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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交换

    ◎「Ifyouwantme,satisfyme」◎

    餐桌上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楸楸才听到,前面那桌男女的交流声传过来,原来周围的人一直在对话,可她刚才只听到了裵文野的声音。

    前桌那个男人终于挂了电话, 女人说能不能不要在她面前接他老婆电话, 语气抱怨。男人刚哄完老婆,没耐心哄她, 没说话, 见上菜了, “快吃吧,吃完不是还想去买包吗?”

    女人哼了一声, “那我也要爱马仕。”

    “不是给你买了吗?”

    “再要一个!”

    “行行行,快吃吧。”

    ……

    楸楸刨两口饭,细嚼慢咽几秒钟后,吞咽。

    “我考托福的时候, 去过香港。”她忽然说。

    “什么时候?”

    “我们初见后的次年。”

    那时候楸楸几岁?16?转眼间, 他们一个二十,一个二十三。

    “感觉怎么样。”裵文野开了一罐可乐。

    “其实还是挺大的, 我一开始以为真有网上说的那么小。”楸楸回想着当年的香港之旅, “坡好多,跟我去重庆的感觉差不多, 走得很累,太阳好大, 人也很多, 到处人挤人, 只有博物馆一带, 人相对少一点。”

    “都是游客。”他把可乐倒进两个杯子里, 一人半杯。可惜这家中餐厅不卖汤,这顿饭还是差了一点,不算美好。

    “对,好多人拉着行李箱走在街道上,咖喱鱼蛋特别好吃,特别好吃,”她说了两遍,大约是真的记忆深刻,刻在脑海里的好吃,“不愧是香港咖喱鱼蛋,然后就是……商场的空调开的特别猛,好冷,那天被冻傻了,出来太阳一晒,整个人都舒服多了,但是晒久了又,人热傻了。后来长记性了,再进商厦,都带有外套。”

    后来楸楸还悟了一点,因为香港商厦多是办公楼,社畜们多是西装两件三件套,空调温度开高的话,就会跟没开一样,届时该一栋楼都弥漫着汗臭味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体验了,还好托福一次就过。”

    就这样,她离开了香港。

    “你自己一个人去?”裵文野抬眼看她一下,继续吃饭。

    “对啊。”楸楸理所当然道。

    裵文野想象着,那时候楸楸几岁,如何一人迷茫地穿梭在香港人来人往的街头。

    “不怕吗?”

    当然怕的。楸楸心想。理论上,那是她头次独自一人出远门。从前无论做什么,去哪里,都有人陪。可托福考试之后,她便正式踏上人生漫长而孤独的成长之旅。

    “那时候会怕,”楸楸说,“但是对什么都好奇,比不过好奇心,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那后来是怎么敢一个人来纽约读书的?”

    “也不算是一个人吧。”楸楸说,“我来之前,我爸妈就联系过在美国工作的兄长,虽然是同辈,但岁数比我大很多的哥哥,他人非常nice,嫂子也是,在我初来乍到帮了我很多。”

    俩人吃得半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音分贝不大,只有他们自个儿能听清晰。

    “你爸妈没陪你来吗?”

    “他们很忙。”

    可你那会儿才十六岁。裵文野说:“是吗。”

    “你呢?”楸楸反问回来,她咬着吸管喝可乐,眼睛却胶着在他的身上。

    裵文野说:“当时没陪着出国,也不需要。这四年里,他们出差,顺便来看过几眼。”

    “好可怜的小孩。”楸楸笑了。

    裵文野一面想你有资格说我可怜?一面也觉得好笑,他们每来一次,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在河北训练的那几年,年纪更小,也不见他们来看一眼。裵文野总结他们大约是到年纪了,到他成年时,就是闲的,开始亲情泛滥,想起有个儿子长这么大了。

    吃得差不多,裵文野向服务员招手买单。

    “说好的这顿我请。”楸楸连忙拿出钱包。

    昨天酒店两间双床房走她的卡,Lachlan惯AA制,分别将餐钱和房钱各自转给他们。

    “行,你请。”裵文野无所谓。

    “我来美国,读了一年高四才上大学的。”楸楸接着上个话题,报了一所美高的名字,“我在那里认识了玉窠。”

    “我知道。”

    楸楸惊讶看他,“你知道?”

    他闲情逸致地说:“早前听慕玉窠说过你。”椅子推后了一些,裵文野手腕磕在桌子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桌面。

    “我也是,听她说过你。”楸楸慢慢笑起来,“她怎么跟你说我的?”

    “交换?”裵文野看着她。

    “行。交换。”楸楸点点头。余光中服务员走来,她先去收银台付钱,起身脸色骤变。

    “磕到了?”他轻叩桌面的手,去握她的手臂,施了点力扶她。

    楸楸缓缓摇头,小声道,“流出来了。”耳朵尖蓦然变红,反手攥住裵文野的腕骨,他的腕骨很硬。她颊上点着薄霞,茫然失措,“怎么办?”

    裵文野豁然,歪着脑袋去看椅子和她的裤子,干干净净,没有痕迹。

    “忍一忍,待会去便利店。”

    “好。”楸楸紧了下拳头,镇定自若地去买单。

    裵文野捞起搭在椅背的外套,跟着她走。中餐厅老板给他们这一桌算了个折扣,笑容相待欢迎他们下次再来。

    离开中餐馆,裵文野已在网上搜到一家在附近的便利店,俩人先往停车场方向走,给她车钥匙,让她先在车里等着。“还是,”他扶着车门,“你需要用洗手间?”

    楸楸不习惯用外面的卫生间。

    “唔,唔,”她轻轻两声,“在车里就好。”

    裵文野说了句那你等着,便关上车门,往便利店的方向去。

    从停车场出发,只需步行几分钟便到711。他推开玻璃门,里面有几个学生在买饮料,徘徊在冷饮区嬉笑着,收银员则在整理收银台后的货架。裵文野顺着指示走到生活用品区,在一面货架找到各种品牌的卫生巾。

    光是卫生巾便占有四行货架三分之一的区域,裵文野难得束手无策。啊,忘记问楸楸惯用什么牌子了。

    他摸出手机来,对货架拍一张照,想要发给楸楸,却没联系方式。算。上网搜搜什么牌子好用。可转念一想,楸楸并非来月经,流出来的是分泌物透明液体。思索片刻,他拿了一包护垫,整包不到巴掌大,临走前想起楸楸今天穿蕾丝内裤,又拿包女式一次性内裤,两罐饮料。

    回到停车场,远远看见她在后座里,扒拉着门窗,在颓然地抽烟。

    他过去,将饮料拿出来,把东西给她,又抢她的烟,背靠在后座门窗边上尝尝,爆珠薄荷,蓝莓味浓,还行,间杂着她撕开塑料包装的声响。

    停车场一个人都没有,周围安静地可以,他吸着烟,感觉听觉都比平日里灵敏许多,皮革被碾压地吱吱作响,她呼吸不匀,一阵轻一阵重,再度传来撕开塑料纸的声响。

    “流出来很多吗?”他嗓子发涩道,拇指食指拈着的烟抖落灰。

    “还行。”楸楸说完,心想着还行是多少?补充道,“半个巴掌吧。”

    “你的还是我的?”他微垂眼睑,看自己的手,指间扦着烟,想着楸楸的手可太小了,比他短一个指节。

    可她的手又很漂亮,巴掌比手指长一点点,手指纤细,手心有许多细枝分叉的纹路,都很浅,不明显,定睛才能看出来。

    “我的。”楸楸说。

    这很正常,水多的第二天都这样,这样的日子至少持续两天。将塑料纸包装放回到袋子里,连带着脱下来的蕾丝折叠好放进去,打了个结放在后座,她扒拉着挡在窗边的人,探出半截身体,像方才抽烟一样,胳膊肘搭在窗边沿,“换好啦。”一双眼睛亮晶晶地问,“现在去哪里?”

    “华盛顿没什么好逛的。”裵文野把烟掐了,在车里手套箱找了几找,终于找到一包去年还是前年放进去的纸,纸团包着烟,他继续说,“看看国会大厦?华盛顿纪念碑,五角大楼,之类的吧。”

    虽然这些地方他都去过了。华盛顿有许多博物馆,大大小小约有两百多个,留学这几年,他有空就会来看博物馆,看看飞行器和小型展品、植物动物的标本和化石,然后吃个饭再回去。

    “行啊,走着。”楸楸点点头。

    华盛顿很小,城市的主题和热门话题是‘政治’,城市的运行核心是‘人脉’,当地最明显的几种居民:政客、律师、媒体人。最好的工作亦是跟政治有关。就连游客,来参观的都是与政治相关的建筑。

    俩人第一步先去国会大厦,由一个古罗马风格的圆顶主楼和相互连接的南、北两翼大楼组成。不同白宫需要提前预约,也不需要购买门票,排队等候进入即可,已有好些游客和学生在排队。

    俩人排在末端,无聊之余,想起中餐馆时的话题。

    楸楸看他,“你先说。”

    “她说——”几乎同时出声。

    话音一顿,裵文野看着她。

    楸楸扑哧一笑,“你先说。”

    “她说你喜欢一首歌。If you want me。”

    “是。”楸楸讶然。

    她还以为慕玉窠会说她有一个从国内来的朋友,可转念一想,慕玉窠多的是从国内来的朋友。

    “当时有个朋友失恋,半月走不出来,有天终于决定忘记前度,开了个party。”

    “还没走出来就开party?”楸楸失笑,这和半路开香槟有什么区别?

    “是啊。”裵文野也笑,“我那时信了,和几个朋友拿了乐器过去,大家在唱歌,我们伴奏。喝酒喝到上头,有几个人哭了,抱在一起鬼哭狼嚎。”

    哭得人耳鸣在震,裵文野受不了,躲到楼道去静静。没过几分钟,慕玉窠几人也跑出来,几个人在楼道里抽烟。

    忽然有个没哭、但被屋里气氛感染了的朋友唱起了这首歌,唱着唱着,慕玉窠说:她有个朋友失恋了也爱听这首歌。

    “什么?”楸楸一愣,“我哪有失恋过?”

    裵文野想了想,“be disappointed in a love affair?”

    对恋爱感到失望,这句话亦有失恋的意思。

    “也可以这么说啦,不过是前者,我……没想过再谈恋爱。”楸楸别开脸,“而且我喜欢这首歌,只是因为副歌那句‘If you want me,satisfy me’,”她说着,看向裵文野,用普通话重复一遍,一本正经,“如果你想要我,就满足我。”

    “当然。”裵文野说,“轮到你了。”

    居然被一句带过。楸楸心里郁悒,再度别开脸,后头不知何时多出几个人,白人亚裔面孔都有。

    轮到她。

    “怎么,不想说?”裵文野微垂眼睑看她。

    她回过头,伴随着一个深呼吸和低叹气,似乎在这一刹那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定。

    第32章 烟灰

    ◎「阻断剂」◎

    在那之前, 一切如常。

    楸楸跟他说,在真正认识他之前,身边的人都是怎么提起他的,无非就是他长得好看, 身材好, 运动员退役,家里很有钱这几点。慕玉窠听人说起他, 会补充一些帮他说好话, 譬如他私生活也没有传闻中那么乱, 做饭好吃倒是真的。

    或许还说过一些别的,可她那时候根本不认识他, 裵文野这个名字,和她曾经见过的脸划不上等号,她自然不会过多关心。

    轮到楸楸发问:“你和玉窠是怎么认识的?”

    “说来话长。”他说,“你可以回去问慕玉窠, 她会告诉你更多。”

    “这是他的原话?”

    视频里, 慕玉窠一口咬着汉堡问。

    距离那天过去半月,慕玉窠仍在国内, 楸楸在公寓里吃着外卖送来的料理包意大利面, 心里已把这家快餐店拉黑。

    “是啊。”她使着叉子卷面条,“听上去那天状况频出?”

    慕玉窠点点头:“确实发生了很多事。”

    2015年冬, 揪揪在国内念高三,慕玉窠在美国念高三。后来她去美国念高四, 才跟慕玉窠认识。

    “所以你们是2015年认识的吗?”揪揪将平板摆好, 摸来手机, 重新点个能吃的外卖。

    慕玉窠点头, 嗯了一声, 说:“有钱人不都习惯抱团,待在一个圈子里混吗?裵文野也不意外啊,或者说,是因为有钱人都想要跟他交朋友吧?反正他刚来那会儿就已经很出名了,很多人找他合照发ig什么的,轰趴基本都会邀他的。”

    说完这一段,她埋头咬了一口汉堡,又说,“不行了,你等我吃完再说。”

    “那你吃完。”楸楸无所谓道,决定还是吃楼下中国夫妻开的寿司店,送外卖很快。

    不知道是汉堡太小,还是慕玉窠着急分享这个故事,总之没一分钟,她便吃完,将塑料纸团着扔进纸袋。

    她收拾着桌面狼藉,边说:“事情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喜欢混迹各种party嘛,交友很重要,你懂的,主要是混个面熟。有回Elizabeth生日,在她家里办了生日趴,你还记得Elizabeth吗?”

