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大结局
盛王并未瞬间气绝, 他目眦欲裂,骤然吐出一口鲜血,愤恨地瞪着眼前人, 咬牙切齿道:“贺诤, 你设计本王!”
蹲在那厢的人一身赭色锦袍,须发皆白却仍是精神矍铄。
正是当年随高祖一道开疆辟土的老定远侯贺诤。
“盛王殿下, 您死得也不算冤吧, 毕竟老臣也没有诬陷于你们,之后, 老臣会如实告诉天下百姓,是你和景王勾结,意图篡位谋害了陛下, 被老臣发现而下手铲除。”他轻笑着看着满目不甘的盛王,陡然将匕首又重重往里捅进了几分,“殿下便安心地去吧,大澂将来定会有一个合适的明君!”
眼看着盛王睁大着双眸, 终是绝了气息,老定远侯悠然地站起身,面对地上躺着的两具尸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提步行至龙榻前,一把扯开那盖在萧煜面上的衾被。
见他胸口尚在轻微起伏着,不由得蹙了蹙眉,抬手置于萧煜鼻下,探到他气息的一刻, 蓦然扯唇笑了笑。
“陛下倒是命大,居然还活着。不过, 为了坐实景王和盛王的罪行,陛下这命大抵是不能留了……”老定远侯露出一副同情的神色,“这般躺着想来也痛苦,不如便让老臣送您最后一程吧……”
他说着,气定神闲地拉回方才扯掉的衾被,复又盖在萧煜脸上,手按在上头,正欲用劲,却听“砰”的一声巨响,辰安殿殿门被踹开,一人领着几十禁卫军赫然闯入,围在了床榻前。
老定远侯看向来人,却是丝毫没有慌乱,只含笑问道:“镇南侯世子这是做什么?”
许岸之冷笑一声,“自是奉太皇太后懿旨,来擒拿谋害陛下的反贼。”
“哦?”老定远侯看向地上两具尸首,用惋惜的语气道,“可惜镇南侯世子来晚了些,两个反贼已被老夫快一步拿下了。”
“是吗?”许岸之亦看向躺在地上,死状惨烈的景王和盛王,眉梢微挑,“我看倒是未必,想来这一阵子,与我暗中通信,搅乱这京城局势的就是老侯爷您吧?”
老定远侯仍是一脸茫然,“老夫不知你在说什么,老夫不过是来看望陛下,秉着为臣之道,解决了想对陛下不利的景王和诚王罢了。”
见他仍是抵死不认,许岸之又道:“可方才,不止是我,殿中那么多禁卫军,可是亲眼看见老侯爷欲对陛下不利!”
听得此言,老定远侯不但不惧,反是赫然笑出了声,他扬唇看向许岸之,就像是在嘲笑他一般。
“世子看见什么了?景王欲谋害陛下,老夫不过是想将这衾被替陛下挪开而已,难道有错吗?”
老定远侯俨然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紧接着又道,“且世人皆知,镇南侯世子才上书太皇太后欲废黜陛下,你觉得天下百姓是会信你的话,还是会信老夫说你镇南侯世子勾结景王盛王,杀害陛下,意图谋反呢!”
“你!”许岸之面上攀上几分愠怒,但很快,却也是一声笑,“果然,老侯爷从一开始便是在利用我,利用我搅乱这京城局势,使陛下民心尽失,再引来景王和盛王并除之而后快,如今利用罢,就兔死狗烹了是吗!实话告诉侯爷,我早便猜到了你的用意,你觉得,我许岸之会乖乖认命吗!”
“世子既然猜到了,却还愿意帮助老夫对疫疾一事推波助澜。而且还故意在这时候出现,怎的,其实世子也对这皇位感兴趣?”
老定远侯看向许岸之的眼神中添了几分轻蔑,就像在看自不量力的小儿,“可世子到底太年轻了些,就算有太皇太后懿旨又能如何,谁能证明你是受老夫指使!谁又没证明老夫做了那些大逆不道之事呢!老夫已然书信搬来了几万勤王之兵,你觉得他们眼中的乱臣贼子最后会是谁呢?”
看着许岸之略有些发白的面色,老定远侯笑了笑,与他斗,他一个黄毛小儿尚且太嫩了点!
然正当他志得意满之际,却听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骤然在他耳畔乍响。
“谁说证明!”
闻得此声,老定远侯的笑意凝在脸上,他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去,便见萧煜不知何时已然醒转且坐了起来,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满目震惊的定远侯,似笑非笑。
“在朕的辰安殿公然谈论谋反之事,定远侯是当朕死了吗?”
老定远侯反应过来,飞快地亮出袖中的匕首欲杀了萧煜,却没想到,萧煜的动作比他更快,竟是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匕首,转而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老定远侯全然没有料到这一切,登时怒道:“好你个萧煜,你没昏迷,你是装的!”
可不对,他当初不是没怀疑过萧煜假装昏迷,还特意遣了他安插在太医院的太医亲自去探了萧煜的脉象,他确是昏迷没错。
“侯爷高看朕了,朕哪能装到这般天衣无缝,还不被你派来的太医察觉,既得要装,自是得来真的才不会被你怀疑,只是朕运气好,昨日晚间及时醒转了过来罢了。”萧煜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而且老侯爷想是糊涂了,今日宫中看守松散至此,您是被大业将成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竟一点也没觉出异样吗?”
萧煜话音方落,站在不远处的许岸之微一抬手,他身侧的禁卫军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擒住老定远侯,将他死死压跪在萧煜面前。
老定远侯的视线在萧煜和许岸之之间来回看了一眼,顿时恍然,他盯着许岸之,冷哼一声:“原来你当初根本就是故意答应同老夫合作,这一切都是你和萧煜商量好的。”
他顿若自嘲般笑道:“我贺诤活到这个岁数,什么没见过,没想到最后竟是被你们两个小儿狠狠摆了一道!”
说罢,他转而看向萧煜,却并未因着事情败露而面露颓色,反是得意道:“可你纵然醒了又有何用,萧煜,如今大澂内忧外患,溧国随时都会攻进来,而你自己,若老夫猜得不错,恐怕你已离彻底失去神志不远了吧?”
