忙红着脸摇头,道:“其实,其实小生今日约姑娘过来,是想同姑娘解释一件事情。”
说话间沈庆见柳莺莺立在原处静静地看着他,当即心头一热,忍不住红着脸道:“那日……那日撞坏了姑娘的簪子,我本欲亲自去修,可又怕被人撞见,回头坏了姑娘的名节,便特意托小生二房姨母之女也就是小生的表妹婷儿去修,后来归还那日又怕被人撞见,小生生为男子被人妄议几句无关紧要,可姑娘初来乍到若受小生牵连,唯恐不妥,思来想去便将簪子放在了游廊之上,那日小生一直守在廊下,看到姑娘的婢女将簪子取回后方才安心离去,可后来表妹听了后却说我笨,说我此举后,姑娘日后势必是不会在理我了,我虽不知何故,却……却有些着急,便想同姑娘解……解释一番。”
沈庆一股脑说着,又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书院念书,直到昨日才放假,几日后便又要考试,怕一直无机会寻姑娘解释,无奈之下,只得托表妹帮忙,是想同姑娘解释一番,小生那日……那日之举并非为了避嫌,还望……还望姑娘莫要误会。”
沈庆支支吾吾的说着。
说完,头一低,整张脸已是红透了。
第055章
柳莺莺听了对方这番话后不由神色微微一怔。
不由有些惊讶, 不曾想那日之事竟还有着这样的缘故在里头?
该说不说,那日她确实曲解了对方的……用意,以为对方此举不过是为了避嫌, 却万万没想到……一切竟是这样的百转千回。
片刻后, 不禁又有些莞尔。
她没想到,原来男子竟也是这样的……细腻和心思深重, 原以为只有女子才会胡思乱想, 在柳莺莺的印象中,男人多是直接的,尤其是遇到了漂亮的女子, 那两只眼珠子都是恨不得黏在对方脸上,然后千方百计的接近和献殷勤, 甭管丑不丑,穷不穷, 甭管配不配得上, 都会想尽办法扑过来。
却极少遇到过这样含蓄和细腻的。
以至于,柳莺莺那日还以为自己的美色失了灵。
倒也并不觉得对方这样的细腻有些失了男子气概, 反倒是觉得有种被人珍视的感觉。
没想到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举动, 却令人这样的……辗转反侧,办法想尽。
这种感觉对柳莺莺来说其实……很是奇妙。
许是那些年在烟花柳巷之地虚与委蛇惯了,从来不见任何真心,便是有,也多半冲着她的脸面来的, 鲜少见到过这样的赤诚之心。
以至于, 对方此举竟莫名的令柳莺莺略有些感动。
再一抬眼时, 又见千方百计地将她约出来后,整个过程, 对方却是隔她隔得远远地,便是看她,也不过偷偷看上一眼,整个过程都恪守礼教,半点不见轻浮孟浪。
他像是一张白纸,将所有的心思和心意仿佛全部都刻画在了脸上,让柳莺莺一眼便能辨认出来。
柳莺莺心中微微一动。
面对这样干净又直白的灵魂,忽而觉得自己以往所有的算计都变得拙劣了。
再一眼,又见对方干净斯文,相貌清秀俊逸,虽比不上沈家大公子的丰神之姿,也比不过沈家二公子的尊贵风流,却也自有一派书墨之气。
便见柳莺莺嘴角微微一勾,将人定定打量着,片刻后,忽而缓缓问道:“你千方百计引我至此,就是怕我往后不再理你?”
柳莺莺似笑非笑的问着。
沈庆闻言,再度将脸一低,嘴上结结巴巴嗫嚅着,脸烧红着压根不敢再看柳莺莺一眼。
柳莺莺举起帕子掩唇笑了笑,方道:“好了,这件事情我知道了,往后见了沈六公子,我自当以礼相待,不会不理沈六公子的。”
说着,顿了顿,只见柳莺莺复又勾了勾唇,道:“放心,我不是那等小气的人。”
话一落,却见沈庆猛地抬头,非但没有松懈一口气,反倒是有些急了似的,竟忙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没有说姑娘小气的意思。”
沈庆急得面红耳赤,语无伦次。
却见这时,柳莺莺忽而举着帕子朝着唇上一捂,帕子下的嘴角微微一扬,双眼弯弯,溢出一汪潋滟绝色的桃花目来,比枝头的桃花瓣更要招眼好看。
沈庆见状不由神色一呆,只愣愣的看着,整个人呆立在原处,全然忘了反应。
柳莺莺这时忽又轻轻瞪了他一眼,嘴里小声朝他唤了声“呆子”。
沈庆顿觉浑身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对上对方那张盈盈浅笑的脸,终是反应了过来,她不过是逗他的。
又忽后知后觉想起方才由她嘴里溢出的那声“呆子”,顿觉得那道声音酥软娇吟,比枝头的黄鹂鸟的声音还要好听,当即半边身子酥麻,没了知觉。
时值四月初,草长莺飞,草木盛开。
这日天气和煦,阳光明媚,他们正好站在一片桃树林间,粉色的桃花一簇簇盛开,柳莺莺正好站在桃树下,一阵轻风刚好掠过,盛开的桃花瓣瞬间莎莎如同雨下。
花瓣落在了柳莺莺的眉梢、肩头,人比花更娇艳。
两人隔着花海遥遥相望着。
一时,谁也没有说话,世界好似在此刻静止了般。
沈庆心头痒痒的,远远见桃瓣落在她的肩头,眉梢,有种忍不住上前为她拂去的冲动。
就在他心跳加速,将要提醒之际,这时却见柳莺莺忽而朝着四下看了一眼,冲着沈庆道:“出来已久,我该回了。”
说话间,远远看了沈庆一眼,道:“事既已说清,沈六公子也请回吧。”
说话间,柳莺莺作势转身要走,却见那沈庆忽而朝着前方急急走了两步,柳莺莺便又微微挑眉道:“怎么,沈六公子还有事么?”
沈庆闻言,有些局促,又有些紧张,好半晌,忍着脸红,从怀中摸出一物,微微脸热的冲着柳莺莺道:“那日……那日我孟浪,不小心撞碎了姑娘祖母留下来的簪子,虽将簪子修好了,仍然很是过意不去,故而……故而小生又买了一支,想……想当做歉礼赔给姑娘,还望姑娘……还望姑娘收下。”
沈庆红着脸说着。
柳莺莺微微抬眼,便见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匣子,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柳莺莺眉头一挑,似有些玩味道:“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那位婷姑娘的主意?”
沈庆闻言先是一愣,似没有想到她会这么一问,继而脸骤然一红,良久良久,只红着脸如实道:“表……表妹的主意。”
柳莺莺顿时挑眉道:“哦?打的什么主意?”
却见那沈庆低着头,罕见的不说话了。
柳莺莺便道:“这不明不白的东西,我不能收。”
话一落,柳莺莺作势要继续离开,终见那沈庆脸面滚烫的开口道:“表妹……表妹说,说拿这支簪子可……可试探姑娘一番,姑娘若不收,便是……便是不愿原谅小生那日的愚笨之举,若……若收了,若收了——”
沈庆结结巴巴说着,两只耳朵红得快要滴出了血来。
丝毫不敢看柳莺莺的脸。
“若收了又如何?”