    楸楸动作一顿,停下点外卖的手,思忖着,伊丽莎白?好像记得。她迟疑道:“就是那个吸到瘦骨嶙峋的白女,是不是?”

    “对,就她。”慕玉窠说,“但当时她还没有瘦骨嶙峋,现在真的像鬼一样,上次见她,还是去年,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据说现在已经在戴假发了。”

    “行,继续说。”楸楸继续点外卖。八爪鱼寿司好吃,焦糖三文鱼寿司好吃,焦糖蟹脚寿司好吃,焦糖虾也好吃……

    慕玉窠回忆着:“那天我和同学作伴去的,这位同学是个韩裔,已经回韩国选秀出道了。我们还带了礼物,那天party不只有高中同学,还有很多周围的大学生,成年人,她哥哥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但是情绪都不怎么稳定,你懂的,我们实在待不下去了,也没想着要跟Elizabeth告别,不然她肯定不让我们走,所以我们偷偷从后院溜出去。”

    结果车子怎么都打不着火,慕玉窠气急败坏,下来检查引擎,踢了车子一脚。

    “你情绪听上去也不怎么稳定。”楸楸点好了寿司,弱弱道。

    “废话,那种情况烦死了,你在你也好不了。”慕玉窠说,“就是这个时候,我的这位韩裔同学扯了扯我袖子,说那边有个中国人,让我过去套一下近乎。”

    慕玉窠顺着她口述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个亚洲面孔的男生蹲在路边抽烟。

    “这位韩裔同学,怎么知道他是中国人?”楸楸问。

    “是啊,我也这么想的,万一不是呢?”慕玉窠说,“不过韩裔同学说,她在ig上刷到过他,不会错的,就是中国人。”

    慕玉窠将垃圾推到一旁,一个汉堡没吃饱,拿来刚打包回来的锅贴,打开塑料盒,吃了起来,吃一个说一段话。

    “后来我上网一查,果然是中国人,就过去凑近乎嘛。谢天谢地,他开车来的,看在我们是中国人的份上,他答应送我们回去。”

    “结果你猜那天怎么着?踏马的警察找上门来了,有未成年人藏麻,我靠,真是脑子瓦特了,幸好那天跑得快,被我妈知道了,不得扒了我的皮?”

    紧接着,慕玉窠凑近镜头,神秘兮兮道:“我怀疑就是裵报的警。不过这话可不敢对外说,那群人,”她指一指自己的脑子,“神经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后来就都不去了。”

    “就这样?没了?”

    到底是谁报警,只是一个猜测。他说慕玉窠会告诉她更多,可慕玉窠说了那么多,似乎也没几句是关于他的。

    “还没啦。”慕玉窠咬了一口锅贴,忽然笑了一声。

    “干嘛?”楸楸心生奇怪。

    “没有啦。”慕玉窠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可以都跟你说,但是说完之后,我要问一个问题,你得回答我,答应不?”

    “到底是什么?”楸楸打了个呵欠。她今天起个大早去见家庭医生预约的身体检查,中午又去coffee chat,下午去递交实习资料,一天也没干什么要紧事,可就是身心都累,缺乏休息。

    “你先说,答应不?”

    “行行。”

    慕玉窠说:“那我开始说啦。”

    楸楸说:“你说吧,我肯定回答你,可以了吧?”

    “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慕玉窠点点头,满意道,“那天他送我们回去,我在他打开扶手箱的时候,看到过一盒Lamivudine。”

    Lamivudine,艾滋阻断药中的一种,她们没吃过这个牌子,只是必要时了解过。

    慕玉窠说:“当时年少轻狂,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上网一查才知道是阻断药,那时候吓死了知道吗?都想要找他ig底下破口大骂了。后来仔细一想,就是还没得这病才吃这个药,而且我们那天根本没密接,就算他真有病,也根本传播不到我身上。”

    楸楸扑哧一声,“后来哪儿能想到,周围的人吃这个跟家常便饭一样。”

    有时候遇到点什么,不吃点不踏实,譬如身边这群狐朋狗友,经常一桌吃饭的,某天跟个没体检报告的度过一夜,那么她们很难不跟着一块吃点儿,以防万一。

    “是啊。”慕玉窠笑道,“后来熟悉了,再说起这事儿,他说那时他早过二十八天,去医院check过,没病,只是药放在车里,忘记收拾。他让我跟你说,这是他唯一一次吃阻断药,周期二十八天,没有Lachlan说的常吃。”话毕,慕玉窠贼笑,“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突然让我给你转述这一句?”

    “我怎么知道?”楸楸脱口而出。

    “跟我装蒜呢哈?”慕玉窠凑近屏幕,张牙舞爪,“楸楸!如实招来!”

    “我真不知道。”楸楸哀哀一声,听到门铃声响,“我外卖到了,我去拿。”

    门打开,果然是外卖到了,这次负责送餐的是那对夫妻的小儿子,Jack,十四岁,楸楸让他等等,回去拿小费。

    掏钱的时候,看到地上的烟灰,猛一呼吸,果然闻到空气中的烟味,顿时懊恼,她这栋公寓的公共区域可是禁烟的,不禁皱眉哀嚎道:“谁这么没公德心在别人家门口抽烟啊,抖的都是烟灰,这要是让房东知道就糟了。”

    Jack虽是在美国出生,却也能听懂中文,闻言立马掏出纸巾,跟她借点水,将地上的烟灰擦干抹净。人精似的。楸楸顺势给了他十美金小费。他立马嘴甜地说着谢谢姐姐。

    回来时,慕玉窠的大脸依旧占据整个屏幕。

    她生无可恋,说:“那不然我问问他?”话毕,补充,“开玩笑的,这个怎么可能问。”

    慕玉窠说:“你俩真没有在发展点什么?”

    “真没有。”楸楸将寿司放到桌上。

    她已有半月没见过裵文野,实在不明白他让慕玉窠转告这句话的用意,是为让她宽心?表示他不是多么乱来的人?还是想要让她主动一些,借机去找他?他想要了?

    一段冗长的沉默过后。

    慕玉窠离开屏幕,继续吃着她的锅贴,忽然开口:“不过等到裵回国了,你们还要这样继续吗?”

    “什么时候?”楸楸蓦然抬头。

    “这个月尾。”慕玉窠诧异看她,“你不知道?他行李都在打包了,我看他好多大件,还说这多麻烦,我可以帮他挂二手网站上。结果一问,他说不劳费心,包机回去。真是少爷。”

    “我不知道。”楸楸打开寿司包装盒,“对了,你帮我个忙。”

    慕玉窠看着屏幕,“啥?你说。”

    楸楸说:“我之前买了个东西,欠裵文野七万二,我待会打给你,你替我转给他。”

    这段关系是时候该结束了。楸楸坚定地想。之前在国会大厦,她还想着找个机会当机立断,否则大事不妙。可又一直恋恋不舍。从始至终,她都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那人只是在陪她玩玩而已,现在要回国了,也从没想过跟她说一声。

    慕玉窠满脸写着拒绝,“啊?你没他联系方式吗?干嘛让我转给他?”

    楸楸说:“这个还真没有。”

    慕玉窠立刻说:“那我推给你。”

    楸楸连忙拒绝,“别别别,他都要回国了,就这样算了吧。”又说,“你帮帮我啦,转点钱又不费事。”

    慕玉窠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地,“我不要,你自己转给他啦,我不想掺和进你俩中间。”

    “求你了,我的玉窠宝贝。”楸楸皱着脸,她脸皮紧,一皱,可怜巴巴,作揖求她,“我给他的话,他肯定客气,不会要。但你给他的话,他就会觉得退回来肯定麻烦,一定会收下的。”

    慕玉窠怪叫:“你还挺了解他哈。”

    楸楸说:“还好啦,感觉是这样的人。”

    事实证明,裵文野确实是那样的人。翌日,慕玉窠便给她发了聊天截图,表示裵文野收下了。

    该说不说,她与裵文野,还是有默契在的,俩人不约而同地没再联系。

    楸楸闲得无事,将皮卡拉去二手市场挂起来,又把跑车的敞篷给修好,她的小黑终于恢复身份的尊贵。

    期间华暨然给她发微信,约她出来吃饭,虽然不知这顿饭裵文野会不会来,不过楸楸还是拒绝了。且拒绝得很干脆,用词更是剑走偏锋一般。

    【楸楸】:我和你朋友闹翻绝交了,你不要再联系我。

    华暨然是个温和的大男生,一定会试探性地试问裵文野,关于这件事的真实性。后来,裵文野和华暨然都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足以证明裵文野默认,并把这口锅背了。

    令楸楸感到意外的是,华暨然竟然删除她的好友。

    问她怎么知道的?因为二月春节,她收到华暨然群发的新年祝词。

    楸楸当然不会回复,并且鬼使神差地,她点进华暨然的朋友圈。

    华暨然的朋友圈设置了仅半年可见,但他是个非常健谈,乐于分享生活,且积极向上的男生。朋友圈大半都是吃喝玩乐的照片,剩下一小半则都是和朋友相聚的合照。

    楸楸滑了将近十几分钟屏幕,仔细阅读翻看着,才在去年的朋友圈里找到裵文野的踪影。

    第33章 装傻

    ◎「一天有二十四小时,我们就犯贱不到半小时」◎

    他们一起去滑雪了, 朋友圈没有定位,不知这是在国内还是国外。

    裵文野这天的穿扮却很不一般,她最初认不出来,只是看着身形非常熟悉, 他一身古装白衣, 手里拿着长剑,戴着雪镜和红飘带, 头上一顶斗笠, 脚下单板。屏幕右滑, 下一张照片,他穿着古装黑衣, 手里双刀,依然雪镜斗笠蒙着面,看不清脸,脚下双板。去了板子, 满满的武侠气息。

    最后一张, 没了雪镜斗笠和面巾,终于认出来这是某人, 他披着白色大麾, 站在摄影机前,似乎在与导演身份的人交流, 周围也站着几个挂着工牌,扛摄像机的人。

    这是在拍摄?

    楸楸茫然了一瞬, 将这页面截图下来, 发给慕玉窠。

    慕玉窠又在老家过春节, 久久才回复她。

    【慕】:哦, 你看到这个了啊?

    【楸】:这是什么?

    屏幕上方正在输入中, 楸楸耐心等待一会儿,还没发来,她起身去给自己倒杯水,再回来,慕玉窠已发来两大段回复。

    【慕】:这是去年拍的滑雪宣传片,咱们北京冬奥快到了,还有两年,现在赶在X Games冬季赛事预热一下。这个宣传片找了裵来拍,融合了古代元素要做文化输出的,制作还挺大手笔的,有懂哥估算了一下特效航拍等等的钱,没有几百万刹不住车。

    【慕】:这宣传片今年一月上线,还是挺火的,哔站YouTube这些平台都上千万播放量了,还有很多老外的reaction视频。

    还有这么一回事儿?楸楸开始怀疑自己,怎么说平时也是玩手机超过一小时的人,这么火的事情,她竟然闻所未闻吗?不过这些扮相都遮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清脸,倘若不说他是裵文野,不是熟人也认不出来吧?

    而且……

    【楸楸】:他是滑雪运动员?

    楸楸记得不是啊。初次见面时,他身形苗条,据说是花样滑冰的运动员,后来还听有人吐槽过,裵文野这个个子竟然去花样滑冰,这不是够呛吗?

    楸楸不怎么关注冰雪运动,甚至连竞技体育都不怎么关注,要说略知一二的,也就乒乓球和羽毛球,以及几年前全民关注的跳台跳水和游泳。不明白为什么高个子就不能去花样滑冰了。

    也是后来才得知,他年少伤病做过几次大手术,影响发育,十六岁时才一米七,没想到十七岁突击猛涨,一年蹿到一米八几,连胸肩都跟着开阔。现在大约定型了,一米八八,不会再长了。

    【慕】:不是,他是花滑男单。找他来拍滑雪宣传片,一是冰雪不分家,二是主要的,因为他穿衣显瘦,稍微装扮一下,有那么个古人范儿,最重要的,单板双板,他都会一点,武术范儿临时学的,也有模有样。

    【慕】:据说当时找人还挺难的,也是层层关系后才找到裵,原本黑白是两个角色,最后时间紧,没找到人,就都让裵一个拍了。

    原来如此。

    犹豫再三,楸楸问出了心中所想。

    【楸】:他因为什么退役啊?

