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柳莺莺回到沁芳院后, 气还未曾全然消散。
方才在沈琅跟前撂下的狠话中气话居多,吴庸许是听不懂,可那姓沈的势必是听懂了, 那便是上回在密室中威胁过他的:他若毁了她的姻缘, 她定要赖上他!
虽是气话,可剩下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里, 放眼整个沈家, 可选的路好像真的不多了。
不过,与人为妾,终归非柳莺莺所愿, 何况,还是成为他沈琅的妾。
只有种, 被他刻意折断了羽翼,却还要摇尾乞怜投奔到他怀里的屈辱感。
光是想想, 都觉憋屈。
气结之余, 不多时,沈六公子那张灰白的脸面不期然的又在柳莺莺脑海中闪现了, 到底令她心生愧疚和不忍直视。
他们的婚事成不成, 自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缘分,便是不成,她也是盼着他好的。
那样白纸般干净纯净之人,柳莺莺有时在想,若没有她对沈六公子的撩拨和勾引, 那一幕还会不会出现?
然而, 无论如何, 她跟沈六公子这桩姻缘,已断得彻底了。
因这件事情的发生, 导致柳莺莺难得意兴阑珊了几日,按照柳莺莺的本性,本该一事不成,便换一事,一人不成,便立马马不停蹄再换一人,沈六公子这条路走不通了,便该一鼓作气立马开展下一阶段的谋划才是,然而不知是不是有些累了倦了,还是怎地,柳莺莺一反常态的歪在院子里,什么也没有做,亲眼看着宝贵的时间一点一点在眼前流失。
有时,柳莺莺甚至在想,这个沈家,她是不是来错了,眼看着时间一晃两个月过去了,按照与母亲吴氏的约定,再有一个月她便要返程了。
干脆随着母亲一道回云城算了。
那偌大的云城,难道没有她柳莺莺的一席之地不成?
然而,不过片刻后,便又见柳莺莺无奈的摇了摇头。
回到云城难道真的就能好了么?
在这个世界上,女子本就不易,尤其对柳莺莺这样的人来说,哪里都是战场,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她出现的那一刻天然便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区别在于,大战场还是小战场罢了,大战场虽厮杀汹涌,到底酣畅淋漓,小战场虽不至于丢人丢命,可那些琐碎愚昧之事,没准越发恼人心烦。
美貌在沈家其实并不值一提,却也能生出这么多事端来,这若投身小门小户,市井之中,不定能生出多少幺蛾子来。
有时候,高门虽严苛,到底讲理,若到了那文墨不通的市井中,有时成见愚昧是一座大山,不分对错,不分好坏,任凭浑身是嘴,怕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来。
柳莺莺到底是自烟色之地出来的,深知有她这副皮囊便是有心想过安生日子怕也不是易事。
这样想着,柳莺莺复又稍稍打起了几分精神来。
自蚕宝宝长大后,已有几日不曾去过沈月灵那儿探望了,算算日子,现今蚕宝宝们应该长得肥壮,怕是快要到了吐丝的日子了,想了想,柳莺莺这日难得早起准备去三房探望一遭。
去之前,照例,还得先去玉清院采摘一篮子桑叶送过去。
从前,为了勾引那姓沈的,她想方设法的去玉清院偶遇,而今,拎着这个花篮,柳莺莺一度恨不得将它当个鞠给一脚蹴到院子外头去。
不过,沈月灵到底是整个沈家最为维护她之人,何况,那些蚕宝宝们也是她柳莺莺精心养护出来的心血,忍了忍,柳莺莺这才费力的调整了一番情绪,却不料刚一出院子便见姚玉兰正好也从东院走出来,看到柳莺莺,远远冲着柳莺莺笑着招呼道:“柳妹妹也是要去采摘桑叶么?”
也?
听到姚玉兰这般说着,柳莺莺不由朝着姚玉兰看去,便见此刻姚玉兰臂弯中竟也挽了个小篮子。
见柳莺莺有些惊讶的盯着她手中的篮子,姚玉兰扬了扬手中的篮子,冲柳莺莺笑了笑道:“听说大姑娘还有苏姑娘近来都在养蚕,前几日老夫人寿宴上看到十四姑娘养的蚕宝可爱软糯,想着这些日子在院子里闲来无事,便也耐不住好奇随大流的跟着养着玩玩,正好,往后咱们可以结伴同行了。”
姚玉兰笑着朝着柳莺莺走了来,道:“我没有养过蚕,若有不懂的地方,怕是要时时来向妹妹请教了。”
柳莺莺听了姚玉兰这番话后不由有些意外,姚玉兰竟也想要养蚕?
不过,意外却也并不意外。
深宅内院里的姑娘们鲜少有外出的机会的,常年关在院中无事可做,素来喜爱跟风,自打柳莺莺和沈月灵养起了蚕后,大姑娘沈月澶莅临过好几回了,见她们养的蚕宝肥胖可爱,观摩了一段时日后终于忍不住暗搓搓跟着下手了。
沈月澶是整个沈家小辈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巴结奉承她的人自不在少数,加上千金小姐们的宴会上为了增加话题,现今,整个清远城不少高门大户里的千金小姐也跟着散养了起来。
就连沈家,见沈月澶养蚕后,沈月曦,沈月骊也跟风的开始养了起来。
姚玉兰跟着养,也不足为奇。
不过,尽管如此,柳莺莺还是深深看了姚玉兰一眼,片刻后,淡淡笑着道:“姚姐姐客气了,咱们一墙之隔,有什么事只管随时过来差遣便是。”
又道:“正好每次一人前去采摘桑叶无聊得紧,有姐姐同行便能多个伴了。”
说话间,二人结伴朝着玉清院方向缓缓走了去。
路上,闲聊间,只见姚玉兰随口道:“听说那日表姑娘落水后病了一场。”
柳莺莺有些意外,道:“要紧么?”
那日柳莺莺回来后,寿安堂还特意打发大夫过来给柳莺莺瞧瞧,柳莺莺其实身子极好,她不怕冷,倒是有些怕热,在湖中泡了那么久,还去沈琅那里耽搁了一阵,除了回去时打了两个喷嚏外,并无任何大碍。
尽管如此,老夫人还特意打发人给她送了驱寒汤,并不少珍贵补品来。
姚玉兰道:“应当并不多少大碍,许是感染了风寒罢了。”
说话间,朝着柳莺莺眨了眨眼道:“不然,大姑娘和表姑娘定然会到沁芳院登门拜谢的。”
姚玉兰略微打趣地说着。
柳莺莺一听,一阵莞尔,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哪还能劳大姑娘和表姑娘登门拜访,那便是折煞我了。”
说话间,二人已缓缓来到了桃园,经过一座弯弯拱桥,二人相继踏上了那座嶙峋山石。
走到山石上时,便见姚玉兰忽而朝着山石周遭四下探了探,柳莺莺见姚玉兰顺着蜿蜒山石,忽而朝着密道入口方向窥探了一眼,不知为何,心忽而突突跳了两下,下一刻,便见柳莺莺骤然开口问道:“对了,姐姐可知……沈六公子——”
柳莺莺似有些难以启齿的开口问着。
果然,柳莺莺这个发问让姚玉兰有些意外,却也立马收回了投向假山深处的视线,一时看向柳莺莺道:“四房近来倒是出乎意料的安静,没听到哪些传闻动向,不过——”
说话间,只见姚玉兰朝着柳莺莺脸上看了一眼道:“不过,想来对那白姑娘是非娶既纳了。”
柳莺莺有些惊讶道:“纳?”
继而惊诧道:“那白家姐妹不是四太太的侄女么,虽说门第差了些,可到底亲戚一场,难道不是……娶么?”
柳莺莺暗自吃惊。
却见姚玉兰笑着摇了摇头道:“妹妹来的时日尚短,却不知那白家姐妹是四太太的侄女不假,却也不过是继妹之女,而且那个继妹还是继母那边带过来的,虽说是姐妹,实则并无任何血亲。”
姚玉兰如实说着,顿了顿,又道:“四房虽不显赫,可六公子到底文采斐然,他日必有建树,四太太必然不会放任将白姑娘娶进门来误了六公子前程的,抬作一房良妾,摆上一桌席面怕是白姑娘的最终归宿吧。”
姚玉兰悠悠说着,说罢,忽又缓缓道:“相信白姑娘对这一切……心里亦是有底的。”
姚玉兰别有深意的说着。
柳莺莺听了却暗自吃惊。
仿佛一语双关来。
没想到那白家双生姐妹花竟是四太太继妹之女,难怪沈月骊包括沈月曦等人对那对姐妹花都隐隐瞧不上眼,也没想到,连白莺儿那样的竟都不过只能为妾而已。
她的身份地位比白家姐妹高不了多少,还少了这样一层亲戚关系,如今看来,她与沈六公子的姻缘若能成,怕是最多也不过这样而已了。
柳莺莺一时心头略微复杂。
没想到,那白莺儿明知为妾,却也愿意一头扎了进去。
看到白莺儿如此,仿佛看到了一张铜镜摆在了自己眼前,柳莺莺透过铜镜看到了自己的境遇来。
柳莺莺一时心头微凉。
这时,二人已来到了玉清院西院的桑树林。
去时,却见玉清院正在大兴土木,桑树林隔壁的那片樱树林竟在几夜之间被拔了一干二净,成了一片偌大的空地来。
看着隔壁空空如也的空地,柳莺莺只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番暴殄天物来。
五月樱桃便要成熟了。
前几日柳莺莺前来采摘桑叶时见那片樱桃林已结满了淡粉色的樱桃果子来,不过半月便能熟透了。
上回来时,柳莺莺还想着待樱桃熟透后采摘一些樱桃回去做果酱吃,却未料今儿个一见整个傻了眼了,那么大的一片樱桃林竟一棵也不剩下了。
简直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啊!
柳莺莺心中不断吐槽着,与姚玉兰一道缓缓采摘起了桑叶来,摘到一半时,忽而闻到一道淡淡的茶香自前院飘了来,柳莺莺神色微怔,远远地闻着,似一抹茉莉花茶香。
正迟疑间,这时,忽见前方墙院中一抹黑影缓缓踏来,不过片刻功夫,便见吴庸缓缓而来,却是冲着姚玉兰道:“姚姑娘,姚公子在书房泡茶,少主请姚姑娘过去饮茶。”
姚玉兰闻言,顿时一脸难以置信,良久良久,强忍惊喜,道:“兄长也在?”
吴庸淡淡点头。
姚玉兰立马看向柳莺莺道:“柳妹妹随我一道去罢。”又道:“兄长泡的茶一绝。”
说话间,飞快看了吴庸一眼,仿佛在问:可以么?
便见那吴庸装作与柳莺莺不熟似的,只眼观鼻鼻观心的看了柳莺莺一眼,不多时,冲着柳莺莺淡淡点头道:“来者是客,柳姑娘……请!”
柳莺莺险些没能忍住翻出个白眼来:谁稀罕。
第092章
柳莺莺本膈应着, 不想去。
只是,闻着鼻尖若有似无萦绕的茉莉花香,只见她嘴角略微一抿。
她喜欢茉莉花茶不假, 茉莉花花色洁白, 香气浓郁,关键是价格便宜, 原先在万花楼时多饮这一款茶, 茉莉花茶在所有茶饮中并不高端。
那日,她在沈琅面前撂下狠话,本不过是气不过的泄愤之言。
没想到这日玉清院当真出现了茉莉花茶。
然而, 落到了柳莺莺眼里,可不是什么关怀备至, 而是明晃晃的挑衅。
好像在回击她那日撂下的狠话:她若敢来,他便敢备。
好像她不去反倒是怕了他似的。
柳莺莺瞬间将嘴角一抿, 还真当她怕了他不成。
于是, 在姚玉兰的邀请下,柳莺莺毫不客气地随着姚玉兰一道去往了玉清院。
这是在玉清院后院采摘了近乎两个月的桑叶以来, 头一次踏入玉清院正院。
吴庸在前头领路, 柳莺莺随姚玉兰在身后缓缓跟随。
玉清院是沈琅的居所,而沈琅在整个沈家的地位毋庸置疑,想象中定然是奢华富贵之所,不料,缓缓踏入后, 却见竟是出乎意料的清减淡雅, 远远的只见一方院落简单古朴, 不见丝毫华丽之物,倒像是有种隐秘在深山老林间的僻静之所, 有种超脱于世的古朴幽静。
让柳莺莺下意识的想起了深山中的古庙来。
又见整个庭院人烟稀少,相比寿安堂穿红戴绿的婢女婆子来回穿行,放眼望去,整个玉清院几乎可以说是了无人烟,只远远看到远处有一驼背老妪正在弯腰清扫地上的落叶,除此以外,再无任何一人。
院子里也并无多少花卉装饰,倒是走近了,在院外的院门口看到摆放了几十株绿色的树植,底部用绳索捆绑,一株株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院门口,看着像是从哪处刚挖出来正要种植的植被。
全部整齐摆放在了院门口,十分招眼。
柳莺莺朝着那一片片绿植看去,便见其中几株绿植上开出了小朵小朵的细花,正要定睛再看时,只见这时一旁的姚玉兰忽而开了口,问道:“咦,这些是茉莉花树么?”
