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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开门

    ◎「好巧,我正要出门。」◎

    与黄婉伶结束晚餐, 才傍晚七点多。黄婉伶要回去继续拉大纲,楸楸则回到酒店,听黄婉伶的注册了两个账号,一个哔站, 一个抖音。然后将之前剪辑好的视频传输上去。

    视频内容是她来到香港的一周vlog, 从她入境到入住民宿,探店, 景点游玩, 海边游泳的一周内容都拍下来, 然后做了片段精选,有的片段就以快剪的方式衔接, 譬如游泳,化妆,搭配look,用音乐快速转场。有的则是慢节奏, 譬如介绍民宿, 介绍美食,这些她认为观众会更关心的内容。不过最后删删减减, 成片依然很长, 有二十九分钟。

    上传完毕后,楸楸没歇下来, 又将黄婉伶的idea写成文字,以邮件的形式发给她的那位轮椅好友。

    好友名叫惠思嘉, 比她要年长个十四年, 今年三十七岁。

    楸楸和她认识于一次午间的coffee chat。

    楸楸之所以能在毕业第一年就达到三百多万年薪, 离不开这四年日夜刷coffee chat的艰辛, 积攒出来的无数技巧, 倚靠纽约校友遍地,刷到的referral内推机会。

    彼时惠思嘉已工作十几年,尽管年龄上有着鸿沟,却不影响她们互相都对对方的你言我语感到很满意。

    几次coffee chat下来,惠思嘉才逐渐聊起自己的双腿。

    大意是好多老外在高中毕业、上大学之前会选择gap一年,用以旅行、实习等规划自己的时间,反正就是不上学、不升学。惠思嘉就不一样了,她在高中毕业不久后就出了车祸,失去双腿,她在升学之前gap的这一年,全花在复建之上。

    言语中,惠思嘉透露了对学生时期的向往,对旅游的憧憬,以及为什么不回国。她也不是没在网上查询过,关于国内的无障碍设施,也曾加入过豆瓣小组,了解国内残疾人士的现状。

    大多人的想法是:残疾都没有夺走她们努力活下去的想法,但国内的无障碍设施做到了。

    在国内,想要一个人出门,是很难做到的。惠思嘉曾做过假想,除非她从家乡小镇搬去各大一线城市定居——这很难,意味着她需要在一线城市买房——租房太不稳定——且是无障碍设施完善普遍率较高的新一线或超一线城市,这太难了。

    她评价自己像是一只缩头乌龟,只有在工作上才会勇往直前,下了班便不敢与人交际,在各种心理医生的鼓励下,约人coffee chat是她好不容易踏出的第一步。

    第一次coffee chat,她们只聊了工作和公司相关,后来才慢慢敞开心扉,转向私人话题。

    当黄婉伶对她描述绘本故事时,楸楸甚至觉得那只小动物就长着惠思嘉的脸。

    没有人比惠思嘉更想回国生活,可她怕极了亲人的冷眼相待,陌生人一时短暂的热情相待,最重要的是,国内一线城市地铁人超多,公交车阶梯太高……

    辞职那天晚上回到家,她就给惠思嘉打了电话,过问她的意见和兴趣。

    并没有直接邀请她,是惠思嘉主动地问起,能不能带她一个。

    这才有今天。

    其实她们都知道,此行太过理想主义,根本赚不了钱。不过对于财富到达安全线的惠思嘉来说,这没有什么可顾虑的,她已拿到美国绿卡,工作十几年下来的积蓄,只要不追求大富大贵的生化方式,已经完全可以支撑她后半辈子不用工作。现在之所以想回国,主要是年纪大了,想家,想念家乡的一切。可也仅仅只是想而已,过去没有一个理由和动机可以推动她去干这件事。

    但是现在有了。

    而楸楸就真没什么所谓了,她本来就不打算一直待在同一个工作岗位上,她做不到像老一辈人一样,可以在一个工作岗位待好几十年,那样也太无趣了,她找不到这样做的意义。人生的意义找不到罢了,总不至于连生活的乐趣都找不到吧?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尝试更多的可能性。

    有些人会说“你不需要养家糊口,当然可以自由自在了”,所以楸楸很困惑,养家糊口是什么很有趣的事情吗?非得争先恐后地去选择这种活法。

    明明有得选,只养老不养小,却非要当个成年人——全部都要。

    现在三个人里,连黄婉伶都不选‘我都要’的生活,她目前为止正计划着把结婚生育这件事提上日程,大约准备个好几年,赶在三十之前优生优育,等到什么时候她那位母亲回过神来,才知道可以去派出所查她身份证,到法院告她,给她寄传票,非要她履行赡养义务,不履行就冻结她银行账户,估计到那个时候,黄婉伶才会被迫承担起‘我都要’的法律义务。

    邮件发送完毕,脑海里思考的声音一下子便消失了。

    酒店客房顿时变得清静,楸楸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舍,对于繁忙的不舍,这意味着她待会要无聊了,无事可做。

    在纽约的时候,她经常过着轮轴转的生活,上学各种课程,各种朋友的邀约,各种coffee chat,看新闻,金融要闻资讯,酒友派对,明星演唱会,露天音乐节,自驾游,各种约……像是不知道累一样,但慢下来的生活让她觉得更可怕,因为所有人都会离她而去,渐渐地她就会跟不上身边人的节奏。

    工作后是面临各种客户和财经,赚钱之道,好久没过这么松散的日子了,细想起最轻松的日子,还是几年前上高四的时候,又或是国内高中三年,加起来都没有大学和工作累。

    楸楸站起来想伸个懒腰,还没开始伸手,便感觉到大腿一阵酥麻,脸一红,又扶着桌子坐下来。

    桌面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楸楸拿过来,屏幕上赫然显示一个字母,‘p’。裵文野。

    他居然知道她手机号码?楸楸惊讶。手机不断在震动,对面似乎来势汹汹。楸楸没想好答案,心底里抵触接这通电话,于是保持静默地看着这通电话自动挂断。然而对方就像是不知道放弃似的,很快就拨来了第二通来电。楸楸怕再不接,对方就要找到酒店来了,便接了这通电话。

    楸楸:“喂?”

    “我们聊聊?”

    裵文野那边很静,毫无环境音,听不出在哪里。他的声音稳而有力,不容拒绝的语气。

    “……聊什么。”

    “见面说。你在哪里?”

    楸楸扶着桌子站起来,想要泡一杯咖啡。黄婉伶今夜忙着旅游绘本相关的事情,她是主要创意,忙得很,又要计划旅行路线,又要绞尽脑汁地去构思,想方设法把一切变得有趣起来。而她今儿凌晨太累,精疲力尽,白天又没休息好,现在哪里都不想去。

    “我不在酒店,在朋友家。”说完,只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楸楸无声叹了口气,摁下了煲水的按钮。

    “约个时间?你想……”煲水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楸楸照镜子,他的声音却没了下文,双方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就在楸楸困惑,想问他怎么不说话,对方来了一句,“你觉不觉得,这间酒店的隔音太差?”

    “有一点吧。”晚上回来在走廊上偶尔会听到男女苟合的声音,不过不大,进了房间就听不到了,大约门板的隔音用料不彳“……”思绪戛然而止,楸楸吸吸鼻子,看向门的方向。彼时她与门板的直线距离,只有两米不到。

    “开门。”裵文野言简意赅道。

    “……”楸楸乖乖走过去开门,看到他,干笑两声,“好巧,我正要出门。”

    “真的?”裵文野看她。

    她结束晚饭回来的,外出的衣服没换下,正是一套外出的行头,这话显得可信度高了几分。

    “你刚下班?”楸楸倚着门看他,没有要邀请他进来的意思。

    “刚从公司出来。”裵文野瞥了眼她的身后,“我可以进去吗?”

    香港人上班似乎都习惯一身西装革履,不过有些西装剪裁不好,又或是太过一板一眼,中规中矩的,容易穿出销售气质,像卖保险的。

    裵文野身上这一套黑色收腰西装,在西装的左襟与西裤的左侧做了一条米白色竖纹设计,搭上一双切尔丁靴,充满了闲适的矜贵感。

    他今天依然没有打领带,衬衫的面料硬挺,领子解了两颗扣子,有一边依然立着,更显得举手投足间的慵懒惬意。

    “你吃晚饭了吗?”楸楸答非所问。

    “没有。”裵文野听出她的意思。

    “你看看吃什么,我们坐下来聊。”

    最终还是没有进去,楸楸不敢跟他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否则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随手关了煲水按钮,楸楸拔了房卡就随着他一起出了门。

    “你想吃什么?”裵文野把这个问题抛回给她。

    实际上已经吃过晚餐的楸楸苦不堪言。

    她看上去犹豫了一瞬,实则绞尽脑汁,终于让她想到,“冰室?”

    来香港这么久,楸楸吃得最惯的餐饮就是冰室,不过也不是每家冰室都是好吃的。

    “你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冰室吗?”她问。

    裵文野想了下。

    “有一家。”

    “走!”

    第42章 冰室

    ◎「恭喜發財,得閒飲冰」◎

    湾仔曾被叫小港湾, 海岸线在洪圣庙附近,不过随着城市的发展,以及不停的移山填海,昔日小港湾不复存在, 成了湾仔。

    这家冰室就在湾仔七拐八绕的一条小巷子里, 头顶都是握手楼,电线杆, 没再挂衣服的生锈晾衣绳, 没有路灯, 光线昏黑橙黄,大片斑驳的黑, 间间排铺打出来光怪陆离的灯光,为行人游客照亮小巷。

    游客却不少,小巷里进进出出都有,混乱中, 裵文野把起她的手腕, 楸楸只能寸步不离,紧跟在他的身后。

    过路行人的目光都或多或少地停留在裵文野身上, 至少几秒钟, 女客被他的脸孔扣住了移不开视线,男客对他衣品的赞美, 露出艳羡的目光。

    楸楸躲在他的身后,有点懊悔, 心想还不如找个高档西餐厅吃饭, 至少不用受那么多注目礼。

    好在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一家外形破破烂烂的店面, 水泥墙面不光滑, 有许多灰白水泥小颗粒,粘贴着许多中英文报纸、寻人启事、乱七八糟的宾馆景点等联系方式和介绍,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

    到港这段时间,楸楸吃过不少苍蝇馆子,胡同馆子,也吃过不少好吃的,但大都服务态度不怎么样,尤其是人多的馆子。听黄婉伶说虽然人家服务态度不好,但是人家效率也快啊,楸楸一想也是,于是从此心里毫无芥蒂,甭管什么,好吃就行。

    踏上两级阶梯,进了冰室,满屋暖黄绿色的墙纸天花板,白绿小格子地板,绿色旋转的吊扇,简陋和杂乱两个词在这一刻并不冲突,座位是用绿皮沙发一个一个间隔开的,两排统一样式的绿皮沙发,排到尽头的收银台和出餐口,每张硬塑料红桌子上,都有一个小绿盆栽、相框,一桶红绿黄橙的塑料筷子,出餐口有一管白炽长条灯,白光亮的灿眼,除了这盏灯,其余都是卡座边上的复古壁灯,黄黄绿绿的,饱和度高却照明度低,因此每个卡座之间都有半明半暗的过渡。

    屋里店面很窄,除却左右两排绿沙发卡座,中间过道一米。店里人却不少,外面还有人在排队,裵文野进去拿了票出来。

    他说:“前面还有十六桌人,等吗?”

    “好啊。”楸楸无所谓。

    在香港就这样,连胡同馆子都要排队,她这几天经历太多,好在这里的客人都有共识一般,吃完了就会迅速离开,让给下一桌客人。

    刚好,她还得消消食。

    裵文野拿了一张冰室的菜单出来,一张纸,一支铅笔,让她想吃什么就圈出来。

    这家冰室叫作‘發財飲冰’,吃的东西没有街面两边的茶餐厅多。

    菜单是一张灰黄的纸,顶上一个招牌名,左侧写着:恭喜發財,右侧写着:得閒飲冰。中间一个招牌菠萝油的图,然后就是小吃系列,饮料,米饭,甜品,粉面系列,每个系列的选项都不多。

    本店招牌:红豆冰,菠萝油,鸳鸯冰,咸柠七。

    楸楸给红豆冰画了个圈,然后转着笔,问他:“你经常来?”

    “小时候常来。”裵文野揣着兜说,一双眼睛注视着屋里绿色旋转的吊扇。

    “小时候?”楸楸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幻想着这个吊扇会掉下来,在地面钻出一个洞。显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嗯,很小的时候。”裵文野说。

    这对话……不知哪里戳中楸楸的笑点。

    她哧了一声,“几岁啊?”

