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自我懂事以来, 大哥便不在府中,每年清明仲秋以及年尾时分祖母都会领着咱们全家去寒山寺祭拜,说是祭拜, 实则不过是想去探望大哥罢了, 可是母亲从来不去,在我的记忆中几乎从未曾看到母亲与大哥说过话, 母亲与大哥之间不像是母子, 小时候我不懂,为何母亲将我和二哥甚至表姐都宠进了骨子里,唯独对大哥更像是个仇人, 也是直到那日才知,大哥他竟是——”
“二哥说, 大哥自幼吃了许多苦,母亲从未曾喂过他一滴奶, 从未曾抱过他一下, 他自出身后便是在祖母跟前养大的,然而七岁那年皇上云游清远, 约莫是那个时候祖母察觉出了大哥的身世罢, 便有了一丝嫌隙,大哥心性敏锐,觉得连唯一的亲人都抛弃了他,便只身一人去了庙里,这一去便是十年。”
“大哥在沈家, 其实很多时候更像是个外人, 二哥说祖母这些年来十分后悔, 她希望大哥能够回家,我们都希望他能真正回家, 唯有娶了表姐,他才是真正的沈家人,才能真正回家。”
“澶儿,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该跟你说这些,大哥的事情,从前无人插手得了,往后怕是更无人能够干涉得了,你……你要多为自己打算。”
*
三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眼已快要来到。
因沈家在丧期内,吴家一行不好辞行,偏又紧赶上大喜事,毕竟与沈家这般牵绊许多,这桩婚事若不参加,好似有些过不去,于是,柳莺莺与吴氏相商,待沈家这桩大婚一过,便直接动身回往云城。
夜渐浓。
柳莺莺推开窗子,枕在窗前赏月,瑶瑶已在她的身侧安然入睡,吴氏则在一旁收拾东西。
其实,经过上回大乱后,吴家一行行囊已损坏颇多,并没有多少可收拾的东西,吴氏不过是闲来无事,便将那些衣裳,被褥翻来覆去的捯饬,实则视线频频朝着窗子方向投了去,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全部化作了长长的叹息。
待忙完手头所有杂事后,吴氏最后拿了件披肩盖在了柳莺莺肩头,又一路牵着披肩盖在柳莺莺光洁的玉足上,探上去捏了捏探了探温度,冲着柳莺莺轻声道:“莺儿,夜深了,早些休息,莫要……莫要熬太晚了。”
柳莺莺一怔,一转身,便见吴氏已起身将她身旁的瑶瑶抱了起来,柳莺莺见状便要起身相送,吴氏朝她使了个眼色道:“嘘,无妨,甭将这小家伙吵醒了。”
说着,又深深看着柳莺莺,一双眼里分明千头万绪,最终一开口,却也只得一句:“快去歇着去,别着凉了。”
柳莺莺轻轻点头,却并没有动弹,只继续趴在窗子口一路远远目送吴氏抱着瑶瑶走远,离开,便又继续将脸转了过去,枕在臂弯上,定定看着天上的皎月。
许是已过了孕吐期,这几日不吐了。
明日仲秋,今日的月亮似个银盘,原来十五的月亮这么好看。
自有孕后,十五之日到来时,她却也再没有犯过病了。
真好,一切都在渐渐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不是么?
柳莺莺趴在窗子口赏月,赏着赏着,忽见远处漆黑的月色下,有微光闪烁,柳莺莺一愣,立马抬起了头来远远看了去?
萤火虫?
心头微怔了一下的同时,便又后知后觉的缓过了神来,如今这季节哪来的萤火虫?
