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话说回城的途中, 只见沿途全是白色的扬纸钱,每隔一段路程,在路口可以看到不少熄灭的香烛和祭拜的果子, 一路全是路祭, 可见这一两个月来,清远城到底死了多少人。
尤其, 待下了山后, 竟听到“嘎嘎”“嘎嘎”几声乌鸦的叫声,乌鸦一直在头顶盘旋,此时, 天气已不知不觉间从盛夏来到了初秋,原本已茂密葱绿的树荫渐渐零落, 凄厉的乌鸦叫声在这萧瑟的路上莫名平添了几分凄惨和瘆人之气。
那乌鸦的沙哑叫声听得吴氏心头直打鼓,忍耐许久, 终究忍不住掀开车帘朝着外头的吴庸道:“不知可否劳烦吴护卫将这两只鸟驱赶走, 叫得我心头直打鼓。”
吴庸朝着马车内看了一眼,意会过来, 正要拿箭射走, 片刻后,犹豫一下,还是翻身下了马,拿着路边的石子驱赶了半晌,两只乌鸦这才飞停到了树上。
全程, 柳莺莺都一声未吭, 形同木偶, 一动不动的坐着,没有往外看过一眼。
吴氏一直想开口劝慰几句, 却最终张了张嘴,竟无从劝慰起,最终只长长叹了口气。
许是连瑶瑶都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依偎在了吴氏怀里,不吵也不闹,时不时朝着对面长姐的脸上看上一眼。
一直快要到城门口时,才见柳莺莺拉开车帘,朝着城门方向看了去。
历经近乎两个月的摧残,眼前这个城池已是千疮百孔,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巍峨庄严的城墙上还残留着乌漆嘛黑的油淋火烧的痕迹,城门之上,那些传闻中挂着的几十颗人头此刻早已不见了踪迹,只是,城门之下的鲜血凝固发黑了,不知是那些故人的鲜血,还是将士们的热血。
柳莺莺定定那些黑色的血迹,神情有些麻木和迟钝。
待入了城后,却又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相比城门处的萧瑟和庄严,城内百姓有序,街头人头攒动,已陆陆续续恢复了七八分原有的热闹气息。
生命力川流不息,哪怕历经再多凶险,再多苦难,生活总得向前。
人总得往前走。
正如眼前这些百姓们。
而待经过一处茶棚时,才见人潮涌动,竟被堵得水泄不通,过往车辆几乎无法移动,再将车帘缓缓掀开时,才见此地正是当初柳莺莺他们出城时被劫杀之地。
周遭一应铺面尽遭毁坏,此刻被临时搭建成了几处歇脚茶棚,只见一说书老汉在人群的簇拥下款款而谈道:“听说那平南王身高九尺,眼如悬镜,口若血盆,丑陋如斯,生得那叫一个可是恐怖瘆人,他一手可以提拎起一个八尺大汉,双手可直接将一个人徒手撕碎,掏出内脏,他可是远古魔头煞星转世,从军三十年来可谓打遍天下无敌,此番可谓以一己之力踏平清远,咱们整个清远城的百姓毫无还手之余地,就连沈家那位西北战王竟都不是他的对手,眼看着咱们整个清远将要彻底被他夷为平地之际,却不料天不亡我,这时天降将星奇才——”
“各位可记得那日天洒霞光,紫云密布,东边有一缕金光洒地,那可是神灵问世之天象,就在那日,霸星战神转世,只见那战神着金色黄袍,身配甲胄,手持长矛,可谓刀枪不入,万法不侵,通身威武霸气,再见他眉间凤眼威仪,细细看去,那双剑眉星目之间虎虎生威,竟还有第三只眼来,那便是战神的第三只天眼,他便是鼎鼎有名的二郎神转世,只见这位霸星战神一个手起刀落,竟直接将那平南王斩杀下马,长矛一挥,直接砍其头颅,挑其筋骨,碎其肤发,一瞬间,那平南王化作一股流脓,在这天地间消失殆尽,天神一声怒吼,还不待天神再出马,那些拥护平南的虾兵蟹将们瞬间吓得一个个丢盔弃甲,至此,我清远城天上的乌云散去,咱们清远城瞬间一改之前的颓势,将士们在沈家的带领下一呼百应,很快攻城略地,将清远城收复失地,这才有了今日你我的欢聚一堂,百姓的安居乐业。”
那位说书先生精神矍铄,口若悬河,又妙语连珠,围观者可谓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听得或如痴如醉,或激动亢奋。
话一落,立马有人跳着问话道:“那照先生这么说,这位战神可是沈家人咯?”
便见那说书老先生捏着胡须意味深长道:“非也非也,那位战神可是天神下凡转世,岂能是常人?”