    “三四岁的时候吧。”裵文野想了一下,摸出手机来,“那时我老爸跟着阿妈去北京打拼,我留在爷奶身边做留守儿童,我阿爷脾气不好,整日刨马经,隔壁就是跑马场,他五十岁前都不争气,那时还是我太爷当家,太嫲也在。”

    “噢!四代同堂了。”楸楸攥着纸张,忘记要做什么,只是跟他对话。

    “是啊。”裵文野笑笑说,“后来太爷太嫲去了,我爷才‘长大’,撑起这头家,不过那时他还负责接送我上学。幼稚园。他总不耐烦,脾气暴躁,嫌我走得慢,还要录我走得慢的视频作证据,回家给我奶看。我奶看不下去,又由她接送我上学,我们都不愿意回家,就偷偷跑来这里叹下午茶。”

    “你走的是有多慢……”话音刚落,楸楸才想到香港那么多高坡,小孩走得慢很正常,又想起那时裵文野小小一个,背着书包上学堂,一路被他爷爷嫌弃,扑哧一声笑出来。

    “找到了。”裵文野看着手机。

    “什么?”

    “给你看。”裵文野将手机递过来给她看。

    俩人站在冰室外,冰室里的暖黄光打在每个人的身上。楸楸不自觉地向他靠过去,望向手机屏幕,想看他会给自己看什么。

    一个视频。视频里有个小朋友,长相活像一个小正太,穿一身小衬衫背带裤,白袜子小皮鞋,打了小领带,背着个黑色双肩小书包。

    这俨然就是裵文野的小时候,那时候脸骨还没彻底长开,却能看出骨相优越,现在二十几岁,骨相是逐渐立体,等比例长大。

    视频点击播放,画质依然高清,不过街道画面解析等等都逐一暴露,这是二十年前的视频,一股年份感扑面而来。

    视频里,一道略显沧桑却中气十足的老男人画外音:“行快小小,得唔得?”拖了长音,尽显不耐。

    原本在专心走路的小朋友,抬头看了一眼镜头背后,懵懂的眼神瞬间变得生气,大约是苦爷久矣,眉头皱了一下,奶声奶气道:“點解要行快啊?行咁快做乜嘢啊?”每一句话的结尾都带有着小朋友习惯性的尾音上挑俏皮,“你系唔系又想去跑馬场啊?你唔惊阿嫲激气,又嬲你咩?”虽然口头上满是怨念,但他又确实加快步伐,依然念叨着。

    阿爷说了一句,小朋友顶回十句,最后还要恐吓一番,用最奶的声音说最狠的话,“你再系咁啊,听日我翻学我唔需要你带啊我翻学!我自己一个人就得!”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他按了暂停,免得重复播报,指着屏幕中的某个路口,“就是这里。我们刚从这里进来,到这里。”

    顺着他的话,楸楸去看巷子路口,大马路上依然人来人往,在上下坡都有,路中堵塞着车辆。

    二十年前,裵文野艰难地走着这条上坡上学堂。那时人不多,马路上清净,只有他和阿爷在清晨胡胡咧咧。

    二十年后,她走过裵文野走过的路。

    楸楸感觉有点小神奇,却都没有小裵文野神奇,她敛回视线,再度看着视频里的小朋友。

    “你好可爱啊。”她由衷道。

    闻言,裵文野手指一顿,默不作声将视频划了出去。

    不动声色,不作回应。

    “怎么啦,害羞啊?”楸楸抬头,眉眼弯弯地看他。

    裵文野收起手机,揣着裤兜,别开脸,“我只是让你看看,没有让你评价的意思。”

    “这有什么,”楸楸嘴角微微勾着,特意跑到另一面直视他的双眼,双手抓着他双臂,抓不完全,勉强连带揪着西装布料,“我小时候也很可爱。”

    “我又没有见过你小时候。”

    “是噢,太可惜了。”楸楸耷拉下眼皮,然后又俏皮地睁开,雀跃道,“可是我十五岁的时候也很可爱啊。你见过我了。”

    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可爱的?更何况,说起这个,裵文野近乎气笑了。

    “我当时见到你在干嘛?嗯?”他抬起手来,虎口压着她下巴,左右晃了晃她的脸颊,“以后少再说起这件事。”

    “可是在纽约的时候……”他还摁着她在床上回忆。楸楸话没说完,又被左右晃了晃,“明(*&你¥*呃&……松……”脑浆都要摇匀了,“口呜呜……水,”都要流出来了。

    旁边有人笑起来。楸楸恼羞成怒,拍掉他的手。

    似乎走到哪里,他都是视觉中心,楸楸注意到刚才有几个在巷子里擦肩而过的女生,此时又出现在视野里,虽没有明目张胆地看向裵文野,可不时的侧目偷看也相当明显。

    说没有得意是不可能的,人人都有虚荣心,虽不乐于被人注意着一举一动,不过在这短暂一刻,楸楸还是感到一丝暗爽。

    尤其当这群人在被裵文野惊艳帅气到之后,想看看他身边的女性是何方神圣,那一双眼落到楸楸身上,先沉默几秒钟,而后脸上不约而同写着:这女的,有点东西。

    这正是楸楸想要的,不是什么富婆包养小白脸,亦不是什么男的俊女的美,郎才女貌,才子配佳人,天生一对,这听上去也太巴适安逸了,不好听。

    相比于裵文野今天的通勤装,只随便收拾出街吃晚餐的楸楸就要显得日常多了。她只穿了一条铺满黄柠檬绿叶的吊带碎花裙,充满夏天气息。没穿内衣,尝试的是新出的无胶靠体温黏住的乳贴。怕进了室内会冷,又披一件米白色罩衫。

    等得无聊,不过等得很快,十分钟过去,已经三桌人走了,其中有个手里拿着相机,大约是来探店的视频博主。

    巷子里,有不少被废弃的家具,裵文野从裤兜里拿出一条手帕,摊开垫在单人沙发上,让她坐。楸楸坐下来后,有样学样地把菜单垫在扶手上,让裵文野坐。裵文野领了她的好意坐下,又听她无聊地学他小时候的奶声奶气,“点解要行快啊?”

    “……”

    “行咁快做乜嘢啊?”她还不太会说粤语,有些字说得拗口,但学起小朋友的语气来,是又软又糯,尾音上挑。

    “楸楸。”警告的语气。

    “你哈唔哈又想嘿跑,马唱…场啊?”

    “你还挺有语言天赋。”裵文野说。

    楸楸抬脚踢着夜晚的空气,“我只是让你听听,没有让你评价的意思。”

    裵文野笑了,“还挺记仇。”

    作者有话说:

    恭喜发财,得闲饮冰。

    第43章 黑卡

    ◎「玻璃樽样式的弹珠汽水」◎

    食客来得快, 去得也快,从他们后面来的,转眼间又排好几桌人,而他们又前进了好几桌。

    有一个女生手里拿着一瓶弹珠汽水, 玻璃樽样式的, 楸楸看得很新奇,仰着脑袋跟他说。

    她有在上世纪的电影, 准确来说是港台青春校园恋爱文艺片里, 看到过这种汽水, 充满夏天、青春、恋爱与……流产的气息。

    她把这种片总结为“生怀流”片,但是生不发声。

    “待会去买?”裵文野不懂她的脑回路, 不过能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

    巷子里,隔个十米左右,就有一台自动贩卖机,看似是一家杂货店的, 准备起身。

    “我去。我自己一个人就得!”

    “?”裵文野盯着她, “你没完了是吧?”

    “小气鬼。”楸楸朝他做个鬼脸,嬉皮笑脸地跑开。

    一分钟后, 她垂头丧气回来, 耷拉着脑袋。

    “怎么?”裵文野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她, “不是你一个人就行?”

    “我没带钱,也没带手机。”她皱着脸, 摊开手可怜兮兮道, “野哥儿, 能不能施舍我一点钱, 拜托拜托了!”

    这会儿知道叫哥了?裵文野沉默几秒, 说:“我没带钱。”

    楸楸不可置信地看他,彷佛在说:怎么可能!

    “现在出门谁还带钱?”裵文野说。

    现在香港仍在用纸币居多,不过他早前在内地生活更多,或出国训练,早习惯用手机和刷卡。

    “那……”楸楸回头睨一眼‘發財飲冰’,又怕被人听到裵文野没钱,悄悄凑近他小声道,“咱们走吧,悄悄地。”

    “没事,我有卡。”裵文野从西装内襟口袋里,摸出一个钱夹。

    那是一个黑色钱夹,里面的夹层夹了几张卡,大约是身份证、银行卡、驾驶证、名片之类的,裵文野抽出来一张银行卡给她,“去吧。”

    银行卡上还签有他的名字,因为香港有些店不刷没有名字的卡。这个楸楸深有体会。

    不过她此刻惊讶的不是卡上有没有签名,而是——

    黑卡。

    她惊叹一声,“看来你混得不错嘛。”

    “嘘。”裵文野凑近道。

    她说话已经很小声了,可看着裵文野坚持财不外露的模样,她噢噢两声,表示我懂,拿着卡回到巷子里的自动贩卖机前。

    通体橙黄色的机子里,饮料都码得整整齐齐,供人挑选,只需要在刷卡后,摁下编号,饮料就会超前推,送出口。她想要的弹珠汽水都在最底下一层。楸楸纠结了好一阵,才在香瓜、草莓、荔枝、橘子、樱花中,选了桃子。

    万事俱备,只差刷卡。

    将卡录到卡槽里,划拉下来。

    没反应。

    楸楸:“?”

    无效第一回 时,楸楸什么都没想,只以为是故障,刷了第二次。无效第二回时,楸楸愣了,看了眼银行卡,继续刷第三回。

    第四回 ,楸楸回到冰室门口。

    这一切都被裵文野看在眼底,不过楸楸说她一个人就行,他也乐得不参与,就那么安静看着她在机子前纠结、选定的精彩画面,她一向肢体语言丰富。直到她再度垂头丧气回来。裵文野依然坐在沙发扶手,纹风不动不动,视线是与她齐平。

    “怎么了?”他问。

    “你卡消磁了吗?”楸楸不解地问,将卡还回去。

    “怎么会?”裵文野接过来看,“我上午才用过,能用。”

    樱花落海洋  但事实证明,现在就是不能用。

    楸楸费解,“难道机器坏了?”紧接着又问,“你有没有八达通?”

    那台贩卖机大约有些年头,不支持手机扫码支付,只收货币、刷卡。刷银行卡不行,或许八达通可以。她在入境那天在关口办了一张八达通,可惜今天没带出来。

    “有。没带。”他说着,将黑卡塞回到钱夹。

    “啊。”楸楸抱着头。

    裵文野将钱夹塞回到口袋,就这么静静看她表演两秒,大约是真想要吧?

    “…你稍等下。”他说着,进了‘發財飲冰’。

    不到一分钟,他拿着一张卡出来。楸楸认出来了,是八达通。

    “怎么来的?”她眼前一亮。

    “都说了我认识这里的老板。快去。”

    她小声着问,裵文野亦小声的回。

    等楸楸梅开三度回到自动贩卖机面前,裵文野打开手机,给一个银行工作的朋友抛出困惑。

    不过几秒钟,对面便来了回复。

    【Coman】:?你拿黑卡刷自动贩卖机吗

    裵文野:?不行吗?谁规定的不行。

    【First】:。

    【Coman】:大哥,我要笑发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Coman】:额滴亲哥,这是黑卡,那个贩卖机这辈子何德何能

    【Coman】:我能想到你站在贩卖机前的,有钱但无助的样子。

    【First】:……

    【First】:你们银行和贩卖机合作,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做到黑卡的生意吗

    【Coman】:?

    【Coman】:你听听这像话吗,哪个黑卡大佬会去自动贩卖机买小零食?

    【Coman】:不行,太好笑了,我要发动态

    【First】:冷漠.jpg

    他退出和Coman聊天的页面,回了一条他人的信息,再切进动态,Coman果不其然发了一张与他的聊天截图,Coman社交圈子广,底下已经有很多人评论,都是圈子里的富N代,来自哪里的都有,无一不是哈哈哈。

    【Delmar】:这个贩卖机这么不赏脸吗?

    【Patton Choi】:贩卖机:这把高端局。

    【Nicole】:贩卖机:我还以为你要买我啊!

    【Venus】:贩卖机:@贩卖机设计师我恨!是你阻挡了我走上人生巅峰!

    【Cerise Cheung】:这贩卖机大概这辈子都没想到它有朝一日能刷到黑卡

    【Zane  Chan】:贩卖机:机还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呢!

    【Betsy】:贩卖机:在我这里,所有卡一视同仁哈!

    【Henrietta】:好似我房东……开玛莎拉蒂到菜市场买菜,唔通俚D就系阔佬朴素无华的生活?