    【慕】:?我还以为你们是高中同学,挺熟的,到头来你床都上过了,还一问三不知啊?

    【楸】:微笑.jpg

    她自问不知道是正常的,可慕玉窠自小培养的是商人思想,就算是做朋友,也是有门槛的,慕玉窠背地里肯定对裵文野做过调查,才会跟人做朋友,而裵文野这样的富N代,上市公司四季报表,产业就摆在那里。

    【慕】:算了,告诉你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

    【慕】:没过发育关,本来一米七出头的个子刚刚好,结果一下子窜猛了,窜到一米八几,肌肉力量没反应过来,都没跟上,没法支撑跳跃转速,还把脚伤了,然后他就干脆退役,做完手术就出来读书了。

    【慕】:我后来才知道,他家里人都不高的,你想啊,上一辈的南方人能高到哪里去?他父亲才一米七几,母亲只有一米六几,连他弟也才一米七出头,到他这儿居然快一米九了,都属于基因变异了吧,谁也没能想到,他居然能窜这么高啊,据说退役回香港,还被拉去做了一次亲子鉴定,怀疑当年抱错了。

    ……这听上去可谓是十分残忍。

    倘若只是伤病,还可以说坚持奥林匹克精神。可若发育关没过,基本代表上限就这样了,就算有天赋,可硬件不支持,哪怕死命地去练,也难以达到最好的状态。楸楸知道这些,皆因跳水有发育关这个说法,大约冰雪运动也是这样?

    楸楸又回想着,当年他们初次见面,裵文野的身形只比现在瘦一些,所以那时候已经退役了吗?仔细算一算,他好像就是这一年准备出国读书的。但他彼时还没有受伤,那天还跟朋友一起打了篮球,所以就是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见面没多久后,他就受伤退役了?彼时十八岁,回到香港准备出国读书?

    【慕】:怎么突然关心起First了?可以跟姐们透露一下你这心路历程吗?去年还说永不再见呢?

    人艰不拆。楸楸打了个哈哈发过去。又说:“没见过这种女的吗?”

    这一句纯属自嘲,她也知道现在是打自己脸了,但她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好奇地发问,还不准人无聊的时候八卦八卦人了?且这也不影响她和裵文野依然处于决裂的关系,裵文野甚至不会知道今天她跟慕玉窠聊起了他,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慕玉窠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没等楸楸出声,劈头盖脸地问:“想不想要去找他?我可以告诉你他的联系方式,在哪个岛,剩下的得靠你自己努力了。”

    “那不行。”楸楸脱口而出。

    “为什么?”慕玉窠不解,“你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楸楸说。她一直幻想着自己是那种想干就干的人,目前为止她都朝着这方向进行,完成得很好。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

    “啊?”楸楸不知她是何意。

    “这不是第一次了。”慕玉窠说,“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好几次吧,你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出神,特别关注他的相关。”

    楸楸皱了下眉,“有吗?你编的吧?”

    自从去年回国后,裵文野的那些社交平台便没再更新过。她记得她有从朋友口中得知裵文野没有选择读研。后来又从朋友口中得知,裵文野在港大读研,同时直接入职了家里开的公司,半工半读。再后来……久而久之,圈子里就再没有提起这个人了。

    所以她有特别关注这个人吗?也没有吧?楸楸自问她想起裵文野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我可没有,你喝醉了就这样。”慕玉窠说,“就像是那什么嗑药的一样,想起来了吸一口,碰见了吸一口,又不想承认,迟早有一天,你会去找他的。”

    “不可能。”楸楸认为这个可能性相当低,“我是认真跟你分析的,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谁离开了谁会活不下去。”

    慕玉窠反驳,“那你怎么不跟人上床了呢?怎么不换一个想想呢?至少换一个发呆,Lachlan怎么样?”

    Lachlan还在纽约,他最近在为上城区晨边高地的哥伦比亚大学努力中。

    楸楸还想装傻,狡辩道:“啊?你就没有关注过你前男友吗?你还视奸过你现男友的前女友的社交平台。我现在只是好奇一下以前的朋友而已,这不行吗?”

    得。互相伤害。

    “你有必要用到视奸这样的词汇吗!?”慕玉窠错愕,又心虚,不由自主地拔高音量。

    “你就说有没有吧。”楸楸感觉到自己占据了道德的高地。

    “靠。我只是看一看。”慕玉窠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人就是这样的,犯贱,”楸楸安慰她,“没关系的,一天有二十四小时,我们就犯贱不到半小时,也没有太出格,而且当事人不知道的。”

    “……你说得对。”慕玉窠不得不无奈道,“咱俩也太窝囊废了。”

    “出来喝酒?”楸楸看一眼桌面上三台显示屏,活儿还没干完。

    “算了,再见。”

    第34章 香港

    ◎「白日梦离家」◎

    二零二二年, 七月午后,香港。

    红公仔罚站,马路牙子边,人行道上过往着源源不断地行人。

    橙色垃圾桶, 围着几个杵着不动的烟民。

    “你是留过学回来的?”一个爆炸头女人歪嘴叼烟, 斜眼睨着楸楸。

    楸楸手里扦烟,闻言惊讶似的, “阿姨, 我才来两三天, 你就知道我曾经是留学生?”

    爆炸头女人长得年轻,看上去像是二十多的小年轻, 精神头十足,打扮得非常时髦,上衣衬衫下牛仔裤,爆炸头系一条发带, 大耳环, 大红唇。

    “你才来两三天,不也已经知道阿姨已经三十九岁了吗?”爆炸头女人说。

    “我听人说的。”楸楸解释。

    所有人都叫爆炸头女人为阿姨, 红姨。无论男女老少, 上到七十岁阿爷,下到五六岁小靓仔。楸楸不想另类叫姐姐, 也就跟着叫阿姨。

    “我也听人说的。”爆炸头女人说。

    “哈哈。”楸楸干笑两声,别开脸, 继续抽烟。

    香港室内禁言, 橙色垃圾桶是设定的吸烟区, 楸楸也是到港第二天才知道的。

    至于第一天, 她只是困惑为什么总有那么一群人、围着一个垃圾桶烟雾缭绕。且过这条街, 下一个橙色垃圾桶亦是同样的神奇画面。

    今天是第三天。

    “想要结婚吗?”爆炸头女人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

    “啊?”楸楸装傻看她。

    “你既然都知道我多少岁,不可能没听说过吧?阿姨我啊,开了个征婚的地儿,手里有好多好的,狼。”她着重念着‘狼’这个字眼,“靓妹,你喜欢什么样的啊?啊?”想也知道不可能得到回答,爆炸头女人自问自答,“金融IT,年薪五十万,今年才三十五岁,够不够?”

    今年才二十三岁的楸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笑起来,顾左右而言他,“阿姨,你普通话真好。”

    楸楸确实听闻过这位爆炸头女人开了一间‘婚姻介绍所’。来港第一天,楸楸租了一间靠海的民宿,老板热心肠告诉她,要小心一个爆炸头女人,她是上世纪偷渡过来的,站过街,做过情妇,后来傍上一个有钱人,干起拉皮条的生意。

    后来有钱人不要她了,日子也不像早前十年八年那么乱,她那生意一落千丈,后来不知怎么地,就干起了给香港人介绍女仔的生意,早几年只盯港女,但现在内地的也行,尤其是像楸楸这样,一身名牌独自来港,有点小钱的女性,留过学的话,行情就更好了。

    爆炸头女人嗐了一声,甩甩手腕,“普通话有多难?赚钱更难啊。”

    “囡囡,你在哪里留学的啊?”又问。

    “楸楸!”

    马路对面,传来黄婉伶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引得周围路人对她刮目相看。楸楸看过去,黄婉伶正朝她大招手,状似一把大扇子。

    楸楸回了个招手的动作,随手掐了烟,弹进橙色垃圾桶,对爆炸头女人说:“阿姨,我朋友来了,下次再聊啊。”

    见她要过来,黄婉伶就在原地等红绿灯,直到绿灯一亮,马路两边如同开闸,她随着人群奔过来,夸张地握起楸楸的双手,俩人就维持着这个滑稽的姿势,别扭地往回走。

    “你染头发了?差点认不出你。”楸楸夸张地看着她一头艳绿,“陈奕迅见了你都要开始唱歌。”

    “浮夸是吗?”黄婉伶哈哈笑起来,“在北海道染的,陈宿跟我一个色。”

    陈宿是黄婉伶的男朋友,今年初订了婚,现在同居中,上个月一起去了日本游玩。

    她与黄婉伶是在还没有出国留学之前认识的,准确来说是在网上认识的。

    大约是在十四岁那年,那年楸楸正读高一,便已发现自己情绪不对劲,网上一查基本全中,后来去医院做检查,拍脑片。

    轻度抑郁症,焦虑症。没跑。轻度而已,没有多么严重,诊断结果一出,楸楸只有一个感想:果然如此。

    她没有太受疾病影响,依然该吃吃,该喝喝,偶尔不开心,不想上学就坦然跟丁裕和说不想上学,不过功课没有落下,成绩依然年级前列。

    突然有天,自残的念头冒了出来,也不知怎么就冒了出来,可楸楸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整个过程很快,亦很短,等她回过神来,手上已经有几道口子。

    她上网查着,在丁裕和做饭时,偷偷给自己做了伤口清理,包扎。

    又有那么一天,她开始好奇死亡这件事,打开微博,在搜索页面输入‘好想死’三个字,然后摁下实时,想看看他人会就此发表什么看法。

    实时的第一条,就是现在的黄婉伶,彼时的‘白日梦离家’。

    她说:好想死,怎么办?我才十六岁,妈妈却想让我嫁给一个老头……今天又一起吃饭了,说要等我十八岁,好想吐。

    彼时黄婉伶只发了三十七条微博,几乎都是关于这件事,从她十三岁那年开始。

    她说:今天见到了一个伯伯,妈妈说她长大会嫁给这个伯伯。她不愿意,让妈妈想嫁就自己嫁,被妈妈打了一巴掌,让她要知恩图报,这个伯伯帮了家里很多。还说,如果不是伯伯看不上她,她早就嫁过去了。

    她说:好恶心,今天又一起吃饭了,还被摸了手。

    她说:妈妈不让我读书,说她已经订了好人家,再读书就是浪费钱。最后还是这个老头出钱让她继续读书,妈妈还在她面前强调这件事,让她不要既要又要还要,到时候拿什么还给人家?话里话外都是暗示,让她不要想太多,嫁给老头,她才有好日子过。

    她说:不读书也行,不想读书了,想死。

    她说: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个去死?

    她说:想死。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

    楸楸耐心看完这三十七条微博,第一反应是恶心,第二反应是好可怜,自己似乎还算幸运的。然后才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这个女孩,她该怎么办?