姚玉兰指着那一株株茉莉花树略有些惊讶道。
吴庸闻言,略微回头看了一眼,道:“姚姑娘好眼力。”顿了顿,又道:“姚姑娘认得茉莉树?许多人只认得花不认得树。”
姚玉兰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兄长爱饮茶,以前在家中种植过几株茉莉花树,故而认得。”
吴庸道:“原来如此。”
说话间,便见吴庸忽而指着那一株株茉莉花树冲着姚玉兰与柳莺莺二人道:“这些树皆是从各个山头挖来的野生茉莉花树,极为难得,那些则是从各个茶桩搜刮来的树中孤品,其中有几株还是刚刚培育出的孤品,市面上还从未出现过的——”
吴庸随口说着。
姚玉兰却听得略有些乍舌,道:“这些都要种在后院那片空地么?”
片刻后,又不由喃喃自语道:“没想到大公子竟……喜欢茉莉花……”
这句话姚玉兰说得声音极小,却不料,走在前头的吴庸还是听到了,只见吴庸沉吟片刻,忽而似笑非笑道:“少主从前并不喜欢茉莉花,也是近来才……才突然研究上的——”
吴庸的话仿佛意有所指,说笑间,收回目光时,仿佛从柳莺莺面庞一扫而过。
柳莺莺闻言翻了个白眼的同时,亦是略有些讶异。
沈琅此举究竟何意?
她说喜欢茉莉花茶,让他备好,他便拔了那整片樱树林,改种上这片茉莉花树?当真听话的真备下了?
对她的话这样言听计从?竟莫名有几分顺着她的意的意思?莫名有几分情深意切的味道?
然而——
呵,柳莺莺信了他的鬼!
真要顺她的意,便不该毁了她的姻缘。
真要情深意切,便知,她想要的是名分,是实打实的姻缘,而非这些虚头八脑的玩意儿。
柳莺莺不知沈琅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一个即将要成婚之人,为了她一句戏言,而种上一片花海?柳莺莺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哄骗小姑娘的手段罢了。
毕竟,那日,在密室中二人颠鸾倒凤的画面柳莺莺可没忘,那姓沈的明显对她的身子痴缠着,十分满意,估计是既想与她继续,却又并不想负责任,于是,便想着给颗糖,卖个好,再将她继续哄骗着与他再续前缘?
呵,这样的画面,这样的手段,柳莺莺当年在妓院时瞧多了。
没想到那姓沈的竟也这般恶劣。
简直比那妓院的嫖客更要没品,嫖客至少还给了嫖资,而这姓沈的呢,他只想白嫖!
可惜,柳莺莺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待绕过一众茉莉花树便入了院,院子极大,吴庸领着他们往西走,上了回廊深处,便入了后院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庭院中,只见正中央那间屋子外头候着个八九岁的小童子,着一身白衣,头上绾着个两个丸子鬓,鬓角两侧各垂落一缕发丝,远远看着似个小仙童。
仙童见他们一行过来,神色淡定的进屋禀告,片刻后,出来冲着为首的吴庸一板一眼道:“公子让你们进去。”
吴庸闻言朝着仙童头上敲了一下,道:“小古板。”
话一落,便见仙童瞪了吴庸一眼,而后视线一扫,目光落在了吴庸后头的柳莺莺和姚玉兰二人面上。
淡淡一扫,正要收回时,忽见小仙童神色一怔似的,忽而嗖地一下又将视线再度落到了二人之间的柳莺莺脸上定定看着。
不知是被柳莺莺绝美的容颜给惊艳到了,还是如何,只见那一板一眼的小仙童微微睁了睁眼,看向柳莺莺的目光中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来。
柳莺莺见小仙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经过他跟前时,缓缓抬手,朝着他的鬓角上摸了一下,便见小仙童抿嘴看着她,似乎想躲,最终竟忍着没有躲,这一幕被吴庸看到了,只见吴庸一脸不满道:“哎,你这小古板怎么还有两副面孔?”
话一落,便又见小仙童一板一眼道:“莫要让公子久等。”
吴庸被这话一噎,却也无力反驳,不多时,笑骂了一声后只得立马领着姚玉兰和柳莺莺进了屋。
只见这间屋子极大,是间书房,入目所及之处,除了窗子外,竟全是大片大片的书墙,书墙拔地而起,没入房顶屋檐,密密麻麻全是书籍还和竹简,书墙旁边还安置了扶梯,专门用来取书,一眼望去,令人颇为震撼,柳莺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书。
姚玉兰神色亦是与她一般无二。
显然,她竟也是头一次来这儿。
屋子分三间,东西两侧各有一间里屋,吴庸领着他们去了西侧里间,里间用偌大的古屏作挡,屏风旁设了一座宝塔,半人高,宝塔中一缕青烟徐徐上升,屋子里满是淡淡的檀香味。
有种入庙里上香的庄严和味道。
看着那抹青烟,不知为何,柳莺莺忽而想起沈老夫人过寿那日,那日沈二公子沈烨凑到她跟前嗅了嗅,忽而语出惊人道:“柳姑娘身上……有股味……”
柳莺莺问他什么味。
他答:“香火味。”
柳莺莺莫名觉得那日沈二公子指的便是眼下这股味道:檀香味。
莫非,那沈二察觉出了什么?
正踟蹰间,便见吴庸的声音再度响起了起来,恭恭敬敬的禀告道:“少主,姚姑娘到了。”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柳姑娘正好也在。”
说话间,吴庸缓缓侧身,柳莺莺随着姚玉兰齐齐抬头看去,便见南侧的窗台下设了一方矮榻,榻上摆了一方矮几,几子两侧各自盘腿坐了一人。
一人一身玄衣,气质凌然,然而这日却将那高高束起的长发披散下来,略拢在脑后,用一支玉簪半绾着,长发半披,难得与往日里那副凌云之势截然不同,竟莫名增添了几分……慵懒散漫的味道。
就连柳莺莺见了,都忍不住侧了侧目。
那人自然便是这玉清院的主人沈琅是也。
而另外一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相貌寻常,却儒雅疏阔,该是那位大公子的幕僚,姚玉兰的兄长姚汝成是也。
柳莺莺视线在二人身上掠过,而后直径掠过了前方那人,直直落到了姚汝成身上,不由多看了一眼。
听说姚玉兰兄长是举子出生,本以为年龄已长,没想到竟是这般年轻。
又见这姚汝成虽不算美男,可浑身自有一翻疏阔书卷之气,有别于沈六公子那般的书生之气,是一种千帆过境,万物于心的郎朗平和之气。
这种气质有些特别,不由令柳莺莺多看了一眼。
片刻后,柳莺莺下意识地朝着身侧姚玉兰方向看了去,却见姚玉兰飞快朝着前方看了一眼,不多时,立马垂下了目光,一向落落大方的她竟难得有些局促紧张似的,置于腰腹前的双手略微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良久良久,极力的调整了一番神色,随即端得一派优美娴雅道:“兰儿见过……大公子……”
顿了顿,又道:“兄长。”
柳莺莺收回了视线,正要随着行礼时,目光一抬,正好榻上二人相继看了来。
沈琅清冷犀利的眼眸直径朝着柳莺莺面门射来。
第093章
视线对上沈琅目光的那一刻, 不知为何,柳莺莺瞬间连礼都不想行了,只跟在姚玉兰身后, 淡淡福了福身子。
两人对视一眼, 柳莺莺装作不熟。
沈琅也很快收回了目光,对她视而不见, 只冲着姚玉兰神色淡淡道:“无需多礼。”
姚玉兰缓缓抬起了头来, 飞快朝着对方看了一眼。
这时姚汝成看到自家胞妹的到来,不由笑着道:“兰儿,你怎么来了?”
姚玉兰略有些报赧道:“近来府里的姑娘们都在养蚕, 我闲来无事便也跟起了风,今日与柳姑娘一道在大公子后院采摘桑叶, 没想到刚来便被吴护卫请了来。”
姚玉兰如实说来。
姚汝成闻言挑了挑眉,片刻后, 转脸冲着对面沈琅摇头笑着道:“家妹不懂事, 扰公子清幽了。”
却见沈琅神色淡淡道:“无妨。”
顿了顿,只见沈琅忽又面不改色的说了句:“叨扰者也非她一人。”
说这话时, 沈琅神色寻常, 面上并无任何异色,只缓缓端起了跟前的茶盏,淡淡饮了一口,好似并无多少深意。
然而这话一落,只见偌大的书房依然骤然一静。
吴庸立马眼观鼻鼻观心的摸了摸鼻子, 装作没有听到。
姚玉兰闻言, 下意识地扭头朝着身后柳莺莺脸上看了一眼。
而柳莺莺听到这句话后, 嘴角一抿,瞬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来。
所以, 几个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莫非是说独独她一人叨扰到他的清幽呢?
呵呵。
柳莺莺瞬间在心里冷笑了两声来。
片刻后,胸口略微起伏了下。
而姚汝成听到这句话,仿佛有些意外似的,便下意识地随着姚玉兰的视线往后看去,目光落到柳莺莺面上的那一瞬间,便见姚汝成目光骤然一怔,定定的看着柳莺莺,仿佛看到了某种不该看到的人似的。
下一刻,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立马噌地一下飞快将视线调转朝着沈琅方向看去。
却见沈琅神色淡淡端起茶盏浅饮着,面上并不任何异色。
便见姚汝成目光略有些古怪。
柳莺莺貌美天成,但凡第一次看到她的人就没有不被惊艳到的,柳莺莺对旁人的惊诧也早已习以为常了,只是姚汝成那样的神色倒不仅仅是惊艳,像是看到柳莺莺后的诧异,又像是看到沈琅神色后的诧异,总之略有些奇怪,可具体哪里奇怪便又说不上来。
然而不过一瞬间,便见姚汝成神色已恢复如常,不由再度抬着眼朝着柳莺莺脸上看了看,良久良久,思所着,只有些好奇开口道:“兰儿,这位便是与你同住一个院子的……柳姑娘?”
说话间,姚汝成朝着柳莺莺友好的点了点头。
话一落,还不待姚玉兰回应,便见方才还一脸冷淡的柳莺莺,竟笑着主动朝着姚汝成点了点头道:“姚公子。”
说话间,只见柳莺莺还朝着姚汝成淡淡福了福身子。
姚汝成没想到柳莺莺竟主动同他打招呼,一时受宠若惊,神色再变,片刻后,笑着试探道:“柳姑娘……认得在下?”
只见柳莺莺笑着道:“上回吃过姚公子从西域带回来的葡萄,葡萄甚甜,还未曾致谢的。”
姚汝成神色一愣,反应了过来,原是回沈家那日给姚玉兰送葡萄,得知西院进了人,出于礼教,便也给西院送了份。
一时笑着摇了摇头道:“原来……如此。”
说着,复又再度朝着对面沈琅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笑着意味深长道:“我还以为柳姑娘……认得在下了。”
一时,又立马笑着道:“不过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二人说话间,只见姚玉兰狐疑的视线在二人脸上来回看了一眼,这时,忽见一言未发的沈琅扫了身侧吴庸一眼,冷不丁开口,问道:“方才何事?”
沈琅神色淡淡的问着,直接打断了姚汝成与柳莺莺二人的交谈。
吴庸一愣,没有想到少主骤然有此一问,一时有些不明就里来,还是见沈琅朝着门口的方向淡淡扫了一眼,吴庸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立马笑着道:“少主,方才进门时我摸了下弥生的脑袋,他却连连瞪我,可柳姑娘也摸了,他却任柳姑娘摸之探之,您看,那小和尚是不是有两副面孔?竟还区别对待了起来?”