“那是谁?莫不是皇帝老儿不成?听说皇上驾临咱们清远城呢。”
又有人道:“咱们这位皇上可是文人出身。”
再有人道:“莫不是打京城来的贵人?”
人群中七嘴八舌,讨论得热火朝天,气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潮。
便见那说书老先生捏了捏胡须道:“欲知详情如何,请听明日解说。”
一语,惹得所有人齐齐嘘声,有人意兴阑珊,也有人抓耳挠腮,人群瞬间一哄而散。
沈家所乘的马车终在人群中慢慢前行,落下车帘的一瞬间,只见车帘外有人一脸神秘道:“听说此番解救咱们清远于危难中的乃是一位皇子——”
另一人道:“太子不是西去了么,当今圣上膝下已无子,莫不是从哪位王爷那里过继来的新皇子?”
马车越过几人,很快将这一番噪杂热闹甩在了身后。
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沈家。
马车缓缓停靠了下来,相比城门口的热闹喧哗,越往沈家这个方位走,声音便越发安静了下来,直到马车停下后,四周一片寂静无声,像是来到了一处空旷之地,四周没有一丝鲜活的声音。
“姑娘,到了。”
吴庸在马车外第三次禀告着,马车内却一直静悄悄的。
吴氏悄然拉开帘子朝着外头看了一眼,顷刻间双眼微微一红,良久良久,终是不忍提醒道:“莺儿,到了。”
说着,微微叹了口气道:“咱们去给逝者祭拜罢。”
说着,轻轻拉了拉柳莺莺的手,柳莺莺这才神魂未归般,讷讷点了点,却在下马车的一瞬间,将小几上备下的麻布取来系在了头上。
而后,由吴氏小心扶着缓缓下得马来。
下马车后一抬眼,只见整个沈家老宅被一片白色覆盖,从前热闹轩丽的宅子此刻却门庭清冷,连大宅门口都无一人驻守。
听说,除了少数几位沈家人外,沈家多数人已被斩杀,余下就连仆人,男仆全部被绞死扔进了乱葬岗,女仆全部充进军营,沦为军妓。
可谓惨不忍睹。
眼下,府门大开,远远看去,里头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却见那偌大的庭院中,密密麻麻的,摆放着一口一口的棺材,全部都是。
沈家的庭院素来是整个清远城最大的,此刻,却仿佛都快要摆放不下了,直接摆到大宅门口来了。
看到那密密麻麻的棺材,当即,所有人都忍不住浑身巨震,惊恐又直哆嗦了起来。
并非害怕或者恐惧,而是一种震撼人心的画面,直冲人的心灵。
那是一种对故人的惋惜,对生命逝去的不忍,对死者的无限怜悯。
一人尚且让人不可接受。
何况,是密密麻麻,这么多人。
柳莺莺,包括吴氏等人,此生从未曾见过眼前这等悲惨画面,一度惊到头皮发麻,浑身阵阵颤栗着。
柳莺莺只觉得脚下有千斤重般,竟如何都提不动脚,立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终于死死掐着双手提步踏入时,却见这时远处有仪仗队伍浩浩荡荡而来——
“皇上驾到——”
“大皇子驾到——”
不多时,沈家得了信,迎了出来,只见为首的乃是一向鲜少露过面的清河郡主,一左一右跟着沈月澶,宓雅儿,再有便是二太太,苏子磬,沈月芸,沈月骊,三房穆氏,沈月灵,还有四房,六房几个女眷。
一眼望去,哗啦啦的竟全部都是女眷,各个穿丧带白,身侧无侍女,无随从。
一直到最后,才见沈烨,沈庆,沈戎,还有沈钰四人落在最后踏出,沈烨好似一夜之间变得深沉了,成了一株沉默的参天大树,沈戎那张俊美的脸上一条颀长的刀痕直接从眉骨削到了左脸上,伤口瘆人可恐,那张俊美的脸面俨然尽毁,至于沈庆,臂上头上皆是白布深捆,可见伤势,这是沈家目前为止仅能露面的四人,不知是不是仅剩的四个男人。
第162章
话说浩浩荡荡的黑金色仪仗队一路从巷口远远驶来, 天子六驾,前方内侍高举华盖开道,后方百余名御林军团团护卫, 所经之处, 所有百姓齐齐跪拜,皇家威仪, 至高无上。
仪仗队最终稳稳停在沈家大宅门前, 而以清河郡主为首的一众沈家人顷刻间哗啦啦齐齐朝着天子匍匐跪拜相迎——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大皇子。”
柳莺莺和吴氏等人亦是跟着匆匆原地跪拜。
只见轩丽的金辂车上,天子魏帝经由一品总管内侍邓公公亲自搀着下了金辂车, 冕帘轻轻一晃,不多时, 魏帝于肃静中冲着众人淡淡道:“平身罢。”
魏帝声音温和温润,与传闻中广施仁政的天子传闻竟如出一辙, 威严中似乎透着一丝平易近人。
话刚一落, 竟忽而一步一步径直走到清河郡主跟前,欲亲自将清河郡主搀扶起来, 温声道:“清河, 不必多礼。”
却未料,清河郡主却将置于腰腹前的广袖一拂,将装作没有看到似的,直接避开了魏帝的搀扶,最终将手搭在一旁的沈月澶手中, 由沈月澶宓雅儿二人搀扶着缓缓起得了身来。