然而明明知道并非萤火虫,却不知为何,等到思绪凝神时,人却已是下了榻。
秋天的夜已有了丝严寒气息。
露寒霜重,柳莺莺光着脚来到了庭院,下意识地缩了缩脚,拢了拢肩头的披肩。
竟觉得有些寒意。
然而纵使如此,却依然一步一步朝着方才凝视的方向探了去,一直走到庭院尽头,才见原来是叶子上起了露水,在皎皎月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远远看着,像是萤光闪烁。
看着波光粼粼的树叶,柳莺莺嘴角略扯了扯,而后自嘲一笑,不多时,只随手摘了几枝树枝又一步一步往回走,待走了几步,忽见她又再度停了下来,忽而转身朝着庭院外看了去,却见漆黑的深夜中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柳莺莺定定看着,最终复又转身一步一步进了屋。
嘎吱一下,屋门被合上。
这时,却见大树的背面,一抹高大威猛的身影缓步而出,立在庭院中,背着手,双目一动不动的投射在远处的屋舍上。
屋内点着灯,迤逦婀娜的倩影投射在门窗上,清晰可见,那人的目光一寸不寸远远凝视着,追随着那抹倩影一步一步走向屋内,褪去了身上的披肩,而后一路走到窗子前,屈身再度伏身枕在了窗台上,似在赏月,似在发呆,又似在等待着什么。
夜色渐浓。
四周一片寂静无声。
天地已然沉睡。
那人定定看着。
屋内的人一夜未眠,他便也一夜未曾离去。
直到天际渐渐灰白,一条绫白的帕子自指尖垂落下来。
那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将帕子拾起,送到鼻尖嗅着慢慢闭上了眼,等到睁开眼时,清冷的凤眸落在那片疲倦的侧颜上,定定看着,不多时,修长的长指已代替目光轻轻触了上去。
脸颊上的凉意让他指尖微微一顿。
沈琅垂着目,一下一下轻轻抚着那片娇颜,沉寂威严的目光几乎是不错眼的看着,修长的指腹抚上那玉白的脸颊,挺翘的鼻梁,又轻抚着那一抹细弯的柳叶眉,最终落在了眉心处。
许是侧枕着将整张脸都挤压得变了形,便见那美艳如玉的眉心处有一道浅浅的褶。
沈琅粗粝的指腹落到那片眉心处,似想要抚平那道秀气的褶,却不料这时指腹下那张脸眉间微微一蹙,似要苏醒,与此同时,庭院外,吴庸已悄然而至。
等到柳莺莺醒来时,似睡眼朦胧的抬手将身前轻轻一挥,似要推开身前恼人的捉弄,却不料手不慎扑了个空,打在了一侧的窗台上,柳莺莺瞬间清醒过来,定睛一瞧,四周分明空荡荡的,空无一人。
此刻,天色已亮。
院子里头已开始敲敲打打热闹了起来。
今日,沈家大婚。
柳莺莺呆坐在窗前,用了足足半刻钟的时间平复了所有的情绪,而后起身,沐浴,梳洗,参宴,却在起身的那一瞬间,一件玄色的斗篷自肩头滑落。
柳莺莺定睛看去,下一刻神色一怔,正要将那件斗篷拾起细细看去之时,这时,却见庭院外头响起了一道尖细的声音,笑着道:“哟,柳姑娘今儿个倒是起得早。”
又道:“柳姑娘,咱家主子有请。”
*
话说沈家这门亲事虽不曾大办,可该有的礼数却也不缺。
万丈红绸,张灯结彩,卯时起,每个院子便开始派送桂圆汤圆,院子里开始陆陆续续放起了鞭炮炮仗,一片热闹喜庆。
终于,渐渐从日前沉重的气氛中慢慢走了出来了。
果真,冲喜冲洗,用一件大喜事很快便能冲刷掉那些痛苦的,难过的事情。
人是健忘的,也该着手向前。
玉清院内,婚房在三日之内已然布置了出来,到处张灯结彩,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大片大片的红。
主屋内,一身喜服从寿安堂送了过来,沐浴洗漱后的沈琅着一袭白色里衣,端坐在案桌后,正在誊写着什么,眼皮不曾抬过一下。
这般喜庆的日子,他与往日无异,面上却并无多少喜色。
寿安堂的人捧着喜服在屋子外头等了半个时辰,终于邬妈妈亲自过来,推门而入,笑着道:“公子,吉时到了。”
案桌上那道身影提笔的动作略微一顿,顷刻间,一滴黑墨滴落到了白色的宣纸上,沈琅盯着那滴浓墨,眉间微蹙,一时抬手轻轻捏了捏眉心,这才面无表情地起了身,冲着邬妈妈点了点头道:“有劳。”
而后,捧着喜服的队伍列队而入。
与此同时。
辰院。
沈家最大的客院,从前这个院子日日有人打扫,却鲜少有人入住,如今不但有人入住,还重兵把守,院内院外皆是身着铠甲的御林军。
院子庄严肃穆,与沈家另外一边的热闹截然不同。
方一踏入,瞬间,一颗心便高高悬着,人不由自主地紧张和畏惧了起来。
“柳姑娘,请。”
邓公公笑眯眯的将柳莺莺引入正厅,倒是和颜悦色。
只见正厅恢弘,门前便是两尊半人高的宝塔,塔内焚香,淡淡的龙涎香有股沁人心脾地味道,正厅正对面设有一座紫木高堂,高堂后是一座手工雕刻的紫木涉猎图,正厅内无人,却处处透着高瞻远瞩的威严之气。