    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小爸兼保姆,丁裕和,又想到得有钱,才有丁裕和,这个贫穷的女孩儿是不可能拥有丁裕和的。

    抛却这个念头,楸楸继续换位思考,次要想到的是,希望有人能救救她,脱离这片人间炼狱。她之所以没想过靠自己,只因在那样的环境里,没有好的教资条件,对方又是一地恶霸,靠自己一个人是很难走出来的。

    博文里提到过,老头派出所里有人,玩一手未成年失踪报案,然而最初她傻傻的并不知道,出逃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楸楸把原因归咎于女孩跑得不够远,不够快。

    楸楸认为自己似乎有事情可做了。

    她私信‘白日梦离家’,询问‘白日梦离家’的地址,并告诉‘白日梦离家’,她将于什么时间到达她的学校附近,让‘白日梦离家’做好心理准备,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

    楸楸拿着自己的身份证和儿童银行卡到银行,一次性取了五万元出来,叫上丁裕和当司机,到地方后接到黄婉伶便直接上高速,开了几夜的车走国道绕弯路,一共三千多公里路,到达北方的一个小城镇,把钱留给她,然后拍拍裙摆,走了。

    丁裕和起初是不愿干这事的,因着说严重一点,可以算他涉嫌成年人非法拐走未成年,但身为男保姆的他,毕竟是精通六种语言和两种方言,有硕士生学历,一个月拿十几万工资的男保姆,与他一手养大的小姐对视半分钟后,很快便答应了这事,一起走了这几千公里,只为帮助少女脱离苦海。

    后来楸楸又去过几次北方,只要是不开心,就去找黄婉伶。

    那时黄婉伶已经不读书。倘若想要考学,就需办理学籍转移,如此会被家里发现的可能性颇高。黄婉伶好不容易逃出来,不想让一切功亏一篑。

    她也没有坐吃山空,找了个班上,那五万块她省着花,上班之余,延续画画的爱好,继续上网看视频,自学画画,在网上接一些小单,帮人画头像,画小说封面和人设来赚钱。偶尔看看书,丰富自己的知识。

    楸楸见她好学,原本打算考上大学后,便把黄婉伶接到身边,黄婉伶可以每天跟她一起去上课,蹭课。

    就算是后来出国,她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黄婉伶拒绝了她。

    于是楸楸又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临出国前,三人又开三千公里的车,回到黄婉伶的老家,偷偷把户口本拿了出来。彼时黄婉伶已经成年,她很快就趁着母亲和老头的不备,办理了独立户口,再次远走他乡。直到今天,她都没再见过母亲,也没回过老家。

    这几年,黄婉伶通过画画实现了经济独立,现在一幅画在国内能卖八千到三万不等。在外网也很有市场,经常是开售就售罄。

    三年前在全国自驾游的路上,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陈宿。

    陈宿比黄婉伶要年长个七岁左右,之前是一家红圈所的律师。俩人最初是露水情缘,后来念念不忘,直到黄婉伶办展,陈宿看展,俩人意外重逢,交往两年后,于今年订婚。订婚小办了一下,主要是请男方家人吃饭。

    楸楸这次到香港来,主要是黄婉伶的提议,她想让陈宿见一面她的救命恩人,并且还有工作上的事宜要谈。

    她的签注是丁裕和替她办的逗留D,在签注有效期内,可以无限次往返香港和内地。

    没想到楸楸提前三天到香港,黄婉伶被工作的事情绊住在上海,还在交稿期间,没法提前走开,今天终于见到。

    楸楸把方才发生的经过,原封不动说给黄婉伶听。

    黄婉伶越听越好笑,说:“金融IT,年薪才五十万,在香港能活下去?你还不如嫁给我呢,我把我工资卡都给你。”

    楸楸也笑,“我不介意啊,就问你未婚夫介不介意。”

    黄婉伶说:“他不介意哈,我们婚屋还空了一个房,给你备了一张床,有空常来。”

    楸楸不禁感动,搂着她说:“那我岂不得做点贡献才行?生小孩我带。”

    黄婉伶说:“得了吧,我怎么舍得让你带小孩。”

    楸楸说:“玩哭了还你。”

    黄婉伶笑骂一声,“滚!”

    黄婉伶现和男友陈宿一起同居在九龙的一个海景房公寓,租的,但黄婉伶经常全国范围内奔波,不怎么着家,陈宿亦很忙,去年刚从红圈所离职,随后进了一个集团的法律团队工作,最近在随老板出差中。

    他们新买的婚屋是为明后年结婚,现正在散味中,也不好去,于是楸楸从一个民宿,搬到了一个酒店,不同的是,这次有黄婉伶陪她一起住。

    酒店在来之前就已订好,靠浅水湾海滩,楸楸预备要在香港居住一个月,她需要靠海游泳。

    第35章 再遇

    ◎「茶餐厅,碟头饭」◎

    到香港第八天。

    一家破旧茶餐厅里, 黄婉伶那出差半月的未婚夫,陈宿,终于归港。

    以及,他的老板。

    “你好, 我是陈宿。”陈宿与她握了手, 侧过身来,为她介绍, “这是我的老板。”

    理论上来说, 楸楸是不该惊讶的, 本来他们定好明天在西餐厅正式见面,但刚才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来龙去脉是陈宿和他的老板出差回来, 刚下飞机没多久,陈宿在拿行李的时候,跟黄婉伶报备安全落地,又顺便抱怨飞机上的东西依旧不好吃, 现在又饿又累, 不过是小情侣之间日常抱怨罢了。黄婉伶却盘算着,反正早与他老板见过, 出于考虑, 便提出让他们一起到茶餐厅吃饭,她们先点单, 来了坐下直接开吃。

    楸楸倒没异议,她本就喜欢交友, 与人聊天, 认识更广阔的世界。

    不过这不耽误她笑话黄婉伶, 这请老板吃的是饭吗?是人情世故。

    陈宿问过老板, 老板没拒绝, 于是在来的路上便下好单。

    一个吃四宝饭,一个碟头饭。

    其实一同出差的还有六个同事,不过那六个同事快大半个月未见妻女父母,都以老婆女友孩子在等着,婉拒了这个晚餐。

    只有老板是孤家寡人,也不介意吃茶餐厅。

    然而,因为这人是裵文野。

    楸楸傻眼一两秒钟,不过转瞬即逝,互相打了招呼,四人落座。

    裵文野像是不认识她似的。某人西装革履三件套,去了领带,颇有下班一族的懒散姿态,上两颗扣子都解了,窥得几分白皙的胸膛和半边锁骨,刻在骨子里的性感随着夜晚的来临而慢慢散逸。拿着菜单,又多点几个菜。

    后点的两个饭上桌,四宝饭落在陈宿面前,碟头饭在裵文野面前。

    点单时楸楸就很好奇,什么叫做碟头饭,黄婉伶也不知道,触及到了知识盲区,仰头问服务员,然店里客人实在太多,服务员招呼不来,根本没理她,楸楸便自己上网搜碟头饭,原来差不多意味着是内地的盖浇饭,日本的丼物。

    其实楸楸已吃得七七八八,再吃几口就会到撑的地步,可为缓解心中惊慌,只得默默进食,心不在焉吃菠萝油,越吃越尴尬,这家茶餐厅的酥皮脆得一直往盘子掉。

    饭后,黄婉伶抢着买单,老板本人没拒绝,他一向不计较小钱,陈宿说他们还要回公司做收尾工作,歉意地表示收工后马上来找她们。楸楸和黄婉伶还想继续玩,去了汕头街的一间酒吧。

    大约又过两小时,陈宿那边收工,回家洗了个澡,出来陪俩人喝酒。

    小酒吧里人挤人,彷佛又回到纽约那阵,说普通话的,说日语的,说英语的,操着各种口音的……面孔,一起蹦迪跳舞。

    陈宿对她俨然如同恩人一般对待,语气尊重,行为举止礼貌,恨不得要在婚屋里给她供个牌位,逢年过节都拜一拜,为她百年后成仙而努力。

    楸楸要笑死了,“上天堂都不满足,一定要成仙是吗?”

    “必须的。”黄婉伶也笑。

    楸楸笑得不行,端起酒瓶与二人碰头,“那我也努力,为实现你俩的梦想。”

    他们三个没有什么由头可以聊起裵文野,黄婉伶没理由会聊起陈宿的老板,陈宿就算脑子瓦特了也没道理傻到在女朋友的闺蜜面前聊上司,楸楸则没想过要跟黄婉伶聊起这说来话长的一段往事,不过裵文野就是出现在了这个晚上,这张酒吧的高台小圆桌上。

    准确来说,是他的名字。

    前情是陈宿的红圈所老同事也出来夜蒲,人群中无意间对上一眼,又见陈宿这桌有两个女人,本来就喝到半醉,这下顺其自然地淫心起了,想来分走一个。当然他也没有傻到把想法写在脸上,走过来后,直接借着陈宿跳槽,入职裵文野公司的话题融入这一酒桌。

    “仲以为唔会再见添,霎时间以为认错人。”

    “大佬,香港就咁大,边会见唔到啊?”

    “点啊?去佐First果边?行情好似好好多窝?婚屋都买埋,多D关照窝。”

    ……

    来香港前后,楸楸翻过粤语书,耳目渲染,平时也坚持和黄婉伶用粤语对话,竟神奇地听懂他们之间的对话,虽然不是完全听懂,却也七七八八,尤其他们对话语速不是很快,给了她过脑子的时间,在脑子里过一遍就明白意思了。

    大意是来人寒暄以为不会再见,以为认错人。陈宿反驳香港就那么大,怎么会见不到?来人又问他去了裵文野那边如何,似乎好了很多,连婚屋都买了,要多多关照,云云。

    裵文野出来工作,在香港这地方,居然还延续从前的英文名,First,听着十分中二。

    陈宿显然不想提起跳槽的事情,啧了一声,“费事落班仲提老板啦,你唔厌嘅咩?”

    楸楸攥着啤酒瓶的瓶颈,方才对着黄婉伶和陈宿,不愿想其他事情。这下陈宿黄婉伶陪着这位陌生朋友聊天,直到现在,她才有时间悄悄出神,才方觉真是巧啊。

    自从他人出现,她整个世界都在时间滞后,一切都在后知后觉,还真不是什么好兆头。楸楸又迟钝地心想。

    翌日。

    按照原本定好的安排,今天才是她与陈宿正式见面的日子,西餐厅早都提前半月订好了,没理由不去,于是三人又在中环搓了一顿晚餐。

    其实每个城市的夜生活都这样,白天倒是还能吃一吃香港的特色小吃,晚上就只剩下喝酒,不过今天又换了一家夜店。

    陈宿还有工作要忙,打算零点过后再来,张嘴就说不喝了,这个钟点,刚好过来接她们回家。

    结果过来没受住黄婉伶的诱惑,喝了大半个小时,三人决议走路回家。先送楸楸回酒店,然后带黄婉伶回家。好险香港街头饮酒违法,三人才没把酒瓶子拿出来,随时补充酒精继续上头。

    于是一行三个人,走在夏日晚风的路上,一路酒气散逸。陈宿现在为裵文野工作,主要负责的是协助公司对重大经济合同、协议的履行等这一块,涉及了金融经济,那么他和楸楸还算是有共同话题,各自聊一些国内外的行情,再一合计,对金融指天说地。

    一道道光束从背后打过来,越近越是被街头晚灯给稀释掉灯光,又随着过掉他们而消失在黑夜当中。

    “嘀嘀——”

    后面传来汽车鸣笛声,三人不约而同地,齐齐回头,光束就差打在脸上。

    霎时间,又黑了,只剩路灯照亮这三人的错愕。

    尤其楸楸,喝醉了无法控制情绪面部,一秒三变,表情真是精彩。先茫然再惊讶又神情飘忽,下意识躲避地别开脸,又想着为什么要躲避?然后转回来,佯装不在意,回到了第一个表情,茫然地靠着路灯。

    陈宿诧异:“First?”

    裵文野开了一辆敞篷超跑,轻易就能见到他的脸,依然是西装白衬,领带失踪,香港的浓浓夏日,还是太热了。溽热。这回解了三颗纽扣,胸膛露出大片,看出来他浑身上下什么都练了,又止步于胸肌,胸膛薄薄一片,看着脆弱白皙,刀尖轻轻一划拉便皮下出血。

    楸楸认出来这是那台红色地狱猫,是新买的车?还是把纽约那台给空运或海运回来了?

    裵文野虚踩油门,开到他们旁边,停在马路牙子边。

    “送你们?”

    夜晚一点钟,道路两边依然有不少行人。

    超跑是四座的,加他们三人刚好。陈宿私底下与裵文野关系也不错,回头看两位女士没有拒绝,便答应了。黄婉伶是见陈宿没异议,她便无所谓,楸楸则是心不在焉,觉得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不如随波逐流。

    超跑地盘超低,也不用开门,后座腿一迈便进去了,不过陈宿认为还是要给老板尊重,先替俩位女士打开后座车门,再坐到副驾驶去,系安全带时,他又问:“多谢老板,老板才从公司出来吗?”