    ……

    没眼看。裵文野揿灭屏幕。见楸楸买完弹珠汽水回来,不看路,只盯着瓶子,活像小孩买到什么宝贝,注意力全在上面。裵文野便替她盯着脚下一个个坑坑洼洼的水泥地,多亏早年间忙于训练,不挂心学习亦不沉迷电子产品,此刻视力极佳,巷子里光线昏黑也能轻易看得清楚。

    冰室开始叫号。俩人在中间的卡座落座。

    负责他们这桌的服务员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姨,裵文野拿一张新的餐单,用铅笔迅速划了刚才划过的食物,递给阿姨,顺便把八达通归还回去。

    感觉到阿姨在看自己,楸楸装作没察觉到,灯下高举着弹珠汽水,眯着眼睛打量着瓶子里的弹珠,听闻裵文野跟阿姨道谢,也跟着装模做样,乖巧地说了句谢谢,然后想起一件关于八达通的事。

    “嗯?”裵文野看着她。

    “八达通是有彩蛋的,你知不知道?”楸楸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眯着,透过玻璃,单眼看汽水里晶莹剔透的弹珠,似乎只是一颗普通到平平无奇的弹珠,卡在瓶颈里。

    裵文野很少用八达通,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什么彩蛋?”

    “之前我从中环出发,坐船去离岛,刷八达通居然没有被扣钱,你猜为什么?”

    还真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裵文野将手帕折叠起来,揣进兜里,却还是问她为什么。

    “我最开始也是不知道,以为是机器故障,”楸楸终于把弹珠汽水的注意力分给他,咚地一声竖在桌上,向他娓娓道来,“后来我去服务窗口咨询,结果工作人员小姐姐跟我说,这是一个surprise!据说是之前出现过一次地铁延误事故,为弥补这次意外,设置了这个随机优惠。”说完,她彷佛有点得瑟,抖了抖腿,“这个你没听说过吧?”

    “是没听说过。”他惊奇,蓦然笑了,“这概率不高吧?”

    楸楸还在抖着腿,闻言一愣,陡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说:为什么要用可以中五百万彩票的运气,花在这上面?

    “完了完了,”楸楸一个惊诧,“我这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赚了吧?”裵文野说,“你也开心好多天了,是不是?”

    “确实,我和婉伶玉窠她们说起这件事,她们都是陪我乐呵的,现在想来真是一堆傻蛋,谁都没想到这一层。”楸楸嘴角泛着苦涩,托腮叹一口气,佯装难过道,“以后我再说起这件事,恐怕是苦中作乐了。”

    最让人没想到的,还是裵文野居然很配合她,他嘴角衔笑,“这么难过?既然没中五百万,说不定这个彩蛋对标的就不是五百万的运气。”

    “但愿吧。”楸楸说,又为自己正名,“我没中只是因为我没买彩票,不是我不能中。我运气可好啦!”

    “比如?”

    “比如我们我们太有缘啦!又见面了。”楸楸逮着机会示好,寄希望于他不要再提决裂与和好的事情。如果要和好,就这么默契无声的和好就好了,非要说清楚就显得太过于不尴不尬。当时真是脑子不清醒,她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回的,冷暴力冷处理都好。不过这事儿真不能怪到她头上,谁又能想到重逢可以梅开二度呢?而且还那么快就搞到床上……楸楸为自己不坚定的意志感到羞愧。

    她说完这句话,裵文野便开始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这种感觉很神奇,楸楸看着他,恍惚回到十五岁那年见过的,黑夜下的苔原。几年过去,犹如黑沙滩上的冰块。

    她不知道裵文野在想什么,裵文野却对她一览了然似的,上天就是如此的不公平。

    “行。”他说。

    如果她再迟钝一点,很可能连他在“行”什么都不知道,只当他是在附和她的话,行,如果你非要把重逢当成是好运气,那就算上一个好了。

    可她并不迟钝。分明是没什么语气的一个字,却让人听出了妥协来。这倒让她有些不解。

    第44章 保姆

    ◎「漏奶華一開,富貴自然来」◎

    “交换。”楸楸打了个响指。

    “你想听什么?”裵文野没拒绝。

    楸楸双手胳膊肘搭在桌面上, 微微凑近一点,小声道:“我怎么知道?随便说说啊,就当聊天好了,说你想说的, 哥哥, 你会不会聊天?平时拍拖都是怎么拍的?你这样会因无趣而被甩吧。”

    说完,又想笑, 什么条件啊要甩裵文野?

    “我没交往过的对象。”裵文野慢悠悠说。

    “真的?”她倒吸一口气, 好似很惊讶.

    那口气响到隔壁桌都看她一眼, 眼神里彷佛在说:在cos吸尘器吗?还是鲶鱼?

    “用得着这么惊讶吗?”裵文野看着她,这也太惊讶了, 她有没有哪怕一秒钟反省过自己的演技夸张?

    “真的假的?”楸楸捂住嘴巴,继续夸张地说。

    裵文野问:“你为什么这么惊讶?”

    楸楸说:“因为你,”考虑到国内没有那么开放,她识趣地做个自动消音, “很不错。”

    “你也很不错。”裵文野礼貌性地回复, 又问,“你和薛可意做过吗?”

    “当然没有。”楸楸表示很遗憾, “就接吻过两次, 后来就分手了。”紧接着补充,“我不错是因为我天赋异禀。”

    他噢了一声, 对这句天赋异禀。又问:“为什么分手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活儿不够看啊。”楸楸两手竖在脸边,小声道, 眼神眼神认真, 不过还是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我喜欢上你了。”

    与薛可意和平分手是自然而然的。后来此人又交了个女朋友, 悄悄来找她打听她‘前男友’的恶习。诚然楸楸是说不出什么的, 她就跟薛可意约会过两次,第一次俩人都未进入角色,第二次她已经飞速‘移情别恋’,注意力从未落在薛可意身上过。

    这回的噢挂上了问号。

    他问:“什么时候?”

    “我对你一见钟情。”楸楸诚实道。

    他显然是不相信,笑笑,转移话题。

    “这两年,你有做过早操吗?”

    “没。我都长这么大了,做什么早……”楸楸愣了愣,想起来是什么早操,把想说的话咽下去,张了张嘴巴看他,一时说不上话儿来。

    头顶绿色吊扇仍在不停旋转,冰室里吵吵闹闹,被子碗碟轻轻碰撞的声音,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的声音,楸楸看着手边的小绿盆栽,听到他说:“就明天,怎么样?”

    楸楸仍在自我怀疑,我着道了?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愧是总裁,真不是盖的。

    他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就算服务员来上餐,他都面不改色,帮忙将点好的食物呈到桌面。

    炎炎夏日里,楸楸点了一份红豆冰,高身莲花杯装着,底下是红豆,中间上层花奶,杯面漂浮着小冰山,看着就透心凉。她擓一勺送到嘴里,被惊艳到了,这红豆冰真绵密,看着甜到发腻,尝到嘴里居然不是很甜,忍不住又擓了两三勺。

    “真好吃,不愧是老字号,我上周在一家茶餐厅吃过同样的红豆冰,不过那家太甜了,没有这家好吃,这家的很清爽。”

    就这样,她试图岔开裵文野的话题。

    裵文野不介意,他点了一份忌廉鸡汤汤底的通粉,不声不响地吃着。

    这时服务员又呈上一份甜点,报着菜名,“暴富漏奶华。”

    这是楸楸点的。她看着餐单名字,以猎奇的心态划了勾。

    不怪她思想动摇,这名字属于有点踩着她脑门的道德线在蹦迪和擦边,暴富和漏奶,她都想要,都想看。

    不过看着只是两块四方形土司面包堆垒起来的样子,表面洒满阿华田粉,除去本体duangduang地,看上去便普普通通的,似乎也没什么出奇的。白底蓝边的碟子,边沿还有一行红色字体,写着:「漏奶華一開,富貴自然来」。

    “用刀叉切开。”裵文野提醒她。

    楸楸半信半疑地看他,捡起刀叉,刀尖往中间一戳,切割开来,流心的奶爆浆般地漏出来。

    她哇一声,“好看!”

    结束冰室一餐,已是晚上十点多。俩人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经过一家711,闻到咖喱鱼蛋的香味,楸楸没忍住买了一份小的,拜托店员小姐姐多打一点咖喱汤,裵文野扫码付钱。

    边吃边摸肚子,有点苦恼,有点苦涩……吃太多了。

    期间裵文野接了一个电话,一声hello一声嗯,然后便不吭声了,头两分钟不出声,再出声是粤语。

    点会揾唔到嘞?语气轻,温声道,怎么会找不到?香港找不到,过深圳,内地,多问些翻译公司,价钱不是问题。你多给点心机。

    等到他挂电话,楸楸才问他在找什么,裵文野也没瞒着她,说在找一个会塞尔维亚语和英语或普通话或粤语的双语翻译。他要求不高,口译交传就可以,不需要用到同传级别,当然能找到也可以当交传使,反正能找到就行。

    俩人杵在路边一家红色咖啡店外,店里几张高凳圆桌,寥寥几个人在喝咖啡聊天。裵文野买了一杯咖啡,背对着里倚靠在窗台边。

    楸楸则趴在窗台上,看着棕色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吃着韧劲Q弹的咖喱鱼蛋,手边一杯阿华田冻啡。

    “塞尔维亚语,这是稀缺语言啊。”楸楸皦然。

    难怪找不到。语言大约分为三个等级,普通语种,小语种,稀缺语言。塞尔维亚语便是一门稀缺语言。

    “这确实很难找。”楸楸说,“是找不到,还是价格不好谈啊?”

    “我们按C1的标准去找,找不到。”裵文野也没瞒着她,“没有C1,不太放心。”

    C1的证书算是国内认证的塞尔维亚语最高等级,看来这笔生意谈得很大。楸楸轻轻颔首,深表同情。

    一口鱼蛋一口鱼蛋汤,剩下最后一颗,真的很饱了,她问裵文野要不要吃,不要浪费。

    “最后一颗才问我?”裵文野似笑非笑看她。

    “我以为你不要嘛。”楸楸狡辩道,“你想吃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说,可你一路都不提。”

    “你吃了吧。”裵文野说,“香港的鱼蛋确实是好吃很多。”

    “何止,咖喱味很浓郁,都渗透到肉里面了,可每一颗鱼蛋都还很劲道。”

    “评价这么高?”裵文野笑了下。

    “你吃了吧。”楸楸推给他,又说,“你吃了,翻译我帮你找。”

    “你有认识的?”裵文野愣了一下,似乎感到意外,又不全然惊愕。

    楸楸人脉广,他是知道的。在纽约读书那会儿,她对社交热衷是出了名的,交了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这些人上到王室,富豪,下到失业的都有。

    交友这回事嘛,就是这么帮着帮着来的,不是什么光说不做假把式,全靠眼缘堆起来。也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过基本上就是这样的。人情也是这样的,如同交换礼物一般,今天我帮你,迟早你要帮回我。就算帮不上这个忙,楸楸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倘若帮上了,那就等于裵文野欠她一个人情。

    拜托!这可是香港小太子爷的人情。

    虽然只是一个小香港,可裵文野还背靠着北京爸妈的扶持,他如今在香港工作,说得通俗一点只是在刷经验,至于他爸妈在北京的业务和人脉,迟早都是他的。

    楸楸自问这回看得很长远。

    “我喂你。”她拿签子戳起最后一颗鱼蛋,亲自送到他嘴边。

    裵文野只好低头应了。

    等他吃完,喝完最后一点汤汁,纸碗干干净净地,扔了垃圾走回来,楸楸才小声打补丁,“我只答应帮你找,但没有说一定会找到。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啊。”

    裵文野却觉得有她这句话就足够了。楸楸虽然人看着不着调,但做起正事来却毫不含糊,没有一定程度的可能性,她不会轻易答应别人,尤其是她明知道在涉及金钱交易的情况下。

    “你有认识的人?”裵文野顺着她的话问。

    楸楸小声道:“我的保姆。”

    “?”

    谁?

    “保姆?”

    楸楸点点头,双手捧着阿华田,微微低头泯着,唇边染了一点颜色。她瞳仁里还有铺排倒映的光,五颜六色地扑闪转换。

    “就是那种当爹又当妈,兼保镖和姆妈的保姆。”她说。裵文野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一定知道她在说什么。

    “哦。”他确实明白过来了,有点惊讶,“居然找了一个会塞尔维亚语的保姆吗?”

