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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开会

    ◎「还要我please你吗」◎

    乐完了后, 她给丁裕和打电话。心里算盘打的好,倘若丁裕和嚷嚷她扰人清梦,就把他曾经嚷嚷她的话还给他,太阳都晒到屁股了, 十二点了还不起床?如果他人醒了也没关系, 给他介绍几家店就行,她就不作陪了。

    没成想电话刚打通, 那边便戏谑道:“我的大小姐, 终于起床了啊?太阳都晒到屁股了, 还是只是起来翻个面,继续睡啊?”

    “你说什么啊?”楸楸脸燥红, “我早就醒了!”

    “哦嚯?可那位裵总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你睡得晚,等你醒了会给我回电。”

    楸楸这才看到床头柜面的纸条,裵文野给她留的,一是他在书房办公, 二是醒了要跟她小爸电联。

    楸楸:“……”

    丁裕和:“怎么样, 现在有何贵干,大小姐?”

    “就问你午饭怎么解决。”楸楸嗫嚅道。

    “这个不劳你费心, 裵总早上派了助理来跟我接洽, 顺道一起吃了早午饭。”

    也太阴阳怪气了。

    “裵总裵总。”楸楸夹着嗓子道两声,又清了清嗓子, “如何,你们谈妥了吗?”

    “合同都签了。”

    “办事效率可真快啊, 我就睡了一觉……”

    “可不。就你这只懒猪。”丁裕和哈哈一笑, “咱们早上还开了个会呢, 真紧张啊, 我多少年没开过会了。”

    “开会内容是什么?”

    “这个可不能说, 合同里有保密协议的。”丁裕和转移话题,“这年轻人可真不错,有意思,年纪轻,做事稳得一批,他一说话,那感觉,八风不动,太有压迫感了。”

    “是吧!”楸楸颇有同感,“私底下不这样,你见过了。”

    “说的就是工作状态。”丁裕和说,“是个干大事的孩子。”

    半晌,丁裕和又说:“不过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楸楸想了下,“电视里吧?他以前是运动员。”

    被丁裕和一口否认,“不不,我不看电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唯一的娱乐就是搓麻,电视是什么玩意儿。”

    楸楸说:“现实里见过也说不定,他以前的运动员籍就落在咱们河北。”

    “大概吧。”丁裕和附和一句,听得出来他心底里否认了这个答案,至于真正的答案是什么,他也想不通。

    电话挂断后,楸楸麻溜的去洗澡,出来时刚好赶上午餐到来。

    他们点的食堂式小碗菜,重在样式多菜量少,每一份都是巴掌大的小碗,什么菜式都有,按照各人口味点了姜蓉白切鸡,咸鱼茄子煲,蒜蓉菜心,手撕包菜,泡椒炒牛肉,酸辣土豆丝,酸菜鱼,干锅花菜,葱煎蛋,麻婆豆腐……

    她出来时不可避免地惊呆了一下,方才下单时还不觉得有那么多,现在堆满了大半张餐桌,好在每一份都是她爱吃的,俩人边看脱口秀边吃,倒也堪堪把菜都吃完了,全是下饭菜,口渴的不行,便摸来手机点奶茶。

    然而刚解锁屏幕,手机叮的一声,丁裕和回复了她的信息。

    刚才那通电话忘了问,裵总给他开的工资是多少。

    【丁裕和】:一天两万。

    楸楸倒吸一口气,被空气呛到了,狼狈地干咳几声。坐在对面慢条斯理进食的裵文野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抽出纸巾递给她,又把晾在一边的汤碗推到她面前。

    冬虫草炖鸡汤,补肾固精,补气补血,养肝,增加免疫力。

    楸楸喝了两口汤,喉咙终于好受一些,声色沙哑地问:“不是说一天一万六吗?”

    这话一出,裵文野便晓得她在跟谁打字聊天。

    他说:“丁哥值得。”

    “……辈分好乱。”她嘟囔吐槽。

    “怎么着,我还得跟着你叫小爸啊?”裵文野看回平板,屏幕播放着一部电影。

    楸楸哼了一声,不接这茬,又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四天后。”

    “噢。”楸楸又问,“什么时候回?”

    “十天后。”

    那就是出差六天。

    “能忍着吗?”他问。

    “什么?”楸楸茫然抬头,嘴角还沾着汤油,“什么能不能忍着?”