整个过程清河郡主冷傲庄严、按部就班的守着礼数, 哪怕置身于魏帝身前, 从始至终都没有抬眼将其看过一星半眼,亦再无多话, 连声多余的寒暄都没有,她气质雍容清高,哪怕在天子跟前,竟也没有落下半分贵气。
魏帝定定看着她,抿嘴不言。
一瞬间,整个沈家宅前的气氛仿佛大变,在场所有人在此刻纷纷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下,唯恐天子震怒将来。
柳莺莺在人群末尾的位置缓缓抬起头来,远远的朝着天子魏帝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魏帝一身黑金龙袍加身,头戴冕冠,冕帘微微晃荡,看不出具体面容,却在金帘微微一晃动间,看到了那冕帘缝隙间一双狭长的凤眼一扫而过。
凤眼神色淡淡,看不出具体情绪,却无端透着一股威严之气。
不知是不是柳莺莺的错觉,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出在哪儿见过。
就在这诡异紧张时刻,这时于肃穆中忽而听到“哒哒哒”几声低沉的马蹄声自轩丽的金辂车后慢慢驶出。
天子跟前,何人竟敢高居马上?
众人惊诧,下意识地抬眼争相看去,便见那匹黑色的汗血宝马上骑坐着一道玄色身影,许是清晨的晨阳刚刚升起,正好打在那道身影的背后方,便见阳光刺眼,明明那人那马慢慢驾来,却如何都叫人看不清他的脸面。
还是对方单手牵着马绳,一路缓缓停在金辂车前,行到了众人跟前,众人这才遮开挡在眼前的手将人看清了,竟见那马背上之人竟是传闻中早已战死的沈家大公子沈琅?
看到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原本噤若寒蝉的人群纷纷面面相觑,而后一下子炸开锅了。
大哥?
此人是大哥?
大哥不是已经战死了么?
眼下,大哥沈琅的衣冠冢还整整齐齐摆放在灵堂内,大哥沈琅的棺材摆放在灵堂内的第一位,怎么这会子竟忽而从天而降,死而复生了呢?
“大,大哥——”
沈月澶见到沈琅死而复生,冷不丁出现在眼前,顿时与宓雅儿对视一眼,懵了一下后,待反应过来后,正要激动高兴的齐齐冲过去,却见这时一向清冷端庄的清河郡主却抬手一把拦在了沈月澶面前,沈月澶大惑不解,然而一抬眼看着母亲面无表情地脸面,再也一转脸,看向身后的二哥沈烨,却见沈烨朝她细微摇了下头。
沈月澶一愣,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方才那仪仗队里高宣的那声:皇上驾到。
大皇子驾到。
所以,眼前这人竟不是大哥,而是……大皇子?
可是,这位大皇子如何跟大哥生得一模一样?天底下怎会有这般相像的人来?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在沈家一众人等纷纷心潮澎湃又面面相觑之际,却见马背上那人目光一一落在人群所有人脸上,一一划过,在看每一张脸,每一张活下来的脸,良久良久,目光一抬,忽而越过众人,直直朝着人群最末尾方向看了去。
只见人群的尽头,柳莺莺死死掐着吴氏的手,仰着头,隔着人群遥遥朝着马背上那张死而复生的脸上看了去。
四目相对间。
一瞬间,柳莺莺泪眼朦胧。
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轰地一下有什么炸开了似的,等到她缓过神来时,竟已不自觉地拔腿冲进了人群中,朝着那个方位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只见马背上那道威厉身影骤然翻身下得马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便眼前一抹白色身影一晃而过,等到回过神来时,便见一身素色丧服的柳莺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牢牢扑入了那人怀中。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彻底停止了转动般。
柳莺莺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究竟是何等形势,她只知道自己的脑子好像坏掉了,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变得迟钝,变得麻木,变得呆滞,直到此时此刻,仿佛有一束光灌进了脑子里,脑子无缘无故的活了过来。
他竟然没死!
沈琅没死!