靠右侧有一间厢房,邓公公一路引着柳莺莺行至厢房外,便隔着珠帘弓着身子朝里禀告道:“主子,人带到了。”
“带进来。”
不多时,屋内传来一道温和又威严的声音。
邓公公便掀开珠帘引着柳莺莺入内。
方一入内,便见厢房内摆设古朴,入目所及皆为华贵,只见屋子正中间设有一紫檀纵马屏风,隔着一座丈余宽的屏风,隐隐可见一高大身影立在屏风后,身后有三四名侍女正在服饰更衣洗漱。
屋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
邓公公侧身垂目在一侧静候。
屋子里静悄悄的,静得连衣裳面料的摩挲声似都清晰可见。
静候了片刻,侍女们依此端着托盘鱼贯而出,不多时,屏风后那抹身影背着手慢慢踏出。
柳莺莺只看到一片黑色衣袍一闪而过,衣袍边沿是金黄色的龙纹滚边,人还没看清,早已飞快低下了头去,而后匍匐跪拜了下去,道:“民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柳莺莺规规矩矩跪拜行礼。
魏帝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邓公公见状,立马俯身过去将沏好的茶奉上,魏帝慢条斯理的用茶漱了口。
整个过程,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屋子里静悄悄的,气氛肃穆得让柳莺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一向冷静自持的她都不由有些紧张和失措。
直到魏帝饮了一口茶后,这才慢条斯理开口道:“好茶。”
说着,又状似随口问道:“听说卿儿亲手在他的院子里种了一片茉莉树,为你所种?可有此事?”
魏帝悠悠问着,声音虽温和,却无端威严。
一边问着,一边用茶盖刮着水面的浮沫,整个过程并不曾正眼往柳莺莺方向看过一眼。
虽不曾指名道姓,然而问话的对象无疑只有一个柳莺莺。
卿儿指的是……大公子沈琅?
这个陌生的名讳一开始让柳莺莺没有反应过来,待缓过神来后,只见柳莺莺先是一愣,而后心头骤然一紧,一时辨不清这番话究竟有何深意。
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是迁怒,还是责备?还是别的什么?
原来,方才她刚醒后,便被邓公公请了来,说皇上要见她。
虽心里隐隐猜测到了与何人有关,却到底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至今,柳莺莺都还没有从沈大公子沈琅摇身一变成了大皇子魏卿这件事情中缓过神来。
她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人,哪里有机会窥得天颜?胆小些的,怕是有吓得尿裤子的。
一路上,柳莺莺心头七上八下。
眼下,对方语意不明,柳莺莺心脏一下子剧烈狂跳了起来。
天子威仪,哪怕不曾有意施展分毫,然而,存在本身,就会令人畏惧害怕。
柳莺莺心中略有些紧张,不过心知在上位者跟前糊弄不了分毫,既是天子问话,是既不能恭维,又不能耍滑,便本本分分答话便是,这样想着,只见柳莺莺一瞬间稳了稳情绪,老老实实回道:“回陛下,民女并不知情。”
“哦?”魏帝闻言,挑了挑眉道:“这么说,是卿儿一厢情愿?”
语气顷刻间严肃了起来。
柳莺莺心脏一缩,忙伏身下去道:“民女……民女不敢。”
魏帝却不在言语,复又继续将茶盏端了起来,饮了片刻,屋子里满是淡淡的茉莉清香,亦是满是的冷凝之气,直到将半盏茶饮完,才见魏帝随手将茶盏朝着邓公公跟前一递,眼皮淡淡一掀,终于朝着远处那抹迤逦身姿看了去,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柳莺莺微微呼出一口气,慢慢抬起了头来,却并不敢直视龙颜,视线一直落在了天子的龙纹领口上。
当她美艳的姿容映入魏帝眼帘的那一瞬间,便见魏帝双目略微一眯,魏帝阅女无数,见过的女子皆是整个大俞最为华贵最为美丽之人,然而纵使如此,看到远处那张脸时,依然止不住微微惊讶惊艳。
不过纵使如此,目光却淡淡,面上不显。
只静静将她的脸打量端详片刻后,而后,忽而朝着一侧邓公公脸上看了去,眉头微挑,便见邓公公捂嘴笑着道:“殿下好眼光。”
魏帝瞪了他一眼,哼了声,再转过来时,目光再度落在了柳莺莺脸上,定定看着,似沉吟了片刻,不知在思所些什么,良久良久,忽而冷不丁问道:“今日卿儿大婚,你是何心情?”