萧煜闻言双眸眯了眯,“看来,当初将离魂花给萧熠的人,还真是你……”
“是我又如何。”老定远侯承认得分外干脆,“虽说当年先皇偏爱萧熠,可我看得出来,萧熠此人刚愎自用,不堪大任,恐难登天子之位,若萧熠不行,那最有可能登基的便是你萧煜,但你可比萧熠那废物难对付多了,老夫自是得防范于未然。说来,当年你那桩巫蛊案能定案,我还在背后出了好大一份力呢……”
他说着,蓦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不曾想到最后,登上这皇位的还是你萧煜,更没想到的是,你居然同苏岷的女儿纠缠在了一起!”
苏织儿对老定远侯来说是个意外,不然,他恐是能更快铲除苏岷,铲除苏家。
“十几年前,引溧国奸细潜入,欲纵火焚城的人也是你贺诤吧?”萧煜坐在床榻上,居高临下地质问被迫伏跪在地的老定远侯贺诤。
提及此事,贺诤显然心有不甘,神色愠怒道:“当初若没有那个苏岷搅乱老夫的计划,老夫原本都要成功了,届时京城大乱,我便可以借此起事,这大澂的天下哪还会继续由你们萧家来坐!”
看着眼前疯狂至极,已然毫不遮掩谋反篡位之心的老定远侯,许岸之剑眉紧锁,到底忍不住问道:“定远侯,想高祖当年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出这般谋朝篡位,大逆不道之事!
“待我不薄!”闻得此言的老定远侯骤然看来,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话,仰天大笑了两声,“哈哈哈哈,待我不薄!”
少顷,他收了笑容,眸中一片冰凉,面目扭曲着,低吼着似在宣泄心中埋藏已久的愤怒,“老夫随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几次豁出性命挡在他面前,他若真待老夫不薄,何至于最后只封了老夫一个侯位,他若真待老夫不薄,为何在登基一统后,毅然收回了老夫的兵权,且以万般理由推脱再不允老夫上战场,不仅如此,还故意阻止我贺家子孙以科举之法踏入官场。是他们萧家无情在先,又岂能怪老夫无义,夺回本该属于老夫的东西!”
没错,这都是他们萧家欠他的,他没有错,错的是丝毫不念他立下的累累战功,卸磨杀驴,将他弃之如敝履的萧家!
老定远侯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后,殿内蓦然响起一声轻嗤,“说出这样的话,老侯爷便一点不觉违心吗,想来我皇祖父和父皇早就看出了你忠贞外表之下的狼子野心,才会收回你的兵权,打压贺家势力,他们没有降罪于贺家已是仁至义尽,老侯爷怎的不怪自己贪心不足,怎的不问问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觊觎了不该觊觎的东西呢!”
被萧煜轻描淡写点破不堪心思的老定远侯先是怔愣了一下,旋即便有些恼羞成怒,“你这无知小儿懂什么!”
或是也觉得自己太过激动,须臾,他敛起面上的狰狞,复又稍稍恢复平静,“废话不必多说,既得如今被你发现,老夫也不惧死,你大可一刀杀了老夫,左右老夫活到了这个岁数,也足够了。”
言至此,他反显出几分嚣张,“老夫的儿子眼下正带着五万勤王之师侯在城外,想必很快便会以捉拿反贼之名冲入京城,届时你觉得谁会来救你?就凭宫中这几千的禁卫军吗?到最后,这天下还不是我贺家的!”
“勤王之师?”萧煜笑出了声,“荒谬,也不知他们勤的是哪个王?不过都是群趁机伙同你贺诤犯上作乱的叛贼罢了!”
他垂眸瞥了眼景王和盛王的尸首,“不过,朕还要多谢老侯爷,一下替朕找出了那么多对皇位虎视眈眈的蠹虫,让朕少花费了那么多心思。让朕猜猜,以老侯爷的计划,定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就这般堂而皇之地继承皇位,除了朕后,你大抵会选择徐徐图之,先扶持父皇留下的小十四或是小十五登基吧,幼子稚嫩极易操纵,往后这天下明面还是萧家的,但其实背后掌权的却会是你们定远侯府吧!”
被萧煜猜中心思的老定远侯唇间噙着一丝嘲讽的笑,他正欲开口,恰在此时,一宫中守卫疾步入殿来禀,神色慌乱匆忙。
“回禀陛下,也不知谁与定远侯世子里应外合开了城门,眼下定远侯世子携大批兵马闯入京城,如今已至宫门外,意图闯入宫内。”
“哈哈哈。”听得此言,老定远侯霎时发疯似的仰天大笑起来,“萧煜,你就算猜到了老夫的计划又有何用,你已然完蛋了!因着西南战事,你从守京的几大营中调拨走了那么多人,如今护城的兵马所剩无多,你觉得他们能抵挡得了多久!”
萧煜薄唇紧抿,抬眸与许岸之对视一眼,两人神色俱有些凝重,可少顷,他却是无所谓般道:“定远侯这话,或是说得早了一些,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局势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方才说罢,便听自宫门外传来的嘈杂声愈响,夹带着惨叫声,嘶吼声和兵刃交接的声响,令人心惊肉跳。
见萧煜抬眸自殿内往外望,老定远侯毫不留情地嘲笑道:“萧煜,事已至此,你在期待什么!难不成还期待苏岷这个已然死了的人赶来救你吗?你完了,你彻彻底底地完蛋了!”