柳莺莺原本转过去的身子忽又侧身了过来,只勾着唇,那双妖冶的桃花眸一寸不寸的落在了沈庆脸上,静待他的下文。
不想,这一抬眼看去时,正好意外地撞见对面嶙峋假山下一抹玉白色的身姿一动不动的负手立在那里。
假山前头有水榭,有蜿蜒阑珊,还有一处缓流而下的瀑布,对方就站在瀑布旁,定定的立在那儿朝着他们这个方位看着,不知站了多久,不知看了多久。
因沈庆背对着那人站着,是以一直不曾发觉那道身影。
而柳莺莺此时却是正好面对着那道身影,哪怕距离远,却一眼将人认了出来,这里正是那人的地盘,那人不是这玉清院的主人沈琅又是哪个?
而看到那道身影的那一瞬间,柳莺莺心脏狂跳着,都险些从嗓子眼里给跳了出来了。
毕竟,与人在幽静之处“私会”,孤男寡女,若让人撞见了,便是浑身是嘴,她也说不清了。
原本以为那沈月婷在前头把风,却万万没有料到,把住了前头,却遗忘了后头。
这沈琅什么时候出现的?
柳莺莺一直面对那个假山方向站着,竟毫无察觉。
看到远处那道身影后,柳莺莺下意识地想躲,然而,却是来不及了。
隔着沈庆那道青葱如玉的身影,柳莺莺的视线正好笔直无误的撞入了对方那双幽深冷漠的眼里。
只见那沈琅一身白衣负手而立,端着清冷的目光,越过沈庆的背影,遥遥朝着柳莺莺方向看了来。
一并带来的,还有一道冷光。
柳莺莺压根无处可躲。
也就是在这一刻,只见对方站在假山尽头,沈庆恰好站在二人中间,柳莺莺骤然看去时,只见对方背着手,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微握着置于腰前,而置于腰前的那只手微微握着,大拇指上带着一枚浅色玉扳指。
看到那只玉扳指的那一瞬间,柳莺莺脑海中忽而嗡了一声,噌地一下,柳莺莺脑海中忽而灵光一闪,想起了起来。
原来那日……她在廊下故意扔簪托沈庆寻簪那日,出现在回廊尽头险些将她跟沈庆抓包之人赫然正是眼前这人。
是沈琅!
那日……竟也是沈琅!
她竟然被他“捉奸”了两回!
她是上辈子挖了他沈家大公子的坟么?
这辈子竟如此阴魂不散!
就连三人眼下的站位竟也一模一样。
只是,区别在于,那日柳莺莺飞快闪身躲开了,而这一次,她整个人,整张脸,明晃晃的暴露在了对方眼里。
柳莺莺想躲,已没了躲避的必要了。
而偏偏这时沈庆还压根不知情,还继续红着脸,忽而心一横,只见那沈庆忽而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冲着柳莺莺道:“小生……小生已满十六,马上便要十七了,这回考试若中,便能托爹娘……托爹娘……还望姑娘收下!”
沈庆面红耳赤的冲着柳莺莺表露着“心迹”。
虽没有直接明言,却分明表露出了要“求娶”的意思。
柳莺莺只缓缓闭上了眼。
这——
呃,这勾引弟弟被哥哥撞见了,该如何是好?
关键是,前不久,才刚刚勾引过哥哥的?
虽不得!
柳莺莺一时有些尴尬。
更多是……怕走漏消息的慌张。
不知是不是柳莺莺的错觉,只觉得远处那双清冷的目光,眼下似乎更要严寒了几分。
柳莺莺希望睁开眼的那一瞬间,远处那道碍眼的身影麻溜的滚远点。
然而,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那道身影竟然还在。
只是——
等等,什么?
托爹娘?
沈六公子方才说了什么,这话是何意?
他的意思是说,他要托他爹娘……来求娶她的意思?
嗖地一下,柳莺莺那道尴尬慌张的目光瞬间从远处那道清冷的身影上转到了沈六公子身上——
沈六公子说,他要娶她?
听到这句话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早已被柳莺莺抛掷脑后了。
第056章
“六公子……这话是何意?”
这要紧时刻, 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休想坏她的好事!
只见柳莺莺瞬间将身姿一侧,轻轻扶着桃树, 做“含蓄”之姿, “羞涩”的避开了沈庆的目光,更是直接明晃晃的避开了远处那道清冷微寒的目光, 只装作没有瞅见对方。
便见那沈庆继续红着脸道:“我……我摔坏了姑娘的簪子, 理应对姑娘的簪子还有……还有对姑娘负责才是!”
说话间,便见沈庆忽而一鼓作气的朝着柳莺莺这个方位疾步走了来,走到距离柳莺莺三四步的地方复又急急停了下来, 不多时,只用那宽大的衣袖包着那小乌木匣子, 小心翼翼地朝着柳莺莺这个方位递了来。
柳莺莺一抬眼,便见那沈庆已近在咫尺了。
凑近了, 看得更清了, 只见他整张脸红得像块红布,额上, 鼻尖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举着首饰盒的手甚至一下一下微微颤抖着。
动作虔诚又真挚。
整个过程全程低着头, 不敢抬头看柳莺莺一眼。
做到这一步,怕已是鼓起他最大的勇气了。
柳莺莺一时嘴角微勾,好半晌,终是略有些“羞涩”的看了对方一眼,轻声道:“既是你的心意, 我……我便先收着。”
顿了顿, 又立马道:“至于旁的什么, 皆是父母之命,我做不了主, 六……六郎若有意——”
说到这里,话还没说完,便见柳莺莺面色微胀,立马转过了脸去,转过脸去的同时,只轻轻抬手,将沈庆高高托举的那个小乌木盒子轻轻收了去。
沈庆便是再愚笨,此刻也听出了对方话中的……羞涩,一抬眼,见自己手中已是空空如也,再见柳姑娘用帕子遮着脸,羞涩的转过了脸去,顿时一脸狂喜。
而那声“六郎”,一度令他的心脏砰砰砰的一路狂跳着,仿佛要从嗓子里给跳了出来,只觉得天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一时云山雾绕,头晕目眩,欢喜得呆呆的立在原地全然忘了反应。
这时,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对方又微微转过了脸来睇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又道:“你……你快些走罢。”
沈庆立马手脚慌乱道:“小生……小生这便速速离去,不……不叨扰姑娘了。”
说话间便见那沈庆欣喜欲狂的飞快离开,然而走到一半,昏了头了,意识到该让柳姑娘先走的,他在身后护着,不过,一转脸见那柳姑娘有避嫌之意,心知今日宴上人多口杂,虽此处僻静,唯恐有人闯入,便也不好几经推让,最终只见那沈庆强自压下心中欢愉,一时远远地朝着桃树下那道摇曳绝美之姿正正经经的作了一揖,道:“待考试后,小生……小生再托长辈行事,姑娘……姑娘保重!”