柳莺莺一时间只觉得心脏酸涩,喜极而泣。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她从来并非不知礼数之人,相反,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最是个察言观色之人。
她知,在她冲过去的那一刻,她的名声,她的身份地位恐将会轰然崩塌。
她知,在这个世道,女人什么都可以丢,唯独应该牢牢守住这颗心,不该丢。
可是无论多么清醒冷静,无论多么沉稳持重,这一刻,她却只想跟着心走,做自己想做之事。
柳莺莺牢牢攥紧了沈琅胸前的那片玄色衣袍,用力的攥着,唯恐再一松开,便如同梦中的那些画面般,顷刻间化为乌有。
温润的眼泪一点一点没入坚硬的胸膛。
沈琅微微垂目,抿着唇,良久良久,忽而将长臂一挥,玄色的斗篷瞬间扬风而起,落下的那一瞬间顷刻间覆盖在了柳莺莺背影上,一瞬间遮住了众人视线,连同她整个人一并吞没入了他的怀中。
斗篷底下,沈琅长臂一收,亦是将她慢慢摁入了怀中。
肃穆低沉的氛围下,眼前这一幕似乎是为数不多的温情。
此刻的沈家人早已不在是两个月前那些天真咋呼之人了,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城池尽毁,所有人一夜之间早已长大成人。
仿佛天崩地裂,都早已能平静接受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沈月澶下意识地朝着身侧宓雅儿看去,却见宓雅儿定定盯着沈琅斗篷下,露出的那一根麻绳。
那是柳莺莺头上戴带的麻绳,她今日亦是跟所有人沈家人一样,身上戴了孝。
而身后,沈烨缓缓收回了目光,亦是侧眼朝着身侧沈戎脸上看了去,却见沈戎俊美面容上的刀疤,给这副清远城第一美男人身上平添了几分刚毅之气。
沈戎背着手,淡淡收回了目光,而后忽而抬着手拍了下沈钰的头,面上并无任何怨色。
*
沁芳院内静悄悄的,时隔近两个月,柳莺莺等人又再度回到了此地。
庭院内静悄悄的,从前此处是整个沈家最为偏远荒凉之所,可即便如此,她这个院子里还是有着品月、锁秋二人伺候着,院子里头还住着守院的吴妈妈,隔壁东院更是洋洋洒洒住了十来人,而今,人全部散去了,才知什么叫做真正的荒凉。
城池应该是三四日前才刚被收回的,沈家所有人的衣冠冢昨日才全部收殓完整,今日才刚发丧,此时整个沈家除了幸存下来的那些人,其他多数一并消失在了那场浩劫里。
命运就是这样的离奇,两个月前向沈家辞行时,柳莺莺绝对想不到富贵了上百年的世家门阀沈家,竟会有遭此劫难的一日,亦是想不到有一日她又重新回到了这里,还是在这么快的时日里。
西院亮起了一盏长明灯,隔壁东院却静悄悄的,再无一人。
寿安堂内。
沈老夫人因经受不住如此打击,一病不起,沈琅陪守一侧,一直到后半夜沈老夫人终于迷糊苏醒,一睁眼看到沈琅,顿时激动得不断挥手,如同梦魇般牢牢紧紧住着他的手道:“哥儿,衔哥儿——”
沈琅立马将手回握过去,一把紧紧抓着沈老夫人的手,道:“孙儿在这里。”
沈老夫人顿时泪眼婆娑道:“是祖母对不住你,是祖母对不住你。”
“祖母伤了你的心了。”
沈老夫人语言乱语着,像是在梦里说着梦话,又像是临终前的忏悔,不断唠唠道:“答应祖母,答应祖母娶了雅儿,让祖母在临死前看到你成家可好?”
“因为只有娶了雅儿,你就是真正的沈家人了,你才能回家啊!”
沈老夫人潸然泪下道。
说完,见对面之人久久没有回应,沈老夫人忽而猛地咳嗽着,一边咳着一边不断挥着手去抓沈琅的手。
良久良久,终于闻得一声低沉的声音,低低道:“孙儿答应您。”
第163章
吊丧七日, 沈家儿郎这日下葬。
下葬之时,全城百姓相送,十里丧服, 整座老城被一片白色覆盖。
丧事办完后, 沈家开始撤幡撤白,慢慢撤掉丧白之物, 今年的沈家多灾多难, 这已是第二次办丧事了,而这一次过于惨烈,就连撤丧之人都忍不住连连叹息。
与此同时, 沈家宅门外头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那是沈家的奴仆家人, 原来这是沈家在给此番遭难的家生奴才家挨个补发安置费,也有一些获救幸存的婢女, 重新跑回沈家继续讨生。
沈家老宅前忙活了一整日, 一直到最后一批人士散去后,沈琅这才乘着暮色而归。
“大公子, 呃……大皇子……”
府中的护卫皆是从西北调过来的亲卫, 见了沈琅下意识的以旧称相称,称到一半时,立马齐齐改了口,却分明透着一脸迟疑和迷糊。
原来沈家大公子对外已逝,今日甚至已葬下衣冠冢, 唯有沈家人知大公子虽死, 却又重新以大皇子的身份活了过来。
沈家长子长孙摇身一变, 竟成了皇家子嗣,还是天子魏帝唯一的血脉, 这件事之离奇,离奇到至今沈家还没能对下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明来,以至于府中亲卫纷纷不知到底这位究竟是何具体身份。
沈琅淡淡扫了护卫一眼,脚步微顿,却既没有纠正,更没有训斥,只沉吟片刻后,一言不发继续往府里去了,一直行到二门处时,才见魏帝在月门洞内的槐树下背着手转过身来,冲着沈琅微微一笑,道:“卿儿,你回来了。”
顿了顿,又道:“也该收拾东西回京了。”
此时,暮色降临,府里还一直点着长明灯。
二门内外驻守了御林军。
槐树枝头渐渐起了夜露。
魏帝显然已在此处等候多时。
沈琅却目光冷淡的避开了魏帝的视线,少卿,沉声道:“此处没有魏卿,只有沈琅。”
说着,忽而朝着魏帝淡淡看去道:“陛下离京尚久,也该回了。”
说着,又淡淡丢下一句:“祝陛下一路顺风。”
说完,径直越过魏帝往里走去。
魏帝闻言却瞬间眯起了眼,盯着沈琅挺阔的背影沉声道:“卿儿,你此话何意?”