纵然他不住地激着自己,萧煜仍只是剑眉微蹙,负手没有言语,大抵一盏茶后,原逐渐靠近的兵刃声响蓦然间弱了下去,那一下又一下令人心惊胆颤的撞门声也消失了。
萧煜转头看向跪在那厢呆愣着,满面纳罕的老定远侯,笑了一下,“看来,恐是要让老侯爷失望了,上天似乎还是选择站在朕这一边。”
老定远侯闻言刷地抬首看向萧煜,瞪大了双眸,似是难以置信间,就见一守卫复又快步而入,与上回的慌张失措不同,这回他面上含笑,欣喜道:“禀陛下,是韦毅韦大将军,韦大将军携陛下懿旨前来救驾,已然击杀宫门外一半反贼。”
“韦毅!”老定远侯惊得窜起来,又被两个禁卫军死死压了下去,“怎么会!韦毅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萧煜轻飘飘看他一眼,“螳螂补偿,黄雀在后,这一招,老侯爷会用,朕自然也会用,侯爷不是想看看我们萧家是怎么完蛋的吗?正好,朕也想让你亲自瞧瞧,你筹谋了数十年的计划是怎么在一昔间彻底走向崩溃的……”
看着萧煜噙着笑,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浮现出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老定远侯身子微颤,仿佛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视线瞥向身侧暗卫腰间系着的刀,正欲伸手去夺,却被快一步整个人被重重压倒在了冰冷的青石地板上。
见自杀不成,他扯着嗓子嘶吼,“萧煜,有种你杀了老夫,杀了老夫啊!”
“诶,侯爷怎么能轻易死了呢。”萧煜在他跟前蹲下,唇间笑容始终如一,“死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若不让侯爷受些折磨,朕心里不痛快,你也别怪朕狠心,要怪就怪侯爷自己,当初断不该想着动她的……”
老定远侯清楚萧煜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他绝想不到,萧煜这个看着手段残忍的疯子竟对苏岷之女爱得这么深,她不是他的底线,而是他放在心里,旁人碰也碰不得的东西。
而他先前为了陷害铲除苏家,传播谣言,给苏织儿冠以“妖妃”之名,已然让萧煜对他恨之入骨,牢牢记于心间,如今都同他讨回来,让他千倍万倍地奉还!
“对了。”萧煜顿了顿,又道,“西南之事,也得顺道告诉侯爷一声,恐怕要让侯爷失望了,毅国公苏岷不仅没死,且已自故人处取得了离魂花的解药,不但如此,他还将解药放在了溧国士卒的粮草中,那些中了离魂花的士卒因着解药的作用会陷入几日的昏迷,一时无法作战,醒来后不仅没了从前的战力,你觉得被下毒利用的那些人还会心甘情愿替溧国赴死吗?如此这般,到最后这场战役赢的人会是谁呢?”
他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老定远侯在听到这番话后逐渐颓败晦暗下去的神色,听着他伏压在原地撕心裂肺的一声吼,风轻云淡地抬了抬手,吩咐道:“将老定远侯绑了,就挂在宫门之上,让他亲眼瞧瞧,那些他亲自招来的谋反之人还有定远侯世子会是怎样一个下场……”
老定远侯被拖了下去,临走前仍在不住地嘶吼,“萧煜,你别得意得太早,老夫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许岸之侧眸看了眼听着这些咒骂之声却是无动于衷的萧煜,垂眸若有所思。
萧煜为君的狠厉与城府远超他的想象,若他当初真的犯浑,同意与老定远侯合作,恐怕会有比之惨上千倍万倍的下场吧……
这日,那些提前被官府驱散,躲在家中不得外出的京城百姓,只听到外头此起彼伏,令人惶惶不安的声响,似是有大批兵马在交战,但不知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及至两个多时辰后,那兵刃交接的声响才渐渐止息,有人大着胆子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往外看去,却顿时吓得面色惨白,街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首,正有官府打扮的人将他们抬走清理,血水淌了满地,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整个京城弥漫。
京城百姓唯恐祸及自身,瑟瑟发抖不敢出来,及至第二日,京城基本恢复如初,他们才从口耳相传间,得知是老定远侯欲谋朝篡位,被陛下及时发觉,京中那场瘟疫亦是老定远侯所为,那所谓的瘟疫实则并不是瘟疫,而是一种毒,他命人在京中零散地投毒,假造瘟疫之像,甚至还在市井间散播谣言,将此嫁祸给了云妃和苏家。
果然,像是印证了这话,京中事变后不久,竟真的再无继续染病之人,所谓的“瘟疫”也逐渐消散了。
十日后,西南大胜的捷报被快马加鞭送回京城,言本“消失”的苏岷复又回到玉成关,率领几十万大军,将已然一片混乱的溧国敌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直入敌营,砍下了多年与老定远侯贺诤狼狈为奸的敌将孟昇首级。
在苏岷一路势不可挡,接连攻下溧国四座城池,眼看便要直捣王庭时,溧国皇帝终于慌了神,派使者前往求和,甚至答应愿意从此为大澂附属,永不再战。
此消息传回京城,先后因“疫疾”和战事而愁云笼罩的京城不禁陷入了狂欢,复又恢复了往昔的生机和活力。
叛乱结束后半月,京城形势已趋稳定之下,苏织儿和绥儿才被范奕亲自护送回了京城。
小成子早早便在城门口等了,大抵午时前后,远远瞧见骑在马上的范奕和他身侧的马车,小成子欢喜地快步上前,对着车窗道:“娘娘,您终于回来了,奴才已等了您和大皇子好几个时辰了,您快随奴才回宫吧,陛下可想念您和大皇子了。”
车内没有动静,好一会儿,才见一只柔荑掀开车帘,其后露出一张昳丽却有些憔悴的脸来,她面上毫无平安回来的关系,反是眸色微沉,一字一句道:“成公公,你替我转告他,既得他上回自作主张将我送走,那此番定是没这么容易让我回去的,更何况,云妃和大皇子已然死了,我又回去做甚!”
说罢,她赌气般放下车帘,对着车夫吩咐道:“走,去毅国公府!”