话一落,最后飞快抬眼看了对方一眼,沈庆脸再度一红,终是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话说沈庆走后,柳莺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一时,忍不住将手中的乌木匣子打开,只见里头静静地躺着一支赤金粉蝶轻嗅海棠花簪,原是支海棠花簪,那日柳莺莺摔坏地那支簪子便是支如意海棠簪,不过柳莺莺那支金簪比较朴素,而这一支虽算不上多么奢华富贵,可明显精贵许多,且海棠花上那只粉蝶俏生生的,栩栩如生,款式新颖,做工精湛,瞧得出是花了心思精心挑选的。
许是因着这支簪子意义不同,算是二人的“信物”吧,柳莺莺对这支簪子一眼便心生了好感。
只见柳莺莺嘴角溢出了一道浅浅的笑意。
这一次,笑容少见的多了几分真挚,少了几分虚伪的面具。
没想到那沈家六公子竟是个直肠子,还是个痴心人。
柳莺莺原本已经不打算祸害这般清正端正之人了,也以为此番来沈家行事定当千难万难,却未料对方竟如此有心,也未料行事竟这般顺利。
早知道,一开始便不去碰大房那颗硬钉子了。
她虽一开始算计地成分较多,可若对方真心相待,柳莺莺并非不愿回馈真心。
不过,柳莺莺也知不到最后一步,不能高兴得太早,尤其,她此刻体内的燥热渐渐涌上心头,便是真能顺利成事,事成怕也得在大半年甚至一年之后了,她不一定能熬到这个时候。
关键是——
柳莺莺一时微微抬眼,朝着远处那处嶙峋假山方向看了去。
最大的麻烦还在眼前。
只见那沈家大公子沈琅依然还一动不动地背着手立在原地,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中仿佛还残留着着腊月的风霜,透着刺骨的凉。
这是目睹了她与他弟弟私会,警告她的眼神?
还是觉得她是个四处勾搭男人的狐狸精?厌弃的眼神?
不过,无论他是什么眼神,柳莺莺早已不在意了。
只因,她无需再勾搭他了,管他是冷若冰霜还是和颜悦色,皆与她何干。
也因,她知道这一位并非什么多管闲事之人,一个回府一个多月只露过一面的人,一个连母亲寿辰都不曾露面的人,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寒冷得无一人敢靠近之人,会大着嗓门将她今日与他弟弟私会一事嚷嚷得全世界都听见么?
柳莺莺与他打过几回交道,也算是摸清了几分对方的性子。
甭说他主动开口,便是有人舔着脸在他身边求着跟他说话,也不见得会开恩赏个只言片语。
这也正是方才柳莺莺敢大着胆子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将“私会”进行到底的原因。
呵!这样看着她作甚?郎情妾意,管得着他们么?
见对方远远立在那儿,是既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也不知是几个意思。
许是那几日在对方跟前吃尽了瘪,受尽了辱,而今日此举,大有一种一雪前耻的痛快感。
不多时,只见柳莺莺难得主动的朝着对方遥遥一拜,施施然行了个礼,她朝着对方福了福身子,嘴角微翘,一脸笑语嫣然,端得一副大方得体,有礼有节,脸上分明隐隐有种扬眉吐气后的得瑟之姿,好似在说:你瞎了眼不要紧,眼睛好的人多了去了!
又像是在说:老娘的追随者众多,不差你一个!
后悔呢?哭去吧!
行完礼后,柳莺莺毫无留恋的直接转身,宽大的裙摆在空中划过一抹优美的曲线,干净利索,哪还有之前半分谄媚柔弱之姿。
转身后,见一簇桃枝绽放眼前,拦住了去路,只见粉桃盛开,分外撩人。
许是这日心情大好,便随手掐了一支朵桃花,戴在了耳朵上,转身离去。
却未料,才刚一转身,便见一道疾风闪过,一道矮小却矫健的身影忽而不知打哪儿跳了出来,一把拦住了柳莺莺的去路,只指着她龇牙咧嘴,恨意滔天道:“狐狸精,坏女人,你骗我,你说好要去勾引沈琅,不去勾引我爹爹的,你骗我,你骗我,你竟背着我勾引了我爹爹!”
只见那道身影举着弹弓义愤填膺的怼着柳莺莺的脸。
柳莺莺被这道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大跳,一抬眼时,只见眼前这个横眉竖瞪,龇牙竖目之人不是消停了几日不见的那沈家十七公子沈钰又是哪个?
这个小魔王?
这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第057章
话说柳莺莺看到沈钰这小霸王就脑壳疼。
这小屁孩什么时候出现不好, 偏偏这个时候出现。
他一口一个狐狸精,坏女人的也就算了,关键那句“你说好要去勾引沈琅”一语出, 多少让柳莺莺恨不得堵了对方的嘴, 毕竟,他嘴里的那个沈琅此刻就在不远处站着呢。
话说沈钰恶狠狠地瞪着柳莺莺, 恨不得一口吃了她, 话一落,竟直接拉起弹弓朝着柳莺莺的脸面射了去,好在柳莺莺有所警惕, 立马抬起臂膀用袖子挡住了一劫。
沈钰年纪虽小,却矫健万分, 见她竟还敢躲,又是一颗石子接着便要射来, 这时, 柳莺莺立马出声提醒道:“沈琅就在那里!”
却不料,沈钰被柳莺莺诳骗几次, 早已是“狼来了”般对她的话不屑一顾, 只恶狠狠道:“你这个坏女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我要打死你!”
接着便又一个石子射了来。
柳莺莺气得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小恶魔扔到河里去,不过,见那沈琅就在此处,到底不敢行事张狂, 一时忍着心头的火气, 抬手朝着远处那处假山方向一指, 道:“不信,你自己瞧去!”
沈钰对那姓沈的到底有些忌惮, 虽不信柳莺莺的话,可他知道这儿是玉清院的范围,便下意识地顺着柳莺莺所指的方向看了去,这一看,便见沈钰瞬间气得跳脚道:“你骗人,你……你还骗我——”
柳莺莺闻言,立马扭头便朝着那处假山方向看去,这一看,只见瀑布那里哪还有半个身影。
柳莺莺一时傻了眼了。
这个姓沈的方才不还在么,不需要他时,他三番五次跑来碍眼,需要他了,又转眼消失得没影了。
柳莺莺瞬间无语凝噎。
不过,在有在的好处,不在了自然也有不在的好处。
不在了也好,若这小鬼胡言乱语,说了不该说的,更加令人头疼。
眼看着那小恶魔第三颗石子便又要朝着柳莺莺脸面射了来,这一下,终见柳莺莺脸色一沉,变了脸,恢复了原本的面目冲着那沈钰面无表情道:“好了,住手,你再这般行凶作恶下去,我打烂你的屁股!”
柳莺莺面无表情的威胁着。
许是她以往都是笑意绵绵,又加上人太美,让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她的美貌上,继而令人忽略了她的脾性,这会儿见柳莺莺冷着脸,双眼毫无温情的盯着沈钰,只觉得有种蛇蝎美人的惊悚感。
沈钰到底不过才五岁而已,见她如此,心头微微一紧,不过沈钰到底嚣张跋扈惯了,虽见柳莺莺冷着脸有些发怵,却也知道在这个府里头除了老夫人还有几个长辈们,无人真敢对他怎样,便见那沈钰不过怵了一下便又继续咬牙瞪眼道:“你敢,你若敢打我,我将你这个狐媚子赶出沈家去——”
沈钰恶狠狠地说着,说罢,复又举起了弹弓便要再射。
却不料就在他再次举起弹弓的那一瞬间,只见这时柳莺莺视线越过了他忽而朝着他身后福了福身子道:“见过老夫人。”
沈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看去,等到再次转过脸来时,手中的弹弓早已不见了踪影,再一抬眼,只见弹弓竟已出现在了柳莺莺手中,而那柳莺莺此刻竟学着他的姿势举着他的弹弓对准了他的脸面。
沈钰见此状先是一愣,继而大怒,又一时缩了缩脖子,气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道:“你……你这个坏女人,你这个大骗子,你敢打我一下,我便让我娘寻个人牙子将你给发卖了去。”
又道:“还我弹弓!”