吴庸立马便将方才门前的小事故告状上了。
沈琅闻言,捏着手中的茶盏没有说话,那双清冷的凤眸仿佛朝着柳莺莺这个方位淡扫了一眼,又仿佛并没有。
姚汝成看了沈琅一眼,又看了看柳莺莺,继而笑着冲着吴庸道:“也不看看你长什么样,人家柳姑娘又是何等风姿,若换做是我,别说瞪两眼,便是踹两脚也是你该得的。”
姚汝成笑着打趣着。
这话引得吴庸瞬间瞪眼不满,二人“友好”交流了一番后,这时,壶里的水开了,正在滋滋冒泡。
姚玉兰与柳莺莺同时朝着炕上看去,便见此刻炕桌前摆放着四五碟茶叶,柳莺莺目光朝着几碟茶叶上扫了一圈,忽而朝着姚汝成问道:“这些可都是茉莉花茶?”
姚汝成闻言略有些意外地看向柳莺莺道:“柳姑娘好眼力。”
便见柳莺莺笑着道:“方才进来时看到院子外摆放了许多茉莉花树,又闻得屋子里有股若有似无的茉莉花茶香,便猜测这些都是茉莉花茶了。”
说话间,只见柳莺莺看着姚汝成笑着道:“听姚姐姐说姚公子煮得一手好茶,看来,今日我跟姚姐姐要有口福了。”
柳莺莺笑着与姚汝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对他较为热情,好似姚汝成才是这玉清院的主人般,倒将这座院子真正的主人给撂在一旁了。
一时,弄得姚汝成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尴尬。
心道,莫不是这位柳姑娘头一次来这玉清院不成,将他错认成了公子?
然而,下一刻,又反应过来,不对,她分明称呼他为姚公子,也就是说,柳姑娘在明知他是幕僚的情况下,还对他……青睐有加?
这是什么情况?
“呃,公子,这——”
姚汝成可不敢喧宾夺主的招待人,一时,小心的看向了对面少主沈琅。
只见沈琅抿着唇没有说话,待将手中那一盏茶慢条斯理的一饮而尽后,这才朝着姚汝成脸上淡扫了一眼,道:“煮罢。”
不知是不是姚汝成的错觉,只觉得公子这道目光略有些冷寒。
于是,姚汝成得令,拎着茶壶煮起了茶来。
因矮榻地方小,施展不开,故而众人将茶器移到了屋子中央的八仙桌上来。
四人围坐着,沈琅与姚汝成对立而坐,柳莺莺与姚玉兰面对面而坐。
姚汝成煮茶,动作娴熟,姿势飘逸优美,姚玉兰便自荐着在一旁提壶取水打下手。
屋子里热气袅袅,茶香氤氲,竟难得有几分雅致。
煮,泡,洗,冲,只见杯盏在指尖旋转跳跃,还没有饮上,便见众人均被眼前煮茶的动作步骤给吸引住了,只觉得光着看着都是享受。
尤其是柳莺莺,一度伸手撑在桌面上,以掌心撑着下巴,全程侧着脸,认真又不错眼的盯着姚汝成的动作,她嘴角噙着淡笑,好似被姚汝成的动作给彻底吸引住了似的,全程双眼一眨不眨,目不转睛盯着。
美人目光虔诚,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痴迷,看得姚汝成心如打雷,期间险些还一度翻了茶盏,就连姚玉兰都忍不住朝着柳莺莺脸上看了好几眼。
唯独,沈琅端坐那里,目不斜视,好似并没有发觉桌面上的异色,又或者,压根不感兴趣。
直到四盏茶盏满上,姚玉兰率先将第一盏茶小心翼翼地奉上,递到了沈琅跟前,小心道:“公子,请饮茶。”
再将第二盏递到了柳莺莺跟前,柳莺莺这才将侧过去的身子坐直了,一时,将茶盏缓缓送到了唇边,却并没有着急饮下,而是用指尖朝着茶盏茶面缓缓扇了扇,一时缓缓闭上眼轻轻嗅了嗅,等到睁开眼时,只见柳莺莺再度侧脸朝着右侧的姚汝成方向看去道:“好茶,姚公子茶艺精湛,这是我闻过最香的茉莉香。”
整个过程,柳莺莺全程都右侧着坐着,全程用背影对着左侧,没有往左侧看过一星半眼。
“柳姑娘过誉了。”
姚汝成笑了笑,礼貌回道。
话一落,朝着对面看了一眼。
便见柳莺莺将那茶盏缓缓送入唇边,烈焰红唇贴上淡绿色茶盏,小口小口慢慢饮着,一边饮茶间,圆桌低下,柳莺莺精致小巧的绣花鞋忽而无意间触碰到了一只马靴,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只见左侧端着茶盏那人的手略微一顿。
淡绿色茶盏里的茶面荡起了一层浅浅涟漪来。
沈琅目不斜视地清冷凤眸骤然淡淡眯了起来。
下一刻,便见那只绣花鞋蹭着黑色稠面的马靴继续一路缓缓而上,与此同时,柳莺莺饮完了茶盏里的最后一缕茉莉花茶,转脸便若无其事地朝着右侧姚汝成笑着讨教道:“对了,姚公子方才煮茶出汤时动作极快,且沿着茶盏缓缓低倒,可是为了防止茶香四溢?”
柳莺莺诚心讨教着。
姚汝成没想到她竟是内行,一度略有些诧异道:“正是。”顿了顿,只有些惊喜,随即缓缓道来道:“茉莉花的茶香在于一个香字,许多人冲茶间已让茶香溢了七八层,余下茶花再美也不过虚有其表,煮茉莉花茶的灵魂在于锁住茶香让其在杯中更好的融合,方是煮此茶的绝妙处。”
姚汝成娓娓道来着。
许是难得遇到一个懂茶知音,说着说着,便有些滔滔不绝。
只见柳莺莺听得极为认真,待他夸夸其谈落下最后一个字时,柳莺莺一脸赞赏道:“难怪,这盏茶的口感比往日饮的更为浓郁,口感也更为丰富许多——”
说这话时,小巧的绣花鞋已蹭,上了那条挺拔结实的大腿上。
柳莺莺一面与姚公子夸夸其谈着,一面在圆桌低下撩拨玩弄着。
整个过程,都没有往左侧扫过一星半眼。
直到,姚汝成在柳莺莺的恭维下,冲泡起了第二碟茶叶第二壶茶来,却见沈琅第一盏茶还捏在手中没有动弹,柳莺莺这才第一次转过脸来朝着沈琅面上看去,一时似笑非笑提醒道:“大公子,茶该凉了。”
沈琅闻言,终于抬起了眼来,眯着眼朝着柳莺莺面上直接扫了来,定定的将她看着,片刻后,竟难得顺从的端起那盏茶缓缓送入唇边,却在饮下的那一刻,柳莺莺嘴角一勾,圆桌低下的绣花鞋轻轻碾了去——
第094章
话说, 在柳莺莺踩上去的那一瞬间,明显感受到脚底微微一抖。
沈琅身躯轻轻一震,像是骤然打了个激灵。
握着茶盏的手指骨都隐隐在发白, 紧紧握着, 一度要将指尖那抹淡绿色的茶盏给捏碎了。
然而,却偏生能做到面不改色。
只见他微微抿着唇, 两腮齿牙用力一咬, 两腮处的肌肉微微绷直了,然而片刻后,却依然能顶着这股巨大的刺激, 将唇边的茶一口一口徐徐饮下。
只有种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之姿。
柳莺莺见状, 嘴角一勾,忽而蓦地一下笑了。
她发现这个姓沈的原来是个闷骚男, 或许, 还不止一点点。
盈盈笑着瞥了对方一眼,这时, 姚汝成已将第二碟茶煮好了, 混着毛尖,一道新的口味。
照例,姚玉兰先将第一盏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沈琅,语气小心柔和道:“大公子试试这一例。”
片刻后,又将第二盏递送给了柳莺莺, 见柳莺莺骤然笑了一下, 姚玉兰不由好奇道:“柳妹妹因何发笑?”
姚汝成此刻注意力都在茶上, 见状,也不由立马问道:“可是这茶有何问题?”
却见柳莺莺笑着摇了摇头, 不多时,只缓缓从第二碟茶盏中剩余的茶叶中捏起了一片茶叶来,送到眼前细细把玩了片刻,方淡淡笑着道:“我发现这一碟茶叶有点老,也有些……硬!”
柳莺莺说笑间,底下绣花鞋鞋尖轻轻拨动了一下,片刻后,忽而眨了眨眼,将手中的茶叶递送到了左侧沈琅跟前,笑着道:“大公子瞧瞧,这茶叶是不是有些……发硬?”
柳莺莺似笑非笑的说着。
话一落,却见这时,那沈琅竟已缓缓闭上了眼。
微微绷着脸,脸色莫名有些严寒。
落入姚玉兰与姚汝成眼里,像是神色不睦,对柳莺莺的频繁搭话示好不予理会的神色。
只见兄妹二人对视了片刻,见公子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桌面上一时稍稍冷了场来。
不多时,还是姚汝成率先笑着解围道:“柳姑娘好眼力,听说这一碟茶叶是山上采摘的野生茉莉花炒制而成,山岩孤峰上的一株,茶叶苍劲有力,茶花也更要韧劲几分。”
姚汝成再度娓娓道来着。
诸不知,圆桌低下,有的人,已是腿骨打颤了。
“原来如此。”
“那我可得好好品尝了。”
柳莺莺冲着姚汝成嫣然一笑,话一落,撩拨至此,见好就收,只见目光流盼间,柳莺莺终于一边将第二盏茶缓缓送入了唇边,浅浅饮着,一边若无其事的将圆桌底下的那只捣乱玩弄的绣花鞋漫不经心的收了回来。
却不料,在即将收回来的那一瞬间,隔壁沈琅骤然缓缓睁开了眼来。
下一刻,柳莺莺浑身一惊。
她一直用余光悉心留意着对方搁在桌面的手,却未料,在她将脚收回来的那一刻,他两条大腿骤然一并,竟像是两条大铁钳似的,直接将她的脚一下子钳制得死死的。
柳莺莺顷刻间如同砧板上的肉似的,丝毫动弹不得。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随手搭在桌面的那只手将手中的茶盏缓缓搁在了桌面上,而后缓缓垂落在身侧,再然后,大铁钳松开,柳莺莺的脚被一只宽大结实的手堂而皇之牢牢捏在了手中。
柳莺莺的脸骤然一胀。
下一刻,猛地咳嗽了两下,险些将嘴里的茶给一把喷了出来。
她没想到那姓沈的,竟还敢反抗回击,他……他竟名目张大的擒住了她的脚,他……他难道不怕被发现么?
做着这一切时,桌子低下暗潮汹涌,然而桌面上却风平浪静,另外二人浑然不觉。
不过眨眼之间,二人的境遇竟调了个头。
如今,她为鱼肉,他为刀俎。
“柳妹妹,没事罢?”
柳莺莺猛地这一咳嗽间,只见姚玉兰和姚汝成下意识地朝着柳莺莺脸上看了来。
见她捂着胸口,脸一度胀得满脸通红,姚玉兰一时有些狐疑的审视着她。
却见柳莺莺微微咬牙,不漏痕迹的抽动着桌子底下的脚,却任凭她如何用力,绣花鞋连带着小脚直接稳稳掐在了那片掌心,顷刻动弹不得。
片刻后,柳莺莺迎上姚玉兰探究的目光,只盈盈笑道:“无……无事。”
顿了顿,只极力保持着神色自若,微微笑道:“茶好,贪杯,喝得有些急了。”
姚汝成闻言,便笑着提起茶壶,亲自为柳莺莺续茶。
却不料,在姚汝成为柳莺莺倒茶的那一刻,握着绣花鞋的大手骤然一紧,不多时,粗粝修长的手指顺着绣花鞋一点一点没入进去。
粗粝的指腹摩挲刮蹭着娇嫩的肌肤。
柳莺莺最是怕痒了,这一摩挲间,瞬间,一股酥麻之意从尾骨直窜头皮,然后,柳莺莺握着茶盏的手没出息的轻轻一抖,姚汝成倒的茶瞬间浸溅到了桌面上来。
“抱歉,柳姑娘——”
“可有烫到?”