    在裵文野的童年生涯里,他没有过这种当爹又当妈的保姆,顶多是在家中有保姆房住的阿姨,承担屋子里外的清洁工作,连饭都不用做,有专门的大厨,但不影响他知道,因为他有那么几个请过这种保姆的朋友。

    这种保姆与打扫卫生做饭的家政有明显区别,首先招聘时更看重个人品质和道德,高于学历和能力——当然学历和能力最基本的也要有,类似于教育专业,有儿童教育经验经历,有相关证书如蒙台梭利教育,语言能力,双语是最低需求,最好要有留学经历等。倘若是管学龄前儿童的家庭保姆,还要带着小朋友吃喝玩乐拓展思维上不同课程等。

    他不知道楸楸家里请的是哪一种,不过请个会塞尔维亚语的保姆,他是第一次见。

    “你有学会吗?塞尔维亚语。”裵文野好奇问。

    毕竟是稀缺语言,学起来难得很,学透更是要十几年,几十年。

    楸楸摇摇头,“能听,不会说。”她哭丧着一张脸,“太难了,他有试着教过我,不过后来还是放弃了,教我其他语言。”表情变幻的精彩,说到这里,她眼神转换成崇拜,“他真的很厉害,会六国语言,两门方言,我的中英法语就是他培养的,还有上海沪语,因为我爸妈说,以后是做生意的,要跟一线城市的打交道,北京土话粤语都可以放一边,不重要,上海排外的紧,会一口地道的上海闲话很重要。所以我的童年基本都在学中英法和上海话。”

    会六国语言的人来做保姆,这件事比起方才的塞尔维亚语,更让裵文野受到冲击,他问:“你的保姆……工资开多少?”

    楸楸低头看着杯口,染了一点口红色,“十五万。”

    “一个月?”

    “一个月。”

    值得。裵文野不吱声了。

    “怎么不说话了?”楸楸抬头看他。

    “他会答应来吗?”裵文野问她。

    “不知道啊,我出国后,他去了成都定居,日子相当安逸。”楸楸笑了起来,“你们报价多少?”

    裵文野小声道:“上周报一万三。”

    “一个周期吗?”楸楸没有用过翻译,不懂行情。

    裵文野看她一眼,眼神彷佛在说:想什么呢?

    “一天。”

    楸楸捂着嘴巴,再次吸尘器。

    “这周肯定要涨到一万六,迟早上两万。”裵文野似乎见怪不怪,“你问问你的保姆…老师,乐意要多少,你先试探一下,我肯定给出满意价格。”

    ……这话说的,楸楸觉得如果丁裕和狮子大张口的话,他很可能会自掏腰包。

    作者有话说:

    漏奶華一開,富貴自然来。

    第45章 相知

    ◎「被世界淘汰的内核」◎

    楸楸问:“你们要用多少天?”

    不出意外的话, 出差一周都算工资。

    裵文野这么告诉她。

    “意外呢!”

    “多一周吧,说不定。”

    楸楸飞快地计算着一周的工资,倘若一万六一天,就是一周进账十一万;倘若多一周, 就是二十二万四……

    我的天。楸楸无声地‘哇’了一下, 这赚的,比她上一份工作还多!

    她的上一份工作, 平均算下来, 撑死可以日入一万, 但基本是在八到九千浮动,而这份翻译工作, 居然可以在一万六到两万浮动。

    ……早知道当初好好跟着丁裕和学稀缺语言了。

    职业使然,楸楸对金钱入账这回事还是很有兴趣的。

    “那还是没有你上一份工作赚钱,主要是不稳定。”裵文野听了她的想法,如是道。他背脊抵在窗台边沿, 胳膊肘后撑在窗台上, 仰望着黑夜,头顶一架飞机低空飞过, 双指贴到嘴边, 朝飞机指去,说着白话一句, “欢迎来到香港地。”

    “噢,三年不开张, 开张吃三年, 对吧?”

    楸楸懂他的意思。

    “嗯。”

    如果是这样, 那三年二十二万, 确实少了一些。

    “你为什么把工作辞了?”裵文野扭头看她。

    这也是很多人的不解, 三百万年薪的工作,才干两三年,说辞就辞了,这可是天胡开局,哪个大学生在校就能找到年薪一百多万,毕业一年就到三百万的工作?

    裵文野这一句,似乎多少暴露了他在关注她的生活,却又没有关注到关心的程度,至少辞职的主要原因,他是不知道的。楸楸沉默半晌。

    头顶一条飞机云。裵文野敛回目光,他听到自己这么说:“不想说就算了。”

    “没有不想说,但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知道吧。”

    “谁辞职会是愉快的辞职?”

    楸楸一愣,也是噢,她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说得也对啊!”楸楸抓着窗沿,侧身弯下腰,试图去看他的正脸,“但是为什么……你不高兴了?”

    裵文野也不怕她打量,垂着眼睑对上她一双眼。她在嬉皮笑脸,左眼的上下眼睑和颧骨做了个相互运动,持续了一秒,又睁开,结束。

    裵文野定眼盯她,沉默两秒钟。

    “这是…抛媚眼?”他语气迟疑。

    “……?”楸楸恢复至面无表情,双眼略略自我怀疑一秒,难道不是?

    好吧,不是。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看裵文野的反应,大约跟看抽搐无异。

    “好吧好吧……我说,你不要生气。”楸楸决定转移话题。

    刚想切入正题,他穿插一句,澄清的语气,“我没有生气,是你说的聊天。”

    “好嘛好嘛,我知道了。”楸楸作投降状,“我要开始说了。”

    “你说。”

    于是楸楸便开始碎碎念模式,说着金融,本来也不是她喜欢的,说她从小就没特别喜欢的东西,不喜欢偶像,不喜欢听歌,不喜欢歌词本,不喜欢学习,不喜欢太阳,不喜欢下雨,不喜欢做手帐,不喜欢画画,不喜欢练琴,不喜欢蚊虫,不喜欢动物,也不喜欢食物。

    “你现在还能想起来,你曾经喜欢过什么吗?”裵文野问。

    楸楸扭头,直视夜色微光下这人被模糊光晕的脸,“喜欢朗诵。丁裕和发现我这个爱好后,在书房丰富了许多书,什么类型的都有,但我翻阅着每一本书,感受到的世界越来越多,我对人生就越来越没有规划。很迷茫,不知道我到底在朝着什么方向在成长,似乎朝着什么方向都可以,生命有千万种可能,可命却只有一条,无论选择什么,最后都会后悔。区别在于深思熟虑后再后悔,以及莽撞后的后悔。”

    她选择后者。以至于她到现在仍处于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莽撞性格,也不知是不是书读杂了,什么都看,反而害了她。

    还是说,她与文学是互斥的?是不对付的?她热爱朗诵文字,可文学本该是安静的,私人的,不乐于被她宣扬给花草树木听,她无知地冒犯了文字,于是产生出这样不太好的微妙效应。

    “可是,鲁莽比怯懦更接近勇敢。”裵文野语气迟疑,也不确定地说,“塞万提斯·萨维德说的。出自《堂吉诃德》。”一顿,他重说一遍,这回语气比方才果断认真,“做那个挑战风车的傻子,鲁莽也比怯懦更接近勇敢。”

    鲁莽也好,总好过杵在原地,怯懦地不敢往前走。

    说得好。楸楸拍拍手掌,觉得裵文野说话真是好听,再次说到她心坎里,虽然话是借鉴人西班牙作家的。

    她再次确定,人生是规划不来的,很多事情在遇到特定的某个人,某段关系,某个点后,就会触发一个按钮,那些看似支线的事件,其实是方向的选择,不声不响地就会变成人生的主线。

    有些人会在一片迷雾中找到一条轨道,以为是找到新生,对的选择,殊不知,只是进入新一轮怪圈。

    她会进站,等候,出站,在这条轨道上不断往复兜圈,每天都会是不同的天气和风景。

    迟早会有故障的一天,修修补补,又是一天。

    偶尔遇到热门车次,需要停靠或停运。

    直到她被宣布报废。

    送往高炉报废拆解;封存备用;被博物馆和公园展览;

    三个选项皆取决于她有没有纪念意义。

    楸楸认为,她一定是会被送往高炉报废拆解的火车。

    因为她感受不到天气的变化,意识不到风景有多美丽,也经常有故障的时候,经常停靠在路边,社会结构对她的罢工不满,抱怨,终将累积到顶点,终于她被报废,这样的她怎么能展览给世人观看?她到底有什么值得被观看?锈蚀严重的零件吗?被世界淘汰的内核?

    她站直身体,学着裵文野背抵着窗沿,胳膊肘搭在窗台上,脚下踢着空气,又碎碎念道:“因为纽大是玉窠的梦中情校,stern是她的梦中情院,她想在大学有个伴,有个一起上学的好朋友,所以我就陪她一起报考了纽大。”

    “但其实她不说,我也是想着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的,因为我也想大学有个好朋友陪伴在身边,不那么孤独。当时根本就没考虑过读了这个专业,我出来是不是要做这份专业的工作啊?没有,纯属是因为stern是很多人的梦中情院,我们是跟风的。”

    “我大一时,原本想着大学四年好好读书,玩,劳逸结合,根本没想过工作的。可是大二秋季学期,有好心人给我内推,待遇还不错,就去实习一段时间,结果大三无事可做,无聊得很,就转正了,一直干到今年五月,”说着,她拉起罩衫袖子,露出手臂上留置针留下的疤痕,“工伤。差点就猝死了。”

    因着经常去吊针,每天被欧美肌肉护士扎针直令人犯怵,所以弄了个留置针,每天过去续上就行,拆卸那天的画面,是真鲜血淋漓,血窟窿似的,直到现在还有一个浅浅的疤,不过大约再过三五月,就化为乌有了。

    裵文野眼睑微垂,原本放松姿态微蜷的拳头,指尖抵到手心。楸楸并未注意,只是在展示过后瞟他一眼,他倒是没在看她,盯着留置针留下的疤痕,说不上是什么神情,却看得出是在思考。

    她默不作声将袖子拉下来,不愿意把氛围营造地那么僵硬,颇有点自娱自乐的意思,说:“其实这很正常的,你有能力,但是有能力的人不少,大家差的只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和幸运,你有什么竞争力?能让你获得这份机遇?大家上班时间是一样的,凭什么你可以赚得要比他们多呢?那就只能是私底下努力。”

    所以运气有时候也不算是运气,只是积攒够生活的积分,兑换成的运气。这些积分随手可得,也许是倒霉,可能是努力,也或许是善良,偶尔的一己私欲会消灭掉一部分积攒的积分。有些人天生可兑换的东西就多,商品积分各有不同。

    也许她就是在金钱这方面的运气更好,在情感这方面更差。

    不过做事嘛,要做就要全力以赴去做。尽管险些猝死,楸楸不后悔当初接受内推。后来辞职,就更不后悔了,没有经历过或及时止损才更后悔呢。

    “当你站在这个位置,你就会感到慌张,因为你心里知道,即使这个岗位和你的能力是能匹配的,可同时,能匹配这个位置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你随时是要被裁员取代的,那么这个随时是什么时?猝死时。whatever。就是那一刻我想通很多,比如我作为一个普通小职员的身份,这辈子的极限很可能就是在这一年,我的身体机能再也支撑不了、我再以一个普通员工的身份再年收下一个三百万。”

    “那我还能做到什么呢?我所能想到的就是美元值钱的时候,选择顺势赚美元,赚它个几十万美元。现在,全世界通货膨胀,美国不断加息,民不聊生,所以选了辞职。”

    她的工资来源更多是譬如公司A收购公司B时帮助放款,抑或帮助某公司上市时,所收取的中介费、佣金等等。可因着通货膨胀,美国不断加息,投行最近的业务量交易量都在逐步减少。市场逐渐低迷是公认的,利息又太高,有些卖家估值自己起码是四位数的价格,可市场给他们的估价只有三位数,卖家就不愿卖。视角来到买家这边,又觉得利息太高,融贷成本增加了,便不愿意买。

    于是现在局面很尴尬,大家突然都赚不了钱了。因为ta不买,ta不卖,那就没有交易了,而靠交易吃饭的投行,便只能宣布裁员。

    跟老大递交辞呈那天,她在老大办公室待了两个多小时,老大起初是不同意的,极力挽留她,现如今他们陷入困境,恰巧楸楸是能在困境中依然保持睁大眼睛看得长远的人。

    可惜她不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否则她的身体怎么跟不上老大的展望?