沈琅脚步微顿,良久良久,才神色冷漠道:“我当初与你的约定是助你铲除平南王,而你——放过沈家。”
说到最后四字时,沈琅眼中闪过一抹锋利冷色。
魏帝听到这里却敛下双目,似有意回避这个话题,半晌,这才背着手道:”所以,我儿的意思是,这白得的天下送到你手里,你都不要了么?”
说着,魏帝眯着眼定定盯着眼前那抹甚至高出他半个头颅的苍劲身姿,见那身姿参天,气势甚至不在他之下了,半晌,终于语气一缓,竟率先低下头来道:“无论如何,你要知道,朕今日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是为你我父子二人铲除了最大的障碍,亦是为你铺平了日后登位的所有道路,你到底还有何不满的?”
魏帝言之凿凿的说着,说到最后,语气略有些急促,儒雅的面容上竟还有些委屈之色。
沈琅闻言却抿着唇久久没有说话,许久许久,薄唇一抿,道:“也包括沈家么?”
魏帝一时被噎无言,良久良久,这才板着脸一脸正色道:“这个江山,他姓魏,不能姓沈。”
说着,魏帝温和的面容亦是染起阵阵厉色。
沈琅却道:“可我姓沈。”
说着忽而转过身来,直直看向魏帝道:“这辈子都姓沈。”
说着,清冷的面容上似浮现出淡淡的讥讽意味。
话一落,他袖袍淡拂,直接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往里去,边走边神色淡然,平铺直叙道:“瑞王之子洛世子天子聪颖,品行端庄,可堪培养。”
话一落,一个错身而过,便要绕过月洞门而去。
而魏帝听到这里,一向天子威严的脸面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缝,顿时起步朝着那抹清冷身姿连连追了两步,终于恼羞成怒道:“卿儿,你莫要胡闹了,你该知轻重的!”
眼看着那抹玄色衣袍没入暮色之中,魏帝终于本性暴露,露出了一丝阴暗和冷厉道:“你多少该为沈家着想着想。”
冰冷的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威胁之色。
月洞门外寂静无声。
魏帝恼羞成怒的将龙袍一甩,一时气得面色扭曲了起来。
他登基二十余年,还从未这般低三下四的跟人说话过,没想到这般伏低作小,竟还是为了将皇位拱手让人。
为了这一宝座,朝堂之上,四五路人马打得头破血流,没想到到了这里,竟连送都送不出去。
魏帝胸膛剧烈起伏,就在他以为沈琅已走之际,这时,却忽而冷不丁听到一道幽冷厌恶的声音自月门洞后响起了起来,冷讽道:“所以,你连最后这几个老弱妇孺都容不下了,连我也容不下了,是么?”
那道声音冷艳生厌,一字一句厉厉而起。
魏帝顷刻间抬眸看去,便见一身黑服的清河郡主自漆黑的暮色下缓缓而出,最终立在月洞门前,冷冷的看着魏帝道:“你要铲除心腹大患平南王,你要打压世家门阀,你要除掉沈家,这些都还不够,现在连我也要除而后快了是么?”