姚汝成见倒茶倒偏了,茶水溢到桌面上了,立马放下茶壶,站起了身来,拿了巾子过来擦拭。
桌面上一度兵荒马乱。
而桌子低下,她的脚却被人捏在掌心细细把玩着——
柳莺莺的耳尖骤然一热。
眼看着对面姚玉兰似要发现端倪了,狐疑的目光朝着二人脸上回来扫了去,这时,柳莺莺一不小心失手将手中的茶盖打翻,茶盖在桌面滚落一圈直接从桌面跌落到地毯上,柳莺莺看着滚落到地毯上的茶盖,骤然惊呼了一声:“呀——”
便要弯腰去捡。
这时,右侧的姚汝成见状,道了声“柳姑娘勿动,在下来”,便弯下腰去替柳莺莺捡了起来。
在他弯腰的一瞬间,沈琅蓦地一下,骤然松开了手中的玉脚。
柳莺莺得意的翘了翘唇角,十分灵活的将脚收了回来。
做着一切时,从头到尾,二人没有互看对方一眼,配合相当……默契。
然而,柳莺莺嘴角的笑不用刚刚扬起,下一刻便直接凝固在了脸上。
收回来的脚轻飘飘,空荡荡的——
柳莺莺神色一怔,片刻后,反应了过来,眼里已慢慢染上一抹愠怒。
许是,桌下桌布晃动,弯下腰的姚汝成朝着桌底方向扫了一眼,侧眼看过去的那一瞬间,柳莺莺嗖地一下,将脚缩进裙袍里,藏了起来。
在姚汝成起身的那一瞬间,柳莺莺浑身惊出了一层冷汗来。
只见柳莺莺缓缓闭上了眼,等到再次正开眼时,一时咬着牙,恼羞成怒的目光朝着左侧沈琅脸上直直射了去。
姓沈的这个狗男人竟……他竟色胆包天的将她的……将她的绣花鞋给脱了去。
他……他疯了不成。
若非她方才藏得快,就被姚汝成给发现了。
而偏生这一看去时,却见那沈琅慢条斯理的将桌面下的手缓缓抬了起来,不多时,端起桌面上的茶盏缓缓送入唇边,竟若无其事的继续饮起了茶来。
直至一杯茶饮完后,只见沈琅慢慢抬起眼朝着对面姚汝成看了去,神色淡淡道:“修恒手艺越发精湛了。”
清冷的声音里难得透着淡淡的赞许。
顿了顿,忽又道:“老茶越品劲越足,非新茶能及。”
这一句,仿佛在自顾自地点评着茶叶,又像是在回应方才柳莺莺关乎老茶叶的调笑。
姚汝成闻言,顿时受宠若惊。
要知道公子的嘴极叼,尤其在饮茶上,连宫里的贡茶都一度入不了他的嘴,这几年游历间,姚汝成算是见识过了的。
没想到这区区一株野生茉莉树上的几片茉莉花叶子竟得了公子的赞许。
要知道,茉莉花茶并不名贵。
姚汝城受宠若惊的同时,立马再度起了身,给沈琅再续了一盏。
然而,此话落入柳莺莺耳朵里,却瞬间令她嘴角微微一抽。
劲足?
他说的是茶叶,还是其他?
柳莺莺在心中默默翻了几个白眼。
冰冷的目光正要朝着左侧剜去,警告对方速速归还自己的绣花鞋之际,不料,一盏茶饮完后,竟见那沈琅将茶盏朝着桌面轻轻一搁后,竟骤然起了身来。
宽大的袖袍下,巴掌大小的绣花鞋微微握着。
便见那沈琅名目张大的起了身,捏着那只绣花鞋朝着对面案桌方向走了去。
案桌后是一堵书墙,墙上打造了一排抽屉。
只见那沈琅毫不避讳的将其中一个抽屉缓缓拉开,然后将袖袍下的掌心中的那只绣花鞋缓缓放到了抽屉中。
然而将抽屉推合上。
做这一切时,沈琅丝毫没有避人耳目,明目张胆的像是在饮茶,在用膳般,举止极为自若。
不过因他身形高大,拉开抽屉将鞋子放入的那一幕,身后众人并未瞧得分明,又或者,对于沈琅的举动,众人并不敢多瞧。
只知他起身,缓缓走到书桌后来开了抽屉,似取了一物。
此处是沈琅的地盘,他无论做什么,都合情合理。
唯独只有柳莺莺心知肚明,对方究竟干了什么。
而在看到对方的举动后,柳莺莺一度傻了眼了。
她没想到,那姓沈的竟将她的绣花鞋藏进了十几步开外的抽屉中。
他要干嘛。
他有病罢!
偏偏,转过身来的那一瞬间,只见沈琅清冷的凤眸似朝着柳莺莺这个方位淡扫了一眼,不知是不是柳莺莺的错觉,只见那双狭长的凤眼眼尾上佻着,眼里划过一抹细微的笑意。
下一刻,只见沈琅背着手缓缓踏来,忽而朝着书房外看了一眼,这时,守在门外的小仙童立马进来禀告道:“公子,外院又送来了三株茉莉花树,听说是在寒山上挖到的,极为难得。”
便见沈琅沉吟片刻,忽冲着屋内众人道:“那便一并过去瞧瞧罢。”
沈琅此话一落,姚汝成,姚玉兰自然欣然前往,同时翘首以盼的从座位上起了身。
而没了鞋袜的柳莺莺:“……”
第095章
“柳妹妹——”
见柳莺莺坐在那儿归然不动。
自然,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朝着柳莺莺方向看了来。
却见柳莺莺神色自若地坐在那儿,丝毫没有要起身随波逐流的意思,片刻后, 反倒是自顾自的拎起了一旁的茶壶, 再度给自己茶盏里续了一盏茶,不多时, 缓缓端起茶盏, 轻啜了一口,随即冲着三人笑了笑,道:“我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相比观赏茶树,还是姚公子煮的这壶茶更得我心, 这壶茶若不饮完,我大约是舍不得走的。”
“我就在这饮茶, 可以么, 大公子。”
柳莺莺略有些俏皮的冲着众人这般说着。
话一落,她笑盈盈的扫向了领头的沈琅, 定定看着, 眯着眼询问着。
此话一出,许是柳莺莺说话风趣幽默,惹得一旁的姚汝成爽朗笑了笑,片刻后,意识到不妥后, 缓缓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了一声。
沈琅则淡淡扫了柳莺莺一眼, 见她笑盈盈地看着他, 在旁人看不到的方向,那牵弄着的嘴角分明已隐隐快要失去耐心了, 看向他的笑魇渐渐透着恼羞成怒后地警告。
四目相对间,良久良久,沈琅眉头一挑,终是淡淡扔下一句:“自便。”
话一落,沈琅淡淡拂袖踏出了书房。
姚汝成与姚玉兰相继跟随而出。
待行至门口时,只见走在最后的姚玉兰忽而缓缓停下了步子,转过身去,朝着书房内的柳莺莺看了一眼。
柳莺莺此刻背对着门口方向坐着,姚玉兰只看得到她半个背影,柳莺莺在人前一向落落大方,举止进退有宜,来沈家两月了,从不逾越,唯独今日,好似略有些奇怪。
然而具体哪里奇怪,却又分明说不上来。
远远看了一眼后,目光转了转,姚玉兰这才缓缓收回了视线,快步跟了过去。
话说姚玉兰等人一走,柳莺莺镇定自若的身姿瞬间一垮塌,只见她嘴里怒骂了一句“狗男人”,下一刻,便立马起了身,只扶着桌子一跳一跳朝着那堵书墙蹦跶了去。
因裙袍繁琐,她的姿势略有些牵绊,便显得有些笨拙,一蹦一跳,似个大呆鹅。
好不容易跳到书架旁,将那个抽屉重重一拉,果不其然,赫然看到她那只玉面绸缎的绣花鞋正静悄悄的躺在那里。
看着躺在抽屉中的绣花鞋,想起方才那位道貌岸然之士竟当众脱掉她的鞋袜,再将她的鞋子锁进这抽屉之中的画面,柳莺莺好不容易逼下去的气血,便又一滋滋往外冒了,气得柳莺莺再度闭上了眼来。
简直是个卑劣小人,是个伪君子。
等到睁开眼时,柳莺莺咬着牙,正要将绣花鞋从抽屉中拿出来,然而,此时此刻,忽而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来,只见柳莺莺飞快拿起那只鞋嗖地一下转过了身来,便见方才守在门口的小仙童此刻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书房里间,立在屏风旁,正默默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此刻的柳莺莺单腿杵立,光着一只脚丫子踩在另外一只鞋面上,怀里抱着一只绣花鞋。
无端狼狈。
两人,一大一小,隔着张八仙桌,大眼瞪着小眼。
柳莺莺:“……”
从玉清院出来后,柳莺莺发誓,有生之年,誓不踏入此地。
柳莺莺甚至都没有向主人辞行,穿好鞋袜后直接拎着篮子从侧门绕到西院将篮子里的桑叶添满了,便直接朝着三房方向去了,行至半道却远远瞧见锁秋匆匆寻了来,气喘吁吁,道:“姑娘,大姑娘还有表姑娘方才来了。”
柳莺莺闻言只有些意外道:“来了沁芳院?”
没想到姚玉兰方才的说辞转眼成了真。
锁秋道:“正是,还送了好些东西过来,不巧,您不在院里,得知您去了三房后,大姑娘和表姑娘便去了寿安堂,说一会儿再来找您。”
说着,锁秋又笑了笑,道:“奴婢猜想大姑娘和表姑娘该是为了上回落水一事特来登门致谢的,想着姑娘去了三房应当并无大事,便赶紧过来通报了。”
锁秋说着,忽而朝着寿安堂方向看了一眼,片刻后,忽又道:“大姑娘和表姑娘身份尊贵,为人亦是和善高雅,满府上下不知多少人攀附却攀附不上,如今有了这层机缘,姑娘该多与她们走动走动才是。”
锁秋真心实意的劝说着。
柳莺莺闻言看了锁秋一眼,片刻,笑了笑,道:“多谢姐姐提点。”
说话间,沉吟片刻后,便改了道,道:“那我这便去寿安堂寻二位姑娘罢,顺道给老夫人见礼。”
于是,柳莺莺直接去了寿安堂。
等到沈琅观赏完新来的茉莉树回来时,果不其然,书房里早已经空空如也。
打发了姚家兄妹后,沈琅直接冲着弥生吩咐道:“备水沐浴。”
弥生闻言只有些诧异,公子有早晚沐浴的习惯不假,然而,姚公子等人来之前,他才刚刚沐浴过的啊!
怎么又……
不过,公子的吩咐弥生可不敢多问,立马应下,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跑去张罗,而是步履踟蹰,似有话要禀。
沈琅吩咐完后,直径往里走,一路走到书墙前方缓缓停了下来,不多时,抬手将抽屉徐徐拉开,淡淡一瞥,便见抽屉里早已空空如也。
沈琅狭长的双眼略微一佻,并不意外,却依然盯着那片空荡的抽屉定定看了片刻,背在背后的手,缓缓沿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摩挲了一圈,这才慢条斯理的将抽屉合上。
然后,一转身,便看到了案桌上异样。
案桌上的笔墨被人动过。
案桌上的是上回密室里那份抄写了一半的道德经。
那日,她走后,他便带回了书房。
后一半,昨晚刚誊写完毕。
然而,此刻却见最上面那一页道德经文稿上被画了一只巨大的……乌龟。
是的,乌龟。
巨大一只,填满了整一页文稿。
乌龟画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沈琅抿着嘴,将那一页文稿拿起举到了眼前,定定看着,便见龟壳上竟还落下娟秀文雅的四个字:王家大郎。
看到那四个字后,沈琅微抿的嘴角一度成了一条直线,细细看去,嘴角只有些细微抽动。
直到不知看了多久,凤眼渐渐微眯,不多时,清冷的目光一扫,便见屏风旁的弥生立马缩了下脖子,又立马伸了伸脖子,绷着张小圆脸,一板一眼极力的撇清关系道:“公子,可不是我画的,是刚刚那位……那位柳姑娘画的。”
弥生毫不犹豫地直接点出了罪魁祸首。
沈琅闻言仍然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高高举着这张文稿,目不转睛地盯着,连眉眼都没有动弹一下,对于这个答案,他并没有丝毫惊讶。
良久良久,只举着文稿缓缓转过了身去,淡淡问道:“她还做了什么?”