    老大却说:“如果你戒酒戒烟,将社交的时间,匀出来给休息,一心工作赚钱,你就是吃这碗饭的。”

    这话逻辑也没错。可楸楸想不通这有什么意思,如果人赚钱不是为了更好的生活,那她跟真正的社畜有什么区别?她还是都市丽人吗?是都市隶人吧?诚然她这个年纪更该搞钱,可她作为一个高需求人类,快乐更重要,社交更重要,比钱更重要。

    她不想再过那种盯着交易吃盒饭,每天美式吊命的日子了。

    有句粤语俚语说得对,「有得食唔食,罪大恶极」。

    她一米六八的个子,标准体重一般是在63KG的,然而因为这份工作,她都瘦到44公斤了,甭说脸腰腿,连胸都瘦一圈。

    好在回国这段时间,多亏香港,胖了两斤,重回到50KG,只是肌肉肯定是没有了,就连手臂亦变得软绵绵,不像从前有微薄的肌肉线条。

    第46章 代餐

    ◎「白月光」◎

    他们选的这个位置就在咖啡店门口, 出入的人或多或少会看他们一眼,不过见怪不怪,像他们一样杵在门口的客人多了去了,这条街上有许多这样的窗户, 从里从外看这扇窗都是棕黑色的, 里外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孔,他们可以不受打扰的聊天, 碎碎念, 一方听着一方娓娓道来。

    “前段时间国内油价降了, 你知道吗?我当时还在处理工作交接,可心是恨不得飞回来的, 拿着这笔美元,回国来支持一下旅游业。”

    楸楸是个高需求小孩,从小在丁裕和身边便叽叽喳喳,丁裕和话也很多, 与她对峙拌嘴是乐此不疲。也不知是她受丁裕和的影响, 还是丁裕和纵容她胡咧咧的性格,又或许是相互影响, 如果裵文野不阻止她, 她可以就这么自说自话到天亮。

    “but现在又涨回来了。我回来的还不是很及时。”她叹一口气,“以及, 食品的价格还在攀升,因为极端天气和不可控因素导致的运力紧张, 价格和去年同期相比差不多涨了百分之十, 你知道吗?这是自1981年以来涨幅最快的一次, 所以我决定……”她鼓足一口气, 勇敢道, “减肥了。所以你不要再约我吃人均超过五十以上的饭了。”

    真的太饱,太撑了。当然减肥是不可能减的,一切都是胡说而已。

    裵文野原本心情不佳,闻言哭笑不得,“这能全赖我吗?”

    他晚饭前看过朋友圈,看到黄婉伶发了她与楸楸的合照,才知道原来楸楸傍晚吃过了,还很丰富,吃了鱼生,活章鱼。似乎很喜欢吃活章鱼?

    楸楸为自己的贪得无厌叹了口气,没有能力,就别那么大的胃口,现在估计要积食了。

    “是我的错,我点太多了,”楸楸能屈能伸,又发自内心地由衷道,“好羡慕大胃王,好厉害,能一次吃好多种美食,还都能吃得下。”没等裵文野接话,她又说,“但有你这样的朋友也很好,你明明可以阻止我点那么多的,但你没有,最后你都帮我分担了,否则靠我一个人的战斗力,肯定是吃不完的,剩那么多真丢脸。”

    她说话时全程看着地面上的光圈,咖啡店的招牌logo灯投影在地上打转。

    忽然间地,她被一个拥抱圈入其中。

    楸楸愣住,下巴颏抬起,抵在那人的肩膀上,表情兀然变得怪异,双手腾在两侧,有那么一瞬不知所措,双眼茫茫然,鼻息间萦绕着淡淡地严肃香味,她快速眨着眼睛。

    “干嘛?”她讷讷道,“我只是随口说说的,今天晚餐很好吃……”

    “是吗。那不错。”裵文野已经松开她的怀抱。

    楸楸顺势往下双手,不解地看他,只听他说:“我就说。昨天抱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过瘦,听你说减肥,还以为是我的错觉。”

    “那你也不必……”楸楸别开脸,两颊至耳根已然通红,她真受不了纯情的路子。

    他忽然说:“你也很好。你吃过了,又陪我再吃一餐。”

    “你知道?”楸楸错愕地看他。

    “Rita发了朋友圈。”

    Rita是黄婉伶的英文名,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对,谐音大约是发r音的丽塔,不过中国人看起来会有点奇怪,看起来就像是……日他。

    “你有她好友?”楸楸问,“我还以为你跟她男朋友熟而已。”

    “WhatsApp。”

    原来如此。WhatsApp和WeChat是差不多性质的软件,前者没有后者的朋友圈功能,不过可以发动态,类似于微信的朋友圈,动态只会保留个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后,系统自动删除。

    裵文野又说:“陈宿是我初中时候的家教老师。”

    “啊。”楸楸恍然大悟。

    “那时候要做的事情很多,学习一落千丈,我父母认为虽然学历不重要,但学习还是很重要的,一辈子很长,我不可能永远当运动员,所以找了家教。”

    裵文野那杯咖啡快喝完了,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只剩下冰块在发出碰撞的声响,“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我的运动生涯很快结束,如果学习跟不上,我就考不上高中大学。”

    学历,于普通人而言是捷径,于有钱人而言只是一张证书。

    不过楸楸很坚信以下两句话,一句“术业有专攻”,一句“什么年龄段就该干什么年龄段的事”,抛开第一句不谈,校园这个小社会在一个人的成长历程中,还是很有必要出现的。

    除非是特殊个例,像裵文野这样的“术业有专攻”,少年时期运动苗子,需要百分百的耐心耐力去坚持日复一日的训练量,每日每日都在想着如何突破前一天的我。长大了管理公司,这不是在校园里就可以学会的事情。

    裵文野却忽然看向她,眼底里探究,笑了下说:“如果我不读书,那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对街面包店昏黄的灯光打出来,隐隐约约给过路的行人渡一层柔光,渡到这边俩人身上,光已微乎其微,却还是让人感觉到置身于错位时空,很不真实。

    咖啡和阿华田都喝完了,楸楸仍然被这句话冲击着,想着,是啊,薛可意见他是同校学长才会跟他套近乎的,倘若他是别校的,甭说生日派对请他来,估计他们不会认识。

    裵文野问:“当陌生人,你愿意吗?”

    楸楸兀自拧头看他,愀然的脸一扫上秒的不愉快。

    “我不愿意的。”她小声道,声音柔柔地。

    楸楸怎么可能愿意?

    很小的时候,青春期,十二三岁,大家都很早熟,班里的女同学会追星,煲剧,她们都有喜欢的男明星,以及所谓的理想型,会写情书给隔壁班、高年级的师哥学长,她们围绕这些话题乐此不疲。轮到楸楸发表感想,她很迷惘,对理想型很是模糊。

    同桌问:“你没有见了会心动,心砰砰那么跳的男生吗?”

    楸楸摇头,“没有。”

    “疯狂地分泌多巴胺,肾上腺素狂飙升?”

    “跳楼机?”

    “男的啦!”同桌没好气道。

    半晌,同桌又问:“那你有没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个男的,有一个优点?”

    “这个男的是?”

    “所有!某个人!”

    这范畴太大了,楸楸绞尽脑汁想了下,最终还真想出来一个。

    “不说话。”

    同桌:“?”

    楸楸:“我就够喜欢男的沉默寡言。”

    同桌笑得不怀好意,“原来你喜欢闷骚的啊?”

    楸楸:“你误会大发了。”

    同桌还是笑,“那你说,为什么?”

    楸楸说:“因为,你知道,男的普遍不太成熟,说话越多,你对他们的好感丧失的越快。”

    同桌沉默几秒,须臾点头,“确实。”

    同桌拿她没办法,于是拿出手机,那时候还没有抖音什么事儿,大家常玩的是快手,同桌点进收藏里,将她手机里各个男明星的珍藏照,一张一张点开来给楸楸阅览,让她来一次心动和不要笑挑战。

    结果她取得0秒的好成绩。

    同桌不信邪,怀疑她性取向有问题,那时候搞百合是她们学校的热门趋势,大家不忌讳同性恋,甚至有女生光明正大在拍拖,下课在走廊手拉手,小零食你喂我我喂你,只是老师看不出来。

    于是同桌把心动和不要笑挑战的对象转向女的,让她等着,明日再战,花一晚上搜寻了许多美女短视频,这一晚同桌都快被掰弯。然而事实证明,楸楸也不爱女的。

    后来上了高中,轮到她不信邪,答应薛可意的表白。主要是薛可意长得白白净净,虽看着苗条,实际上是运动员的反差也很合她眼缘。不过俩人一起出去玩,她全程是装模做样,毕竟也是看过那么多爱情电影的人,如何装作陷入爱河,还是轻轻松松的。

    直到那日,在凉亭遇见裵文野,霎时开窍似的,百感交集,觉得心里皱巴巴地,又潮乎乎地,有那么点惊鸿一瞥的意思,一路魂不守舍跑回家,当天便做了不得了的梦,醒来满口糟了糟了。

    丁裕和每日中午给她送便当,察觉出她的茫然若失,问她怎么了。

    她哪敢对丁裕和说真话,这人身份太多,即是保姆,又是监护人,可出于对丁裕和的尊重,她还是说了胡编乱造版本的真话。

    “我早上做了梦,梦到这里曾是片树林,有个山坡,种满了果树,下起了暴雨,有个不明物体摘了我的苹果,你说是不是糟了?”

    丁裕和被她说懵了,回家的路上才稀里糊涂地想起,这不就是伊甸园与禁果的故事么?

    当即吓得不轻,差点发生车祸,方向盘连忙打转,回到中学校门口,一直等到下午放学,在校门口逮到已经恢复心态没心没肺想要去玩的楸楸,‘严刑逼供’一番,才审出实话来。

    她倒是很无辜的样子,还要倒打一耙,说着小爸,我本来都忘了,你这下让我回忆加重,如果我忘不了,这该怎么办?

    想不到,一语成谶。

    最初她是察觉不出来的,就像《春夜喜雨》里的那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等到她发现,一切为时已晚。

    那个晚上好比一张宣纸,每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譬如小爸的审问,教室后排关于理想型的二三事,文艺片里的男主角,以及好多个午夜梦回,统统化身为一笔笔不深不浅的水墨,抖落在这张宣纸面上,最后这墨痕快将这张宣纸洇穿。从此往后无论走到哪里,这人都在她心上,挥之不去,整片整片的青黑色里,他是那么的显眼,清晰,历历在目,在黑夜里描绘出个鲜明的人形来。

    她把这种现象称之为‘苔原气候’,极地气候带的气候类型之一,沿岸多雾,相对温度大,蒸发量小,生长低等植物的苔原群落。

    大白话:此人稀世罕见,她对此人一问三不知,犹如迷雾笼罩,虽影响大,遗忘程度为零,但是可以找代餐。

    她找过不少关于这人的代餐,譬如Lachlan,华暨然,又或是其他华人,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有点他的影子在。或穿衣风格,或沉默寡言时给人带来的压迫。就一点,不多。也就那么一点,便足够让楸楸朝他们伸出纤纤玉手。

    楸楸承认,她与裵文野相处的时候,总是舒心快乐居多,主要是这人怎么看,怎么满意,他似乎就长在她的审美上,冷脸男,脑力男,骨子里散发着别样的性感,那什么是靠脑子和体力并行的,一张床上,靠下面思考的人有且只有她一个便够了,再多就不礼貌了。裵文野,人如其名,该文就文,说野就野,文得游刃有余,野得攻城略池,楸楸对上他,每每都溃不成军,只能面缚衔璧甘拜下风,降心相从。

    但要说她爱裵文野吗?未必。裵文野像是一幅已拼装好的拼图,随便抽出一块,便能让她神魂颠倒。

    简而言之,他像是一个模板,他是这个模板里最好的,可拿下他的代价太大,楸楸更愿意将代价变为代餐。

    当然,偶尔吃一吃正餐的感觉,也很不错。

    作者有话说:

    俩人都是喜欢对方这一款的,喜欢,很喜欢,但目前还没有到非对方不可的地步。

    楸楸有瘾,所以心大一些。裵文野有精神洁癖,注定他不会找其他人。

    第47章 演示

    ◎「危险演练」◎

    像这样安静的聊天, 也很不错,彷佛回到2019年在华盛顿那天,他们亦是如此心平气静的拉呱儿,聊一些有的没的。

    聊到裵文野身上这套西装真好看, 就一定会聊到他早上是几时走的, 赶回住处洗漱换衣再到公司上班,今天有没有休息过?答案自然是没有。问他累不累, 他说还行。

    “不用逞强, 是不是特困啊?你现在特别像我期末赶due, 靠一杯咖啡吊着那一口仙气的样子。不过。”楸楸凑近一些,借着微弱的光线, 眼底在打量他,“你居然没有黑眼圈。”语气神奇退回去,又认真补充道,“看来你是天生吃这碗饭的。”

    楸楸又想起来高四一年, 大学四年, 因着每天总有不同程度的事情忙碌,因此睡整觉的次数很少, 可至少每天还是有时间睡个六到八小时的, 偶尔拼拼凑凑还能凑到十个小时。

    可这些都不是工作这三年能比的,那是她真正意义上的感受到了, 什么叫作高强度工作的痛苦,最忙的时候, 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 拼拼凑凑也许能睡个五到六小时, 就连做梦都是跟工作有关。

    不可避免地, 她的体重掉得很快, 这不禁让楸楸怀疑,如果她青春期没有得抑郁症,大概也会在工作的时候患上,命里注定的,逃不掉。

    阿华田喝完,因着不断在说话,楸楸口干舌燥,想喝奶茶,主要还是嘴巴停不下,总想吃点喝点什么,塞满,回去舔也行……但还是算了,没必要,吃肯定也是吃不下的,上一顿尚未消化,只能去喝了。

    她没带钱,没带手机,只能拉着裵文野一起走。

    毕竟,她不可能拿着黑卡去奶茶店,方才那小巷子乌漆嘛黑,能见度太低也就算了。

    奶茶店收银台可是特意打着灯的,倘若让人看她拿着一张黑卡去买奶茶……

    这里的奶茶都卖到四五十元一杯,用纸币扫码刷八达通才是正常的。

    刷黑卡?那就真应了那句人傻钱多。

    楸楸拿着他的手机看导航,向最近的一家奶茶店前进。听裵文野问她:“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楸楸意外他问这么一句,隐隐约约感觉这不是他最想问的,又摸不着他最想问的是什么。

    俩人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马路上两面都是车在缓慢地移动。

    楸楸笑笑,“我预备休息一段时间。”

    刚才楸楸有提到,想要支持国内旅游业。

    裵文野:“旅游?”