清河郡主神色冷漠的看着魏帝,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魏帝虽广施仁政,却只有她知道,他那颗心有多狠,有多毒。
相比清河郡主脸上的冷漠厌弃,相反,魏帝却分明一脸开心,好似压根瞧不到她脸上的嫌弃和痛恨,顿时一脸高兴的迎了过去,道:“蛮蛮,你终于肯见朕了。”
却见清河郡主在他迎过来时,顷刻间退避三舍,如避蛇蝎,连连退到了月洞门外。
魏帝立马止住步伐,看着清河郡主如此姿态,脸上一时露出受伤的神色,却依然近乎贪婪的看着几步开外那张绝美面容,哪怕只远远看着,都足矣令他高兴和满足,他直直看着,良久良久,终于缓过神来,只一脸欢喜动容,放软了话语道:“蛮蛮,你可知,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咱们的卿儿,你看,朕将整个天下都留给了他,除了他,谁都不配那个位置,朕终于要将这座天下宝座交到咱们的儿子手中了,朕要让咱们的儿子成为这世上万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
魏帝一脸欣慰的说着。
高兴的语气中仿佛夹杂着一丝邀功之气。
说到兴头之上,又立马兴奋激动道:“卿儿此番随朕回京后,你也随朕一道回京可好?”
说着,只无限向往和留恋道:“那样,咱们一家三口就能重聚了。”
说完,又一脸溺爱的远远看着清河郡主道:“宫里的那座宝月宫还一直为你留着,朕每日都要过去走走,蛮蛮,你自幼在宝月宫长大,你是由朕亲手一手带大的,你离宫多年,难道就不想回家么?”
说到这里,只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又一脸哀伤道:“母后近年年事已高,这几年一直念叨着你,朕如今也老了,蛮蛮,你随朕回家罢。”
魏帝一脸深情的劝说着。
却见清河郡主一脸厌恶道:“是,你为了我好,你杀我夫君,灭我族群,你可真好啊,好到我连多瞧你一眼都想吐。”
清河郡主咬牙看着魏帝,一字一句憎恨道:“当年沈膑和宓家助你登上宝座,你却翻脸不认人,如今还想铲除他们二人,魏严,你还有一丁点人性么。”
清河郡主一字一句严词厉色的说着,说着说着,忽而突兀冷笑了一声,最终慢慢闭上了眼,道:“是我忘了,你若真有人性,怎会做出那些猪狗不如的禽兽之事。”
清河郡主面露痛苦憎恶的说着,说完,慢慢睁开眼来,拂去眼角一抹泪花,死死盯着魏帝道:“魏严,你是没有心的,我咒你这辈子断子绝孙,因为你身体里留的血都是肮脏和龌龊的,没人稀罕你那座宝座,你最好抱着那座宝座到老到死罢!”
清河郡主咬牙切齿的魏帝,最终冷冷转身而去。
方一转身,便见几步开外的地方,沈琅立在树下神色淡淡的看着她,清河郡主脚步微微一顿,最终转脸避开了那道清冷目光,挺直了腰杆,端着郡主威仪,一步一步昂首而去。
第164章
“瑶瑶, 是要戴这个绿的,还是黄的?”
次日一大早,早起之后, 天气和煦, 早秋的清晨透着一丝清凉,分外舒爽。
柳莺莺在院子的芭蕉树下给瑶瑶梳发, 小孩子头饰简单, 不过一两根头绳便能轻易打发,柳莺莺一边绾发一边温柔的问着柳瑶瑶。
“我要绿的。”
瑶瑶脆生生答道:“大姐姐喜欢绿色的东西,瑶瑶也喜欢绿色的东西。”
柳莺莺戳了下瑶瑶的脑袋瓜子, 微微莞尔道:“那好,今儿个便给咱们瑶瑶戴根绿色的。”
说话间, 柳莺莺挑出一根绿色头绳正要绑在瑶瑶头上,这时, 却忽而闻得一阵激动的呼喊声在院子外头响了起来:“姑娘, 姑娘——”
“夫人——”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一时惊得柳莺莺手一顿, 下一刻, 手上好不容易拢住的长发顷刻间散落了下来,柳莺莺匆匆起了身来朝着院子口看去,便见两道熟悉的身影相继冲进了院子里来。
纷纷抱着包袱,素衣淡服,赫然竟是桃夭和锁秋二人。
“桃儿。”
“锁秋姐姐。”
看到桃夭和锁秋二人骤然从天而降, 柳莺莺当即又惊又喜, 立马大步迎了去。
“姑娘。”
桃夭顿时将怀中的包袱一扔, 泪眼婆娑的冲了进来,一把扑进了柳莺莺的怀里, 主仆二人顿时抱作一团。
“姑娘,我以为……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一向话少寡言的桃夭死死抱着柳莺莺,略微厚实的红唇一下一下微微轻颤着。
柳莺莺顷刻间红了双眼,亦是紧紧抱紧了这个小胖妞,良久良久只喜极而泣道:“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快,呸呸呸,呸掉这些不吉利的话。”
说话间,柳莺莺立马拉着桃夭在一旁的木桌子上连拍了三下,而后一把拉起了桃夭悉心查看道:“快,快给我瞧瞧,可有伤着没。”
只将桃夭脸上的散发不住捋着,将眼前这张小黑脸不住打量查探着,一时微微红着眼道:“瘦了。”
一语出,主仆二人纷纷哭着笑着又再度紧紧抱在了一起,良久良久柳莺莺这才稳了稳情绪,想起了什么,赶忙道:“快,快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回来的,这两个月都去哪儿了,这两个月都是怎么过来的,吃了不少苦头罢?”