清冷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醇厚,听不出任何喜怒。
弥生像是憋了满腔憋闷似的,沈琅这话一出,便见他立马一板一眼,头头是道的将方才柳莺莺是如何光着脚丫子,如何姿态不雅的一蹦一跳,跳到书墙旁,再如何鬼鬼祟祟将抽屉中的那只鞋取出来的画面详详细细的描绘了一遍。
每一处描述,都能在沈琅脑海中浮现出相应的画面来。
一口气说完后,只见弥生吁了一口气,便又微微咬牙道:“然后,她便发现了我,再然后她竟微微笑着说她其实是下凡来历劫的神仙,不日便要飞回天庭,她让我忘掉今日所看到的一切。”
“公子,您说,她是不是在糊弄三岁小童呢?”
说到这里,只见弥生圆滚的脸上浮现出了细微的裂缝来,片刻后,便见他将牙一咬,又继续道:“临走前,她看到桌上公子的墨宝,竟提起笔墨说代公子润润笔,当然,我看到她的大胆行径后,已当场训斥了她,却不料……却不料那位柳姑娘竟将我的话全然当成了耳旁风不说,她还想……她竟还想提笔在我脸上再画个大王八,索性被我快速躲开了。”
“公子,世间怎会……怎会有这般张狂的女子。”
弥生板着小脸,略有些气鼓说着。
却因他成日效仿公子,日日一板一眼,便见那张小古板脸上端得似个小大人,然而那小胸膛却分明一鼓一鼓的,出卖了他的稚嫩,这两相对比间,竟难得有几分可爱模样。
直到一口气说完后,弥生想了想,到底有些狐疑好奇道:“话说……公子,那位柳姑娘的绣花鞋究竟是如何出现在公子的抽屉中的?”
只见弥生板着小脸,一脸冥思苦想着。
他今日明明守在书房门口,分明瞧见那位柳姑娘一直坐在八仙桌旁,并没有起身去往过书墙那边。
莫非,她会变法术不成?
难道,她真的是……下凡的仙子不成?
不然,她怎会不怕公子?还跟公子书房里画轴中的仙子姐姐生得一模一样?
就在弥生绞尽脑汁,苦思苦想之际,这时——
“好了,下去罢。”
沈琅清冷低沉的声音忽而再度传了来,打断了他的多嘴疑问。
不多时,只见沈琅缓缓拉开了方才的抽屉,随手将那页画了整也乌龟地文稿扔了进去。
弥生闻言,心下一松,一板一眼正要告退,却未料,刚一转身,忽又闻得身后传来一声:“下次——不准躲!”
弥生:“……”
骤然听到这道命令后,弥生的小古板脸上微微一愣。
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此话究竟是何意。
片刻后,反应过来,小古板脸上裂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的同时,只略有些委屈来。
第096章
话说到了寿安堂后, 只见沈老夫人端坐在高堂的罗汉床上,宓雅儿和沈月澶依次坐在右侧交椅上,柳莺莺则被人引着坐在二人对面。
穿红戴绿的婢女鱼贯而出, 茶水, 果子点心跟不要钱似的,一碟碟朝着柳莺莺跟前堆砌, 让她扎扎实实体验了一把座上宾的滋味来。
随即, 沈老夫人满脸慈爱的将柳莺莺唤到了跟前,拉着她的手不住问道:“来了沈家这一阵,住的可还习惯, 吃的可还习惯。”
又道:“府里人多,难免照顾不周, 若有哪些伺候不好,招待不足的, 只管说出来, 万可不可憋着忍着,知道么?”
又悉心关切的问了一遭柳莺莺上回落水后可有留下哪些不适不曾, 最后指着宓雅儿和沈月澶道:“雅儿, 澶儿,还不赶紧过去答谢人一番,若非有莺姐儿的相助,那日指不定能发生什么了,便是到了今日, 广是想想那日的场面, 老婆子我都觉得阵阵后怕——”
老夫人话一落, 便见宓雅儿笑着走到柳莺莺跟前道:“我那日上岸后,整个人还有些迷糊, 便也一时顾不上将柳妹妹抛在了脑后,后来该马上去妹妹那儿登门致谢的,不想又不小心染了风寒,便生生耽搁了这几日,直到拖到今日这才大好了些,实在是失礼了,原该早些去妹妹那儿亲自登门的,澶儿都抱怨了我好几遭,还望柳妹妹莫要介怀。”
“妹妹,受我一拜!”
宓雅儿客气真诚的向柳莺莺解释耽搁几日拜访的原因,并当面朝柳莺莺拜谢一番,致谢救命之恩。
“表姑娘说的哪里的话,表姑娘这是作甚,快快请起,我那日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哪能劳表姑娘还有大姑娘这样兴师动众,表姑娘这样实在是……实在是折煞我了,莺儿如何能消受得起。”
柳莺莺自是受宠若惊的连连,连连起身推辞,哪里能承受得起这二位这样的礼格。
不想,话一落,便见对面的沈月澶立马笑着走了过来,一把拉着柳莺莺的手,道:“若没有你的举手之劳,我跟表姐那日怕是要交代在那儿了,二哥也说了,要没有柳妹妹的行侠仗义出手相救的话,不止是表姐,就连我和二哥那日怕都难从那湖里爬上来,你哪里当不得我跟表姐的拜谢,你可是我跟表姐的救命恩人,别说拜谢,便是跪谢亦是受得起的!”
说话间,沈月澶亦是随着宓雅儿一道,齐齐朝着柳莺莺遥遥一拜。
柳莺莺见状只有些吃惊。
高门大户的千金大多孤傲或是眼高于顶,柳莺莺身份低下,她本寄居在沈家,便是出手相救,在许多人眼里,不过理所应当罢了,沈月澶与宓雅儿二人身份高贵,能屈尊亲自登门致谢在柳莺莺眼里已是十分知礼了,不想,竟还朝她行礼拜谢。
可见,这二位是知恩图报之人。
柳莺莺实在拦不住,便也只得欣然受之,不多时,亦是朝着二人福了福身子,道:“二位是爽快之人,那我便也不矫情,便受了二位姑娘的礼了。”
“不过,我也得感谢大姑娘和表姑娘——”
柳莺莺笑着说着,忽而卖了个关子。
见宓雅儿与沈月澶齐齐好奇的朝着她脸上看来。
便见柳莺莺笑语嫣然道:“若没有这一遭的话,我哪能尝到表姑娘亲手做的玉面银丝糕,哪还能饮到大姑娘亲自泡的茶,实在是赚大发了。”
柳莺莺笑莺莺的说着。
话一落,便见翘首以盼的宓雅儿与沈月澶二人均是一愣,半晌,沈月澶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儿来,宓雅儿亦是忍俊不禁道:“是啊,可见咱们三都赚大发了。”
柳莺莺这般风趣幽默之言,落落大方的受了二人的大礼,又诙谐幽默的回了二人的礼还暗赞了一番二人的手艺,不由令宓雅儿与沈月澶高看了一眼的同时,心情熨帖。
沈月澶亦是忍俊不禁道:“可不是,柳妹妹赚了一顿好吃食,而我跟表姐各自赚了个好朋友。”
说话间,只见沈月澶想了想,忽而语气揶揄道:“柳妹妹这三个字怎么叫怎么觉得有些拗口。”
说着,只见沈月澶朝着柳莺莺妖娆的身段以及那饱满的胸前瞄了一眼,忽而眨了眨眼道:“要不往后你叫我澶儿,叫表姐雅儿,我们唤你莺儿如何?咱们既已有了过命的交情,往后便以姐妹相称了。”
三人其实年纪相仿,宓雅儿与沈月澶相差不过月余,皆是冬日出生,二人比柳莺莺均是大了半岁,然而年龄最小的柳莺莺因身姿傲然,气质妖媚,若不相寻,看着反而像是最大的。
故而沈月澶才有此一说。
沈月澶因乃大房嫡女,以往在人前均是端着大房的体面,不想,私底下竟偷偷揶揄柳莺莺胸大,便见柳莺莺神色一愣的同时,立马笑眯眯的毫不犹豫地朝着沈月澶以及宓雅儿胸前各自瞥了一眼,随即招了招手,笑眯眯道:“好啊,小澶儿,小雅儿——”
柳莺莺眨了眨眼,如是说着,意味深长的桃花目里亦是淡淡揶揄着。
沈月澶揶揄柳莺莺大,那柳莺莺便毫不客气地暗示沈月澶和宓雅儿……小咯。
话一落,便见,沈月澶和宓雅儿二人齐齐一呆,直到柳莺莺闷笑一声忍不住双肩微颤笑出了声儿来,沈月澶这才反应了过来,顿时红着脸一把搂住柳莺莺的肩膀咬牙又羞又恼道:“好啊,敢取笑我跟表姐,表姐,挠她——”
话一落,沈月澶立马抬手朝着柳莺莺腰上,腋下袭击了去,柳莺莺怕痒,立马缴械投降。
三人瞬间闹作一团。
女孩子之间的相处就是这样,话匣子一旦打开了,便熟络得极快,尤其是在私密话题之后,顷刻间便更近了许多似的。
以往三人身份相差太大,云泥之别,自不是一类人。
不过,相比旁人面对身份高贵之人之时天然自矮了三分,柳莺莺却好似一直落落大方,并没有在二人之间放低自己的姿态,她落落大方的与二人交谈相处,不过片刻功夫,三人便能搂搂抱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了。
“对了,莺儿,你何时会凫水的,天呐,你可真厉害,你可知会凫水的女子可不多,我生平还是头一回见到,你可知我长这么大连水都没怎么下过,会凫水的女子真真厉害,在我心目中跟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似的,要不哪日你教教我罢。”
“对了,莺儿,你还会什么,你会养蚕,又会凫水,你懂的可真多——”
熟络后,沈月澶兴致勃勃的盘点着柳莺莺的纪能,她是好学之士,在遇到柳莺莺之前,她在清远可是全能的,然而柳莺莺一出现,点亮了许多她全然未知的领域,一时兴致大起。
看着三个小丫头凑到一块说说笑笑,整个寿安堂里头热热闹闹的,首位上的沈老夫人亦是笑呵呵的,面目慈祥,只是笑着笑着,片刻后,只见沈老夫人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视线越过两位孙女,直接远远落到了中间的柳莺莺身上,将人细细看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眼里忽而若有所思。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忽而想起了一茬,只见老夫人忽而笑着问道:“对了,听说莺姐儿生辰快要到了——”
老夫人这一发问,便见沈月澶一把挽住柳莺莺的胳膊笑着道:“祖母怎么什么都知道。”
又道:“我刚问了,莺儿生辰是六月初八,快了,只有一个多月了。”
说着,又眨了眨眼道:“还是及笄礼了。”
老夫人便笑着道:“及笄礼是大礼,虽不在家中,可既在沈家,也万不能耽搁了,届时也得好好热闹一场才是。”
柳莺莺听了顿时大惊道:“在府上叨唠这么久已是打搅了,怎还能劳烦大家如此费力——”
又忙道:“不过是小生辰而已,便不破费了,再者,母亲那时也该回了——”
柳莺莺言下之意便是待吴氏回来后,回家再办。
却见沈月澶立马道:“及笄礼怎能算是小生辰,那可是咱们女子的大礼,什么都能含糊,这个可不能含糊。”
老夫人便笑着指着柳莺莺冲沈月澶道:“那这场及笄礼便交给澶儿去操办了。”
沈月澶立马欣赏接了这个任务。
老夫人岁数见长,跟她们这些小辈待了许久便累了,一时冲着三人道:“好了,你们几个小的一起玩罢,老婆子我就不杵在这儿扫你们的兴了——”
老夫人说着,缓缓起了身,正要由身旁老妪搀着离开,这时,却见外头有人匆匆来报道:“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听说知春院那位身子不好,今儿个娘家来人了,不知说了些什么,五夫人又吐血昏过去了,小公子怕是听到了什么,闷头跑了出去,这会子已不见了人影,整个知春院寻了一日也寻不见人,整个院子这会子都慌了——”
老夫人一听,立马撑着拐杖从罗汉床上一惊而起道:“那还杵在这里作甚,还不赶紧差人去寻。”
又忙道:“府中水多,哥儿还小,多派人去水榭旁盯着。”
再板着脸道:“哥儿若有个差池,唯你们是问——”
话一落,整个寿安堂跟着大乱,所有人全部跑出去满府寻人。
第097章
沈钰丢了一整日不见人影, 不过才五岁,加上府里水榭湖泊众多,尤其, 前几日才刚经历了那样一桩落水事件, 所有人自然惊慌。
整个寿安堂所有人都跑出去寻人了,就连沈月澶、宓雅儿也亲自外出寻人。
柳莺莺便也随着大家寻了大半日, 然而该找的地方全都找了, 一直到了晌午时分竟还未曾寻到人,这一下,竟连大房还有二房都被惊动了, 全府都在派人满府搜寻。
柳莺莺亦是寻了一上午,双腿酸痛, 口干舌燥,忽而想起之前两次与沈钰在月湖那片桃林间的相遇, 想了想, 便打算回沁芳院喝口水再去那片桃林瞧瞧。
却不料,眼看着快要到沁芳院了, 走着走着, 忽而一颗石子在她脚边蹦跶而过,柳莺莺脚步一停,片刻后,又缓缓提起了步子,再然后, 一颗石子又继续落在了她的脚边。
柳莺莺终是停了下来, 缓缓朝着四周看了去, 不多时,嘴上却先声夺人道:“出来罢, 十七公子。”
柳莺莺故作轻松的说着,片刻后,见四周静悄悄的,柳莺莺又不紧不慢道:“我都瞧见你了!”