    陈宿有点醉了,之前一直用普通话与楸楸交流,这会儿没及时转换过来。

    “忘记时间,你们玩得还尽兴吗?”裵文野倒没用回平时的粤语,油门一踩,离开了路边。

    “爽的!”陈宿回。

    超跑引擎声儿大,路上陈宿扯着嗓子指路,一路开到浅水湾附近的酒店才停下。

    一路上楸楸都没再喝过酒,夜风一吹,昏昏欲睡,黄婉伶不放心她一个人上去,坚决送她,然而她本人也醉得走不动道,下车便摔了个狗吃屎,脸着地,哎哟一声,翻过身来,竟流了鼻血。

    “宝宝!”陈宿一惊,酒醒了大半,推开车门下了车。

    裵文野亦跟着下车,车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心一惊,只跨出一步,在后车尾兜住从车上跳下来的楸楸。

    其实她是能落地的,可被裵文野伸手一接,上边得到缓冲,膝盖就突然软了下来,反而没站稳,都不知道该不该有这一接,只能庆幸膝盖半月板没有报废。

    流鼻血是不宜抬头的,只能保持平视的角度,四人兼车上都没有纸巾,裵文野把楸楸摁在地上,楸楸顺势盘腿坐着,他则直奔最近的711去买纸巾。

    顺带三瓶水回来,扭了瓶盖,让他们仨坐着一人一瓶。废了一小包面纸,血终于是止住了,只是鼻子还是红红的。

    陈宿忧心忡忡,“不如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你刚才这一摔,还是有点严重的。”

    经过黄婉伶这一摔,裵文野这一抱,楸楸亦醒了大半,抱着矿泉水,担忧地看着黄婉伶。

    “麻烦。”黄婉伶却觉得很丢脸,“不就留个鼻血吗?这有什么?你俩就是喝酒了,情绪被放大,才觉得这事情很严重,还是回家睡觉吧,一觉睡醒,明天嘛事没有,吃嘛嘛香。”

    在黄婉伶的强烈要求下,回家还是当前第一要务。

    “你们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先送你们的朋友上去。”裵文野见他们商量出结果了,便如此提议。

    “谢谢老板。”黄婉伶抱着矿泉水,仍盘腿坐在地上,朝他一鞠躬,“老板你人真好,今天耽误您时间,给您添麻烦了,改天一定要请您吃饭才行,真诚表达我们的谢意,还有……”

    黄婉伶喝了酒也很能说,再没有人打断,她一定能没完没了的说下去。

    楸楸手撑地站起来,又拍了拍大小鱼际上的沙子灰尘,“走了,宝贝明天见。呜啊。”抛了一个飞吻。

    “唔啊。”黄婉伶比她的更响亮。

    作者有话说:

    累了,今天先更新这么多。明天继续。

    第36章 栗子

    ◎「想要,也不一定就要得到」◎

    酒店大堂有人在确认入住, 裵文野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到电梯前等待。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进了电梯,楸楸默不作声地摁了十九楼, 然后靠着角落发呆。

    似乎没用, 裵文野的存在感,不是不看, 就可以当作不存在的。

    他比从前身形更阔, 气场无形压人, 充满了上位者的姿态。

    这是一个打工仔能承受得住的吗?楸楸心想,又摇摇头, 承受不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从跑车跳下来,却被裵文野兜住双臂的缘故,膝盖现在有些隐隐发软,头也很晕, 快无法思考, 只想要逃。

    到十九楼,穿过长长回廊。一路上跫音被厚重地毯吞噬, 裵文野依然没出声, 看着她刷卡,闪身进门。

    又关上门, 门风快拍到脸上。

    一句道谢没有,一句晚安没有, 一句再见没有, 好似还真决裂了一样。

    喝酒实在是太误事了。翌日睡醒, 她对黄婉伶郑重其辞, 绝对不再光顾酒吧夜店。

    接下来一周, 楸楸和黄婉伶在各大咖啡馆甜品店转悠。有那么一天中午,黄婉伶给陈宿办公室的大伙们送了咖啡,楸楸没有上去,在楼下橙色垃圾桶旁边抽烟等着。

    办公大楼很高,日头很猛,楸楸连头都抬不起来,就被日光灿眼,落到别处。

    黄婉伶很快就下来,又提起裵文野。

    “我和陈宿打算请裵生吃个饭,因为上次的失礼。你要不要来?”

    楸楸以为香港虽然不大,却也没那么小,不至于总是遇见老熟人的。没想到来这一趟,三天两头就能听到他的名字,还亲眼见到这个人,共进过一次晚餐,现在还要来第二次。

    楸楸绞尽脑汁地拒绝,“不了,我跟他又不熟,上次相处,似乎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一张饭桌……我怕尴尬,还是你们去吧,吃完了可以联系我。”

    “啊?他人虽然工作上严格,平时还挺随和的吧?”黄婉伶对她的评价保持反对意见,不过尊重好友的想法,没继续游说楸楸一定要去。

    过了两分钟,黄婉伶回过味来,语气严肃问:“还是说,那天送你上去,他对你动手动脚了?其实他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没有没有。”楸楸吓得立即反驳。甭说这事儿裵文野没做过,另外她可不希望她与裵文野的关系,直接影响到裵文野与员工乃至员工家属。

    “真的没有?”黄婉伶狐疑道,眉心拧得很紧。

    楸楸松口:“……那我答应了好吧?答应一起吃饭。”

    “倒也不必。”黄婉伶这才放心,眉眼舒展,“你不乐意就甭去,我饭后联系你。”

    “……嗯。”楸楸也松了一口气,“你替我感谢他。”

    事情一码归一码,上次确实麻烦到裵文野,当晚一句道谢没有就算了,居然直接让他吃闭门羹,怎么也说不过去。楸楸接下来两天准备了一份礼物,聊表心意。

    黄婉伶见她让柜员包了一份礼物,却又另外买了一瓶香水。

    “栗子香?”黄婉伶愣住,“你要是想吃栗子,九龙就有。”委婉地表达栗子好吃,但不至于往身上喷的观点。

    这是一瓶栗子香水,全名叫焦栗爆炒(Quick-fry chestnut)。

    闻起来像是焦糖栗子,但前中后调也很好闻,中调是雪松木,烟熏,后调闻不太出来,标签写着后调:檀香。

    除去焦糖栗子,楸楸还嗅到了烘焙香,严肃但善意的木头味,很像她与裵文野隐晦又坦荡的过往。

    “没关系,我也不往身上喷。”楸楸说,“还挺独特的,收藏而已。”

    黄婉伶只好放弃游说,也不知道栗子香独特在哪里,一瓶还要一千多,快两千呢,又不是什么大牌香水,居然卖那么贵。

    就像,想要,也不一定就要得到。

    楸楸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着魔了,自从上次临门一脚,却哭出来之后,楸楸便没再找过陌生人进行亲密接触,实属是把自己哭萎了,都快对约人这件事ptsd,但凡能自己解决的,也不麻烦人了。只是自己解决还是比较麻烦的,尤其阈值逐渐升高,她不得不把小的全部换成大的,两边开发。

    可最近忍得实在是辛苦,之前在纽约,还有小玩具陪伴。现在回国了,她还是要脸,羞耻心还是有那么一点半点,回国怕被安检发现,小玩具统统都没带,在这里又不好网上购买,且迟早也要回内地的。

    时间越长,在露水情缘面前哭出来的回忆,逐渐被她刻意忘记,就像人总会下意识地忘却难堪的经历,而只记住快乐的回忆。

    那些念头按捺不住,又再次冒出来。

    可实在想要约吧,却又每天整日地都跟黄婉伶待在一块儿,难以在酒吧找到一个合眼缘又能及时晒出身体报告的男人。

    看来黄婉伶请吃饭那一天,同时也是个放纵自由的好日子。

    ——她是这么想的。

    黄婉伶请客那日,是个暴热的大夏天,万里无云。楸楸在酒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吃早餐,处理最近几天积攒的信息和邮件。

    和黄婉伶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很充实,上次发ig和推文,还是来到香港的第二天,她发了一条香港的日落,粉色蓝色的云天与橘色海。

    回国也有一段时间,她尝试过再用微博,但时过境迁,每回点进热搜的评论区,都会被牛鬼蛇神吓出来,一时半会儿也不愿意再尝试,但见黄婉伶似乎在用小红书,于是心血来潮也下载一个,关注了黄婉伶。

    黄婉伶算是个公众人物,尽管不是以真人出现在大众面前,但好歹也有几十万粉丝追随。她需要一个平台,使得她与粉丝和追逐者拉近距离——其实就是方便开售营销——黄婉伶的原话。

    黄婉伶如今在做着画绘本的工作,也是一个插画师。

    用她的原话说:小红书宝妈多,有钱人也多得很,她第一套上海小公寓的首付就是在小红书赚的。还有一些小说作者与她约稿,人设图买断,一张两万的都有。做游戏设计的也有,主要是买她的创意概念图,一张也可以卖到五六万。

    不过在国内主要是卖绘本和给出版社为小说作者画封面图,或游戏概念图,不过后者一年不一定有一单生意,而她自己的原创插画,大约是风格受限,只有国外客户给面赏脸,在国内没什么市场。

    但无论怎么说,能活下去,财务自由,黄婉伶就已经很满足了。

    楸楸偶尔会羡慕她,明确地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黄婉伶有一门手艺,且热爱这样的生活,有时候使得她困惑,为什么同样缺失父母的爱,她会生病,黄婉伶却不会。

    黄婉伶有与她一起寻找过答案,大约是因为,楸楸还是会渴望得到父母的认可,得到父母的爱,而黄婉伶则是彻底对父母感到绝望,如果她需要爱,更寄希望于在爱人身上寻找,陈宿就是一个好选择。

    “陈宿也需要你。”楸楸笑着说。

    “是的。”黄婉伶抱着她,笑笑回答。

    不像她,漫无目的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特别需要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想要什么。

    这不是自卑,相反她对自己有一定程度的信心,相信自己无论做什么,只要足够用心就一定能做好,她只是不知道……不确定心底里到底最想要什么,她甚至连小宠物都不敢要,因为她不确定,第二天还会想要。

    没有责任心。楸楸很清楚自己的这一个缺点。

    “我父母可没有教过我,做人竟还需要负责任。”这句话,她对慕玉窠说过一次。

    第二次,在今晚的油麻地酒吧,与一个刚见面不到五分钟的陌生男人。

    起因是,男人见她一个人喝闷酒,便过来搭讪,见楸楸没有拒绝,便展开话题,问她一个人来香港,旅游?还是工作。

    楸楸:“旅游。你呢?”

    “我是来工作的,你来多久了?”对方饶有兴趣地问。

    “第六天,明天就回去了。”糊弄一下,真没劲的谈话。

    “不用工作?”对方好奇。

    “辞了。”楸楸耸肩。大二那年暑期,她在纽约一家投行实习,没过多久转正,大三开始工作,到毕业一年,统共干了三年,第三年年薪五十万美金,实际到手金额有上下浮动,交税交到人发麻。

    大学毕业第一年就赚了三百万人民币,三年下来也有近千万,但这工作没意思就是没意思,这笔钱打进她的银行卡,也没有在基础上多出一个数字来。也许多干个十几年,就会多出一个数字吧。

    可这工作强度大的惊人,也许最终等来的不是多一个数字,而是等来一个疲惫猝死的验尸报告。且也不是年年都这么幸运,尤其最近美国央行不断加息,楸楸决定见好就收,当即辞职。

    说到底,她没有那么大毅力,只是一个幸运的普通人,幸运的富二代,有点小钱,也有点小病。

    “那你现在不就没有工作了?”男人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只听到一个‘辞了’,思维开始扩散。

    “那你家里一定很有钱,才支撑得起你到处玩,”他眼珠子上下滑动,看她衣服首饰似乎价格不菲,“而且还是来香港玩。”

    “确实。”楸楸懒得否认。

    男人以为自己遇见了富家女,富家女毕竟吃喝都是父母给的,一般都听话,从父母下手是最佳的。

    于是他语重心长地给她一记教育,“但是作为子女,还是需要付一定赡养责任的,他们毕竟是父母。”

    男人,又忍不住说教了。

    楸楸心里发笑,“我父母可没有教过我,做人竟还需要负责任。”

    第一次说这句话,她犹豫,解了题,有了答案,又不确定对错的样子,不是陈述,尾音上挑,挂着问号。也许在电话里视频时还是教过的,只是她没有放在心上,所以还是没有学会?

    第二次再说相同的话,显然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果然做人想要快乐,还是得脱敏。

    敷衍地告别掉爱说教的男人,楸楸又在人群中寻觅猎物,这次把目标放在了年轻男大学生身上。

    第37章 学生

    ◎「毫无感情,毫无技术」◎

    这时, 如果她关注手机,就会看到黄婉伶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告知她晚餐结束,又问她人在哪里, 想要来找她。

    可惜她没看到。不过她知道了, 男大学生是深圳人,来港大读书, 今年十九岁。

    男大学生也是个会玩的, 知道她二十三后, 凑近了些许。

    “你喜欢被叫姐姐,还是……妹妹?”