车夫迟疑地看向范奕,似在询问他的意思,却听苏织儿又道:“你若不愿去,我便带着绥儿走回去。”
听得此言,车夫面露无奈,见范奕对他点了点头,不得不扬鞭喊了声“驾”,驱车往毅国公府的方向而去。
“诶,娘娘,娘娘……”
小成子追着马车的方向跑了两步,最后只得“哎呀”一声,急得一跺脚,转而看向范奕求助道:“范大人,这……”
范奕似也有些无计可施,“娘娘的脾气公公也知道,我定也劝不住她,不如公公还是同我一道进宫,赶紧将此事回禀陛下吧。”
小成子闻言长长叹了口气。
似乎也只能这般了。
那厢,毅国公府。
听得门房的通禀,孙氏扶着苏老夫人急急往大门的方向而去,行至花园处,便见苏织儿抱着绥儿朝他们走来。
见得家人都平安无恙,苏织儿鼻尖不由得泛上一阵酸涩,哑声唤道:“祖母,叔母……”
“织儿,织儿……”苏老太太颤着手一把抱住苏织儿,“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先头苏织儿被外头沸沸扬扬的传闻污蔑为妖妃时,苏老太太时时担忧着却无可奈何,后头因苏岷一事入狱后,听说苏织儿和绥儿死于火中,她心如刀绞,差点晕厥过去,幸得被陛下的人救出后告知了真相,不然她哪里承受得住。
孙氏也自苏织儿怀中抱过绥儿,经历了这场劫难,苏家人皆百感交集,登时围着哭作一团,连一旁的婢子看着都忍不住抹了眼泪。
苏织儿唯恐祖母坏了身子,哭了一会儿,先止了眼泪,又掏出丝帕替苏老太太擦拭,苏老太太抽了抽鼻子,待平静了些,才疑惑地问道:“怎的突然来了,我听说陛下也将你和绥儿送出了京城,你这是一回来就特意来看祖母的吗?”
苏织儿朱唇微抿,不知如何回答,少顷,只道:“祖母,我想带着绥儿在这住上一阵……”
见她吞吞吐吐,似有些难言,苏老太太蹙了蹙眉,“怎的了,出什么事了?”
她以为苏织儿还在担忧先前之事,温声安慰道:“你不必怕,如今那疫疾之事已然澄清了,都是那可恨的定远侯从中作祟,京城里没人会再污蔑你了……”
苏织儿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反正……祖母便让我留下住一阵吧,左右我也好久没陪陪祖母了,若……若这几日有来请我回宫的,还请祖母替我回绝……”
苏老太太活到这个岁数,什么没见过,看苏织儿这副样子,大抵猜到了一些,小心翼翼地问道:“织儿,你与陛下吵架了……”
“倒也不算……”苏织儿垂了垂眼眸。
这吵架是双方的事儿,但他哪里会与她争吵,这回,是她一人同他置气。
见苏织儿不愿多说,苏老太太也不逼迫她,觉得她当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只颔首道:“好吧,祖母知道了。”
苏老太太命孙氏找人打扫了苏织儿从前住的院子,让她和绥儿暂且住在那儿,不消一个时辰,宫中便来了人,来请苏织儿回宫去,苏老太太让门房按苏织儿的意思给拦回去了。
而后两日,宫中来的人源源不绝,连高祉安都亲自来了,见苏织儿始终连见都不愿意见,便按萧煜的意思,将凝香凝玉和胡姑姑给她送来,都是昔日在她身边伺候的人,想来也能令她更顺心一些,还送来了不少珍馐美食和奇珍物件,摆明了就是想讨好苏织儿。
见苏织儿仍是无动于衷,毅国公府的仆婢们都疑惑不已,陛下都已经这般了,他们姑娘怎的还不肯罢休,别真是铁了心不愿回宫了,就算真与陛下怄气,装装样子也就罢了,而且陛下的台阶都给了,怎不知顺势下了呢,可别到最后真将陛下惹恼了,想回去都回不去。
毅国公府的家仆们忧心不已之际,苏织儿却仍是气定神闲,没有丝毫回宫的打算。
及至住在毅国公府的第四日夜里,孙氏将绥儿抱走同她和苏峥一道睡,苏织儿好容易得了闲,早早沐浴更衣后斜靠在小榻的引枕上翻了一会儿闲书,便有些困倦地让凝香吹熄了灯,在床榻上躺下。
十月的夜已然带着冬日的凉意,虽得苏织儿在沥宁长大,可与沥宁不同,她躺的毕竟不是底下烧了火的暖炕,而是冰冷的床榻,一时竟是有些不习惯,只得将衾被扯高一些,将几乎整个人都埋进去。
只将被子都捂暖了,她方才阖眼睡去。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她倏然感觉身侧好像多了个暖炉,散发着滚烫的热意,便不由自主地靠近,伸手抱了过去。
虽得心满意足地获得了温暖,但很快,似是感受到有什么牢牢缠住了她的腰肢,她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顺着目之所及的湖绸衣衫往上望去,却是一下睁大了双眸。
可不待她出声,温热的气息已然堵住了她的双唇,男人半压在她的身上,抚摸着她脸的动作轻柔,然落在她唇上的吻却是要攫取她的呼吸一般毫不留情,掺杂着对她浓重的思念。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放开她,内间昏黄的烛火照进床帐内,在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染上一层蜜色,他低喘着,眸光灼热却温柔,见苏织儿红肿着双唇,始终定定地看着自己,薄唇微扬,“怎的,才半个多月不见,不认识你夫君我了?”
是啊,才半月多不见,他怎的就瘦了一大圈。
苏织儿盯着他的脸,心疼得双眸发涩,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但还是努力忍住了,旋即稍稍别过眼,作出一副生气的模样,“陛下来做什么!既得当初给我下迷药把我送走,那就永远不要来见我好了……”
看着她这副扁着嘴不虞的样子,萧煜揉了揉她鼓鼓的两腮,笑道:“生气了?是怪朕这几日不来亲自找你?”