    “这六天不找人。”

    一瞬间,楸楸脑子宕机,眼睛都下意识睁大了,耳朵微微发红,“什,什么啊。”

    裵文野觉得她很好笑,自己口无遮拦,听别人说两句直白的就害羞。

    他暂停平板播放,冷哧一声放下筷子,给自己盛了一碗汤,“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楸楸不承认,“我不知道。”好半天又灰溜溜地,“我在你心里这么饥渴吗?”

    吃饱喝足,裵文野不知何时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中午要休息个半小时。

    为醒来后更加精神,休息前喝一杯咖啡。

    楸楸才刚醒没多久,睡不着,于是待在客厅里回复信息和邮件,等奶茶外卖,丁裕和早中午与裵文野的助理碰面,签了合同,下午就要投入到工作当中,而黄婉伶亦在为接下来的工作旅行而努力,算下来,只有她一个大闲人。不禁叹了口气。

    不过很快又暗爽起来,这才是幸福的悠闲生活好吗!

    闲得无事,楸楸逛到洗衣房,她想跑了,既然裵文野不想做,那待到晚上也不是事儿。

    逛了一圈,在洗衣服的脏衣篮里看到她的睡袍和睡裙,两指夹着捡起来,“这大白天的也不适合外穿啊。”她怪异地心想着。

    虽然一直推崇着穿衣自由,但楸楸仍是觉得什么场合就该穿什么衣服,晚上也就算了,乌漆嘛黑的,大白天穿睡衣出门,很难不被拍下来放网上。

    她只好等到裵文野醒来,跟他借一套衣服。

    她一米六八,裵文野却有一米八几,这里肯定不会有适合她的衣服,问他也是为了让他找熟人送一套衣服过来。

    裵文野说:“我不。”

    “什么?”楸楸没想到他会直接拒绝。

    “你这两天就待在这里。”

    楸楸背着手,对这句话不抗拒,“你想囚禁我啊?”

    “随便你怎么想。”裵文野站在试衣间,换上衬衫西装西裤。

    “你在家办公也穿西装?”楸楸早就想问了。

    “有个视频会议。”裵文野回答她。

    “我待在这里好无聊。”楸楸又说。

    “那你过来。”裵文野穿戴整齐,出了书房。

    楸楸还以为他是要打发自己去看电影或者打游戏,没想到裵文野一路去了书房都没说话,楸楸站在书房门口,书房里有许多木家具,散发着浅浅的木头味,中间一张巨大的小叶紫檀办公桌,四周小摆着黄花梨和红酸枝的茶几和书桌。

    “进来吧,门关上。”

    裵文野站在小叶紫檀旁边,给手机充上电,鼠标一碰,漆黑的几台显示屏瞬间发出亮光,亮白的冷光打在裵文野身上,反衬地他这个人更冷都无情了。

    楸楸听话关上房门,她只穿着裵文野的衬衫,布料单薄,开始觉得阴冷。

    这屋子里无论是红木,还是裵文野,都在散发着凛冽气息。

    她打量完书房,目光重新落到裵文野身上,他仍站在小叶紫檀边,亦在看着自己,眼底有探究和思考,楸楸琢磨不出他在想什么,可她或多或少能感觉出来,他那镇定的目光,就像是在剥开她仅有的衬衣。

    被这个念头惊诧,楸楸蓦然紧张,脸渐渐变得粉红,是要来一次书房play?不会吧。

    楸楸被自己的想法羞得抬不起头,又否认,这人不是说要开会么?应该不会那么不正经的吧?

    要是有什么声音就好了,可除去空调电脑吹出与散热的风声,窸窸窣窣地微噪,便只剩下几米开外传来整理桌面文件的声响。

    “杵在那儿干什么?”裵文野终于出声。

    “我……”楸楸不知道自己要来干嘛,茫然地看他。

    裵文野将手里的牛皮袋放进抽屉里,声音不咸不淡,“脱衣服吧。”

    楸楸一个猛抬头,看着他。

    他面不改色,“还要我please你吗?”

    楸楸:“……”

    楸楸忿忿不平。这个人,为什么可以一本正经地耍变态?