问这话时,魏帝那双温和却锋利的眼一寸不寸落在了柳莺莺脸上,目光炯炯看着,柳莺莺抿了抿嘴,如实回道:“臣女不悲不喜,祝贺二位新人喜结良缘。”
这话一落,似见魏帝似愣了一下,而后陡然间“呵呵”轻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趣事儿,笑着笑着,而后,偏头冲着一旁的邓公公说了句“看来在这档子事上,卿儿与朕怕是半斤八两”。
邓公公闻言,立马附和笑着,笑得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隙来,不由奉承拍马道:“可不是嘛,用民间的话来说,这便叫做什么锅配什么盖,啊呸,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邓公公戏谑打趣着,话刚说完,对上魏帝的横眉竖眼,瞬间往自己嘴上抽打两下道:“瞧老奴这张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魏帝虽嫌邓公公话语粗鄙,不过到底被那句“有其父必有其子”取悦,似略微受用,嘴上却嫌弃的呵了一声:“老家伙。”
看到魏帝与邓公公主仆二人这般互动,一直匍匐在地的柳莺莺终于悄然松了一口气来,却不知,背后已不知不觉间冒出了一身冷汗来。
这时,魏帝与邓公公打趣完后,终于再次想起了柳莺莺来,只见魏帝目光沉沉盯着她看了半晌,忽而直接开门见山道:“朕今日召你前来,原是想让卿儿随朕回京,可他不愿,你可愿助朕?”
柳莺莺闻言一怔,猛地一下抬起了头来。
话说吉时已到。
沈老夫人由人搀着来到了高堂。
她与清河郡主各自高坐高堂一侧。
余下,二太太,四太太,六太太分别坐在下座,沈家的十余小辈全部出席,洋洋洒洒候在一侧。
厅堂之上,张灯结彩,一派喜庆,观礼之人,各个交头接耳,踮脚相盼,脖子伸得老长,可谓望眼欲穿。
终于,闻得外头传来一声高唱声:“新娘到了,新娘到了。”
大家纷纷翘首以盼。
只见新娘在侍女的搀扶下,已率先来到了厅堂之外等候。
一身火红喜服的宓雅儿身姿优雅的立在那儿,看得沈老夫人红着眼站了起来。
屋内众人见此状,亦是纷纷一脸高兴,动容。
而后,只见沈老夫人撑着拐杖翘首以盼道:“新郎官呢?”
正要紧着派人去催促间,便见远处一身红色喜服的沈琅已背着手慢慢踏步而来,只见他一袭红袍加身,头戴红玉冠,手中持一硕大喜球,又见他身形颀长,玉树临风,一身喜服衬托得整个人韶光流转,风神俊朗,高不可攀。
沈老夫人见状,激动得一路迎到了厅堂门口。
沈琅一路走到庭院中,见新娘身着一身凤尾喜服,盖着红盖头静静等候在那里,脚步略微一顿,有那么一瞬间,远处那道迤逦身姿在他眼前幻化成了另外一个身影。
只见红盖头轻轻一揭,悄然露出一张美艳出尘的脸来,只媚眼如丝的看着他。
沈琅脚步顷刻间一顿,然而再度定睛看去时,却见那道身影分明端庄贤淑,温温顺顺的立在那儿,并无任何动静。
沈琅嘴角一抿,一度立定在原地,停了下来。
众人见此状,纷纷两相对视,交换神色,沈老夫人见状心头一跳,正要杵着拐杖亲自迎出来,却见沈琅背在背后的手略一收紧,终是再度提起了步子,不想,正要踏去之时,这时,却见远处吴庸忽而神色匆匆,大步而来,凑到沈琅跟前小声禀告了一声:“少主,陛下已启程回京了。”
沈琅闻言,目不斜视,只淡淡扫了吴庸一眼,面无表情的点了点下巴,便要再往前走时,却见吴庸复又支支吾吾,似还有话要说,却犹豫着在这档口要不要开口。
这时,沈老夫人怕节外生枝,已亲自杵着拐杖迎了过来,一把拉着沈琅的手不住红着眼道:“好,好,好,真好,终于盼到哥儿这一日了。”
又道:“吉时已到了,衔哥儿,快过来拜堂罢。”
沈琅看了看沈老夫人,又扫了眼吴庸,终是随着沈老夫人而去了,却在行了三四步之后,忽见沈琅陡然间又再度停了下来。
沈老夫人拉着他的手,却如何都拉不动了。
沈琅这时抿着唇侧脸朝着吴庸面门扫去,冷冷道:“还有何事要禀?”