    “是啊。”她说,“我和婉伶计划着在广州上海这些地方转一转,有什么建议吗?”

    罚站的红公仔变走路的绿公仔,犹如放闸泄洪似的,道路两旁涌出一大波人群相冲。

    街上人多,楸楸揪着他的衣摆过斑马线,回头看他,她习惯了说话要看着人,看哪里都行,但要向着人。

    他正在思考。

    楸楸又说:“注意安全就不用说了,这不叫建议。”

    裵文野倒没打算说这个,出去旅行的人不至于会连安全都不注意。

    “拍视频?做记录。”他说。

    楸楸打了个响指,没有人听到,不过裵文野看到了。

    “好主意。”虽然她已经在拍了。

    “还有呢?”她又问。

    “还有,”他说,“多跟信任的朋友联系,让他时刻知道你在哪里。”

    一瞬间,楸楸愣了愣,再度回头看他一眼,及肩黑发曳起横飞,又干净利落地放下。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过两秒,她恢复如常。

    奶茶店就在过红绿灯不远的位置,到不了门口,因为门口排了很长一条队伍过来,放眼看去,前面大约还有四五十组人。

    品牌大约挺出名的,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喝,反正无事可做,又不愿意回去,俩人便排在过路的栏杆旁。

    “跟你吗?”她状若不在意地提及方才的话题。

    诚然那句‘信任的朋友’听上去很微妙,像是有点小心思在的,却也可以解释成只是字面意思,没有暗示。

    楸楸这么问起,使得这个话题变得暧昧起来,于是她尽量让声音和语气都变得不那么黏糊,要不在意,随和,像朋友开玩笑闲聊一般。

    “跟我?”他说,“如果你信我的话?”

    和裵文野对比起来,她的‘不在意’仍显得太在意。

    楸楸注意到这一点,痴痴笑一声,“好的。”点了下头,给他上上句话一个答复,又说,“还有吗?”

    “有啊。”他继续说,“遇到任何危险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装作跟人视频电话,直播的样子。”

    过去她出去游玩都是成群结队的,一群朋友吃吃喝喝——虽然这次也是——在这之前,她确实从来没有想过,当自己独处遇到不紧急的危险时,该如何去化险为夷。

    楸楸:“那种时候势必很紧张,大脑发白,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告诉你实情?”

    裵文野柔声道:“我会先告诉你别紧张,冷静。”

    楸楸:“然后?”

    “假设你在坐车,那么情景是我约了你,会问你现在车子开到哪里,我去接你,接下来你说你在乘坐一辆什么颜色的车,告诉我车牌号码。”

    “如果不是坐车,在路上被尾随跟踪呢?”

    “在打电话的基础上,先去人多的餐馆点餐,坐下吃,保险一些,你吃完后就约车,让司机开到店门口,把你的情况阐述明白,让司机进店里接你。”

    “司机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一单他不接了。”楸楸想了想,认为这个可能性很高。

    裵文野:“你就求助老板收留你多一阵,我会过来接你。”

    楸楸怔了怔,眼底瞳仁骤缩,其实是睁大了眼睛显的,她有些惊讶,“真的?”

    “真的啊。”他的声音比以往要柔和一些,却也很平静,绘声绘色地就像是在真实阐述一段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非常有画面感,楸楸已在脑海里上演过一遍。

    “你真的会来接我吗?”楸楸两手抓紧他的西装衣摆。

    “会的。”他说,“如果你想,我肯定会来接你。”斟酌着,似乎思考着,这话该怎么说,“我不愿意……”他迟疑着,半晌才道,“这个世界没有你。”

    “我不愿意这个世界没有你。”他重新说一遍。

    这话说的充满感情却又疏离,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楸楸却松了口气似地,双手一展,抱住他,“那我就放心了。”

    抱了好一会儿,前面前进一组,两人往前挪了半米,楸楸才堪堪松开怀抱,站在他面前。

    “你这样说的,我都不敢出门了。”楸楸嘟囔道。

    “那就想想其他好的,好多地方,都值得你去看看。”裵文野摸她头的手,不知何时放到她的后脖颈,似有若无地捏着,与色情的摩挲不同,多了几分安抚。

    “既然值得,你为什么不亲自去看?”

    “这不是条件不允许吗。”他哪有时间?也就是楸楸不想干了辞职,他要是不想干了敢辞职,那就涉及到了断绝血缘关系的程度。

    楸楸若有所思一阵,问:“你年假是什么时候?”

    “怎么,要约我啊?”裵文野听出了话里有话。

    他这话,说得楸楸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有些逾越了。

    “……我约你老了住养老院。”

    上方传来一声笑。

    “那也很好啊。”裵文野低头去看她,卡她试图埋心口的脸,打趣道,“真好,这话说的,我年龄焦虑都没有了。”

    “你还有年龄焦虑?”楸楸抬起小脸看他。

    “有啊。自古教下来的,什么年龄就该干什么事情。”

    噢,什么年龄就该干什么年龄段的事,这刚好也是楸楸的观念。不过她想的是挑着做,不是全都做。

    “Let you guess what it is.”他说。

    让我猜猜是什么?

    “行。”楸楸想了想,很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个,“你今年二十五了。”过几月生日就该二十六了,“岂不是到被催婚的年纪?”

    小时候,因为好奇天底下的其他家庭都是如何相处的,楸楸看过很多家庭伦理影视剧。后来她知道了,影视剧虽来源于现实,却也都经过艺术加工,全都是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的剧情,比较遗憾的是,她没有那个能力分辨,这里面什么剧情是真的,什么剧情是梦幻的,只存在于制造出来的假象中。

    “都催的……你不被催吗?”裵文野说。

    “我没有。”楸楸问,“是怎么催的?”

    于是又跟讲故事似的,裵文野跟她说,他去了纽约后,没过多久便接到父母电话,寒暄两句,便聊到某个叔伯也在纽约留学的女儿,然后就寒住了。

    楸楸说:“这不就是变相的相亲么?”

    “老一辈大都这个思想,看着合眼缘了就处,处到一半订婚,毕业出来刚好结婚,女的生儿育女,男的成家立业。”

    楸楸抓住重点,“那你去了吗?”

    裵文野说:“没什么好去的吧?”

    “为什么不去?门当户对的吧?”

    “就算去,也不是奔着处对象。”

    楸楸很想知道答案,“那你到底去没去?”

    “没,人家在加州,指望我还不如指望保镖。”

    “哦……”楸楸懂了。

    如果大家都在纽约,念着同胞的份上,多帮一点是一点,是吧?异国他乡都不容易。但倘若一个在加州,一个在纽约州,隔着两千多三千英里,这怎么帮?遇到什么危险,赶过去人都凉了。

    楸楸没说话,趴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儿过路的的士轿车。

    这人刚才还答应,要是她遇到危险,就会去接她。结果现在说起危险的事,只是当事人女生换了个人,他就嫌这两千公里远了。

    第48章 小爸

    ◎「自由的生长」◎

    一晚上说了有的没的一堆废话。回到酒店, 门口,她勾着裵文野的脖颈,亲了亲嘴角。

    “今天就不上去了,我…还没好。”她故作扭捏道。

    “不要骗我这个, 我真的会担心。”裵文野摸了摸她的脸庞, 低声道。他早上临走前才看过,什么事都没有, 不过以防万一, 还是打客房电话叫服务员买药上来, 擦上去也没什么感觉,不刺激, 大约楸楸从始至终都不知道。

    楸楸确实也不知道,她分辨不出来是药膏还是水,洗个澡就都没了。

    虽然现在又有了,出门忘记垫护垫了。

    楸楸撇了撇嘴角, 又说:“我会帮你联系翻译的。晚安。”话毕, 她便撒腿跑进了酒店。

    不是她不想,只是接下来还有正事要干, 她不想头脑发热地去执行正事, 那种感觉毕竟不像简单地大冬天喝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能暖和一天一样,她会被影响, 会迟钝,脑海里的齿轮热得流油, 热烘烘地无法运转。

    她成长了, 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毫无节制。

    卸了妆, 楸楸给客房靠窗的浴缸放了水, 准备泡浴, 放松地看一场电影。

    期间收到裵文野发来的WhatsApp。

    「警察消防等因公殉职后,家属营生困难,香港纪律部队会给他们一个经营餐饮的执照,一张牌,在显眼的地方裱挂起来,如此其他的警察看到就不会为难了,所以叫大牌档——我奶说的。现在都叫大排档,大牌档退出时代舞台。」

    楸楸看完了,觉得很有意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裵文野在回应她之前说起八达通的交换。

    洗完澡出来,结束护肤环节后,她像以往那样放松地查看邮箱,发现惠思嘉给她回了一封邮件。

    大意是她对黄婉伶的计划雏形没有任何异议,表达了两行文字的赞美后,又告知她的年假终于批准下来,预计两周后回国,需要先找一个地方落脚,才能找她们会合。

    楸楸表示会将她的赞美转发给黄婉伶看,又问她回国的具体日子和航班,楸楸准备去接她。惠思嘉自出国留学后便再没回来过,难免不对故土无所适从。

    她打算处理好翻译的事情后,就先回内地,帮惠思嘉找好临时落脚的地方,将行李都安置好,至于再后面的事情,就再议。

    翌日,早餐时间,她约了黄婉伶在酒店餐厅里吃早餐,位置靠窗,窗外是成片高楼大厦和海景。

    她将这事告诉黄婉伶。

    黄婉伶昨日熬了个大夜,眼下青黑,哈欠连天,困惑道:“她如果只是想要找一个地方寄放行李,让她把多余不必要的行李寄放在家中不就可以了吗?我们这一程少说三个月,三个月白租房啊?”

    “她与家里关系不好。”

    楸楸也没什么精神,她昨天发完邮件,便把翻译工作提上日程,给丁裕和打了一通电话。

    她很了解这人不会那么早睡,结果丁裕和拉着她聊了个通宵,都是奔五的人了,居然还那么好精力。

    不像她亲生老爸,四十养生,五十钓鱼,奔六走到哪里都带一个保温杯,然而四十六的丁裕和昨天还在开台,预备通宵打麻将。

    楸楸用只言片语解释了,惠思嘉为何跟家里关系不好。

    不过是那老三句。

    家中重男轻女,女儿是泼出去的水,男儿能传宗接代,往后房子资产都是男儿的。

    “她出国读书,发生车祸,在医院躺了一年,她爸妈都不来看她一眼。”楸楸说着,朝过路的服务员做了个手势,指着拉布粉分布不均匀的白棕色,“豉油,满上。”前两个字是粤语,后两个字是普通话,都是字正腔圆,发音非常标准。

    黄婉伶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本她还为惠思嘉感到忿忿不平的。

    服务员也笑,“好的,女士。”然后走开了。

    楸楸继续刚才的话题,“她被重男轻女的话语中伤,但她告诉自己要看得开,家家户户都这样,像她这样处境的女孩儿并不少,别人都可以忍受,为什么她不可以?”