他垂首,伏在苏织儿耳畔解释:“可这几日朕实在是忙,有太多政事要处置,才抽不出身来见你。”
苏织儿抬眸瞥他一眼,“陛下知道,我气的不是这个。”
萧煜薄唇微抿,大掌轻柔地落在苏织儿的鬓间,将她的碎发撩至耳后,面露无奈,“我知你在气什么,可当时我也着实没有办法,若不彻底铲除定远侯和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之人,恐怕往后我们的日子也很难得到安宁。我不想你和绥儿遇到危险,可也知道要是不用那法子将你送出去,你根本不会心甘情愿地走。”
他太了解她了,她的性子太犟,若是他提前说要将她和绥儿送走的事,她定然会坚持留下来,与他共同面对一切。
可当时他自己也不知道,对付老定远侯贺诤一事最后能否成功,他本就是孤注一掷,若当时韦毅带来救驾的兵马晚来一步,叛军是不是就已经攻入皇宫,割了他的脑袋,要了他的性命。
他不能让她陪他一起死。
萧煜猜得不错,苏织儿的确会这么做,其实这回她不回宫,也不是真的要跟他置气,而是想让他知道,她不希望将来面对危险,他还做出同样的事,她神色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萧煜,往后你若再丢下我一人自己逞强,我就真的生气了,再也不理你了,你不要总是一个人撑,如你所说,我们是夫妻,自是一辈子要荣辱与共,生死相随的,你纵然想挡在我前头保护我,也要记得你背后有个永远愿意默默支撑着你的人……”
萧煜伸手缓缓拭去苏织儿言语间如断弦般坠下的眼泪,也不知他前世究竟修了什么福,这辈子才能遇到她。
她或是不知道,于他而言,从来不是他在保护她,而是她将他自黑暗无底的地狱深渊中救出来,一次又一次。
“好,我答应你。”
无论生死,往后,他再也不丢下她了。
萧煜凝视着她那双湿漉漉的潋滟的杏眸,语气中转而添了几分恳求,“那织儿,肯随我回去了吗?你若不在,后宫可就真没有人了,你也不想让朕孤寡一辈子吧……”
苏织儿看着他故作可怜的样子,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嘟囔道:“什么没有人呀,陛下的后宫不是还有那些多嫔妃吗,将来说不定还要纳新人,我算得了什么……”
“怎的,吃味了?”听得这番话,萧煜挑了挑眉,面上浮现出几丝愉悦,“我已打算将那些妃嫔都送出宫去,将来,只有你和绥儿便够了……”
苏织儿闻言愣了一下。
这可不是小事。
“真的?可太皇太后那厢……”
提及太皇太后,萧煜眸色沉了沉,“放心,太皇太后将来不会住在宫中,朕已将她送回了隆恩寺,她既得喜欢礼佛,那厢是最适合她的地方不是吗?”
苏织儿朱唇微抿,她清楚,这哪是送走啊,分明是赶走,萧煜竟是为了她,甚至不惧将来以不孝之名被世人戳脊梁骨。
“你可还有不满意的地方,若是没了,那我的皇后,是不是该随我回宫了?”
见萧煜说着坐起了身,苏织儿蓦然想起什么,扯住他的衣角,急切地问道:“陛下身上的毒如何了?我听祖母说,我爹寻来了那毒的解药,那陛下可是好了?”
萧煜闻言微微迟疑了一下,旋即笑着重重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自是好了,如今身强体健,迫不及待想抱你回宫了。”
说罢,他看了眼苏织儿身上单薄的寝衣,一下用衾被将苏织儿牢牢裹了起来,只露出脑袋,旋即打横抱起,径直往屋外而去。
苏织儿登时慌乱地提醒道:“陛下,如今可是夜里!”
“夜里又如何。”萧煜不以为意,垂首看了苏织儿一眼,“好容易让你答应回去,万一你明日醒来反悔怎么办!”
苏织儿没想到他这般任性,忙又道:“可还有绥儿,绥儿还在叔母那厢呢……”
“我明日会派人接绥儿进宫,他还小,尚且跑不了,但你不一样……”萧煜面上浮现些许促狭的笑,“我可得将你抓牢了,不能让你跑第二次。”
“哪里会跑啊。”苏织儿粲然而笑,自衾被中伸出双臂缠住萧煜的脖颈,“这辈子怕是撵都撵不走了,一辈子赖着你!”
萧煜眸中的笑意愈浓,抱着苏织儿的手揽紧了几分,“那我可真是,乐意之至!”
翌日,镇南侯府。
许岸之神色疲惫,骑着马慢悠悠行在回府的路上,自打平定老定远侯叛乱后,为了处理后续事宜,许岸之这阵子吃睡都在官府,并未回去,如今处理得差不多了,方才让人带信回府,收拾收拾他的屋子,备好热水,他想好生休息休息。
快抵达府门口时,他远远望见外头等了一人,不是旁人,正是他那明媒正娶的夫人宋茗箬,想起上回她也是这般在门口迎他,好意关心他,可他生怕被老定远侯看出端倪,发现他不过假意合作,对宋茗箬的态度着实有些恶劣了。
许岸之面含愧疚地在宋茗箬面前停下来,翻身下马,正欲说些歉意的话,却见那个向来端庄稳重的女子蓦然扑进他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他高举着双手颇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方才将手落在她的背脊上,安慰般轻轻拍了两下。
“箬儿,对不起,上回,我对你那般凶,都是因为……”
“世子爷不必解释。”宋茗箬擦了擦眼泪,对着许岸之笑了笑,“我明白,我都明白,是我先前误会世子爷了,以世子爷的性子,怎会做出背叛陛下的事呢……”
许岸之闻言眼眸微垂,暗暗苦笑了一下。
其实也不算误会,那日在珍馐阁,那人提出所谓的合作时,他真的有一瞬间的动摇,但很快他便清醒了,最后干脆如实禀告萧煜,将计就计。
老定远侯错就错在找他合作,他不仅低估了他对苏织儿的情意,亦高估他对萧煜的恨意。