    “什么姐姐妹妹, 你以为处闺蜜?当然是叫BB啦。”旁边有他的同学们起哄。

    一瞬间,楸楸职业病犯了,还以为他们说的是外资九大投行(BB),神情一恍惚, 才知道原来是充满地域特色的那个BB, 宝贝的意思。

    男大学生很放得开,看也不看他们, 但嘴上附和, 低声道:“楸楸BB?”

    低声。就像是求偶的声音。楸楸脑海里冒出这么一个想法。不禁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好看,又调皮可爱的样子, 周围氛围轻快又暧昧。

    男大学生也笑,问她为什么笑。

    楸楸如实说了, 关于她在笑什么。

    “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的。”她不承认是自己想到的, 突如其来冒出的想法。不过或许她真是在某本书看到的, 只是不记得了而已。

    “哪本书?”男大学生追问。

    “你知道来干嘛?”

    “学生嘛, 当然要发挥好学的本领。”男大学生自然知道楸楸是看中了他还是学生的身份, 他也不介意陪楸楸玩。

    “那坏啦。”楸楸一拍大腿。

    “坏什么?”

    “我可是差生,书读过就忘的!”

    俩人坐得很近,几乎是搂着的,说话间隙边喝果酒,边闲聊,她知道自己不胜酒力,这回也不混酒喝了,喝的也是低酒精的果酒。

    还是这么相处着有意思,楸楸心里还是发笑,来酒吧说赡养父母?简直笑掉大牙。

    废话说了一晚上,大约凌晨一点多钟,学生们要找地方住了,楸楸才想起来黄婉伶,打开手机一看,昨天九点发来的信息,问她人在哪里,又打来两个电话,楸楸调了静音,没注意到,她捏了下眉心,试图清醒一点,回复黄婉伶的消息。

    男大学生付了钱回来,到卡座来找她,便搂上了她。

    俩人一晚上都是亲密接触,楸楸并没有拒绝他的拥抱,还在回复信息。

    “怎么不理我?”男大学生凑过头来,想看她在看什么?

    “我回信息。”楸楸避让了一下。

    “我不能看?”男大学生饶有兴趣地,试探性地问。

    “你看了也不在乎。”楸楸斜躺在沙发上,枕着靠枕,继续打字解释。

    楸楸说对了,他确实不在乎,但这个氛围下,没有人会承认的,否则就破坏气氛了。

    “如果是家人,我就不在乎。”他说着,手指顺着她的大腿,踏着皮肤往上走,“但如果是男朋友……”

    “是男朋友又怎么样?”楸楸笑了,将信息发送出去,揿灭屏幕,付之一笑地看他。

    “那就跟他分手,我上位,怎么样?”男大学生爬上来,伏在她上方,将头顶灯光都遮住了,阴影盖下来。

    光线昏暗,他们的卡位在二楼,还有几桌客人,但没有人会注意他们,各人有各人的暧昧,大家早已司空见惯。

    “这个可分不了,他是东面的。”

    “东南西北四个男朋友是吧?”男大学生不知道她这话真假,但大家出来玩玩而已,他无所谓楸楸有没有男朋友。

    “但你不错,我可以考虑一下,为了你,甩掉南面的。”楸楸笑吟吟看他,“怎么样?让你上位南方人。”

    “求之不得啊。”男大学生说。

    其实此刻看不太清晰脸,男大学生是背着光的。不过看不清才好呢,都没有裵文野好看,想想就气馁,这两年,在长相上,她竟都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赛过裵文野的。

    有时候她都怀疑人生,是不是人生在世的这一百年里,她能遇到的最好的男人就是裵文野了?人长得帅,身材又好,有上进心,气场强,相处起来舒服和谐,最重要的是,活好,对床伴也好。可真让人抓心挠肺。

    “想什么?这么出神?”男大学生俯下身来。

    俩人凑得更近了,鼻息间萦绕着酒味,果啤的香气。

    视线逐渐聚焦,落到男大学生的脸上,这下倒是看清晰了。明明方才还觉得青春无敌的脸庞,此刻却觉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

    她这么说着,男大学生笑了,露出两层贝齿。

    “你喝醉了吧,看出重影了?”说着,他凑得更近了。

    这距离,不是接吻,就是……

    吻落下来了。

    楸楸没有拒绝。她就躺在那里,心平气静地接受着男大学生的亲吻。吻技一般,不是蜻蜓点水,也不激烈,就是一般,随着他的头部左右摆动,天花板的灯光时而会直接照在楸楸的脸上,她时而睁开眼,见着光了就闭上眼,手抚摸着男大学生的脖颈,心不在焉地回应着,脑海里却闪现过很多碎片式的画面。

    想到《去他妈的世界》里,十七岁的James和女同学Alyssa第一次接吻的画面,他们一起坐在石椅子上,接一个十分别扭的吻,伸出了舌头,舔着对方的唇部,毫无感情,毫无技术。

    又想起薛可意,薛可意吻技也不怎么样,他们第一次接吻是在一个晚上,看完电影,薛可意送她回家,街头晚灯下,初次约会,薛可意有点不好意思向她索吻,一路扭捏,从出发到送她回家,最后还是楸楸主动,脚尖踢着空气,佯装矜持地问:“我们不接吻吗?那我们和普通朋友有什么区别?”

    第二次接吻就在那个篮球场,也不怎么样,她看着裵文野,几乎是全程走神,“嘶——”楸楸避开脸,捂着嘴巴,“怎么还咬人啊,小狗?”倒没有生气,声音亦是含含糊糊地。

    “不好意思,主要是你嘴唇太软,太嫩了吧。”男大学生感到抱歉,又狡黠地为自己狡辩。

    他刚才感觉到楸楸走神,但凡是个男人都忍受不了这一点吧?所以下嘴狠了一点,没想到狠狠了,咬破了。见她没有生气,他松一口气,刚想说点什么让气氛点燃下去,余光却接收到一道死亡凝视,他顿了一下,抬起头来。

    “怎么不继续了?”楸楸纳闷,循着他的视线,偏过头——看不到,视野受限——楸楸又努力一点,仰着头,另一个卡座闯入视野中——啊。看到了。她面如死灰回过头,窝回沙发里。

    见她这个反应,男大学生嗅到了不一般的味道。

    “你们认识?”

    这个男人,黑衣中袖黑运动裤,穿着相当便宜朴素,就是商场里卖几百块的衣服,然而手腕一枚百达翡丽,又凸显他的身份不同。脸部线条流畅,五官好看的无以复加,白皙的皮肤将他从昏黑的环境里描出个人形来,自他一出现,周围就有不少游客少男少女频频朝他偷看。

    他在一个卡座坐下,对面也有一个人,蜷缩躺着的,看装扮似乎是个同性别的。男大学生买单回来的时候见过,虽然没有看到脸,但躺着的男人喝得烂醉,西装外套披头就睡。

    男人脸上面无表情,亦没什么外放的情绪,说他是喝醉了,盯着这个方向发呆都可以信。只是他的眼眸太过于清明,让人直白地感觉到,他看向……楸楸的眼神,并不清白。

    他不甘示弱,仍与男人对视,不过这个姿势对视太累,像是一只乌龟抬头,于是他远离楸楸,回到刚才伏在她上方的距离。

    冗长的沉默,楸楸终于清醒了一点。真是没想到,在这儿都能遇见裵文野。

    男大学生想起点什么,乍然低头,看向楸楸。

    “他一直看着我们……不会是,你那个所谓的东南西北的南朋友吧?”

    “他不是,你放心吧。”楸楸说。

    不是就行,男大学生真怕这边调情到一半,那边便过来打人,瞅着那人的身形,男大学生心里犯怵。

    也不看那人了,低下头来看向楸楸,凑近了一点,低声问她:“到底还玩不玩?”

    从刚才起她就心不在焉,这下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男人扫兴。

    他是出来玩的,图的是你情我愿的合拍,一起投入到这个晚上,不是他讨好,结果被敷衍。

    如果楸楸说不玩了,他立刻就走,已经凌晨一点多,他不想陪了,再陪下去也没结果。

    “玩啊,怎么不玩?”楸楸推开他,坐起来,拿起桌面上自己的那杯酒,喝一小口,便坐起来,“走,换个安静的地方。”

    她没理由拒绝,也没道理不玩,没有玩具,又没有抚慰,回来这段时间,脑袋空空的时候,她看街道都像是在看Y道,看晚灯,看人都像是在看行走的器官,到处都是X暗示。

    第38章 街上

    ◎「咽下去没有」◎

    楸楸领着那人离开酒吧, 看也不看他,好似从头至尾都没有见到他,又或说,从头至尾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就系哩条女啊?”对面, 卓至不知何时坐了起来。

    他两眼呆滞, 外套滑在身上半掉不掉,整颗头和脖子都因为酒精而爆红, 甚至于手的肤色, 都像是变了一个颜色。

    裵文野循着熟悉的声音回过头, 也不回答,转移话题, 诧异地哇咦一声,“你想自爆啊?定系variation(变异)?”

    卓至喝酒上脸,哪怕是一杯的量,也能让他如同变种人一般, 全身都变成红色, 不是简单地白里透红,而是真全身粉红, 嫩红, 猪肉一样的颜色,看不到白。

    他嫌丢脸, 从来不轻易喝酒,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神经, 叫服务员打电话给裵文野, 让他过来接他。

    裵文野下班回到家, 游完夜泳, 第二天还要上班, 准备洗洗睡了。倘若卓至不是他表哥,他不可能来。看在姑姑的份上。

    “某提。”卓至甩了甩手,说别提,不乐意他岔开话题,又指着楸楸离开的方向,“果条女我见过,系你电话度。”(那条女我见过,在你手机里)。

    裵文野瞬间皦然,服务员这通电话为何会打到他这里来,原来是卓至特别叮嘱的。

    “你边忽盵过我手机啊?”裵文野问他什么时候看过他的手机。

    “有一日,你摞住个手机眼耷耷咁,我靠埋一睇,就佢。”卓至喝到大舌头,但还是斩钉截铁道,说着有一天,他拿这个手机,眼呆呆的看傻了,他走近一看,就是刚才那个女生的脸。

    “?”裵文野不知道卓至说的有一日是什么时候,但他确实有上过ig。

    “跟住嘞?”他再问卓至。眼耷耷,然后呢?又能做什么?

    卓至感到费解,“有缘咯,你唔想做翻D乜野啊?”有缘啊,你不想做点什么吗?

    裵文野深呼吸叹口气,站起来,“米搞。”(别搞)。

    “走啦。”他又说,“饮到似只猪咁,我系女人都唔so你。”(喝到像猪一样,我是女人都不social/理你)

    在卡座休息了一会儿,卓至好很多了。

    其实在裵文野来之前,他就已经在厕所吐过两轮。

    他今天出来喝酒,也没什么大事,主要是被喜欢的人拒绝了。

    “你还四更我说回普通法吧。”卓至说,“奏么就素嗦不好呐?”

    离谱。

    裵文野走在前,懒得理他。

    卓至告白屡次被拒。裵文野有所听闻,其中一条被拒的理由是,该女生觉得卓至的普通话不行。

    其实女生也是本埠人,理论上会说粤语和英文就够了。然好巧不巧,该女生的大学是在内地上的,有许多内地朋友。

    她嫌卓至一口‘港普’,在她的朋友面前丢脸丢大发了,且以女生的自身条件,找个精通四国语言的男生都是洒洒水的,她看不上卓至,很正常。

    尤其卓至苦练国语已久,依旧磕磕绊绊,怎么看都怎么不上心。

    不过他这个表哥,语言天赋一直不高,每年大家族团聚,都能听姑姑挖他痛脚,三岁只会叫爹地妈咪,五岁只会说一句“What\'s your name?”