却见柳莺莺单眼闭上,一时眯起了眼,举起弹弓便毫不留情直接朝着沈钰的脸面射了去。
石子从沈钰的耳边擦脸而过。
吓得沈钰浑身一哆嗦,如玉般的小脸当场白了半边。
不过到底是沈家儿郎,这档口了,若是换作旁的五岁小孩,一早被吓哭或者吓尿裤子了,而这个沈钰小小年纪竟也一身硬气,只不过哆嗦了下身子,竟依然继续咬牙叫嚣道:“你敢,我要命人打断你的双腿,砍断你的手脚丢去喂——”
一个“狗”字,还卡在喉咙眼里,便见柳莺莺弯腰复又从地上抓起了一把石子,朝着手心颠了颠,随即笑眯眯阴恻恻的看着沈钰的脸,道:“唔,这个石子大,不知能不能打坏一只眼,不打紧,打不坏的话那就打两颗!”
柳莺莺笑眯眯的包起了那颗大石子,有样学样,再次对准了沈钰的脸。
尤是沈钰再硬气,此刻看到她包的那颗鸡蛋大小的鹅卵石,也一时哆嗦着白了脸,吓得不敢再继续叫嚣了。
柳莺莺笑盈盈地包着鸡蛋大小的石子,举着弹弓瞄准了沈钰的脸面,冲着沈钰点了点下巴,道:“现在能好好说话了么?”
话一落,只见柳莺莺举着鹅卵石朝着沈钰身后一射,鹅卵石快准狠直接准确无误的射在了桃树上,噌地一下,满树桃花莎莎坠落。
成功看到那沈钰浑身一哆嗦后,柳莺莺这才满意开口道:“你一口一个狐媚子,坏女的人,说我勾引你爹爹,那你说说,我究竟是怎么勾引你爹爹的。”
说话间,只见柳莺莺淡淡扫了那小鬼一眼,忽而倒打一耙继续道:“我信守承诺,今儿个好不容易才想尽法子堵到你大堂兄,方才正要勾引你大堂兄来着,你倒好,贸贸然跑了过来,这不,将你大堂兄沈琅都给吓跑了,我没怪你坏我好事,你倒是倒打一耙污蔑我勾引你爹爹,还要拿弹弓打我,你说,我该找谁说理去!”
说这话时,只见柳莺莺将弹弓收了回来,穿在手指上,一边转着一边说着。
这个沈钰毕竟是沈家最受宠爱的小幼孙,又是个难缠的,柳莺莺不好得罪了他去,不然见天的过来寻她麻烦,没完没了不说,这私底下倒还好,这若在人多的时候,柳莺莺是既不能还口又不能还手,那往后还能了得。
故而只能软硬皆施的哄骗。
柳莺莺这般徐徐说来。
却见那沈钰一脸恨意的盯着她,对她嘴里的话显然不信,原本恶狠狠地盯着她不想回答她的话,可柳莺莺说的那些话却莫名令他有回嘴的冲动,只见沈钰咬牙忍了忍,忍了再忍,终究忍不住只一脸轻蔑地瞪着柳莺莺道:“沈琅会被你给吓跑?你说谎也不打草稿!”
柳莺莺却笑盈盈道:“他如何不能被我吓跑?”
说话间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上的那朵桃花道:“我这样美,是个男人见了都软了腿,沈琅不也是个男人么,他被我迷住又有何难的?”
顿了顿,又扫了眼沈钰道:“你不也张嘴闭嘴说我是个狐媚子么,狐媚子可是吃人心肝的,那沈琅如何能不被我吓跑?”
柳莺莺说完,嘴角微微一勾,脸上染起了三分似笑非笑,她一笑,目光流转间,尽是无尽风情。
沈钰虽小,却也被她的美稍稍迷了迷眼。
虽知道她满嘴胡言,嘴里没一句可信的,可偏偏对她的话无从反驳起,一时将信将疑的看着她,道:“你……你方才当真在勾引沈琅?”
柳莺莺道:“可不正是,差点儿吃进嘴里了,就是被你这一打岔,结果到嘴的鸭子就那样飞走了。”
柳莺莺一脸遗憾。
话一落,只忽而又见柳莺莺朝着沈钰缓缓走近,扫了他一眼后,徐徐诱导道:“你说,有沈琅这样的货色在,我犯得着去勾引你爹爹么,你是不是又听到哪些下人在嚼舌根了。”
说完,却见那沈钰依旧气鼓鼓的看着她,恶狠狠地盯着她,不多时,只见那沈钰忽而气咻咻地从衣襟里抽出一副卷起来的画卷,只将那画卷朝着柳莺莺脚边一扔,忽而冲着柳莺莺吼道:“若你没有勾引我爹爹的话,我爹爹为何要画你!”
说话间,只见沈钰咬牙切齿的冲着柳莺莺继续大声吼叫道:“都是你,都怪你,我娘看了这副画后难过得吐了血,都怪你这个狐媚子。”
沈钰握着两个小拳头,死死盯着柳莺莺。
然后吼完这番话后,却见两只眼睛红通通的,竟是一副要哭的模样,片刻后,又抬手抹了抹泪,一副被激怒的小豹子,要冲过来跟柳莺莺干仗的架势。
而柳莺莺听了对方这话后神色一怔,不多时,只将脚边那幅画弯腰捡起来,再一卷开,赫然便见那画轴中央画了一副仕女图,是一副女子站在树下仰头摘花的仕女图。
画中女子一袭烟雾绿罗衫,身姿婀娜,瑰姿艳逸,她微微侧着脸,其实看不出真容来,可那挺翘的鼻,风情的眉眼,以及那光艳的侧脸,依稀可探出几分独属于柳莺莺的娇媚妖艳来。
旁人以为在摘花,可柳莺莺一眼便瞧了出来,是在取帕。
画中的女子赫然竟是柳莺莺!
画的竟是与沈五爷初遇那次,她的帕子被风卷到了树枝上,她踮脚去取帕子的画面!
柳莺莺一眼便认了出来。
沈戎这个老家伙!竟将她的画像给画了下来,还私藏在宅院中,还被他的妻子孟氏和眼前这个小鬼瞧见了去。
怪道今儿个一早那孟氏当众来了这么一出,感情都是沈戎这么个老色胚在背后搞事!
看到这幅画的那一瞬间,柳莺莺血气上头,差点当场喷出了一口老血来。
而沈钰见柳莺莺如何神色,便越发确信了那画中的女子就是她,瞬间气愤不已道:“你没话说了吧!”
话一落,忽而冷不丁伸出拳头不管不顾的朝着柳莺莺身上抡了来,边抡边咬牙切齿道:“都是你,都怪你这个狐媚子害我娘吐血——”
柳莺莺一时不察,险些挨了那小鬼一拳,她边躲边避,几次言语警告无效后,只见柳莺莺气得复又举起了手中的弹弓,正欲出言威胁之际,却未料就在她举起弹弓的那一瞬间,她的胳膊忽而被人一把牢牢扣住了,顷刻间让她动弹不得。
柳莺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只见赫然出现在柳莺莺身后锁住她的胳膊令她动弹不得的这道身影不正是方才不见了踪迹的沈琅又是哪个?
第058章
这个人……怎么跟个鬼似的, 忽然间不见了,又忽而间出现了?
神出鬼没的!
看到沈琅的那一瞬间,柳莺莺心头微微一跳, 第一反应是吓了一跳, 第二反应则是——
她此刻手中正高高举着那支弹弓,正在朝着沈钰做弹射的动作?