其实刚知道萧煜就是周煜时,他的确很愤怒,还将这个愤怒宣泄到了萧煜身上,但他其实心底很明白,不是萧煜夺去了苏织儿,苏织儿从来就不是他的。
若没有他当初的卑鄙之举,令太皇太后赐婚,也许他们两人能更快地解除误会重归于好,不会经历后头的那么多的波折。
老定远侯不会明白,他许岸之喜欢一个人,根本不会舍得去伤害她。
可他的深情又有什么用呢,不属于他的终究不属于他。
许岸之看向面前的宋茗箬,薄唇抿了抿,片刻后,柔声道:“箬儿,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宋茗箬就算不喜欢他,但成亲这么长时间以来,从内到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始终将这个世子夫人做得很好,无可指摘,他虽或许无法给她这颗心,但定也要如此,至少做个合格的夫婿。
听得此言,宋茗箬双眸微张,蓦然有种真的如愿以偿的感动,她强忍住如潮水般涌上的泪意,重重点了点头。
自打十四岁那年被先皇指给当时还是六皇子的陛下为皇子妃后,宋茗箬便始终将对许岸之的这份情意深埋在心底,本以为两人再无可能,没想到最后老天眷顾,兜兜转转,她竟真的嫁给了他。
“世子爷,午膳已经备好了,您不若先吃一些,再好生休息吧。”宋茗箬道。
“好。”许岸之颔首,“麻烦你了,箬儿。”
两人并肩往府内而去,宋茗箬悄悄抬眸看向身侧的男人,唇间漾起些许甜蜜的笑意。
她也不贪心,不求他对她爱意深重,只愿他能打心底承认她是他相携一生的夫人。
没错,只消他不知道当初赏荷宴之事是她和陛下合谋设计的他,他们定能这般继续好生过日子……
*
因着云秀宫被焚,萧煜深夜抱着苏织儿回宫后,直接将她安置在了皇后寝宫凤鸾殿,一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萧煜此举,无疑是在直接宣告他要将苏织儿封为皇后。
然众人尚且议论纷纷之时,萧煜宣告了一件更荒唐的事,他要遣散后宫,往后只余苏织儿一人。
遣散后宫之事,根本是前无古人,历朝历代从未有皇帝这般做过,一时间朝臣均上书劝阻,让萧煜收回成命,然萧煜却是铁了心,甚至已经命人开始着手安排此事。
众臣见劝谏无果,转而求助在隆恩寺的太皇太后,欲令太皇太后以皇祖母的身份对萧煜进行施压,可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太皇太后的闭门不见,只令刘嬷嬷传话说,往后宫里宫外的大事小事均由陛下做主,她已年迈,只想在寺中清修祈福,往后都不再插手这些事。
这话说得已然明明白白,太皇太后并不想管,苏织儿听闻此事时,尚且有些惊诧,后来才从萧煜口中得知,太皇太后是对她有愧,先前老定远侯寻人扮作游方高僧,编出“宫中有自远方而来的邪祟”一话,引得太皇太后疑心于苏织儿,后来被蒙蔽的太皇太后还险些因着疫疾时外头的流言而赐死于她。
太皇太后自觉活到这个岁数,却还是不分善恶,轻易受奸人挑拨,险些令大澂江山落于贼人之手,不免羞愧难当,便干脆从此与青灯古佛长伴,再不问国事。
连太皇太后都不管,朝臣们束手无策,到最后便也不得不作了罢。
那些被遣散的妃嫔依萧煜的意思是直接令她们回家去,可毕竟曾是宫妃,就这般回了家,她们的日子不一定好过,便有人直接求到了苏织儿面前。
关于这五个宫妃未来去向之事,苏织儿辗转反侧几乎一宿未眠,次日,便主动向萧煜提出,此事由她来安排,萧煜没有拒绝,只想了想,告诉了她一件事。
苏织儿听罢,惊得舌桥不下,直至今日,她才知晓,原来除了她,后宫的这些妃嫔都未被他真正临幸过,当初将她们招进宫,也是源于太皇太后的施压。
而至于所谓“临幸”,一部分是源于太皇太后,另一部分便是他当时疯得厉害,想借此让她心生嫉妒,实则他并未碰她们,当初也不过在她们寝殿坐上一会儿便走,那些妃嫔哪好说出自己未被临幸,只想瞒得牢牢的,不愿丢人,故而此事也几乎无人得知。
苏织儿定定看了萧煜许久,心绪有些复杂,她默了默,问道:“陛下便不觉得有愧于她们吗?”
萧煜眼睫微垂,须臾,只答了一句:“按理我是该愧疚……”
他的话戛然而止,苏织儿却听懂了,低叹了口气。
他明白他应该愧疚,但不一定会产生这样的情感。
作为夫君,他将全部的爱意毫无保留地给了她,可面对旁人,便只剩下了作为帝王的狠绝无情,不择手段。
也不知是不是被那毒侵蚀留下的后遗症,抑或是受遭遇的诸般经历影响,苏织儿总觉得,两人重逢后,除却她和绥儿,萧煜对待旁人,似乎缺失了一些该有的情感,譬如愧疚,譬如怜悯。
他好像真的成了一个铁石心肠的君王。
苏织儿张了张嘴,自觉应该劝他什么,或替那些妃嫔狠狠斥责他一通,可末了,她只又一声长叹,什么都没有说。
既得他犯了错,便由她来弥补吧。
次日一早,苏织儿派人将那些妃嫔请来了凤鸾殿,她们坐在底下,神色皆惴惴不安,毕竟先前苏织儿刚进宫时,她们也不是没跟着冷嘲热讽,落井下石过,难免怕苏织儿趁机报复。
尤其是宁妃,她可是设计欲害过苏织儿的,眼下因着心虚更是害怕得紧。
然她们等了半晌,却见这位云妃娘娘也不提旁的,只直截了当问她们出宫后是愿意回家去,还是挑个好人家嫁了,抑或是去其他自己想去的地方。
几人面面相觑,全然没想到苏织儿会问这话,她们本以为出了宫大抵只有回家这一条路的。
可原为宫妃,一昔间却从宫中被赶回了家,纵然那些人明面上不敢置喙,然背地里不知会说得多难听,恐也很难再嫁出去。
但若是自谋生路,这世道女子本弱,定然活得艰难,听得还有嫁人这个选择,底下有妃嫔不免有些动心,迟疑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娘娘,这嫁去的人家,是能全随我们自己的心意吗?”