    长到现在,只看得懂繁体字,会个粤语,大学英语水平,现在也已忘得七七八八。

    不过没有人会取笑卓至是个笨蛋,因为他虽语言天赋不高,却是个博士生,在他的专业领域,人家头脑还是挺灵光的。

    离开酒吧,表俩个顺着街道,走出步行街,往停车场的方向走。然而没走出两分钟,对街传来快要突破天际的谩骂声。

    “啊,那个不是……”卓至拍着他的肩膀,指着对街,两女一男的方向。

    楸楸。裵文野早看到了。还有刚才的大学生。

    楸楸双手环胸站在灯杆下,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与方才离开酒吧前的放纵是大相径庭。

    另一个女人说着粤语,嗓门大得很,都不用走近,就能听清她在说什么。大意是女人扯着喉咙喊,男人找小三,呼应着街上的人快来看。

    男大学生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她鼻子说,他们都分手半年了,让她要点脸,别把脸面都撕破了。

    女人反驳说她并未答应分手,所以不算,他就是在出轨,也不是第一次出轨了。

    男女凑得很近,男的恼羞成怒,狠狠推了女人一把,把女人推倒在地。

    “你在这等着。”裵文野对卓至留了这么一句,而后大步流星地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楸楸很快就注意到他的身影,原本是在看戏,见他过来,也不看了,就看他。

    裵文野过来了,并未说话,一声不吭拉起她的手腕,就往回走。

    “哎!”女人见‘小三’要走,仇恨转移,注意力直接从男大学生转到楸楸身上,从地上爬了起来,就朝她冲过去,裵文野回头来,整个人不怒自威,女人心里一吓,又被男大学生拉住,大骂一句“你要点脸行不行!”,好险没追上去当街撕头花。

    经过卓至,裵文野冒出一句“我表哥”,然后就没下文了,继续往停车场的方向走。楸楸的手腕被他拽着,没有拒绝的意思。至于表哥,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立马跟随。

    裵文野今天依然开着那辆地狱猫,这辆跑车,保养得依旧得当,跑起来时一直猫猫叫,嘤嘤嘤个不停。

    将卓至送回了家,接下来要送楸楸。俩人依然不说话,将车开出街头,停了,裵文野下了车。

    因着还坚持‘决裂’,楸楸都不好问他去哪里……哦是去苡橋药店。

    楸楸一双瞳仁黑不溜秋,视线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到他进了药店,便定定停在那里,透过玻璃窗看他与店员交涉,说着什么,手里接过一盒药,到收银台付钱,紧接着推开玻璃门,他从里走出,手里拿着一盒药,一瓶水,太远了,看不清是什么药。

    回到车里,车门关上,太黑了,依旧看不清。

    “吃了。”裵文野扣出药丸来,递给她。

    “我刚喝过酒。”楸楸提醒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这是什么,□□吗?□□吃了也没事的吧?她不介意吃这个。

    “不关事,这是阻断药。”裵文野扭开了瓶盖,伸出去。

    噢!楸楸抬眼看他,“你觉得我有病?”

    “阻断药。”裵文野强调,“没病才会吃。”

    “也不是,我还是有病的。”楸楸默默别开脸,这个牛角尖她钻定了。

    “吃了。”裵文野再说一次。

    越晚吃,效果有所下降。

    “我不吃。”楸楸看着中控台的亮光,觉得他态度不行。

    车里滴答滴答的声音,两人陷入了沉默,他就这么凝视着楸楸,眼眸漆黑而深不可测。

    过了一会儿,他边关敞篷,边将瓶盖扭回去,水扔到座位上。

    就在楸楸以为他是要放弃,改口说愿意吃的时候,裵文野熄火拔钥匙下车。车门嘣地一声关上,车身一震,楸楸愣地发懵,至于,吗?这就生气了?

    没等她多想些别的,裵文野已从车后,她的视角盲点,绕过来,打开车门。

    楸楸吓一跳,看不出他到底想干嘛,转过身来,却又被一双手干脆地推回去,紧接着有人钻进车里,抱着她挤在狭窄逼仄的空间,车门再度关上。

    俩人此刻的姿势,几乎是后背贴胸膛,紧紧相挨着,严丝合缝的程度。

    这就有点过于出格了。楸楸上半身连带双臂被桎梏,只得双腿胡乱挣扎着,混乱间,膝盖蹭过中控台前,踢到方向盘。裵文野抱她用了巧劲儿,不会让她觉得生疼,亦没法逃脱使力。

    原来关掉敞篷是为了防止她逃跑,向路人求助大喊救命?

    “你到底要干嘛……”楸楸感到恐惧,天热得额头背脊冒汗,憋着一口气在喉咙里,迟迟吐不出来。

    没等来回答,裵文野轻吻一吻她跳动的额角,紧接着一手卡到她脸上,虎口压着下巴,指腹捏着两颊,迫使她张开了嘴巴。她的脸皮比想象中要薄,要软,比看上去要好捏。

    “?”

    楸楸尚未反应过来,一颗药丸跳进口腔,手一抬下巴,她跟着人类仰头的本能合上嘴巴,卡着脸颊的手,眼疾手快捂住她下半边脸颊,另一只手捏住她的鼻子,断了呼吸,将她的呜呜声,连同这颗阻断药,一同堵在嘴里。

    然后他又跟抚慰似的,吻一吻楸楸那隐隐暴动的额角,凸显的青筋太阳系,很轻地两下。药丸在嘴里融化开,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呼吸被夺走,加之喝过酒,楸楸浑身无力地,双手攥着他的手腕却无力挣扎,眼里洇着泪光。

    “咽下去没有?”身后传来声音。

    她疯狂点头,其实频率很小,但她大脑里疯狂呐喊,肺都要憋爆了。

    这一刻她精神恍惚,觉得自己真是小瞧了这人。她虽曾经想死,却从未想过要这么死。

    得到回应,裵文野先松开鼻子的桎梏,嘴巴依然捂着,空了一点缝隙,让她慢慢恢复,不至于呛到喉咙。看着她一行行眼泪扑簌簌流出来,犹如止不住,张着嘴巴,渴求着新鲜空气,过了一会儿,才用力扯下捂她半边脸的手。

    车里没有纸巾,裵文野用手替她抹去眼泪,手腕上清晰地几道抓痕,有两道破皮出血,他动作一顿,蓦然想起几年前的阻断药经历,低叹一口气。

    “别哭了。”他说。

    楸楸猛地推开他的手,又转过身,去推他的胸膛,将他推到车门边,不过瘾,不解恨,上手用劲捶了两拳。

    “你要我死是不是!想让我死!”楸楸眼睛都激红了,像只白兔子一样,很生气,鼻子红,嘴巴也红,脸上泪痕未干,有一滴落到他脖颈。

    行为过激,裵文野知道自己选了最糟糕的方式,任她打不还手,视线却从她一双红红的眼睛,过到她被咬破的唇角。要是重来的话,他依然会这么选,得艾滋会比窒息亡好一点吗?未必吧。

    她脾气还是好,泄了劲儿便不再生气,只是原有的气还没消,堵着闷着也不说话,抱着水吨吨吨地喝,一手摸着脑袋,方才爬起来揍裵文野时,没想到车顶这么矮,撞到了头。

    裵文野见她消停,拉开车门下车。各自安静好几分钟,他才回到驾驶座,敞篷打开,空气流动,不至于气氛僵持着。

    今晚有几颗星,不明显,夜色倒是很浓。

    “还生气吗?”裵文野手搭在方向盘皮革上,暂时没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背部靠着车门边,染黑的发尾垂在肩膀锁骨窝,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睫毛扑簌簌地眨着,有泪光,像是含着哀怨,委屈极了。

    怎么这么可怜。裵文野这么想着,他把那瓶水拿回来,盖子旋回去,跟她道歉。

    她头发些许凌乱,因着方才暴汗而丝绺地黏在额头鬓边,没了水瓶子攥着,她改成握拳头,小小的拳头,指骨节发白。裵文野不声不响凑过去,替她扫开黏在眼尾的头发,“我送你回去,好吗?”

    第39章 录制

    ◎「后怕,却心猿意马」◎

    回到酒店, 晕乎乎地卸妆,迟钝地洗澡,逼仄空间漫延着水雾气,渗透着镜子, 楸楸抽几张纸巾擦拭着面前玻璃, 余光捕捉到嘴唇的小红点,才幡然醒悟, 裵文野为何执意让她吃阻断药。

    其实她和男大学生交换过体检报告了, 对方是三天前的结果, 说是这三天都没有过,话都说到这份上, 倘若还不相信,那就趁早打断出来夜蒲的想法,甭想着出来玩了,老实处对象去。虽然处对象也不可能百分百断定男的就不会出去当瓢虫。

    退一万步讲, 如果真那么不幸染上了, 楸楸也只能自认倒霉。出来玩,她早做好心理准备了, 横竖就是一个死, 她无所谓的。

    可也就是这个误会,让她得以直面到了裵文野的阴暗面, 都不用窥得,这人摆在她面前看的。

    双眼还是有些红, 她看着镜子里的脸, 或是哭的或是憋的, 嘴角也伤了。歪了下脑袋, 想起方才车里的景象, 虽后怕,可现在追忆起却不禁心猿意马,心怦怦跳。绝对的压制感彷佛还压附在她的皮肤毛孔上,一直没有离开,肤感翕翕发热,喘不过气被双臂酥麻取代。

    真变态啊,她这么想着自己。

    “叩叩——”

    忽而一道爪子撕拉开白布,一只眼睛窥得她在这里发癫。

    “干嘛?”楸楸骇然回过头。

    没有回答。磨砂玻璃门被晚灯晕得昏黄,透着影影绰绰的人影。

    楸楸抽出面纸,将脸上的水滴擦干,过去打开门。

    裵文野就站在门外,见门打开,退了两步,说:“我走了。”原本想要不告而别的,可想到楸楸吃了阻断药,不久前又喝过酒,可能会引起呕吐,“你睡觉不要仰躺着。”否则被呕吐物呛死了,明天可以上头条新闻。越想越不吉利,他凝睇着楸楸,寄希望于她开口挽留,这样他也不是不可以留下,做个大善人。

    “不然会怎样?”楸楸靠着门框,明知故问。

    裵文野说:“会上头条新闻。”

    “啊?”楸楸眼睑瞬间盖下来,耷拉着,大约是想说:无聊,烂梗,你在说什么?

    房间里一片昏黑,楸楸开的这个客房是双人床,如此可以换着睡,二到三天让清洁人员做一次客房服务。

    楸楸不说话,他也保持着沉默,殊不知俩人都头脑风暴,酒精使她感性,理智却也不是没有,一半一半,楸楸有点为难,本来商量好的吊没有了,这下不知道该不该叫裵文野替补上,可又怕惹出更大的祸来。

    她是不担心裵文野的,他家大业大,就算最终不敌诱惑真喜欢上她,可只要稍与家产比对一番,但凡是个脑子没坏的人,都会选择家产,放弃她而和门当户对的女人联姻。

    可她就不一样了,她对物质没有很大的需求,目前银行卡里的前已足够她逍遥过后半辈子。亦没有很大的志气,就是明天世界末日来临她也只会拍手叫好。

    如果最终她真爱上裵文野,那么她到底该拿什么来转移注意力?风景?美食?再好看,再好吃,也只能隔靴搔痒。

    俗话说,要想忘记上一根吊,去找下一根就行。可裵文野这样的,想也知道,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没有第二根了。楸楸低低叹一口气。她在想什么暴言?

    “你还是走吧。”楸楸咬着下唇,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她今夜真的很需要这一根……可她真的很不愿意有朝一日,让境况糟糕到连这种东西都要找代餐替身,还得是都比不上原主的绝望地步。

    还是那句话,她可以死,但不能这么死,不能这样含怨而死。然而话音刚落,裵文野扭过头来,正眼看她,一本正经,“拍视频吗?”

    拍视频?“好啊。”楸楸脱口而出。

    须臾,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脸黑下来。

    “你少拿这种东西诱惑我。”楸楸义正言辞。

    “成功了吗?”裵文野没所谓道,挽起袖子。

    呵呵。成功了。

    裵文野真的很了解她。尽管他不知道事出何因,可他就是知道,关于她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破事儿。

    “来。”他说。声音语气干脆,彷佛要做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譬如修修水龙头,空调,煤气灶。

    工具有限,只有两台手机。拍摄前,裵文野调好了视角,不会让俩人的脸部出镜。

    他很小心,因着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的名字的一举一动还关乎着偌大的集团,企业,家族脸面,稍微出丑闻上报,就会影响股票。

    理论上来说,他在香港有家,有住处,不该在夜深出入香港地的酒店。

    “理论上,真的不可能吗?”

    提到拍视频,她便不由自主想起曾经。

    “你说如果往里放一些花瓣,会不会天女散花。”然裵文野紧跟着又说,“虽然理论上是不可能。但是下次试试,说不定呢?”

    仔细一想,居然是三四年前发生的事情了。楸楸吃惊之余,不忘问他,“下次是什么时候?”

    “就是下次。”裵文野架好一部手机,从椅子上下来。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楸楸纳闷。

    这虽然是五星级酒店,却不是情趣套房,没有与前台特地要求过,客房经理自然不会自作主张在床上铺花瓣,更何况楸楸已经入住两周了。

    没有花瓣,就只能是下次。

    “下次又下次。”楸楸咕哝道,“到底哪一次是真的?”

    “你就这么期待?”