此话一出,便见不多时,从头顶处传来一道冷嗤声,微微咬牙道:“大骗子。”
这道声音一响,桃夭猛地仰头朝着头顶的樟树看去,下一刻,立马冲着柳莺莺朝头上指了指。
柳莺莺缓缓仰头,便见头顶大腿粗的横枝上,斜躺着个五岁的小孩,一身玉白锦缎,白玉似的脸面,不是那个搅得整个沈家大乱的十七公子沈钰又是哪个?
整个沈家全部出动在寻人,没想到这个小鬼竟跑到沁芳院这个犄角旮瘩来了,还爬到树上躲了起来,若非他主动现身,这样哪个能寻到?
柳莺莺看着斜斜歪歪依在树上的人,又见这樟树甚大甚高,一抬头看不到树上之人的表情,只看到高高晃荡的两条腿,一眼望去,莫名有些瘆人,也不知这小鬼究竟是怎么爬上去的。
不知是不是柳莺莺的错觉,只觉得这日头顶那道身影与往日的骄纵高傲模样相去甚远,远远看着,身姿蔫蔫的,莫名有几分忧郁气质。
想起方才在寿安堂听到的话,柳莺莺目光流盼间,一时淡淡笑了笑道:“十七公子怎么来了这,是来找我的吗,实在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柳莺莺笑盈盈地问着。
却见树上的人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柳莺莺又道:“哦,原来不是来找我的,桃夭,那咱们走罢。”
说着,柳莺莺领着桃夭便直接若无其事的扬长而去。
却见躺在树枝后的人终于急了,噌地一下直起了身子,冲着柳莺莺离去的背影咬牙道:“哼,谁是来找你的!”
“分明是你搅了小爷的好觉!”
沈钰咬牙切齿的看着不将他当作一回事的柳莺莺,莫名有些恼羞成怒。
整个府里的人都在满世界寻他,没想到这个狐媚子分明找到了他,却装作视而不见。
柳莺莺忍住脸上的笑意,故作惊讶道:“啊,这样啊,那我给十七公子赔个不是如何?”
想了想,只见柳莺莺缓缓问道:“邀十七公子去我院里吃什锦冰酪解解热赔礼道歉如何?”
柳莺莺真诚相邀着。
只见沈钰犹豫的看着她,似有些想去,又有些迟疑,最终神色淡淡问道:“什锦冰酪是什么?小爷如何没听说过?”
柳莺莺笑着道:“是一种江南夏日解暑的冰乳,用牛乳、水果、山楂、蜂蜜制作而成,再以冰碎搅拌而成,吃起来,冰冰爽爽甜甜腻腻,十分解口,这两日天气大热,吃起来正爽快,十七公子可要去试试?”
柳莺莺以美食缓缓引诱着。
只见沈钰舔了舔嘴角,他在树上已躺了一整日,烈日当头,他早已口干舌燥了,若是换作旁日,早已从树上跳了下去,一脸傲娇又挑剔的跟随而去了,然而,这日,只见他心猿意马了片刻,忽又默默躺在了树杆上,神色恹恹,没了动静。
柳莺莺与桃夭对视了一眼,便见柳莺莺将桃夭默默支走了,也没有打搅到树上的沈钰,一时走到旁边,从芭蕉树上撕下半张芭蕉叶,又走回树下的阴凉处,一边往脸上扇着风,一边缓缓问道:“十七公子这是怎么了,没精打采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柳莺莺随口问着。
只见沈钰继续不言不语,一声不吭,柳莺莺也耐心十足,好似不再感兴趣了似的,一心扇着风。
直到不多时,忽见沈钰语出惊人道:“我娘快要死了。”
沈钰骤然开口说着。
语气故作镇定着,似乎想要表现得云淡风轻,然而,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尾音一哽,出卖了他的镇定自若。
到底年纪还小。
柳莺莺闻言神色一愣。
她来府里不过两月,五房的沈戎沈五爷不是她的目标,她对整个五房都并不感兴趣,便也没有对五房过多关注,却也知道五太太孟氏身子赢弱,尤其,那日在寿安堂还目睹她吐了血,虽深知她身子不好,却也没想到竟到了这个地步。
柳莺莺一时相顾无言,良久良久,只见那沈钰咬呀瓮声瓮气道:“你怎么不安慰我?”
柳莺莺闻言,难得沉吟片刻,想了想,一脸认真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安慰你,你娘就不会……不会出事了吗,如果我安慰你,你娘就会好起来的话,那我肯定安慰。”
柳莺莺神色淡淡的说着。
话一落,却见沈钰眼眶骤然一红,良久良久,只见沈钰双拳紧握,忽又咬牙道:“所有人都在替我张罗继母,可我娘还没死了,我恨他们!”
沈钰双目殷红,一字一语咬牙一脸恨意的说着。
五岁的小孩,眼里满是直白的恨意和憎恶,以及对着母亲生病将要故去的恐惧还有逃避。
听着头顶小孩的控诉,看着头顶小小的身板止不住的颤抖。
想到那五房噪乱的一切,风流好色极不靠谱的爹,身子赢弱患得患失的娘,还有那院子里莺莺燕燕的一大把,再加上奇葩亲戚的掺和惦记,别说个五岁的小孩,就连柳莺莺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疼不已。
正想说些什么之际,这时,忽又见头顶上的小孩忽而再度语出惊人道:“狐狸精,要不……你来给我当继母罢?”
“我娘最放不下我了。”
“我若好好的,她死了,便也能安心了。”
柳莺莺:“……”
第098章
“好了, 进去吧。”
最终,柳莺莺将沈钰一路送到了寿安堂,没有进去, 两人在院门口告别。
见沈钰站在原地没有动, 柳莺莺拍了怕他的脑袋,道:“怎么, 怕了, 一言不发闹失踪,怕老夫人责骂你?”
柳莺莺似笑非笑的激将着。
却见沈钰闻言,瞬间绷着张玉面小脸, 抬着小下巴一脸傲娇矜贵道:“哼,祖母才舍不得责骂我。”
说着, 小脸一瞥,直径朝着院内跨去, 却在抬脚的那一瞬间, 便又见沈钰一脸娇矜的撇过头来看了柳莺莺一眼,随即跟个小大人似的端得一本正经, 老气横秋道:“我方才与你说的那些话你好生考虑考虑吧。”
顿了顿, 又道:“我没有同你开玩笑。”
说完,这才微微背着手,挺直了腰杆迈着两条小短腿头也不回的跨入了院内。
柳莺莺一路目送沈钰走入庭院,嘴里嘀咕了声“人小鬼大”,一时笑着摇了摇头, 又见此刻正厅内, 沈老夫人撑着拐杖由人搀着急忙迎了出来, 这才立马闪身离开了。
一抹烟绿色衣袍在院门口一闪而过。
沈老夫人远远看了一眼。
话说柳莺莺刚转身走了没几步,只见芭蕉树外一道淡粉衣袍摇着扇子慢悠悠不紧不慢晃荡了来。
粉色衣袍穿在十几岁的姑娘们身上, 自然鲜活粉嫩,可是穿在一个大男人身上,未免过于招蜂引蝶、骚气了些。
没错,那道淡粉衣袍除了五房那位风流好色的沈五爷又是哪个?
“哟,这不是小侄女么?”
沈戎看到柳莺莺,瞬间眼前一亮,立马微微调笑着踏着过来,见柳莺莺当作没有瞅见他似的,目不斜视的要越他而去,沈戎笑吟吟地噌地一下举着扇子一挡,吊儿郎当地拦住了柳莺莺的去路。
只上下细细打量着柳莺莺,笑着道:“怎么,不记得你沈五叔呢?”
沈戎似笑非笑地调笑着。
话一落,却见柳莺莺神色冷淡的瞥了他一眼,抿着嘴道:“十七公子失踪了一整日,沈五叔就不着急么,还有闲情雅致在这说笑!”
说完,白眼一翻,抬手将那扇子一推,便面无表情的拂袖而去。
沈戎莫名被怼,一时摸了摸鼻子,不过被美人怼,那可不叫怼,便是怼,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又见柳莺莺闪身离去时,一抹淡淡幽香萦绕四周,沈戎瞬间闭眼嗅了嗅,等到睁开眼时,缓缓转过身来,亲眼目送那抹婀娜摇曳身姿步步远去,这才啧啧失笑了一下,懒洋洋的踏入了寿安堂。
进去时,只见老夫人正搂着沈钰嘘寒问暖,连连查看着,沈戎见沈钰玉面小脸晒成了个黑红猴屁股,终于收起了方才的调笑,淡淡挑眉瞪了老夫人怀中的沈钰一眼道:“你这小崽子这一整日躲哪去呢?害得满府上下闹个不消停,害得老太太都跟着提心吊胆的,还将你大伯都给惊动了,还害得你老子我都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白费了八宝楼的一桌席面,你这又是在闹哪门子官司,怎么着,胆儿肥了是不是,欠收拾了是不是?”
沈戎斜眼扫了沈钰一眼,正欲作势提起扇子朝着他额头上敲了一下,却不料,一抬眼,却见沈钰死死盯着他。
沈戎手一顿,眉头一挑,道:“这样瞪着你老子作甚?”
说话间,正要走过去将人收拾一顿,却见此时沈钰忽而咬着牙,从老夫人怀里一挣,随即怼着脑袋朝着沈戎肚子上用力一撞,将没有防备的沈戎撞了个踉跄不稳,随即恶狠狠朝他吼道:“我恨你!”
话一落,沈钰咬紧了牙关,闷头嗖地一下又冲了出去。
“哎,哥儿,哥儿——”
老夫人见状,立马惊得从罗汉床上起了身,连连追了两步,见追不上腿脚灵活的沈钰,立马冲着屋子里的婢女道:“还不赶紧跟上去瞧瞧,这一下将人给我看稳了。”
婢女们立马四下追了上去。
沈戎站稳后,顿时气得连连瞪眼道:“这个小王八羔子——”
“简直无法无天了。”
“早晚打断那小兔崽子的腿!”
一时气得朝着交椅上一坐,举着扇子胡乱朝着脸上扇着泄气。
一抬眼,却见老夫人撑着拐杖,连连瞪他,道:“我没打断你的腿,你竟还想打断我宝贝孙儿的腿。”
说话间,提起拐杖朝着沈戎身上连连抡了去,沈戎连忙四下躲避,躲了两下,躲不过也索性懒得躲了,一时翘着二郎腿,朝着椅子上一躺,懒洋洋道:“打罢,打罢,太太干脆一拐杖打死我得了,横竖这鸡飞狗跳、乱糟糟的日子有个什么趣儿,倒不如让老太太一棍子给打死了,也算是儿子给您尽孝咯。”
沈戎收起了脸上的嬉皮笑脸,破罐子破摔道。
老夫人听沈戎这样说来神色微怔,又见他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到底有些心软。
她这幼子本就被她给宠坏了,她本就有愧,后来在亲事也没能顺他的意,给他娶了个不合意,又身子赢弱的,当年那件事不怪他,于是这么些年来不论他怎么胡作非为便也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他去,不想,这一由便使得他那后院一路鸡飞狗跳到现在,正房正房立不起,后院后院不消停,看着儿子这吊儿郎当的样,老夫人又气又恨又不由得有些心疼,最后一拐杖到底没舍得抡下去。
最终,只幽幽叹了一口气,将人狠狠剜了一眼道:“孟氏都病成这样了,你多少也消停些。”
顿了顿,再叹了口气道:“到底夫妻一场。”
又道:“便是为了钰哥儿,多少也安生两日。”
却见沈戎晃荡着双腿,一脸不甚在意道:“她病成这样关你儿子我什么事,不是她自找的么?”