“是。”苏织儿点点头,“你们若是有心仪之人,不妨说出来,若那人还未娶妻,我自会禀告陛下,让陛下亲自安排,不过……最好是两厢情愿,这样婚后你们也能过得舒坦些。”
听得这番话,几人看出来苏织儿是真心为她们着想,不由得放下了戒心与不安,一一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同苏织儿说了。
她们欲嫁的人多不在京城,想来她们也明白,继续留在京城这个人多口杂的是非之地于她们并没有好处。
苏织儿记下了,将几人送走后,就命人调查了一番她们口中的人选,确定真的可托付,方才让萧煜下旨赐婚。
为了补偿她们,萧煜赐下了不少贵重的物件给她们做嫁妆,苏织儿也从自己的私库中拿出一些先前萧煜赏的东西给她们添了妆,让她们将来嫁过去,也绝不会被看低。
几个妃嫔离开皇宫的那日,苏织儿还是亲自去送的,如今她们已不是为了陛下的宠幸而需要针锋相对的关系,几人面对苏织儿,甚至止不住抹了眼泪,说了感激之词,道了些真心话。
她们知道苏织儿心善,做这些是想补偿她们,但她其实无需那么愧疚,纵然坐在这个皇位上的不是萧煜,她们这些人其实也还是会被送进宫,因她们出生便是工具,自小被家族培养,就是为了将来有一日选秀入宫成为后妃,然后拼命争宠诞下皇嗣,为家族赢得富贵荣光的。
但现在,苏织儿给了她们旁的选择,可以去过不一样的人生,虽尚且不知结局是好是坏,但至少不必就这般静悄悄地在这深宫中枯萎凋零。
苏织儿听罢不禁有些百感交集,她原不知,原来这些令世间女子艳羡的贵女们,在锦衣玉食之下亦有身不由己的心酸苦楚。
西南大捷后的半月后,苏织儿收到了一封她爹苏岷寄来的信,信中苏岷将他失踪的原委尽数解释给她听。
原来她爹当初被萧煜提醒后,骤然想起十几年前的元宵节,溧国奸细意图纵火那日,他派人全程搜寻贼人,却始终有一人未能寻到。
如今想来,那人其实根本就藏在他的眼底,从前的他没能察觉,可在溧国待了十数年,已熟悉溧国人行为习惯的他几乎一下就记起,当时老定远侯身侧的那个贴身侍卫很有问题。
他握刀的方式和那些溧国将士一模一样。
或也是因着此事,老定远侯对苏岷心存戒备,唯恐他发觉,才设计将他从沥宁调回西南战场,转而将通敌叛国的罪名嫁祸在他身上。
可他没想到,他苏岷竟然没死!还在十六年后回来了!
且复又着手调查,试图揪出潜藏在京中的叛贼。
甚至于苏织儿这个苏家女一昔间成为了萧煜的嫔妃,且愈发得宠。
老定远侯唯恐苏家将来势大愈发难对付,又担忧自己暴露,心急之下,便开始设计陷害苏织儿。
隆恩寺所谓的圆恩大师不过是个假高僧,那宫中出现邪祟的话是用来迷惑太皇太后的,包括那日孙氏突然抱着绥儿出现在隆恩寺,亦是老定远侯夫人故意安排,让太皇太后看见的。
为的就是将来捅出苏织儿欺君罔上,已然成亲生子一事,令苏家万劫不复。
可定远侯没有想到,他光是查出了苏织儿早在沥宁嫁人产子一事,却因着萧煜故意抹去了自己存在的痕迹,没能发觉苏织儿嫁的人其实就是萧煜。
一计不成,老定远侯再生一计,在京城制造“疫疾”混乱,诬陷苏织儿为妖妃,在城中大肆散播谣言,却不知因着他太过心急,终究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暴露了自己。
西南战事爆发后,苏岷赴玉成关抗敌,一日夜里被一个混入城中的奸细刺杀,他擒住那人,逼问之下,才知老定远侯欲故技重施,索性将计就计,逼那奸细传信出城,言刺杀成功,已藏匿处置了他苏岷的尸首,而他则与守将黄骁商议之下,乔装出城寻他曾在溧国遇到过的游医。
这游医曾在苏岷当年逃亡受伤之际出手救过他,他极擅各类毒药,其中便包括离魂花。
离魂花此毒极其恶毒,一开始被研制出来,便是溧国用来提升将士战力之用,可此药有副作用,便是中毒者最后会被逐渐侵蚀理智,状如野兽,极难控制,故而溧国一开始并未将此药用在战场上。
直到这一回,他们像是发了狠心,骗士卒吃下此毒,才会有不少溧国将士行为怪异,嗜血疯狂,难以抵挡的状况出现。
自那游医处获得解药后,苏岷先是命人快马加鞭赶往京城给萧煜送药,旋即冒险潜入溧国军营,将解药投入士卒的食粮之中,使他们战力大跌,才有了后来的大获全胜。
老定远侯聪明一时,却不想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
若他当年不陷害苏岷,令他流落溧国,也不会遇到那个游医,知晓离魂花的解药,最后循环之下,反破了这场局。
善恶到头终有报,他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信末,苏岷告诉苏织儿,处理完玉成关之事后,他恐不会直接回京城,如今揪出了藏匿多年,狼子野心的老定远侯,彻底自证了清白,他也算了了心愿,剩下的便是亲自去沥宁,收敛她娘的遗骸,带回老家安葬。
看着末尾那句“为父守约并未食言,你母亲一事,终是为父亲赴亲为,待春暖花开,携棺椁由京,便是全家团聚之时”,苏织儿反复读着这话,以手捂面,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一盏茶后,她红着眼眶折起这封长信,看向窗外天朗气清,晴空万里。
昨夜皑皑白雪覆盖了整座皇宫,一枝如玉石般晶莹剔透的腊梅花探入窗内,捎来一段暗香在空中浮动。
萧煜不愿让她沾染朝中那些肮脏的事,故而老定远侯之事,几乎未与她提及分毫。
还是苏织儿自旁人口中听说,老定远侯那日被悬吊在宫门之上,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败北,相继被韦毅一刀了却性命后,终是因承受不住而发了疯,被关在刑部大狱里,时而哀嚎,时而狂笑,口中念念有词,说这大澂的天下是他们贺家的。
至于宁远侯府剩下的人,重罪者被处以极刑,至于部分女眷,则被回沥宁的韦毅顺带押送流放,这些被娇养长大的女眷看似被留了一命,但多数想必根本挨不住北地的风雪,就要被摧折在流放的路上。
对于处理老定远侯此事上,萧煜并未手软留情,毕竟他若不下杀手,那被杀的便会是他。
宫廷朝堂从来便如此残酷。
十二月初,萧煜下旨令礼部工部等着手准备封后事宜,意欲在年后正式准备封后大典。
是日,御书房。
赵睦替萧煜把完脉,禀道:“陛下体内的余毒已尽数清除,想来日后再不必受那离魂花之苦。”
“嗯。”萧煜拉起袂口,淡淡应了一声,看起来却并未有多欢喜。
赵睦背起药箱,本该就此告退,然思忖片刻,却是忍不住道:“陛下,关于那事……可要告诉娘娘?”