又一时想起一旁的锁秋,忙一并拉起了锁秋的手道:“你们二人怎么一起回的?”
说话间,便见桃夭和锁秋二人齐齐扭头朝着院子外头看了去,只见院子外,吴庸握着剑朝着柳莺莺拜了一拜。
柳莺莺顿时缓过神来,原来自那日在城门口一别后,两个月过去了,城中大乱,她们走散了,桃夭了无音讯,回城后,柳莺莺特意托吴庸代她找寻,本以为机会渺茫,不想竟当真将人给找回来了。
柳莺莺一时十分感激的朝着吴庸福了福身子,而后顾不上招呼吴庸赶忙拉着桃夭,锁秋二人直屋子里走,一脸高兴道:“走,咱们进屋细说。”
这时,吴氏得了动静,亦是赶忙迎了出来,一下子安静的僻静之所,复又渐渐恢复了几分原有的热闹。
屋子内,柳莺莺拉着桃夭,锁秋坐在一块,吴氏亲自给她们倒茶,只闻得桃夭娓娓道来道:“那日跟姑娘走散后,平南王府的大军顷刻间冲进了城,我跟着百姓四处逃窜,正好在混乱中遇到了锁秋姐姐,锁秋姐姐领着我在她城中亲戚家躲了半月,后来城门放行后,王府四下拿人,但凡跟沈家有关的人全部格杀勿论,咱们怕牵连人,便随着商贩摸出了城,最后在锁秋姐姐老家的地窖里藏了一个多月,直到昨儿个吴护卫派人寻了过来,才知叛军已被赶出了城,也才知沈家,才知沈家——”
原来,锁秋乃沈家家生奴才,郊外的庄子亦是被平南王府的人洗劫一空,她们被藏在了锁秋舅家,一直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二人将这两月的经历和见闻一一说来,柳莺莺连忙代桃夭感激锁秋的搭救之恩,却见锁秋微微叹息道:“说来,是我该跟姑娘致谢才是,若非姑娘那日向沈家辞行,奴婢也刚好告假回家探亲,这才提前离开了沈家,不然,怕是得跟府里的姐妹们一样遭此劫难了——”
提到沈家以及沈家那些下人的遭遇,锁秋到底不忍,一瞬间红了眼。
柳莺莺亦是不甚唏嘘,而后想起了什么,道:“听说昨儿个沈家给遇难者的家人发放安置费,也有不少人获救了,只不知这里头是否有我认识的。”
说着,想起了当初与锁秋一块来沁芳院的品月,便见锁秋道:“府中的婢女全被充了军,便是获救了怕也被糟蹋尽了。”
说到品月,锁秋道:“旁人不知,品月我倒是知道,昨儿个离家前,听我娘提了一嘴,说是从得救的人嘴里获悉,说是,说是刚发进军营那晚人便没了。”
充军女子,沦为军妓,平南王府刚打了胜杖,各个如狼似虎,听说刚进去的女人一日要遭十余人侵犯,那些刚从战场上劫后重生之人各个有今日没明日,可谓残暴不堪,有的女子甚至被弄得连肠胃都掉了出来,死不瞑目。
品月到底伺候她一场,虽不算亲近,甚至品月背主投靠了姚玉兰,可她们之间到底无冤无仇,听此遭遇,柳莺莺一度有些不忍。
主仆三人坐在一块细说着,劫后重生的滋味,一度复杂难言,明明不过两月,对许多人来说,就跟过了一辈子似的,说着说着,三人不禁纷纷长吁短叹了起来。
这时,便见桃夭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忙朝着柳莺莺脸面看了去,道:“对了,姑娘,方才我跟锁秋姐姐进来时,看到府里正在挂红。”
说话间,桃夭目光飞快下移着,直直落在了柳莺莺微微隆起的小腹前,一度小心问道:“府里……府里可是要办喜事了?”