沈戎嗤笑一声,顿了顿,又掏了掏耳朵,一脸漫不经心道:“一屋子噪噪切切,没得烦人,看到他们孟家人爷就烦人,太太全替我赶走了罢,那院子,镇日不是一院子的药味,便是一院子的杂乱,这日子您让儿子怎么过,您说,您让儿子怎么过?”
沈戎一脸嘲讽着。
沈老夫人闻言却将眼一扫,有些惊讶道:“怎么,亲家母还在呢?”
却见沈戎冷笑一声道:“岂止在,还捎了三四个庶女侄女来,小的才十三四了,将爷当成什么人呢?”
老夫人闻言瞬间脸一板道:“太混账了。”
沈戎却继续不甚在意的挠了挠耳朵道:“太太现在知道儿子这些年来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了罢?”
说话间,将案桌上的茗碗端了起来,躺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啜了起来,饮了几口,又嫌茶淡,四下瞧了一眼,想使唤个丫头过来给他捶肩捏背,然而一抬眼,却见老夫人啐了他一口道:“好好坐着,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顿了顿,只见老夫人沉默半晌,终是语气一松,道:“老婆子知道,这些年来让你受委屈了。”
沈戎一听,立马将茗碗朝着案桌上一搁,立马嬉皮笑脸道:“太太若真疼儿子的话,再赏儿子个诚心如意的便再好不过了!”
话一落,却见沈老夫人气得脸都绿了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打这些不着调的主意。”
又道:“有孟氏在的一日,想都甭想。”
片刻后,又再度叹了口气,道:“到底夫妻一场,就安生陪她最后一程罢,也是个可怜人。”
沈戎闻言,再度把玩起了一旁的茶碗,狭长的凤眼里满是不耐烦。
这时,老夫人又扫了那沈戎一眼,道:“待这一程过后,往后自当如你的愿!”
沈戎闻言,瞬间眼前一亮,立马道:“当真?太太说话可要算话!”
说到这里,只见沈戎将眼珠子一转,又轻轻一笑,装作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故作狐疑的问道:“对了,方才在院门口遇到了那个柳丫头,她来这儿作甚?”
沈戎沈戎笑嘻嘻的看着老夫人,装作随口问着。
却见老夫人眯着眼扫了他一眼,半晌,神色淡淡道:“就是她将哥儿送过来的。”
话一落,只见沈戎凤眼一挑,目光一闪,似笑非笑道:“老太太,您瞧,今儿个这么大的府邸,这么多人寻了一整日都寻不到人,偏偏钰哥儿被那丫头给寻到了,可见那丫头跟咱们是有缘的,您说是也不是?”
沈戎笑嘻嘻的冲着老夫人说着。
说完,见老夫人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老眼精悍,盯得他莫名心一虚,沈戎一时抬手摸了摸鼻子,片刻后,还不待老夫人回应,便见沈戎笑着道:“横竖太太是知道儿子心意的。”
“那儿子便提前谢过太太的成全了。”
说完,将翘着的二郎腿一收,骤然起了身,难得朝着沈老夫人行了个礼,便笑嘻嘻的往外去。
沈老夫人见状眉头一跳,举起拐杖朝着地上连戳了几下,在他身后连连喊道:“你又要上哪儿作乱去?”
便见沈戎懒洋洋的举起了扇子道:“不是您老人家老撵着爷去的么,爷去看看那个病秧子死了没!”
第099章
话说, 回去后,柳莺莺当真将那小鬼的那一番话认真的考虑了一下。
五房,一个她来了沈家这么久从不曾考虑过的地方, 一来, 那沈五爷花蝴蝶似的,年近三十一事无成不说, 镇日花街柳巷, 风流成性,唯一的优点怕是只有那副皮囊以及沈五爷这个身份了。
二来,有妻有妾, 还有个拖油瓶儿子,还都不是省油的灯的那种。
柳莺莺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没有上赶着给这样一个人做妾的道理,日日跟后院那些莺莺燕燕争夺他沈五爷这么个风流胚老男人, 她吃饱了撑的?这跟还在妓院又有何区别?她用得着花费这么多心思千里迢迢往这儿奔么?
不过, 若是那孟氏……不在了的话,性质便是截然不同了。
五房的继室之位, 虽是再娶, 却是明晃晃的正妻之位,与妾室身份可谓全然不同。
百年门阀之首沈家嫡老爷的正妻之位,说句毫不夸张的,这个位置往外一扔,甭说整个清远城, 便是丢在京城, 亦是不少人觊觎的, 何况,那沈五爷那皮相摆在那儿, 前仆后继之人只会多不会少。
而今,有了沈家那小崽子的主动抛来的橄榄枝,至于那沈五爷,每次一出现时,那双眼睛恨不得黏在她的身上,这爷俩丝毫不用费心,唯一糟心的,便是后院那些莺莺燕燕了,不过,若是稍以手段解决了后院那些噪噪切切,日后只要将那个风流好色的沈五爷和那个小崽子父子二人牢牢笼络在手,日子好似也不是过不下去?
沈家这一辈的郎君中,要么身份够高,柳莺莺实在够不着,例如大房那二位,要么够得着的,却羽翼未满,全然做不得自己的主,例如沈六公子那样的,至于旁的郎君,沈家规矩实在甚严,往日并无多少机会勾搭攀附,便是勾搭上了,除了孤注一掷破罐子破摔,怕是别无他法了,相比之下,沈戎那里可便要简单太多了。
毕竟,他沈五爷是个什么德行,人尽皆知,又是二婚,真若对眼上了,阻力看起来反倒是最小的。
这样想着,只见柳莺莺桃目流盼间,视线一扫,忽而落在了桃夭脸上,冷不丁问着:“桃夭,你说……五房怎么样?”
桃夭神色一愣:“姑娘的意思是——”
柳莺莺挑了挑眉,叹了一口气,道:“若是那沈五的话,我便也什么锅配什么盖,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了。”
“他日便是事情败露,我也……”
柳莺莺忽而幽幽说着。
桃夭却听得一脸迷糊不解道:“姑娘这话是何意?”
然而话一落,便见柳莺莺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放心,此事我还得从长计议。”
话说,柳莺莺这个念头不过刚起,次日,却见五房忽而派人来请,桃夭匆匆进来禀告道:“姑娘,来的人竟是知春院那位……的婢女。”
孟氏?
柳莺莺闻言大为意外,心道莫不是沈钰那个小崽子将那日与她说的话同样说给了孟氏听不曾?
又一时想起了那日在寿安堂,孟氏非要当众将她揪出来,一副捉奸的架势,她虽临时对五房起了意,可却并不代表,她愿意招惹上一个病重将死之人,还是一个为爱痴狂的将死之人。
柳莺莺一时拿不准那孟氏的意图,便冲着桃夭道:“便说我旧疾犯了,待病好后再去给五太太问好。”
便称病推拒了。
直到几日后,沈月澶差人来请柳莺莺过去小聚,商讨一个月后柳莺莺的及笄礼事宜,柳莺莺这才再次踏出了沁芳院。
沈月澶住在南苑瑶光阁,之前每次去的皆是月湖,这瑶光阁还是第一次去,不想,竟在南苑后院遇到了苏子詹,确切来说,是不慎撞到了苏子詹。
两人一个从后院往回走,一个去往后院,然后在回廊的拐角处不慎相撞了,苏子詹手中提着一篮子枇杷,被柳莺莺不小心直接撞翻在了地上,枇杷轱辘轱辘滚落了一地。
柳莺莺神色一愣,立马歉身道:“实在不好意思,撞坏了苏公子的枇杷。”
这一次,实非柳莺莺有意,确实是无意之举,她没有看到对方过来。
说完,柳莺莺立马欠身去捡。
却见苏子詹立马微微笑着道:“无事,柳姑娘当心,莫要踩到枇杷滑了脚。”
又道:“我来就好。“
说着,跟着弯腰捡拾了起来。
一个个橙黄橙黄色的枇杷,皮薄肉厚,熟透了,有的滚落得老远,有的在跌落的那一瞬间便跌烂了,汁水四溢。
柳莺莺捡起几颗,又看着地上几颗坏瘪的,一时隐隐有些可惜道:“可惜了几颗好果子。”
说完,将捡起的几颗递到了苏子詹的篮子里。
便见苏子詹抬起了眼来看了她一眼,方淡淡笑着道:“无妨,正好吃不了这么多。”
苏子詹平易近人,文雅淡泊,倒是令人心生好感。
看着对方提着一篮子枇杷,又从瑶光阁那个方向而来,只见柳莺莺咦了一声问道:“沈家也种了枇杷树么,这个刚摘下来的罢,梗子上还沾着露水了。”
柳莺莺一脸好奇的问着。
只见苏子詹坦坦荡荡道:“此乃方才大姑娘送的,说是庄子里一早送来的,应当是天还未亮时摘下的,故而沾了些露水。”
顿了顿,对上柳莺莺探究的神色,只定定看了她一眼,方淡淡笑着道:“大姑娘劳我做几幅对子,便赠以这篮子枇杷作为谢礼。”
“原来如此。”
柳莺莺目光一闪,总觉得她的探究被对方窥探得一览无遗。
不过对方是个体面人,不曾点破。
一时,眸光一转,只又笑着道:“入府这么久了,一直没有遇到过苏公子,说起来,那日在寿安堂得公子解围,一直还没有机会致谢的。”
苏子詹笑道:“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说话间,见柳莺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篮子里的果子不住看着,不多时,只见苏子詹从手中拿出一颗橙黄色完好无损的枇杷来,片刻后,将枇杷朝着袖口擦拭了几下,方慢慢递送到了柳莺莺跟前,道:“这个是干净的,听说这一篮子枇杷比较清甜,姑娘可尝尝。”
看着对方细心的举动,柳莺莺心下微微一动,不多时,将枇杷缓缓接了过来,犹豫了片刻,便举着枇杷送入了唇边。
烈焰红唇贴上橙黄色果子,轻轻一咬,一允,瞬间汁水四溢。
苏子詹看了一眼,不多时,缓缓避开了目光。
便见柳莺莺嫣然一笑道:“可真甜。”
柳莺莺笑起来透着一丝满足气息,笑容可掬,甜的双眼都一时弯了弯。
苏子詹闻言喉间略动,不多时,缓缓转过了脸来,见她笑得两眼弯弯,定定看着,片刻后,随着勾唇浅浅一笑,然后,似察觉到了什么,忽见苏子詹复又再次将脸转了过去,远远看了一眼。
柳莺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游廊的尽头竟还静静的躺了一个枇杷。
枇杷清甜,浪费可耻。
柳莺莺便下意识地缓缓走了过去,刚弯下腰去便要将那颗果子捡起,却不想这时一双黑色的锦线马靴映入了眼帘,那双马靴直接停在了枇杷跟前,再往前半寸,便要直接踩在枇杷上了。
看到那双马靴的那一瞬间,柳莺莺神色一怔。
此刻,她正好一边弯腰,一边缓缓将手中的枇杷送入唇边。
将枇杷捡起来地那一瞬间,贝齿轻轻一咬,因弯腰起伏,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爆汁的果子汁水正好顺着唇角淡淡往下滑。
烈焰红唇下,橙色的汁水顺着晶莹白皙的皮肤一路缓缓下溢,直到雪面的玉手手背反手抵在下巴处,将唇角的汁水淡淡一拂。
柳莺莺缓缓起身,潋滟的桃花目直接撞入了一双清冷又锋利的凤眸里。
便见沈琅不知何时从天而降,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眼前。
此刻,正微微眯着眼,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清冷的目光里有片刻厉色一扫而过。
柳莺莺神色一怔,没想到竟在此刻撞见了这个姓沈的?