    黄婉伶感叹:“她还真会麻木自己。”

    “否则她要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呢?”楸楸说,“毕竟是把自己养大的父母啊。她说。不过发生车祸之后,她就对父母彻底心灰意冷,再也没有回国的想法了。”

    楸楸认为,她的这趟离家留学之旅,好比流浪地球,家永远是她坚实的后盾,是落地生根的地方,此后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是步步生花,但根始终就在原地,她还需要不时地回去浇水,因为没有人浇花是只浇在花上的,那样养分是传达不到根的,如果不浇水,那么她会枯萎,直至死。

    就算关系陌生如同楸楸和她的父母,每逢佳节也会发去问候,每月都靠打钱来维持关系,如果她实在没处去,她的父母还是会接纳她,会给她找工作,继续打钱,打一辈子钱都可以——这是那俩人的原话。

    「很抱歉把你生出来,却没能给你父母的爱,你可以自由的生长,父母永远是你的港湾。」

    他们只能用钱来弥补爱,让楸楸满世界地去寻找爱意。

    显然,惠思嘉没有那么好运,她就好比硬生折断了枝,然后移一抔土,重新种上,这个过程稍有不慎,就要面临枯死。

    黄婉伶使着筷子,去夹烧麦,“是我我也不回去,真让人感到窒息。”

    服务员拿来一壶酱油,先是将拉布粉浇了个底色,然后放到桌边,由客人自加,“慢用。”

    拉布粉就要浸满酱汁才好吃,楸楸拿起蜜汁酱油壶,又多加一些,泡透为止。

    “你居然能这么习惯这边的饮食。”黄婉伶没想到。

    楸楸说:“比刚去纽约那会儿好多了。”

    黄婉伶哭唧唧,“我每次来都会上火,还好这次好一点,没有爆痘。”

    楸楸出国后,黄婉伶就不读书了,拿着打工赚的钱,买了一辆二手车,三万块吧,做了一点小改装,卸了后座改成床,开始全国自驾游,走走停停,以此供她的创作灵感。

    认识陈宿后,她没停止自己的步伐,偶尔会到香港来找陈宿玩,陈宿很尊重她,但到底还是有点大男子主义的,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儿全国到处跑,虽然两人在遇见之前,黄婉伶就已经在全国到处跑了。

    对此发生过激烈的争执,后来各自退一步,在双方的手机上安装共享定位,要求双方都及时告知当下在做什么,要持续多少个小时的忙碌,一旦忙碌结束后还找不到人的话,陈宿就会拿着定位去报警,好在黄婉伶一直很小心,从没有出过意外。

    饭后,黄婉伶要回去补觉,她将昨天更新的攻略版本发给楸楸,楸楸嫌邮件发来发去,沟通效率太低,就在WhatsApp里拉了个群组,邀请黄婉伶和惠思嘉进来,将攻略发到群中。不过这个时间,两边都在休息,没人说话。

    下午,她收到丁裕和的微信,说他到深圳了,很快过关。

    “这么快?”楸楸真实地被吓了一跳,她还不知道裵文野什么时候要人。

    “啊?”丁裕和拖长了声音,问,“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坐车回去吗?”

    “……我来接你。”楸楸被噎了一下。

    她稍微化了个妆,穿一件红色针织吊带背心,配了条牛仔短裤,拎上包便出了门。

    接到丁裕和,已是傍晚六点多钟,天还是亮着的,香港高厦林立,看不到西阳。

    尽管这几年没有回国,但她经常跟丁裕和视频,因此不觉得对方有什么变化,顶多是镜头模糊了现实的皱纹,丁裕和的眼尾纹比她出国前多了两条,看来有人经常逗他笑。

    丁裕和的个子在南方这边算高的,一米八出头,看着羸弱,文质彬彬的,可实际很能打。

    两人互相拥抱对方,坐车往中环走,七点钟,到了刚才路上订的餐厅。

    丁裕和一晚上没睡觉,跟她打了一夜电话,结束通话便带着证件出发,现在通关很方便,直接去当地的自助签注机办理,几分钟就办好,然后就可以坐高铁到深圳入境了。

    吃饭的时候,楸楸在她住的酒店帮丁裕和订了一间客房,让丁裕和先休息一晚,多余的明日再说。

    “小爸,你也太急了,我昨晚只是问你有没有空,还能不能接活,这件事八字没有一撇呢。”楸楸使着刀叉,与面前的牛排做斗争。

    “废话吗,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这可是两周二十二万。”丁裕和吃着炒饭,看一眼她的背后。

    “才二十二万而已,我爸不是还每月都给你打钱吗?”楸楸毫无所觉。

    “是,但是……”

    何止,楸楸他爸财大气粗,不仅每月给他开十五万的工资,每年春节还会给他打两百万的红包。楸楸也是知道的。

    “我刚买了套房,当婚房跟我男友一起住,没剩多少啦。”丁裕和敛回目光,又飞一眼她的背后,“你朋友啊?”

    楸楸倏地回过头。

    “好巧。”她惊讶道。

    “过来吃饭。我就在附近上班。”裵文野与她对面那位隔空相对,双双礼貌地轻颔首。

    “哦。”楸楸胳膊肘搭着椅背,“一起吗?”

    这只是一家普通的铁板烧餐厅,她看本地探店人做的攻略,这家在必去前十,她今日一来,确实好吃,不过只有铁板烧好吃,炒饭不出错罢了。

    “就不打扰了。”他礼貌性地回答,打量着丁裕和,看似是楸楸长辈的人,他刚才走近,听到楸楸叫这人‘小爸’。

    “没关系,你坐吧。”丁裕和饶有兴趣地在他和楸楸俩人身上来回扫视,“我是楸楸的保姆。”

    裵文野怔了怔,意外地看向楸楸,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传说中的男保姆。

    楸楸耸了下肩,“没想到吧?”她也没想到,边抬手向服务员招手,叫人加一份碗筷刀叉。

    “丁裕和。”丁裕和与他握手。

    他也报了自己的名字,握手后递出一张名片。

    丁裕和看着名片,总裁。

    “年轻有为啊,裵先生。”

    “过誉,父母家人给的而已。”裵文野平静道。

    “正好,我还想问问你什么时候要人。”楸楸问。

    “越早越好。”裵文野回答她,又看丁裕和,“出发前,会给出时间让丁先生熟悉情况,晚饭结束后我们加个联系方式,明日将注意事项发给您。”

    “行。”丁裕和没有异议,谁给钱谁是大爷。

    服务员来添餐具,又将餐牌带来,裵文野不是第一次来,直接复刻了上次的菜单。三人聊了一会儿香港的气候环境,丁裕和吃饱喝足,并不想打扰这萦绕着粉红泡泡的俩人。

    楸楸托腮,边用脚尖勾裵文野小腿肚,边看向他,“那你自己去拿房间,报我姓氏和号码。”

    “知道啦,我亲爱的女儿,不用担心,小爸会照顾好自己。”丁裕和与裵文野扫码加了微信,拉上行李箱就走,“你俩慢吃,明天见。”

    丁裕和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楸楸撩拨的动作更加起劲大胆。他也不再端着,似笑非笑看楸楸,“什么意思?今天好了是吗?”

    “什么啊……”楸楸被戳穿,觉得难堪,别开脸。

    第49章 慕强

    ◎「他们都好奇你是谁」◎

    他叫了一份意粉, 给楸楸分拨了一半。

    “你小爸今年几岁,看着好年轻。”

    “要奔五啦。”

    “他什么时候开始做你保姆的?”

    “出生前就定好了。”楸楸说,“他是我老爸赞助的学生,硕士毕业, 出来第一份工就是照顾我。”

    楸楸吃得嘴角沾酱, 抿着唇,粉嫩地舌头舔舐。

    裵文野定睛看了好一会儿, 才移开视线, 专心切扒。

    丁裕和是天然弯, 十几岁写日记被父母发现,抓去治疗, 经历过电击等治疗,偷跑出来晕倒在公路边上,被楸楸老爸看到所救。后了解来龙去脉,觉得长得不错, 不读书很危险, 就赞助丁裕和去读书了。

    裵文野愣了下,“你老爸……”欲言又止。

    这怪不得他思维发散, 楸楸讲得就很欲盖弥彰。

    “没有的事。”楸楸摆摆手, “我老爸和我老妈被他们各自父母强迫结婚,协议生了我就离婚。我妈慕强, 觉得我老爸赚钱没她厉害,是个还能上台面的废物。我老爸喜欢美丽生动的事物, 如果是江山和美人, 他会宁愿生活苦一点但是选美人的人, 恰巧我老妈长得也就过得去, 这日子两看两相厌, 硬过也是过不下去的。说回我老爸,他平时养花养草,钓到好看的鱼都舍不得吃。而我小爸……也慕强,但是慕的不是钱来衡量的强,而是慕那什么,”楸楸举起双臂,做了个强壮的动作,展示她不存在的肌肉,“muscle男。去年交了男朋友,健身房认识的,才比我大四五岁,二十八九,也是个海归。”

    或许是gay天性敏感吧,丁裕和前十几年给她当爹又当妈,十分称职,连楸楸生父母看了都说好,于是就算她这几年出国了,不用丁裕和照顾,那每月十五万工资也是照发不误,丁裕和称之为带薪休假,每个月白拿十几万。

    但是楸楸总觉得,以丁裕和一身本领,就算当年不扛这担子,到了他这个岁数,账户上的数字也未必会少。

    四十好几和二十八九,这差得也太多了,好在丁裕和看着年轻,乍然一看是三十几的童颜帅哥。

    楸楸说:“确实,他们的合照看着年龄上门当户对,但颜值上,我小爸一骑绝尘,完全弥补了他的年纪。”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饭后,裵文野付了这桌费用。

    这次楸楸没再跟他绕弯,托着腮,脚下动作不停,问他要不要到她房间看电影。

    裵文野正在单子上签字,杵在桌边的服务员没忍住笑了,看一眼行为露骨的女客。

    他头也没抬,笑了一声,“只是看电影吗?”

    “当然只是看电影。”楸楸强调,“不能做其他的。”

    到时候该反悔的人不知道又会是谁。裵文野拿起用餐时卸下的西装穿上。不过还是想逗逗她,“什么都不能做,还是不去了。”

    他今天的西装款式亦特别好看,黑色条纹戗驳领,下身是成套的竖纹西装裤,不过难得的是他今天没穿衬衫,而是换了一件荡圆领灰衣,前面的荡领有一条银挂坠,半个巴掌长,随着他的动作而轻微晃动。

    楸楸观察过他的走路姿势,发现他适合穿西装的很大原因,除却本身就是衣架子,还因他走路时肩膀很稳,显得很板正,可以很好地把西装带来的庄严感给镇压住,从而散发出了更强大的气场,却又不影响他走路姿态给人的感觉是轻松惬意,闲庭信步,尽管他基本都是大步流星。什么叫上位者?楸楸不禁感叹,小步快跑走上去,挽上他的臂弯。

    “裵总,大好几万的西装,你每天上班,不重样啊?”

    “关你什么事。”裵文野任她挽着臂膀,推开玻璃门。

    “我看到了,就关我事。”楸楸嬉笑着,很不着调。

    裵文野往公司的方向走,车还停在地下停车场,今晚上有个发小的单身派对,少不了要喝酒,所以下了班就去吃饭,让肚子里有点东西,省得喝了酒烧胃。

    “先送你回酒店,晚点找你?”裵文野摸摸她脸,化妆了,没敢摸重,怕摸花了,又摸到了脖子。

    “我跟你去吧,好不好?”楸楸抱着他,有点不想跟他分开,抱着太舒服了,如果能做点什么就更舒服了。

    单身派对办在一个酒吧里,是个睡衣趴。说是睡衣趴,其实裸睡的人一抓一大把,总不能都裸着去,所以基本都是现买的睡衣。

    而且……

    “睡衣这么私人的东西,当然要穿新的去。”楸楸无辜道。

    必须得买新的,因为她根本没有睡衣这种东西。

    穿过红磡海底隧道,到九龙,最后车子停在尖沙咀的海港城。

    楸楸刚抵港那阵来过这里,和今天一样,是来购物的。她嫌麻烦,回国带的行李不多,旁边的DFS免税店也去过,《重庆森林》里的重庆大厦亦去过,那边印度人居多。

    最后还是觉得海港城卖的东西多,买包买鞋买化妆品,吃得也有,于是后来又来了几次海港城,她今天戴的项链,喷的香水,都是在海港城买的,其实也没有像裵文野说的那样,她不适合戴细链,把胸掩盖就适合了。

    俩人直奔睡衣店,楸楸没有犹豫,一眼相中摆在橱窗的吊带蕾丝睡裙,领子开到胸下围,边沿大片白色刺绣花纹,下摆倒很短,离膝盖一个巴掌长。

    她跟店员说,试试这件。她对自己的身材很自信,无所谓穿多穿少,穿出街的话,遮住三点避免引起骚乱即可。比起这些,她理解不了男人,为何都想着把女友从头到脚包裹地严严实实,却又忍不住瞟向其他女人的胸部。

    “你睡觉穿这个?”裵文野虽未阻止,但道了句。

    “我睡觉不穿的。”楸楸看着他。

    一句话把人堵回去。

    店员拿来睡裙,她抱着裙子,忽然犹豫,她扭过头,看那人进门后就没挪过位置,看着光鲜的地板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抱着小裙子跑过去,奔到他怀里,一股清冷的香水味萦绕着她。

    “你不想让我穿这个?”她问,又说,“你不高兴,我就不穿了,可是至少你得说吧?”