    “你就说能不能做到吧?”

    “做不到。”他手里垫着楸楸的手机,回答她,“花瓣待在的地方,水冲击力不够,这么说可以吗?”

    所以他只是说着玩的。

    “哦,你瞧不起我。”楸楸有些失望。

    “人体结构就这样。”裵文野听乐了,“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要是做到,可会给中科院拉去研究。”

    “你不说,谁知道?”楸楸坐在床边,脚尖踢着前面的空气。

    “谁知道,跟你来这事儿的,又不止我一个。”

    楸楸还是想试试,张嘴就来,“论理论面向现实与现实趋向理论的统一,只有二者的双向互动和转化,才能促进问题的解决。”

    “法哲学得不错,”裵文野给予肯定,“那么现在来学一学生物。”

    他让楸楸等着。找来前台,花了点钱,从情侣套房那边取些新鲜的玫瑰花瓣来,又一片一片洗干净。

    “会不会先在里面泡软了?”楸楸抱着他腰,从背后看水里荡漾的红花瓣,这会儿有些诡异地清醒。

    “我觉得冲不出来的可能性更大,你紧张的时候会缩得很紧,花瓣可能会先被榨出汁水来。”

    一阵诡异地沉默。裵文野两手撑着洗手盆边沿,手臂滴滴水珠挂着。所以现在怎么着?看她,俩人忽然相视而笑,这大晚上的,凌晨三点,到底在干嘛?

    “行吧。”楸楸认栽了。

    “不用气馁,今天玩儿点别的。”裵文野甩甩手腕,手上水珠溅回洗手盆里。

    楸楸不知他说玩点儿别的,到底是什么,袍带松散松松垮垮,被他推到床边。

    洗过澡后,热水使得楸楸浑身放松,这一处也是,看着十分漂亮,像是绽放的蝴蝶。

    方才还说着花瓣,此刻却变成了蝴蝶,还被这么直白地观赏蝴蝶,平和地指出来,楸楸两颊至耳根突然通红,口齿含糊,差点打颤嘴瓢,“不,不许看。”

    随着她紧张而一缩一放。屋里空调成了摆设似的,周遭都在升温,却把人焐得安逸巴适,楸楸呼吸沉重,眼睛发热,额头背脊泌出一层薄汗,那儿亦被看得渐渐水光潋滟。

    她这边心里焦灼,害羞,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那人却浑然不觉,仍然气定神闲,只是指尖的抚摸换成了吻。

    第40章 暧昧

    ◎「要不要摸摸我是怎么思考的」◎

    上真家伙已是天光熹微的事。楸楸小脑彻底罢工, 已然累得不行,双眼懵懵地看着玻璃窗面倒映的影子,视野好似被上一层模糊的柔光,时而一道持续几秒钟的圣光。

    架起来的手机早就没电关机, 后半程用的都是她的手机, 偶尔是裵文野拿着,但看着不得劲, 于是他又强迫楸楸半坐起, 拿着手机, 将缓缓埋入的部分拍下来。整个腹部薄薄一片,都是红的, 像是皮下有异物在蠕动,楸楸看着手机屏幕,看呆了,几秒钟又顿觉看得头皮发麻, 脸上耳朵跟发烧一样爆热, 她瞪圆眼睛,却还是很听话地举着手机, 直到完成录制, 手机扔到一旁,才声音软软地警告他, “快点把不该是你的东西交出来。”

    说得那么正人君子,但那个拉着他手往下走, 嘴上黏糊说着“要不要摸摸我是怎么思考的?”的人, 也是她。

    七点多, 香港地天光大亮, 太阳打东边出来, 淌进一片柔和日光。

    裵文野洗了个澡出来,见她昏昏欲睡,却又睡得不那么安稳,摸摸她的头,“睡吧”,楸楸听到人声,有气无力睁开眼,然后拍掉他的手,艰难翻了个身,近乎于翻了个白眼,盖好被子,睡了个囫囵觉。

    没看到好脸色,裵文野摸摸鼻尖,又摸走楸楸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烟和打火机,走到阳台。

    再有意识,已是中午十二点。楸楸睁开眼,依然头脑发胀,不自觉地分泌唾液,不由自主裹紧了被子,幻想着有什么在摩梭着自己的肌肤。

    大床上只有她躺的这一处有温度,昭示着某人早就离开。扭过头一看,床头柜上有一个玻璃杯,装着白水,底下压着一张单行本的纸张。

    纸上一行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大字,写着:我们算是和好了吗?

    哦对,昨天之前他们还在‘决裂’当中。

    “那你是怎么回的?”慕玉窠回复她的消息。

    彼时纽约五点多,楸楸等到她回消息,已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多,时差乱得可以,慕玉窠大约是刚结束一场狂欢。

    楸楸哪敢回?傻子都能看出来,这短短八个字的背后含义,她也没法装作看不懂,否则太不厚道了,平时没有明确关系的‘谈情说爱’,装一装也就算了,可这八个字背后也许要延伸出几十万字的故事,装个几十万字也太累了。

    “跟谁聊天呢?这么出神。”对面,黄婉伶意味深长道,又侧脸睨她,“昨晚的暧昧对象?”

    楸楸下午又睡了一次回笼觉,到三点多钟起来泡了个澡,才约黄婉伶出来吃饭。

    昨晚的暧昧对象?谁?哦,楸楸想起来了。

    昨天还在酒吧,她给黄婉伶回复了一条短信,表示她正在猎艳,明天再见。彼时这个暧昧对象还是男大学生,谁知后来不到半小时就换人了?还换成了……朋友的男朋友的上司。

    楸楸揿灭手机屏幕,“你点好单没有啊?”

    “你转移话题好生硬。”黄婉伶评价道。

    “哈哈。”

    “更硬了。”

    “别提这个字行不行?”楸楸恼羞成怒。

    黄婉伶咋舌,“不是吧,就这么一个字也能听出感觉啊?”

    黄婉伶是为数不多的几位知道她有病的人,除去慕玉窠、丁裕和、父母、堂兄和嫂嫂,就诊过的医生们,也就黄婉伶了。

    且黄婉伶还是第二个知道的。

    第一个是丁裕和。丁裕和见多识广,在静悄悄中发现她的反常。

    彼时他本人都尚未接受这个事实,便先告诉她没事的,得上这个病,她即不是世界头一个,亦不是唯一一个,也不可能且无法载入史册,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绝症,不会死,治就行了。

    “但是治起来有点困难哦,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他这么宽慰楸楸。

    多得丁裕和,帮她排除心理上的障碍。她并不为此感到自卑,亦不为此难堪,羞耻——后来她从一些文献和医生口中得知,有许多患者都是自卑且厌恶自己的。楸楸不这么认为,她还是很爱自己的,但她的羞耻心阈值高到连她自己都察觉出不对劲了。

    譬如她可以泰然自若地与旁人说起在公众平台不能过审的话题,再看对面怎么一脸不自在却又隐隐约约兴奋的脸色?哦,原来这个话题是有点禁忌的。

    原来她才是那个禁忌更多的人,浑身上下都是建议二十一岁以上才能观看的禁忌。

    “吃什么,我请。”楸楸打开餐牌。

    今天心血来潮想吃芥末,所以找一家日料和刺身尝尝。等餐时,黄婉伶跟她提起工作的事情。这也是她这次来到香港的原因之一。

    1.香港旅游。2.见黄婉伶的男朋友。3.工作。

    第三个原因的内容之多,不是一句两句就可以概括的。

    简而言之,黄婉伶想要以‘无障碍设施’为主题,画一本儿童故事绘本,诚然内容是不适合儿童阅读的,不过喜欢看绘本的成年人比比皆是,所以黄婉伶还是想要尝试,她认为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虽然她已经预料到了大失败的前景。

    故事的开始,就是一只小动物(黄婉伶还没想好是什么动物),曾怀揣着一颗冒险家的梦,梦想着她能靠着自己的一双腿,走遍全世界,看遍美景。然而这颗冒险家的梦,在一场意外过后(还没想好是什么意外),因失去一双腿,而幻灭。不过小动物很坚强,她短暂地忘却了这个梦想,全身心都投入到复建中,和告诉自己要勇敢,就算失去一双腿,ta亦能从地上爬起来(以上内容将会在绘本中一笔带过,或后续穿插回忆)。

    (故事的开始)重新站起来的小动物,决定重拾梦想,决意坐着轮椅环游世界,如果做不到环游世界,至少要环游自己的国家。故事就从这里开始,她抱着一颗热忱的心踏上了旅途,旅程中却屡屡被外界的无障碍设施给打败,也遇到了许多热心人士……

    “我猜你的灵感来自于无障碍设施?”楸楸安静听完她的陈述,发表着自己的感想。

    是的。黄婉伶说。她认为这个故事还是有一定意义的,也是清楚这一点,她不愿这么坐以待毙,落到努力到最后却卖不出几本的田地。

    于是她想到一个好主意。楸楸问她是什么。彼时她还在纽约,下班后没食欲,吃着听她娓娓道来。

    “拍视频,边画边拍,在视频内容的基础上作改编,制成绘本,视频上传到网上,先打开知名度,等到热度一高,趁热打铁开售。”话毕,黄婉伶补充,“绘本肯定是卖不出多少的,但好歹也算是打开了知名度不是?补贴一点是一点。”

    不过显而易见,黄婉伶此刻面临的难题不是绘本卖不出去,而是这个视频她不能出镜,亦不愿出镜。

    她考虑了很多,“我是一个图画文字艺术创作者,贩卖的是艺术和灵感,如果我过多的出现在受众面前,那不就成为一种场外因素了吗?这或多或少会影响到绘本的精彩程度吧?我可没有优秀到会为故事增添色彩。”

    其二是,“再说了,万一视频真火了,虽然好几年没见了,可我也没到女大十八变的地步,还是从前那张脸,迟早会被那个女人和老头子认出来的。而我在网上,‘一幅画卖到几万元’的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

    如果被那两个人认出来,这个‘一幅画卖好几万元’的女生,居然是他们养大的女儿,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童养媳’,再找上门来,搞臭她的名声,搞砸她的饭碗,黄婉伶只要随便想想就感到绝望。

    那么这个出镜录制拍摄的人就不能是她,只能是其他人。黄婉伶想过与网络上的网红up主合作,可但凡是个大up主都有属于自己的工作室,人家接一个商单就几万,几十万,即看不上这个创意,也看不上这么点钱,有这个时间,up主们内部合拍视频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可要是找小up主吧,黄婉伶不放心,前段时间观察了许多拍生活vlog,以及本身就是残障人士的up主,也私底下联系过,人家自己就在拍这些视频内容,又何必跟她合作?

    更何况这次的拍摄不是个小工程,是为期几月的环游国内一线城市,一共十九个城市,路途匆忙劳累不说,路上也许会发生许多意外,种种原因下来,导致黄婉伶根本无法确认人选,她都想着要不就这么放弃得了,这次绘本就当作是放飞自我吧。

    然而想着想着又很不甘心,黄婉伶开始细究这个故事的用意,她写故事,画绘本,卖一两百块钱,难道是为了被拿来盖泡面吗?当然不是啊!

    可又有谁,能无条件的支持她的创作?思来想去,黄婉伶只能想到楸楸。

    她不信任身边的人,只信得过楸楸和陈宿。

    最初,她只是想要楸楸给她出个主意,她不一定要拍视频,但必须要让自己的努力与‘收益’成正比,这个收益可以是钱,可以是名声,也可以是让更多人认知到无障碍设施的不完善,从而推进一点是一点。

    结果到了楸楸耳里,她直接给出了答案。

    “旅游?好啊。要个坐轮椅的朋友是吧?行。给你找。”

    后来再问楸楸,为什么这么力挺她。

    楸楸说:“这事情,难。你知道只是拉个统计表是没有用的。我国有十四亿人,残障人士有八千多万,意思就是至少有十三亿人是使用不到无障碍设施的,他们是无法感受到无障碍厕所和滑道的重要性的,就连上公交,对于这些人来说,只是迈一下腿就行了。所以必须要让人看到,并重视起来。而拍视频并传播,以视觉来呈现,是最直观的。”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在楸楸看来,这一切都是刚刚好,她挂了电话,脑子里走马灯一样过了很多片段,那段时间她还在投行和医院两头跑,手臂上留置针拆了还有一个血窟窿,尤以吓人。回到公司,她立即递交辞呈,将手上工作做完,进行散客交接,投行嘛,员工来的快去的也快,赚钱讲究的是一个投机,她这一年赚得太多了,再不走,都快没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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