什么时候来的?
还有,这是什么目光?
该不会在苏公子投喂她的那一刻罢?
不过,看到了又如何?
干卿何事?
两人定定对视了一眼。
这还是即上回玉清院那番你来我往后的第一次遇见。
对视片刻,便见柳莺莺蓦地嫣然一笑,只若无其事、落落大方的朝着对方行了一礼,道:“见过大公子。”
说话间,只见苏子詹也缓缓走了过来,朝着沈琅作了一揖道:“大公子。”
苏子詹话一落,还不待沈琅回应,便见柳莺莺将捡起来的那个枇杷笑着继续朝着苏子詹跟前缓缓一递道:“苏公子,给,这儿还有一个。”
说完,便将枇杷放到了苏子詹的篮子里。
却见苏子詹这时复又将几个早已经擦拭干净的枇杷朝着柳莺莺跟前一递道:“姑娘若喜欢,可多尝几个。”
柳莺莺欲推辞,然而见苏子詹没有直接将枇杷放在手心里,而是放在了袖面上,举止十分知礼,又见袖面上的几个枇杷圆滚干净,分明皆是早已擦拭过了的,想了想,便缓缓凑过去,从其中挑了一个最圆最橙的,一时眨了眨眼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多谢苏公子的枇杷。”
说话间,柳莺莺看了眼时辰,便很快朝着二人淡淡福身道:“那……小女子告退了。”
说完,柳莺莺冲着苏子詹眨眼一笑,便一边举着枇杷继续啃咬着,一边转身朝着内院走去。
整个过程,完全没有多看多余之人半眼。
柳莺莺一走,苏子詹便也朝着沈琅淡淡点头道:“那苏某便也告退了。”
说着,苏子詹便也提着那篮子枇杷缓缓退下。
徒留下沈琅背着手立在原地,抿着唇,目送二人消失在游廊尽头两端。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又见角落里还静静趟着一颗枇杷,不多时,只见沈琅缓缓走过去,抬脚,啪嗒一下,面无表情的将那个枇杷一脚碾碎了。
吴庸:“……”
第100章
“柳姑娘, 这边请——”
话说柳莺莺到达瑶光阁时,只见宓雅儿、苏子磬二人俱在,几人正簇着案桌, 议论纷纷。
柳莺莺一到, 便见沈月澶立马热情招呼柳莺莺道:“莺儿,快来, 快过来给咱们掌掌眼, 瞧瞧哪副对子写得最好?”
话一落,还不待柳莺莺走过去,便见沈月澶已迫不及待的几步迎了来, 亲自牵着柳莺莺的手走到了案桌前,见沈月澶这副急不可待的架势, 柳莺莺不由忍俊不禁道:“我可文墨不通,哪里辨别得出好坏, 若闹笑话便不好了。”
柳莺莺淡淡笑着说着。
女子识字不多, 通文墨者本就是少数,柳莺莺说她文墨不通沈月澶毫不意外, 只淡淡摆手道:“无妨, 只需辨别笔迹即可,你指一个你认为字迹最好的便是。”
说话间,将案桌上几幅卷起来的对联缓缓展开,便冲着众人道:“大家也指一个罢。”
说着,想了想, 忽又道:“我有珍藏笔墨的喜好, 这几幅对联可全都是我腆着脸求来的, 今儿个我便豁出去了,姐妹们只管挑, 挑中哪个,我便将哪副送给哪个,咱们一人一副便是。”
沈月澶一脸大方豪迈。
语一落,便见另外三人纷纷抬眼,各自相看了一眼,最终宓雅儿笑话她道:“啧啧,这几幅笔墨可全是你的宝贝,今儿个怎么这么大方,这是要出血的意思?”
沈月澶一脸矜贵傲娇:“叫你选便选,不然一会儿我该反悔了。”
说着,沈月澶将对联展开,一共四幅,这才见每副对联上的内容竟全部都一模一样,只见上头全部齐齐写着“诸邪回避百无禁忌”八个大字。
一共四幅对联,正好四人,一人一副。
四人齐齐簇了过去,只见宓雅儿目光扫过四幅对联,顿了顿,便慢慢抬起眼来,一脸友好的冲着柳莺莺道,“莺儿先选罢。”
柳莺莺正欲推辞,然而一抬眼,见宓雅儿冲她微微颔首,又见苏子磬一副并无异议的模样,便也不再你来我往推拒一番,一时缓缓走到案桌前直接选了起来。
定睛一看,这才见四幅墨宝笔迹竟截然不同。
一副苍劲有力,气势恢宏,一副古道仙风,优美俊逸,一道笔墨瘦劲,富有傲骨之气,一道狂草潦倒,狂妄肆意,却无一例外,皆是一等一最上等的字迹。
每见一副,都令柳莺莺不由为之一亮。
“真是好字!”
柳莺莺由衷赞叹道。
当年在万花楼时,妓院的花样多,为了吸引才子书生,妓院时不时以文会友,以字会友的,万花楼的花台上至今还保留着不少青年才俊最上等的墨宝,可是与这四幅相比起来,竟都逊色了不少。
这样的笔墨若放万花楼,定然会引得众多书生簇拥赞叹。
每一笔墨风格截然不同,却全部一字千金。
难怪沈月澶爱不释手,悉心珍藏。
只不知是出自哪个的手笔。
能够被沈月澶腆着脸求到的,想来是身边亲近却又权威之人,一瞬间,柳莺莺脑海中浮现出了几个人的名字。
若是出自沈家人之手,那么此番挑选墨宝之举不免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只见柳莺莺目光一闪,玉指直接拿起了第三幅,在她拿起第三幅对联细细看之之时,便见身旁的沈月澶置于腰间的手微微紧握了一下。
第三幅笔墨字迹才干,想起方才偶遇苏子詹时,苏子詹直言不讳的说给沈月澶写了几幅对联,柳莺莺一眼便猜出这副字迹乃出自苏子詹之手。
想起那道俊逸松柏之姿,柳莺莺心中不免道了声可惜,今日她对那位苏公子印象极好,然而若是沈月澶对他……看来回去怕是也得将苏子詹的名讳从她的名册中划掉了。
这样想着,只见柳莺莺幽幽叹息了一声,便将第三幅墨宝重新放了下去,果不其然,便见那抹腰间紧攥的手指骤然一松。
柳莺莺便又将视线回落到了第一幅墨宝上,随着她视线落定的那一刻,三道视线齐齐朝着柳莺莺脸上看了来,沈月澶惊诧,宓雅儿侧目,苏子磬则半眯起了眼来,然而不过略微扫了一眼,便见柳莺莺毫不犹豫地将视线从第一幅对联上移开了。
那日,密室中的道德经,以及玉清院案桌上的字帖,柳莺莺看到过两回了。
第一幅笔迹,早在柳莺莺视线落定的那一刻,她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沈琅的墨迹。
一板一眼,端正有力,笔力之气势,之磅礴,之霸道,之犀利,直接跃然纸上了,人如其名,写个字都这样威严冷峻,可想而知,这字迹的主人该有多威厉森冷了。
柳莺莺甚至懒得再多瞧一眼,最终视线在二和四中犹豫了片刻,随手选择了第二副,古道仙风,飘飘欲仙,若字如其人的话,必定是为仙君罢。
在柳莺莺挑选第二幅对联的那一刻,只见三人齐齐松懈一口气的同时,竟纷纷神色惊诧了起来。
几人神色均是有些古怪,尤其是沈月澶和宓雅儿,只见二人对视了一眼,纷纷有些……难以言说来。
不免让柳莺莺越发对字迹这副墨宝的主人感到好奇来。
这时,沈月澶淡淡咳嗽了一声,冲着柳莺莺语意不详道:“莺儿……好眼力。”
沈月澶含含糊糊说着,却分明对柳莺莺越发亲近了,仿佛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说完,又立马转脸笑着冲着苏子磬道:“磬儿妹妹,你来吧。”
苏子磬踟蹰点头,视线落在了剩余三幅墨宝上,只见她轻轻咬了咬唇,视线甚至没有任何犹疑的,便直接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第一幅墨宝上,只定定看着,神色似有些恍惚,最终见她缓缓闭上了眼,睁开眼时,直接嗖地一下将手伸向了第三幅对联,却在将要触及上的那一瞬间,只见苏子磬忽而将心一横,手指调转间,最终还是转而伸向了第一幅,轻轻地拿了起来,压在心间,一时微微垂目道:“这副对联的字迹跟我爹爹的……有些相似——”
“一恍……来清远已有三两个月了,不知爹爹可念叨着我和兄长——”
苏子磬轻轻说着。
说这话时,她长长的睫毛轻轻打颤着,不敢抬头看对面宓雅儿半眼。
却见宓雅儿神色微微一怔,似乎有些意外,抬眼将苏子磬定定看了一眼,不过很快缓过了神来端得一副全然未知,反倒是笑着冲着苏子磬劝慰道:“磬儿妹妹可是想家了?”
又道:“伯父定然是挂念着你跟苏公子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往后将这里当做你的家便是。”
苏子磬拿着对联的手微微一紧,这一刻,只觉得有些无颜以对似的,良久良久,忽见苏子磬将手中那副对联朝着宓雅儿怀中一塞,只白着脸,一脸仓皇道:“这副对联……还是还给雅儿姐姐罢,我……我中意这副。”
说完,立马将第一幅塞还给了宓雅儿,转身将第三幅苏子詹的墨宝拿在了手中。
却见宓雅儿笑着摇了摇头,不多时,只将手中的对联重新归还到了苏子磬手中,柔声道:“不过一副对联而已,妹妹若喜欢,何需推诿,再说了,这般推诿来,推诿去,回头该乱了套了。”
说话间,将第一幅重新塞到了苏子磬手中,而后,又将苏子磬手中那副递给了沈月澶,似笑非笑道:“这副,可别跟表妹抢,谁抢她跟谁急。”
说完,沈月澶脸骤然一红,连连瞪向宓雅儿道:“宓雅儿,你……你……”
然而一开口,却分明胀红了脸,支支吾吾无力反驳。
到底没舍得将那副对联给塞回去。
最终,宓雅儿这才将剩余最后一副缓缓拿在了手中,看向手中那副放浪不羁的狂草手稿,宓雅儿定定看着,眼里浮现出了一抹复杂神色来。
一时,几人各怀心思,少女含春,分外娇羞。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沈月澶率先缓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手稿卷起收藏了起来,微微咳了一声,便冲着众人道:“对了,你们取走了一副,今儿个也得留下一副来。”
说话间,沈月澶走到案桌前,提起毛笔来,将笔递给了柳莺莺道:“莺儿,你先来——”
这时,众人纷纷缓过神来,宓雅儿笑着道:“你又再打什么主意。”
沈月澶一脸神秘道:“到时候大家就知道了。”
柳莺莺虽不明就里,不过客随主便,自然配合,直接提笔在空对联上留下“诸邪回避百无禁忌”八个大字,在柳莺莺落笔的那一瞬间,便见沈月澶等人纷纷露出“差强人意”的神色来。
柳莺莺人有多美,字迹便有多寻常。
只觉得差强人意,名不副实。
倒也算不上多差,撑死只能算得一个“顺眼”而已。
许是柳莺莺人太美,至于这字……与她的美反差太大,不过,落入沈月澶的眼里,却让她觉得柳莺莺这个神仙终于落了地,她就说嘛,怎么可能有人什么都好。
反倒是柳莺莺这抹逊色,让她觉得她这个人越发真实了起来。
至于苏子磬的蝇头小楷娟秀清新,令人眼前一亮。
而宓雅儿的簪花小楷柔美清丽,清婉若仙,竟不输男儿,令柳莺莺为之侧目。
竟都写得一手好字。
整个屋子里的笔墨,衬托得柳莺莺的字迹似一□□刨,白生了那一双玉手来。
三人落笔后,正欲促膝相谈,结交友谊,加深情谊,沈月澶正要与柳莺莺相商一个月后柳莺莺及笄礼的细则,刚开口道:“对了,莺儿,你与大哥的生辰竟挨着,一个初八,一个初九,往年大哥都不过生辰,这次你及笄礼大办,大哥那头若无人问津好似不妥,不知届时可否将你们二人的——”
沈月澶刚说到一半时,不想,这时,五房的人又来了,孟氏竟差人直接请到大房的瑶光阁来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