    “我没说不让你穿。”他攥住楸楸探入西装的手。

    是松动的语气。楸楸也松了口气,彷佛他的一言一行可以操纵她的情绪。这个男人甩冷脸,看着心里直发怵。腿都要软了,是被帅的。

    裵文野有些莫名其妙,却又未推开,没揣兜的手兜着她腰。

    “怎么了?”他问。

    “你不要凶我。”楸楸将脸埋在他心口,隔着一层布料,轻而易举地听到他砰砰有力的心跳。

    我有凶过你?裵文野心想。

    “少栽赃人。”

    “你冷暴力我。就刚才。”楸楸松开他的怀抱,板着脸,后知后觉地有点生气,“我就穿这件!”没等裵文野发作,她已经跑开,路过店员,又指着边上的黑色睡袍,让店员拿条M码。裵文野这才松一口气。

    试衣间里换好裙袍,楸楸将带子绑得美丽而结实,领子只开了小口,隐隐约约看到沟,往下看不到壑。看着门镜直摇头叹气,她去酒吧玩都没试过穿得这么严实,更何况是睡衣趴,预想可知,待会会被人嘲笑。

    然而事实上她想多了,除了单身男女,那些有伴侣的女生,基本都是睡袍款。而男的都是居家款,纯棉翻领长袖居家服,拿一本书一个杯子都可以去淘宝京东当模特了,居然还有人穿居家情侣款。

    至于单身男女,虽然穿着大胆,却也没几个好看的,男的打着赤膊只穿裤衩,对身材倒是很自信,可惜脸长得一般般。女的穿性感睡裙,然而科技感太重,看得不是很舒服,跳起舞儿来倒是很好看,那腰儿扭着扭着,可惜很快就被人群围住,挡去楸楸的视线。

    整个酒吧上下都共享着一首DJ,他们包了酒吧第二层,酒吧四层的中间是打空的,从四楼可以直接看到一楼的大舞池,二楼也有小舞池,不过没有一楼拥挤。

    裵文野祝过酒后便来找她,他相当狡猾,人人都穿着睡衣来,只有他狡辩他身上这件灰衣就是睡衣,看来早有准备,难怪今天穿了西装上班却没穿衬衫。

    “真没劲。”她拿着手机,正跟慕玉窠吐槽这件事。

    裵文野却忽而侧过身来,咬住她的耳垂,楸楸吓一跳,手机没拿稳,滑掉进俩人腿间,她一时浑身战栗,忘了去捡。

    低眉垂眼无辜地眨了两三下眼睛,张着的嘴巴都合不拢,左耳和脖颈这一边,乃至左边身体都酥麻了,她想够了,摸到裵文野撑在她旁边的手,摸到他的腕骨,指骨,然后就变成了十指相扣,没变的是,手依然撑在沙发靠背上。

    裵文野退开一些,身上的酒气依然把香水味压下去,看来没被少灌。

    “他们都好奇你是谁。”他忽然说。

    楸楸还在看着他咬过自己耳垂的唇瓣,因着刚才感觉太满了,不断在咽口水,思绪也慢半拍。

    “那我是谁?”她问。

    “你还能是谁?”裵文野松开跟她的十指相扣,换了一只手搂她,然后去倒酒,“我的slaves,sex slaves。”

    楸楸有些惊讶,笑着问他:“你真这么跟他们说的?”

    怎么可能这么跟旁人说。

    但是……

    他也笑了,“高兴了?”

    他好像猜的没错。

    作者有话说:

    生活环境使然,楸楸也慕强。

    最后一句是裵在纽约时的猜测,那句:“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喜欢被控制?”

    第50章 衣柜

    ◎「意外收获」◎

    准新人预备玩到后半夜两点就要离场, 而后去准备今天的婚礼,裵文野也就很给面子地跟着逗留到两点。席间话题聊得很杂。

    期间一些他的朋友来到他们这桌,即看楸楸新鲜,也意外裵文野会带人来, 便先掀起一波吹捧行为, 夸兄弟母胎solo多年,以为这辈子都不开窍了, 夸她了不起, 竟把裵文野给拿下。裵文野全程不否认不附和, 也看不出抗拒,楸楸则抱着酒杯有点羞羞然。

    有人问起他们认识多久了。裵文野也不说话, 楸楸看着他,想了想,回答:“有……八年了吧。”

    居然有八年了。楸楸有点惊讶,可实际上他们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这么久了?那你们是在国内认识的, 还是国外认识的?”有人掐指一算, 八年前,也是裵文野出国这一年。

    楸楸侧目, 睨裵文野一眼, 怕被追问到更深,她说了国外。

    其实这时候她已经有点想走了, 这群人为了迁就她,一口港普, 而楸楸的粤语又没有精通到可以让对方说粤语就行, 大部分时间都在装可爱, 害羞, 不知所措……

    裵文野一手搂着她, 一手端着酒杯,翘着二郎腿,整个人的姿态是侧向楸楸的。

    “行了吧。句句离不开我,想嫁给我啊?”他笑骂那人。

    那人也开得起玩笑,“我想啊,裵生要不要啊?我要是嫁进裵家,还可以伺候楸楸小姐坐月子!”

    裵文野说你想得挺美,“生崽那么痛,你爱生自己生。”

    气氛越来越火热,大伙难得齐聚一桌,有人讨起那些在圈子里广为流传的‘传闻’八卦,今晚儿没来的先遭殃倒霉。但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桃色二三事,无非就是某某是不是真跟谁谁搭上线,谁谁家是不是准备离婚,某某家接回来一个私生子,最后又绕回到裵文野身上。

    “对了,既然当事人今儿在,我还是很好奇,所以必须要问,裵少,听说你两年前从老美回来,拉了一行李的人民币,被海关扣了,花了点钱才拿回来,这事是不是真的啊?”

    啊?楸楸亦有些困惑,看向裵文野,不明白他为何从美国拉一行李箱人民币回国,而且还是回香港,这个用港币的地方。

    “什么一行李箱?不是说几十万吗?”人群中,有人问。

    “一行李箱不就是十几万吗?”

    “那得看多大的行李箱和多大的面值了,一百元钞的,大行李箱不得有几百万啊?”

    好嘛,真是一传十,十传百了。

    楸楸有点想笑。

    “什么?不据说是美元吗?”

    人群中,又来一句。

    “……”

    楸楸不笑了,她眼珠子左转转,又转转,千钧一发之际,似乎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的事,你们都从哪儿听来的?”裵文野一概不认帐,放下酒杯,拿起冰酒桶里的酒瓶,又倒半杯。

    “真没有?”一句话就想打发众人,哪有人肯愿意?

    “真没有吗?”本以为只是个无聊派对,楸楸没想到,她居然有个意外收获。

    两点钟,准新人离场,裵文野不堪被讨,趁机逮着她离开。

    出了酒吧,往停车场去,看到他的车,楸楸立即站到他面前,一双小手揪着他的衣襟,有点不怀好意,又问,“真的没有吗?”

    “什么没有?”裵文野还想装傻。

    “美元,你带回来了?”楸楸问得直接。

    “没有的事。”他还是这一句。

    “我要看。”楸楸说。

    衣襟被揪着,小手滑进了腰侧里,裵文野眼眸直视正前方,边走边推脱她手,又不用力,半晌不堪骚扰,眼睑微垂,目光有无奈,落到她身上。

    “去我家?”

    楸楸得逞着看他,眼睛里有路灯倒映的一点点亮光,嘴角慢慢有了弧度,没憋住,嘴巴还闭着却笑了起来,裵文野就这么看着她笑,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裵文野,你好变态。”她说着,心中也有期待,又嘟嘟囔囔着自己也是个变态,拉起裵文野的手,向车的方向走去。

    被骂变态的裵文野不置可否,拿出手机来约代驾。

    裵文野一个人住,在中环离公司近的公寓楼顶层买了两套房,把墙推了补承重柱,然后在花园建了一个游泳池。关键是这个游泳池,上班后时间少了,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健身锻炼,平日里夜泳结束,看会儿书就睡觉的习惯也不错。

    也不是没想过住浅水湾,院子自带游泳池,还近海,可浅水湾离家太近,就在太平山南面,而爷奶恰巧就住在太平山。

    人长大了都不想被长辈管着,裵文野亦不例外。

    像今天,如果他就住在浅水湾,信不信第二天爷奶就知道他带女人回家?再一问,竟然还不是女朋友?个衰仔!乱搞男女关系啊你!

    进了门,谁还会想着美元不美元?肯定是吃饱了再说。

    关了门,裵文野摁着她,从脸一路亲到脖子,楸楸很快就脸红了,有点热,毛毛躁躁动手解睡袍。

    “不着急。”裵文野摁住她的手。

    “着急的。”楸楸皱着眉,额头冒了汗。

    “不是说看美元?”裵文野笑吟吟看她。

    楸楸低声骂了一句,为早前提出看美元这回事后悔。

    “水漫金山了,还行不行啊,裵文野。”

    没有被满足,她有点生气,一个人往里走。屋里大灯没开,只有靠落地窗的游泳池波光粼粼,看着冷静一些,没走出几步,一只手从背后绕过来,罩在她小腹下,但是他手很大,掌心的热气传达给户部,楸楸一个激灵,有点不好意思,手往下滑,覆在他的手背上,想摁着他,不让他离开。

    最终还是没有先看到美元。

    次日醒来,屋里一片昏黑,三重窗帘密不透风。

    楸楸迷迷糊糊地,保持着醒来的姿势恢复意识,感受着房间里的动静,除她以外,没有第二个活物的呼吸。她闭着眼摸两侧,最后确定裵文野不在床上。

    卧室保持着恒温,离了被窝居然感觉到有那么一点冷,她不假思索,光着身子去拉开窗帘,先找回光明,才去找蔽体的衣服。

    然而看了一地,昨天胡乱扔在地上的衣服,当下荡然无存。无法,只好搜寻试衣间的方位,紧接着在满墙玻璃柜里拿出一件衬衫,先扑脸埋头深呼吸,嗅着上面残留的味道,才慢悠悠穿上,打量着周围,不舍得离开。

    上午十点多钟,裵文野开完早会,处理完工作,看着点时间从书房出来,打开主卧的门。窗帘都拉开了,屋里一片敞亮,床上被子坍塌,空无一人。他走进一看,才看到进门右手边的试衣间亮着灯,探头一看,玻璃衣柜里,柜门关上了,里边却躺着一个人,身姿蜷缩,只穿着他的衬衫,在酣睡其中。

    裵文野感到震撼,视觉上无比冲击,身都麻了半边,再走近一点,昨天东西都漏出来了,柜子里有,地上也有,一点一滴到门口,裵文野顶了下腮,拉开柜门,想把人抱出来,结果刚伸手,人就轻微动了动,睁开眼,醒了。

    “好冷。”楸楸嘟囔道。玻璃柜门一打开,冷风一下子又灌了进来。

    “睡这里,不硌吗?”裵文野还是将人抱了出来。

    “不硌,满足。”她在怀里伸了个懒腰。

    ……骚货。

    他体温高,抱到床边,楸楸不想撒手,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

    裵文野放弃挣扎,顺势躺倒,试图从语言上攻破。

    “饿不饿?”

    “饱了。”

    “吃点东西吧?”

    楸楸想了下,勉为其难答应了。饱了是她瞎说的,其实她饿得慌,想干点别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干正事。

    点完外卖后。裵文野抽几张湿纸巾,从床到试衣间,再到玻璃衣柜,将一路水滴擦拭干净,扔了垃圾洗手再回来。

    他朝楸楸伸出手,“起来吧,脏兮兮的。”

    “没事,我就喜欢待在里边。”

    她耍赖不想起,蹭蹭他的手背。

    他说:“这么喜欢,干脆堵着算啦。”

    她居然有些期待,一双眼睛巴望着他。

    “可以吗?”

    “……”

    饶是裵文野,也招架不住她这么没脸没皮。

    想到什么,楸楸遗憾道:“可是还要用哎。”

    “谁说还要用?”裵文野反驳。

    “不用吗?”楸楸讶然。

    裵文野不吱声,原本想憋着,不理她,不料对上她一双假装受伤的眼睛,破功,笑了下。

    “噢,还是想要用的嘛。”楸楸一本正经地瞎咧咧道。

    脸皮真厚。裵文野无声深呼吸一口气,见她不想起来,便坐到床沿边,摸来手机,打开刚才点外卖的软件,找到个人用品店,买了些洗漱用品。昨天卸下来的衣物有些布料不好机洗,他没时间去分辨,干脆都扔脏衣篮里,连同着床单送去洗衣店。

    “到底用不用啊?”楸楸还在追问。好像又有东西出来,她换了个趴着的姿势。

    裵文野付完钱,想起点什么,看她,便看到她腰部的掐痕淤青。他上手帮她揉了揉,想把皮下淤血化开。

    楸楸躲开,小声道:“痒。”

    裵文野收了手,“喝汤吗?”

    “喝。”楸楸枕着手臂,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遮着脸,“我得补补水了。”

    “……”

    这人捂着脸,又不好意思,却先笑了起来,听裵文野离床时似乎骂了句脏,听语气是这样。至于内容,像是中混英,没等楸楸想清楚他说了什么,裵文野已经离开卧室。

    楸楸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又过了半分钟,才琢磨出来,裵文野应该是说了句“holy,靠”,说脏又不脏,他把holy后半个脏词换成了中文的靠。

    楸楸在床上乐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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