所以, 他该不会以为她真的要对他的弟弟下毒手吧?
一个五岁的小孩儿?
任凭哪个撞见了柳莺莺此刻的动作怕是都会心生误会吧。
柳莺莺心头一紧, 正要开口解释时,这时却见一道寒光朝着柳莺莺面上扫来。
柳莺莺迎头便撞上了一道幽深锐利的目光,那道目光正冷冷的看着她。
那一瞬间, 柳莺莺的喉咙仿佛被卡住了似的,只觉得有些百口莫辩。
而这时压根也等不到柳莺莺开口解释, 因沈钰那小恶魔发了疯似的依然抓着拳头朝着柳莺莺抡来,柳莺莺本来可以避退, 却被这骤然出现的人挡住了去路, 眼看着那两个小拳头要砸在柳莺莺肚子上了,这时, 却见沈琅握着她胳膊的手忽而将她往后一带, 柳莺莺整个人便被他轻飘飘的甩到了身后,而沈钰的两只小肉拳直接砸在了……沈琅的大腿上?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快到……就连柳莺莺都没有缓过神来。
她被他一把甩了出去,她险些没站稳,还是用力的扶着他的胳膊,踉跄几下这才得以站稳。
一抬头, 便见沈琅背着手立在她眼前。
他负手而立, 背对着她站着, 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反手牢牢拽着她的胳膊, 柳莺莺竟片刻动弹不得。
也就是抬眼的这一瞬间,柳莺莺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竟是这样的高大,他每次露面都是一身白衣,看着飘飘欲仙,可如今隔得近了,才发现他身姿高大又威猛,简直比柳莺莺高了一个头还不止。
柳莺莺不算矮的,在女人堆里她算是比较高的那一挂的,然而眼下她竟只到他肩膀的位置。
他站在她的身前,瞬间将她所有的视线全部遮挡了个一干二净,竟像座山似的,极具有压迫感,只牢牢将柳莺莺整个笼罩住了。
拽着她胳膊那只手强而有力,甚至稍稍弄疼她了。
就在柳莺莺拧着眉头想要挣脱之际,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前方传了来:
“钰儿。”
那道声音清冷又威厉。
短短两个字,却透着极致的威严。
几乎是在这两个字响起的那一瞬间,只见他腿边的那颗小萝卜头猛地仰起了头来,朝着头顶之人看了去。
于是,柳莺莺便看到方才还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小恶魔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顷刻间愣在了原地,吓白了脸来。
待看清眼前这个被他刚刚挥拳砸到的人的真面目后,沈钰的小脸瞬间没了血色,浑身竟不自觉地轻轻颤抖了起来。
而那两个小拳头更是直接僵在了半空中,忘了收回。
只浑身哆嗦又满脸的……惊恐。
是的,惊恐。
这还是柳莺莺第一次如此直观的在一个小孩脸上看到这般惊恐的表情,明晃晃的,毫不掩饰的。
柳莺莺不由有些惊诧,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血脉压制?
也不知是不是柳莺莺的错觉,只觉得方才还在作恶的令人讨厌的小恶魔此刻竟难得透着股子可怜的味道来。
这时,只见沈琅冷冽的目光落在了沈钰的小脸上,神色幽冷威严道:
“见了长者,如何哑了口?”
几乎是在这声质问响起的那一瞬间,便见方才还横行霸道的小魔王瞬间嗖地一下立马乖乖站好了,只神色紧张,规规矩矩摇摇晃晃的朝着沈琅作了一揖,结结巴巴道:“钰儿……钰儿见过……见过兄长。”
沈钰磕磕碰碰的行着礼。
或者用哆哆嗦嗦形容更为准确。
哪还有背地里那一口一个将“沈琅”二字宣之于口的魄力和气势来!
沈琅这才将目光从沈钰脸上收回,却是落到了那两只小肉拳上,清冷的目光多了两分厉色,道:“大庭广众之下,何故这般大声喧哗,这般拳打脚踢,这是成何体统?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规矩!”
沈琅目光如炬。
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眼前五岁的小孩儿。
无论是从身姿上,语气上还是气势上,都透着极致的压迫。
只见那沈钰浑身哆嗦着,连唇色都快要发白了。
眼看着他浑身颤抖着,快要哭了出来似的,这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只见沈钰忽而将牙一咬,憎恨的目光忽而一抬,那咬牙切齿的目光忽而直直朝着沈琅身后的柳莺莺脸上扫了去。
柳莺莺的视线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二人对视间,眼看着沈钰便要憋不住了,怕是要被兄长威严的气势逼迫得招架不住,怕是要哭哭啼啼指着柳莺莺讨伐了,这一幕柳莺莺可太熟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柳莺莺快言快语,竟立马抢先一步自沈琅身后抬手朝着沈钰方向一指,竟飞快朝着沈琅恶人先告状道:“大公子,他拿弹弓打我!”
“十七公子无故要拿弹弓打我的脸,您看,我的脸差点儿被他的弹弓打伤了!”
柳莺莺先一步告起了状来。
她这话一落,果然,下一刻便见那沈钰瞬间气得横眉竖目,浑身乱颤,只指着柳莺莺气愤不已道:“是她这个狐狸精,分明是她这个坏女人——”
“您看,他不但要打我,他还骂我狐狸精,骂我坏女人,大公子,您要为我作主啊!”
沈钰小嘴方一冒泡,瞬间便被柳莺莺略带夸张的话语盖住。
这时沈琅正好还拽着柳莺莺的手没有松,便见柳莺莺甚至往后扯着自己的手,连带着将沈琅的身姿往后扯了几分,随即一脸夸张的将自己的脸怼了上去,示意他看自己脸上的伤。
然而,方才沈钰的石子分明被柳莺莺躲闪了去,哪里还有半道伤的影子可言。
故而,怼到沈琅眼前的这张侧脸,分明媚态逼人,香艳夺目。
沈琅冷冷地扫了一眼。
这时,前方的沈钰已快要被柳莺莺恶人先告状的行径给气得浑身发癫,只憋红了脸咆哮道:“你这个坏女人——”
不想,才刚一张嘴,便又见柳莺莺立马夸张的朝着他小脸方向一指,冲着沈琅道:“您看,十七公子小小年纪,便这般满嘴污言秽语,这还了得,他可是堂堂沈家的嫡公子,这外头商户农户家的小孩也不见如此了。”
柳莺莺便又立马夸张做作的拦住了沈钰的话头。
沈钰已气得恨不得要同柳莺莺同归于尽了。
眼看着他气得原地跺脚,却又碍于沈琅的威严丝毫不敢造次,这时,柳莺莺便又继续加码道:“听说十七公子不单单拿弹弓打了我,还打了府中不少人呢——”
柳莺莺翻起了旧账来,要一鼓作气一并告之。
这话一起,便见那沈钰浑身颤抖着就快要朝着柳莺莺扑着一口咬来了,终于这时,沈琅面无表情的目光朝着柳莺莺面门扫了来——
“你闭嘴!”