桃夭一脸担心的问着。
话一落,便见吴氏顿时一个眼色使了过去,桃夭一愣,立马闭上了嘴,神色担忧又不安了起来。
来时的路上,她得知大公子竟已战亡了,可又分明听到吴护卫说代主来寻,便一时糊涂了起来,不知大公子究竟是否在世。
一路上因有外人在,便也不敢多问,这会一张嘴,便可探事情蹊跷。
话说沈家丧礼刚办完,如今却又紧接着开始张灯结彩,听说老夫人病重,此举是为冲喜。
只是,沈家这门亲事不曾广邀宾客,谢绝一切外人,只在府中简办,不曾大张旗鼓。
故而,外人虽有耳闻,却不知到底何人嫁娶。
在此事之前,只闻得沈家大公子沈琅婚事落定,与宓家嫡女佳偶天成,可如今沈家大公子沈琅在此事中却已丧命,于是外人纷纷猜测这桩婚事乃是为沈家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沈二公子沈烨办的。
甭说外人,就连府里的下人此时亦是糊里糊涂的,只知婚事办得匆忙,就在三日后,却不知到底是为何人办的。
旁人不知,吴氏和柳莺莺却是分明知道些内情的。
气氛一瞬间冷凝了下来,就连锁秋都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来,还是不知过了多久,柳莺莺回过神来,只当没有察觉到这短暂的异色,直接忽略了这个话题,依然笑着道:“都能回来便好,活着真好!”
转脸便冲着吴氏道:“娘,那瓶花雕酒便不给爹爹留了,一会咱们吃了,就当给桃夭她们二人设宴,今日咱们主仆三人定要好生庆贺一番。”
柳莺莺难得一脸豪气道。
吴氏看着强颜欢笑的柳莺莺,神色一片复杂,她自是满口应下,正要当即去将酒拿来,这时却见院子外头再度响起了阵阵动静来,锁秋立马起身去瞧,正好沈月澶已屋子外头,原是沈家大姑娘沈月澶来了。
后头跟着一名贴身婢女,婢女手中端着一应果子点心。
“府中诸事还未明,人又还没配齐,这些日子又在忙着举办丧事,我一直没能抽出空来看你,莺儿你这里这几日定是怠慢些了,好在这些日子已派人去采买人了,等人买回来调、教好后我再拨些人过来伺候。”
庭院外,沈月澶与柳莺莺二人携手闲逛着。
柳莺莺道:“不必操心我这里,我知你近来怕是忙得两脚不沾地。”
又道:“况我喜欢清净,何况如今桃儿和锁秋姐姐回来了,我这儿人手足够了。”
说话间,柳莺莺看向对面的东院。
沈月澶亦是顺着柳莺莺的视线看去,良久良久,微微叹了口气道:“是啊,你这儿可真清净。”
说着,又喃喃说道:“不止你这儿,整个府里近来都是静悄悄的,我长这么大,出行从来都是被人夹道相簇,整个府里从未这样安静过,安静得时时令人发慌。”
沈月澶幽幽说着。
短短三个月之内,遭过两次劫难,险些家破人亡,是人都怕是难以走出来吧。
“好在,都已过去了。”
柳莺莺不由将手握在了沈月澶手上,轻轻拍着。
话一落,再度将视线投放在了对面的东院,随口问道:“她是如何——”
柳莺莺随口问着。
回来这七八日,沈家旧人已逝,沈家又一直在举办丧事,除了每日有人前来送饭,返回沈家这些日子,柳莺莺还一直对所有事情全然不知。
不过,隔壁东院空了,结局柳莺莺已猜到了。
只是,具体内情依然不知,方才问到品月下落,姚玉兰的结局便也想问出,不过锁秋和桃夭二人所知怕是比她多不了多少,便一直隐住了话题。
这会沈月澶到访,这才有机会相问。
便见沈月澶叹了口气道:“那日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了,撤离已然来不及,二哥匆匆赶回府安置所有女眷退回地下密室避祸,结果沁芳院太偏了,被人忘记了,姚玉兰晚了一步,最终落入贼寇手中,本以为她会就此丧命,没想到她最终向贼寇告密,也不知她怎知沈家地下秘道,竟亲自领着贼人下来捉人,地下的密室最终被炸药炸开,我们所有人被擒获,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已做好了自裁的准备,是我娘在平南王面前保下了我们,他们原是旧识,只是我们几个小辈和沈家人虽被保住了,余下那些跟了我们几十年的侍女们却被那些贼寇给直接强抢了去。”
“姚玉兰以为自己卖主求荣,能逃过一劫,却不料转身便被平南王赏给了下属,平南王被斩杀后,她吊死在了这里,后来其兄姚汝成带走了她的尸首。”
沈月澶如是说着。
语气平淡,这么惊心动魄的过往,如今再提,沈月澶脸上却并没有憎恨,亦没有嫌恶,只神色略有些唏嘘复杂。
柳莺莺却神色一愣。
没想到这里头竟还有着这么多过往。
地下密室?
她下意识地转身朝着对面密林中看去,姚玉兰知道沈家密室,是否与自己有关?
若是那样的话,那她自己怕也难辞其咎。
正愣愣发着呆之时,这时却见沈月澶忽而转过脸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冷不丁开口道:“莺儿,我大哥……大皇子三日后便要与表姐成婚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