萧煜提笔的动作微滞,沉默少顷,低声道:“不必了,她只消知道朕的毒已解了,便够了……”
他薄唇微抿,“何况,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
他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若非三年前在兆麟村附近的破庙遇到苏织儿,已存了寻死之人的他可能早已是坟冢中的一具枯骨。
不管将来能多赚来多少年,都得感谢老天眷顾,让他能与苏织儿此生相遇相守。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倏然放下手中的湖笔,看向高祉安道:“去凤鸾殿。”
高祉安应声,匆匆扯过一旁的狐裘大氅给萧煜披上,紧跟其后。
沿途的宫道两侧堆满了被宫人扫开的雪,还未至凤鸾殿,萧煜便听清脆悦耳的笑声自里头传来。
他提步踏进去,便见苏织儿着一身藕荷的对襟花罗袄,月白暗纹百迭裙与绥儿在院中的雪地里玩闹。
纵然已经生过孩子,可这一身娇嫩的颜色,和她如花的笑靥,仍是令她明媚如少女,粲然若暖阳。
一岁多的绥儿已经走得很稳了,就这般咧着嘴,咯咯笑着屁颠屁颠追在母亲后头。
萧煜不自觉唇间微扬,走近了些,瞥见苏织儿已然湿透了的鞋,不禁剑眉微蹙,上前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苏织儿正玩得尽兴,全然没注意到他,身子骤然悬空,吓得一下搂住了男人的脖颈,惊诧地抬首,唤了声“陛下”。
“多大的人了,这般玩,也不怕着凉。”
萧煜像训斥孩子一般道了一句,旋即转头看向凝香凝玉和胡姑姑,吩咐道:“将大皇子带回侧殿去,换身衣裳,莫染了风寒。”
见几人应声罢,这才抱着苏织儿阔步往殿内而去。
他将苏织儿轻柔地放在小榻上,解开她湿了的绣鞋,脱下足衣,大掌包裹住她白皙小巧的玉足,果觉凉得厉害。
苏织儿眼看他蹙了蹙眉,似乎又要唠叨她,忙快一步道:“我是沥宁人,自小长在沥宁,自是喜欢雪的,且只是玩玩,我有分寸,一会儿就抱着绥儿回去了,不会受凉的。”
见他薄唇微抿没有说话,苏织儿眸中浮动起些许促狭的笑意,缓缓抬起另一只玉足,落在萧煜的小腹上,足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很快便觉眼前男人的呼吸粗沉了几分。
他一把抓住苏织儿不安分的脚,眸色幽沉,凝视了她片刻,手臂骤然用力往后一拖。
苏织儿顺势躺在了小榻之上,还未反应过来,男人已欺身而上,霸占了她的双唇。
她配合的伸出一双藕臂揽住他的脖颈,张开朱唇,努力回应着他令人招架不住的吻。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织儿才软着身子听见他伏在自己耳畔,轻喘着哑声道:“织儿,今夜,我宿在你这儿好不好……”
苏织儿有些诧异地抬眸看去,打她回到宫中,他虽也时常会同她一起睡,但多是夜半突然摸过来,躺进她的被褥里。
且有时候分明与她吻得难解难分,苏织儿都清晰感受到他想要她了,可他还是会生生停下了,宁愿强忍着,都不碰她。
可今日这话……
她眨了眨眼,问道:“陛下,不怕了?”
萧煜笑了一下,“赵睦特意调制了能避子的汤药,只消我服了,便不会让你受孕。”
还有这种药?
苏织儿面带怀疑道:“这药……能行吗?”
“当是行的吧。”萧煜也不敢说太确定的话,“毕竟赵睦那厮,最怕死了,他既然敢把药放心给我服用,大抵是有几分信心的。”
听他这般调侃赵睦,苏织儿笑了笑。
心里其实想告诉他,无用也没事,她知道他是不想她再受生育之苦,可要真怀了,她其实也不介意,毕竟看见绥儿那么可爱,她倒也想再生一个。
但先抛开怀不怀的不说,她其实也……
苏织儿一双柔若无骨的藕臂勾住萧煜的脖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其实,陛下若再这般犹犹豫豫的,我可实在忍不了了,说不定便真来强的,毕竟那事……都这么久了,也不只有陛下你想要……”
见身下的苏织儿面上若浮上两片霞云般红了个透,羞得都不敢看他的眼睛,萧煜颇有些忍俊不禁,忍不住逗弄她,“原来我家夫人真挺好色,但幸好……只馋了我一个。”
见他戏弄自己,苏织儿却是未恼,听着这有些熟悉的话,不由得回想起他们经历的往事,那些专属于他们的美好的回忆。
她默契地与萧煜相视而笑,抬手扯住他的衣襟,朱唇微张,弓起身子轻咬住了他的下唇。
窗外不知何时复又下起了雪,被风裹斜着,拍打得窗扇“啪啪”作响。
虽寒冬的风依然料峭,可雪下新芽却已蓄势破土而出。
盎然春意指日可待……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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