沈琅冷冷地看向柳莺莺,如是说道。
柳莺莺非但没有憋闷气恼,反而十分配合的直点着头,一副乖乖巧巧的摸样,道:“好,都听公子的,我乖乖闭嘴。”
沈琅:“……”
然而话才刚一落,想起了什么,只见柳莺莺忽而抬起了自己的手,朝着沈琅扬了扬。
并用嘴型乖乖巧巧冲他道:“疼。”
终于,沈琅缓过神来,将柳莺莺的手一撂,松开了她的手臂。
沈琅转过身去时,只神色清冷地看了沈钰一眼,道:“钰儿,过来。”
话一落,沈琅缓缓走向了假山方向,用下巴朝着假山前方那块空旷之地一点,道:“罚站,两个时辰。”
沈钰瞬间抬起了头来,两只乌溜溜的眼眶里已见了泪。
柳莺莺见状,立马耸了耸鼻子,朝着沈钰那张欲哭无泪的小脸上同情的看了一眼,正要悄无声息完美隐身离去时,这时——
“你也过来。”
忽见前方那道背过去的身姿步子微微一停。
沈琅指着沈钰身旁的位置头也未回地冷冷命令道:“两个时辰!”
柳莺莺:“……”
什么鬼?
这是要……也要……罚她的站?
柳莺莺一时傻了眼了,整个人凌乱在了原地。
第059章
笑话?
柳莺莺又不是个五岁小孩, 况且她还有一双大长腿,她会傻到乖乖认罚被罚站么?
于是,柳莺莺装作没有听到, 拔腿便走。
却未料, 就在她转身之际,头顶胳膊粗的桃树枝好端端的忽而拦腰折断, 只闻得“咔嚓”一声, 竟直接横倒在了柳莺莺脚边,生生拦住了她的去路。
柳莺莺看了看脚边毫无征兆折断的桃树枝。
又一时缓缓转身看了看依然背对着她的那道清冷的背影。
不知为何,柳莺莺忽而缩了下脖子。
这是……意外吧?
难道这年头, 竟有隔空断物之法?
直到,视线一抬, 目光落到了那片白色袖袍下,那只原本该出现在柳莺莺手中的那只弹弓上。
柳莺莺神色微微一愣。
那只弹弓原本该在她手中的, 什么时候到了他的手上去了?
柳莺莺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别告诉她, 她脚边这支胳膊粗的桃树枝是被这个弹弓所赐?
怎么可能?
柳莺莺弹弓技术精湛了得,当年在妓院时, 养狗的独眼老人教她的弹弓技术, 那时柳莺莺年幼在厨房干活,总逃不了被人欺负,心里也总想着偷偷逃出妓院,便练了这项本领。
她自认自己的弹弓技术一绝,却也最多不过是像方才那样, 将满树桃花花瓣击落得如雨般纷纷洒落, 再多, 就没有这样的力气了。
究竟得多大的力气,能将整个树枝给拦腰折断?
可若不是这只弹弓, 这人所为,难道是见了鬼么?
于是,在树枝断裂的“威慑”下,烈日当头,柳莺莺跟个五岁的小屁孩排排站,并列站在了一起——
是的,罚站!
哪怕站过来好一会儿了,柳莺莺依然有些无法接受,她竟被人罚站了这个事实!
究竟是多么老气横秋的人,竟动辄令人罚站!
柳莺莺长这么大,被人打被人骂过,却还从未被人罚过站,在柳莺莺的印象中,唯有黄口小儿才该被罚站,大人需要罚什么站!
何况,还是将她和个五岁小孩罚站在一起。
柳莺莺的脸不由有些烧红。
这若被人瞧见了,得知她因与十七公子拌了嘴,闹了嫌隙,被大公子沈琅勒令罚了站,这件事情若传了出去,还不得成为全府的笑柄,柳莺莺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有脸面见人了。
她有什么值得被人罚站的么?虽然方才柳莺莺怕沈钰那小鬼口不择言,什么勾引大堂兄,勾引爹爹之类的话语胡乱喷出,便刻意用夸张的话语堵住了那小鬼的嘴,虽然大人不该与小孩儿计较,可柳莺莺方才所言却也并不虚。
她明明才是被沈钰那小恶魔欺负的那一个!
柳莺莺不信,他沈家大公子会不清楚自己弟弟的为人做派。
那么,将无辜之人一并牵连受罚,柳莺莺唯一想到的理由便是:公报私仇,刻意为之了。
他是故意的!
是因为听到了她方才在沈钰那小鬼面前胡言乱语,拿他沈家大公子的名头胡乱编排么?
还是……因为撞见了她方才与沈六公子私会那一幕?
若是前者,好罢,什么到嘴的鸭子飞走了,什么差点儿吃进了嘴里之类的,确实有些……过火,谁知道他跟个鬼似的,竟神出鬼没的,小孩子浅显,说得含蓄晦涩唯恐听不懂,柳莺莺这才这般直白言语的,却未料——
若是后者,男欢女爱,郎情妾意,自古有之,便是要受罚,也轮不到他沈琅来。
柳莺莺一时有些憋闷。
正好这日天气和煦,日头正高,沈琅那人真真阴险,特意将他们从树荫下唤了过来,指了一片空地让他们罚站。
日头当头照。
四月的天已然有了初夏的微热,往那大太阳底下一站,不多时,柳莺莺鼻尖、额角已慢慢见了薄汗。
再加上她的腰腹上还裹着厚厚布巾,尤其,她今日……她今日的药效俨然快要发作了,只觉得一早被冷水以及方才被那些冰镇果酒强压下去的燥热感又一点一点冒出了头来。
只觉得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口,从体内慢慢溢了出来。
柳莺莺心头微微一惊。
若是放在往日,往往需要一两日甚至两三日的功夫才渐渐发作,而今日,从早上到现在,才不过一两个时辰,竟觉得某种欲、火……只有种呼之欲出的冲动了。
怎么这一次……这么快?
尤其是在大太阳底下,她渐渐口干舌燥,两颊酡红了起来。
不多时,连双腿竟也渐渐发软了起来。
柳莺莺心知,此地不能久留。
而一旁的沈钰从最开始要被罚站的苦恼,到看到柳莺莺也要跟他一起挨罚后,瞬间的一脸幸灾乐祸,好似连罚站也没有那么痛苦难熬了,尤其,在看到柳莺莺渐渐身子不稳,香汗淋漓后,顿时一脸鄙夷的冲着柳莺莺咬牙切齿道:“废物。”
“才站了这么一小会儿就站不住了,怪道爹爹常说,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沈钰高高抬着下巴,站得一脸笔直。
一脸憎恨又得意的看着柳莺莺。
不过,那沈钰到底金贵,他可是被沈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娇爷,从小到大哪里受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累,不过才站了一会儿,便跟柳莺莺一般,额头冒汗,双腿渐渐发软了起来。
柳莺莺见状,也不由毫不客气地鄙夷了回去道:“小废物。”
“还说我呢,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你……”
沈钰被她一噎,气得又要跟她开战,只是这会儿正被人罚站着,却也不敢伺机妄动。
他是被人含在嘴里长大的,哪个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活到五岁,还是头一次在柳莺莺这里吃了瘪,碰了壁,偏偏弄她不赢。
瞬间扭头,憋闷得不想与她说话了。
刚将脸一转过去,这时却听到一旁的柳莺莺忽而冷不丁小声冲他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想法子替你免了这桩子罚,咱俩的恩怨能否一笔勾销?”
只见一旁的柳莺莺忽而如是说道。
沈钰听了这话后微微一愣。
人就是这样,站在对立面时,是恨不得一口咬死对方。
如今站在一条船上了,却有莫名有种同仇敌忾,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感。
沈钰方才恨柳莺莺恨不得咬死她,这会儿却又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来。
明明知道这个坏女人满嘴谎话连篇,可她身上就是有种魔力,说的每一句话都忍不住让他想回嘴,每一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说到底,不过五岁小孩一个,一开始沈钰还一脸高傲憎恶的绷着小脸,直到绷了好半晌,加上罚站的痛苦,终于忍不住让沈钰抬起了小下巴,一脸高傲转过了脸,道:“怎么免?”