吴庸见此状,咽了下口水,立马一溜烟上前禀道:“陛下,陛下将柳姑娘一并带走了。”
几乎是在这句话落下的那一瞬间,只见沈琅一贯清冷的脸色微微一变,猛地转脸朝着吴庸面门射去,只一字一句冷声道:“再说一遍!”
话一落,吴庸支支吾吾道:“陛下……陛下将柳姑娘一并带走了。”
下一刻,只闻得哗啦一声,利剑瞬间出鞘,沈琅铁青着脸将吴庸腰间的利剑一把拔出,比在了吴庸颈间,清冷的面容上竟溢出一丝无端戾气,只冷冷道:“还记得我的吩咐么?我让你这几日看牢她!”
沈琅一字一句冷面质呵斥着。
吴庸闻言脸色一白,而后双膝曲起,朝着地上一跪,道:“属下罪该万死。”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众人被眼前这陡然的一番变故吓得花容失色,一抬眼,只见一向冷岑的沈琅脸上此刻竟凝结着一层少见的万年寒霜。
世界仿佛在此刻静止。
沈琅抿着唇,腮帮处两侧阵阵鼓胀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手不多时已握成了拳。
脑海中是如何都挥之不去的一张张倩影。
沈琅终究不得不承认,一个女子,一个出现屈屈不足半年的女人,竟在此时此刻,重过他一生的执念。
自七岁离家,至今十七载,他终回到沈家,成为了名正言顺的沈家人,然而——
砰地一下,刀剑落地。
沈琅慢慢睁开眼,掀开长袍,屈下双漆,朝着沈老夫人重重一拜。
头破,血流。
而后,沈琅起身,拽下胸前的喜球,动作一气呵成,再无半分犹疑,转身头也不回离去。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厅堂内,所有人脸色大变,纷纷追了出来。
却见沈老夫人慢慢闭上了眼。
一睁开眼时,却见宓雅儿猛地掀开头盖,抓起喜服猛地追了去。
沈家众人见状,纷纷唤道“雅儿”。
整个沈家顷刻间一片大乱。
却见宓雅儿并未曾追到府门前,而是提拎着喜服一路朝着南苑月湖方向跑去,她一路跑啊跑,一路跑啊跑,跑到快要断气了,终于跑到了月湖旁,只见湖上有一舟,舟上有一人枕着臂弯侧躺着随着波面逐流,宓雅儿鼓起勇气抓着喜服冲着湖中央大声喊道:“二表哥,你可愿意娶我?”
湖心好似受惊,舟筏瞬间沉没淹没。
而府外,黑色的宝马纵身而驰,朝着城门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此时,城门外。
蜿蜒的仪仗队一路延伸到了几里开外。
轩丽奢华的凤辇上,一只玉手掀开车帘,朝着远处的城门方向遥遥望去。
凤辇外,十六名宫女随车侍奉。
四名内侍,十二名御林军半驾而行。
城门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直至化作一团虚影,消失在眼前。
“娘娘,起风了——”
宫女在外悉心提醒。
凤辇内,柳莺莺微微淡掀眼皮,最后朝着这座城池看了一眼,看了最后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落下了车帘。
车内,只见她收起脸上最后一抹软弱,一点一点挺直了身姿,直到变得仪态万千。
一个时辰前——
“大公子不愿之事,这个世界上谁也没人可逼迫他,民女斗胆一问,陛下可是盼着大公子回京好继承大统?”
“陛下若想给大公子正位,怕是将来朝堂之上流言蜚语,争执不休,势必会引发一场血雨腥风,大公子在民间长大,便是将来继位怕也名不正言不顺,既前路坎坷,正主又不情不愿,陛下又何必强求?何不换个选择?陛下如今还尚且年富力强,何需这般快给他人让位?再者,沈家培养出来的未来天子,哪里比得上陛下亲手培养出来的?”
说话间,柳莺莺慢慢抚上自己的腹部,扬起头来鼓起勇气一点一点直视魏帝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民女腹中已有了大公子血脉,陛下您的皇孙,货真价实的皇族血脉,他不姓沈,只姓魏,陛下若愿,明日他便可堵住朝堂悠悠众口,平复无储君之祸,也可常伴陛下膝下,将来给陛下养老送终,颐养天年,若天下这大位注定是大公子的,多半也是这孩子的,陛下何不省去中间不必要的环节,直接亲手培养这一个呢?”
柳莺莺挟腹中皇嗣大放阙词。
于是,从此,这世间再无柳莺莺,只有柳贵人,日后的柳嫔,柳贵妃。
与其像根草芥般等着被人挑拣,倒不如破釜沉舟,为自己一搏。
正文完,番外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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