便见柳莺莺将头低了下去。
不想,就在两人将要同仇敌忾共同密谋之际,这时,忽而听到身后传来淡淡一声:
“若不专心,加罚半个时辰。”
听到这个威严的声音一响起,沈钰瞬间一个鲤鱼打滚,挺直了小身板,小脸却一垮塌,余光忍不住恶狠狠的瞪了柳莺莺一眼,仿佛在说:都怪你。
而柳莺莺听到这道声音后,瞬间白眼一翻。
是的,眼下,她跟小鬼两个一脸疲累的站在大太阳底下罚站,而罪魁祸首此刻却逍遥自在的坐在亭子里纳凉。
他竟守着他们罚站。
他可真闲。
今日是她母亲的生辰,他不露面便也罢了,竟还有闲功夫守着他们两个无关紧要之人受罚。
他可真是个好儿子。
柳莺莺吐槽归吐槽,却也知眼下压根没功夫跟他耗下去,不多时,只见柳莺莺忽而缓缓开口问道:“大公子,前头正在设宴,我若离开久了,恐有不妥,现下能否放我回去,我跟十七公子的恩怨我俩私底下解决,您看如何?”
一开始,柳莺莺还商好量来着。
说完,见身后无人回应后,便见柳莺莺渐渐失了耐心,道:“大公子,我渴了。”
话一落,还见身后无人回应,柳莺莺干脆蓦地一下转过了身去,隔着一道水榭的距离,她将目光直接遥遥投向了远处亭子里,投到了那张清冽又丰神的脸上,微微抬着眸直接迎上了对方的目光,眼尾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道:“大公子,我想……”
“您现下可否回避一下。”
柳莺莺一本正经的看着沈琅。
而沈琅清幽的目光紧锁在了她的脸上,淡淡打量着她,仿佛知道她又要搞事,连个眉眼都懒得抬一下。
柳莺莺见状,眉头一挑,只在对方清冷的视线中,忽而一点一点缓缓蹲下了身子,随即微微勾唇,遥遥看向对方。
她缓缓朝着地上一蹲,虽什么也没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二人隔着几十步的距离两两对峙间。
柳莺莺嘴角渐渐勾起,略带浅笑的的目光笑意绵绵的看向他。
而沈琅目光却蓦地一冷。
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两人直直对视着。
柳莺莺眼尾的笑意愈发张扬。
良久良久,终于只见沈琅的嘴角直接抿成了一条直线,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后,终是缓缓起了身,转过了身去。
在对方起身转身的那一瞬间,柳莺莺嘴角微微一翘。
对付君子,从来简单。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柳莺莺忽而飞快朝着身旁的沈钰说了一声:“快跑!”
话一落,柳莺莺抓起裙摆站了起来便开溜。
却未料,跑了几步,见身侧不见动静,一转眼,只见沈钰整个人还傻不愣登的站在那儿,压根不敢动弹一下,仿佛压根不知眼下发生了什么。
柳莺莺见状,心中不由骂了一句“小废物”,一时,忍不住转过了身来,抓着那小鬼将他在某人的眼皮子底下直接明晃晃的连拖带拽着、明目张胆的开溜了去。
沈琅侧耳听着身后的动静,直到身后渐渐再无动静了,不多时不知打哪儿摸出了一串菩提子念珠挂在手中。
修长的拇指将其中一颗菩提子往指腹下一按,紧紧按着,良久良久,方往下轻轻一拨动。
仿佛压下了胸腔的一团气息。
沈琅这才慢慢睁开了眼来。
第060章
话说一口气跑出了桃花园后, 柳莺莺终于停了下来,将手中的小鬼一撒手,小鬼不设防, 直接摔了个屁股蹲, 却一溜烟爬了起来,这一次倒是没有急于责怪柳莺莺, 更多的还处在一脸懵中。
两人纷纷弯腰撑着膝盖, 气喘吁吁。
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齐齐扭头朝着身后看去。
见身后无人追来,又齐齐长吁了一口气。
纷纷转过了脸来后, 随即,二人大眼瞪着小眼。
柳莺莺这会儿口干舌燥, 心烦意乱,气喘吁吁, 完全不想说话。
沈钰却抿着小嘴看着她, 似有话要说,却又想等着柳莺莺开口, 可左等右等, 却见柳莺莺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终于憋不住率先开了口道:“你……你竟然不怕沈琅?”
显然,沈钰没有想到柳莺莺竟当真想了法子替他免了罚站,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法子竟是直接抓着他……开跑?
这个举动实在太过颠覆沈钰幼小的心灵了, 太过令他震撼了, 便是到了这会子他还隐隐有些没有缓过神来。
因为, 在沈钰的印象中,整个沈家, 几乎无人敢触那个沈琅的逆鳞。
虽然沈钰年幼,却也懵懵懂懂的察觉到了沈家大公子沈琅在府中的特殊地位,譬如,大人们谈及他时总是神色讳莫如深,府中下人们谈及这位大公子时总是一个个变了脸,或尊敬,或惧怕,或神色古怪。
又譬如,他若挨了打挨了罚,哭闹到整个府中最具有威严的祖母跟前,无论是谁,祖母都会搂着他护着他,哄着他扬言要替他教训他那位二哥,教训他那个混账爹,唯独到了沈琅那儿,即便是他被他捆起来吊了一日一夜,可无论是祖母还是爹爹,或者娘,竟都无一人过来救他。
若是换作爹爹吊着他打,祖母一早就杵着拐杖过来,用拐杖替他将爹爹给打跑了,娘也一早哭哭啼啼闹得全世界都知晓了。
可那日他被吊在树上,吊了一日一夜,哭喊了一日一夜,竟都无一人赶来,非但如此,他病好了后,祖母甚至微微板着脸教训他,说他日后若再不听话了,还要将他吊起来打,爹爹冲他说,你得罪哪个不好,偏偏得罪那一个,娘亲则抱着他直哭,让他往后再也不要去大房了,若见了那一位定要躲着走。
沈钰终是知道了,在这个府里,竟还有比祖母更威严之人。
他对这位大堂兄的恐惧,不仅仅是源于他敢教训他,不是说说的那种,是真的会出手教训,更多的是源自于,旁人对他的那种敢怒不敢言。
这样的恐惧随着那日被吊起来的痛苦,日渐填满了他幼小的心灵,导致光是听到这个名字,他就小腿打颤,沈琅是沈钰最惧怕的人,没有之一。
他以为所有人势必都是怕他的,柳莺莺这么个弱女子自然也不例外。
却未料,只见这个狐媚子竟像是个完全不怕他似的。
她方才不过是开口跟沈琅说了几句话而已,沈琅就当真转过了身去,她竟然还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直接拉着他跑路?并且跑路成功了?而沈琅还没有追来?
这不是直接跟他对着来么?
她怎么敢的?
小孩都是慕强的,方才还恨柳莺莺恨得牙痒痒,经过这一茬后,再看向柳莺莺时,虽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厉害的,若是换作他娘,在沈琅面前,一准吓得直哭了。
故而,沈钰一时又恨又莫名有些钦佩的看着柳莺莺,以至于,令他再面对柳莺莺时,整个人无端别扭极了。
柳莺莺面对沈钰的疑问,却只淡淡挑了挑眉,随即似笑非笑道:“我是狐媚子嘛,怕他作甚?”
沈钰被她这话一噎,瞬间说不出话来了。
他虽年纪小,却也知道狐媚子这些话并不是什么好话,不然,也不会一口一个朝着柳莺莺身上安了,可是这话旁人安倒是正常,沈钰还没见过一口一个口往自己个身上安的。
她这样大大方方承认后,沈钰倒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
莫非……她不是?
这个念头不过在沈钰脑海中闪过一下,立马被他赶跑了。
怎么可能,她方才明明还……勾引沈琅了?
不然,沈琅怎会放他们走的?
良久良久,只见沈钰转了转眼珠子,继续抿着小嘴道:“你方才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没有勾引过我爹爹?”
柳莺莺没忍住朝着沈钰翻了个白眼,随即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嫉恶如仇的小家伙,片刻后,难得郑重其事地朝着沈钰竖起了一根手指头,道:“第一,你爹爹有沈琅俊么,没有。”
“第二,你爹爹有沈琅年轻么,没有。”
“第三,沈琅有你这样一个小拖油瓶和你娘那样一个爱吐血的夫人么,没有。”
“所以,他既没有沈琅俊,又比沈琅老,还有一屋子碍事讨嫌的人找麻烦,你说我是吃饱了撑的要去勾引他么,勾引他我能得到什么好处么?”
“还有,你爹爹有手有脚,他爱画谁画谁,是我逼着他拿笔画我画像的么,他今儿个画了我,我就是狐媚子,那他明儿个画根草,后天画只猫,那那些草那只猫也是狐媚子么,我没怪你爹爹跟个小偷似的背着我偷偷画我的画像,你这小鬼反而倒打一耙找上门来了,这么跟你说吧,这天底下男人这么多,怎么你们沈家的几位老爷不怕狐狸精勾引,你们沈家的几位公子不怕狐狸精勾引,偏偏就你爹爹怕狐狸精勾引,究竟是狐狸精勾引的你爹爹,还是你爹爹自己个就是个花枝招展的花心大胡萝卜!”
“还有,我问你,你走路没走稳,你是怪地不平还是怪你自己没长眼睛,你若好好走路,别说地不平,就是地上有个大坑你也摔不着不是么,你吃饭被噎着了,你是怪大米太硬还是怪你自己个狼吞虎咽,你若好好吃饭,再硬的大米也能嚼碎了不是么?所以,你怪我勾引你爹爹,怎么不好好想想,究竟是我这个狐狸精的问题,还是你爹爹的问题,你今儿个将我打跑了,明儿个,后儿个又冒出其他更多的漂亮姑娘,你打得完么?”
“反正话说到了这里,你若还要一意孤行认定我要勾引你爹爹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了,你自己琢磨去吧。”
若是旁的五岁小孩,柳莺莺才懒得跟他废话,不过是见这沈钰比旁的小孩多了几分聪慧,又见他方才护着他娘时红通通的那一双眼,到底有些可怜,不然她才懒得与他耗费这些唇舌。
说到底,也是个受爹娘磨难的孩子。
若不好好养,回头怕是要养废了。
说完后,柳莺莺身子燥热,不想在耽搁,抬脚便要往回去了。
沈钰并非愚笨小孩,相反,他极为聪明,就是被宠爱惯了,也横行霸道惯了,从小到大所有下人顺着他,娘亲哄着他,其实从来没有人像现在这样耐心的同他讲过这些大道理。
故而柳莺莺这一通说教后,只见沈钰抿着嘴不说话了,他并非听不懂,相反他不但听懂了,他其实比谁都懂,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难道要他承认自己爹爹是个花心大萝卜,要他承认她娘不得爹爹喜爱,这才日日郁郁寡欢,他只能将所有的过错推到这些狐狸精身上。
这会见柳莺莺要走,有些不太想让她走,却又拉不下脸来叫她,好半晌,忽见沈钰想起了一茬,只一脸着急的冲着柳莺莺的背影唤道:“坏……臭女人,我……我的画,我爹爹的画不见了——”
沈钰忽而心急喊道。
那画是他从沈戎书房里给偷出来的,若被爹爹发现了,又得打他板子了。
沈钰顿时有些心急如焚。
柳莺莺听了后也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那幅画来,方才那沈琅突然出现,吓得她手中的画卷跌落,后头又遭罚站开溜,竟一时将那幅画抛掷脑后了,心里道了一声不好,面上却挑了挑眉道:“那碍眼的东西,丢了岂不正好。”
顿了顿,视线落在了沈钰那张着急的小脸上,淡淡道:“放心,你爹爹私藏了别的女子的画像,他不敢声张的!”
说完,柳莺莺提步朝着林子外头走了去。
沈钰还不大放心,只急急追问道:“真的?”
回应他的是柳莺莺一个淡淡摆手的背影。
沈钰虽纠结,却莫名信了,不多时,忽而又冲着柳莺莺的背影喊道:“我……我今日姑且再信你一回。”
又道:“不过,甭以为你方才帮了我,我就会饶过你,我今儿个不打你了,可你日后还要继续勾引我爹爹害我娘伤心吐血的话,我还是会要打你的,哼!”
沈钰依然恶狠狠地冲着柳莺莺放着狠话,不过这一次底气不如方才那样足了。
“恩将仇报的小东西。”
话说,柳莺莺与沈钰在桃花林入口分道扬镳,一出来,便见桃夭在林子外头心急如焚的等着了。
柳莺莺原本打算直接打道回府的,可是想起那幅画,嘴上说不管那幅画,心里却清楚她的私人画像若被人捡了去,该出事了,故而告诉了那幅画遗落的位置,特让桃夭去寻,自己因实在口干舌燥,心慌意乱,只得重新回到宴上。
她过去时,宴席上的人已散了大半,全部都去园子里赏花去了,沈月婷也不见了踪影,白家双生花也不见了踪迹,姚玉兰却还在席位上,见柳莺莺以手扇着风而来,立马给她倒了杯茶,笑着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顿了顿,上下看了柳莺莺一遭道:“方才大姑娘在寻你,邀你一同去逛园子,我说你先去了,许是迷路耽搁了,大姑娘便让我过来瞧瞧看你回来了不曾?”
柳莺莺实在渴得利害,便将那杯茶一饮而尽了,末了,又倒了杯果子酒,直接一口饮了,姚玉兰一脸惊讶,再一抬眼朝她脸上看来,这才见她满面潮红,热气氤氲,只有些惊讶道:“这是怎么了,这是去哪儿了?”
柳莺莺只抚了抚胸口道:“姐姐可知大姑娘唤我何事么?”
又道:“我身子不大舒坦,想回去歇着了,若无要事,劳姐姐代我跟大姑娘说一声。”
柳莺莺大事已成,便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姚玉兰见柳莺莺脸红得异常,连忙关切的询问了一遭,道:“那好,你若不舒坦,我跟大姑娘说一声便是。”
说完,连连抬眼看向柳莺莺。
柳莺莺冲她点了点头,二人分道扬镳。
不料,刚走出没几步,柳莺莺忽而眼前一花,双腿骤然阵阵发起了软来。
酒……有问题。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浑身滚烫的柳莺莺全身不由得生生打了个寒战来。
而这时,一群男子正好走了过来,以沈烨为首的十余个郎君过来给清河郡主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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