    裵文野却不再催她,在小叶紫檀前坐下来,注意力彻底从她身上转移到显示屏前,看着邮箱里的红点,点开第一封。

    给她说着这间房的规矩,“爬过来,不许发出声音。”

    第52章 书房

    ◎「粤夹英会议」◎

    她还在原地做斗争, 然而裵文野已开始上班,电脑主机发出嗡嗡几不可闻的声响,窸窸窣窣地,楸楸盯着地面, 又不由自主地瞟到了那张小叶紫檀, 这么大一张桌子,底下空间肯定非常宽敞, 跪一个她肯定绰绰有余, 书房铺满地毯, 爬过去肯定不会磨损膝盖,但明天肯定会有淤青, 因为她的皮肤总是轻易就出现淤青。一连好几个肯定的猜测,楸楸呼吸隐约在变重。…fuck。

    不可否认,好刺激。楸楸魂不守舍地心想。

    裵文野已经连上下午的线上会议,倒不是什么严肃的会议, 也非必要他参与的会议, 于是当他突然间点进这个会议室时,俨然吓到视频会议里的众人, 不过上司来监工, 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发生,所以大家很快反应过来, 有条不紊继续开会。

    这个会议主要是各个部门一起过一下接下来的follow up和solution,开始有一段时间了, 线下是通常凑不齐人, 有的部门经理在家工作或出差, 所以设置了线上会议, 但也有的在公司会议室里坐着开会。

    会议全程是粤夹英, 整个气氛暗潮汹涌,有部门对骂起来了,言辞激烈,语速很快,活像个□□大会,伴随着香港年轻人惯有的懒音,楸楸是一句都听不懂。她慢慢腾腾卸下衬衫,恨不得世界摁下慢动作的开关按钮,遗憾这个世界不可能如她所愿。

    会议里的这道女声彷佛在她脑海里腾出了弹幕,“对面几时submit proposal(提交方案),我地就几时比feedback(反馈)……”没了蔽体,周身阴冷,她缓缓跪下来,隐约感觉到那人的目光从电脑转移到自己身上,她摇了摇莫须有的尾巴,一步一步,颤颤悠悠挪动般地爬到小叶紫檀边。

    “我建议各个item(项目)deadline(截止日期)样样写清楚,次次都拖到某法子收尾,到咗last minute先话交唔到……”

    脑海里话音不断,然而这道声音到底在说什么,又进不到脑子里,左耳进右耳出,彷佛在吵架,这种打起来的情况似乎常有,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楸楸低喘着呜咽两声,顺着空隙钻到小叶紫檀底下。

    比她想象中要宽敞,然视野并不开阔,一切都在受限,她看着唯一的出口,眼睛平视,只能看到那人的黑色皮带与金属扣。木头味馞馝,势要让人沉溺其中。她两手撑着地毯,再颤颤悠悠地嗅着味道过去。

    膝盖被轻轻挨到,裵文野大大方方地坐着,看她眼睛微阖,睫毛密密地盖下来,在眼下两颊投出一排毛茸茸的阴影,睫毛纤长颤动,出卖了她的乖巧,暴露了她的内心紧张,却依然强装镇定,顺着膝盖,一路吸着鼻子,也不知在嗅什么,鼻翼翕动,像是动物小崽初次猎食。

    会议已经不知道到了哪个部分。掷地有声又中气十足的女声中,夹杂着咯哒一声金属碰响。无人在意,现场键盘轻叩的大有人在,混杂着不时喝咖啡吸溜的声音,楸楸抿着被皮带扣反弹打到的嘴,抱怨地抬起头一看,冷不丁对上裵文野暗一个度的隐晦眼神。

    “同之前嘅commitment(承诺的量)差到十万八千里咁远……”都红了。她心想着自己的嘴唇,装可怜地蹭了蹭裵文野摸上来的手心,裵文野被取悦到,好心帮她解了皮带,她似乎开心极了,舌尖吐出来,在他手心手腕上轻舔,反而被指尖夹住舌尖,她唔唔两声,却没挣扎,乖巧地让指尖探进嘴巴里,有涎水溢出嘴角,“但系你睇下,你地嘎阵嘅performance(表现),对得住公司投入嘅investment(投资)?”

    这些话,能不能听懂都是一阵阵的,楸楸低下头咬着链条往下滑,安静的书房忽然滋啦一声,似乎传达到会议里,说话的人一顿,却并未在意,继续说,“成个H1(上半年),Q1Q2(两个季度),你地先run(运作)咗六个project(项目)。”扑面而来的温度让楸楸脸红一阵,她深呼吸一口气,又抬头去看裵文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进行下去,然而比起放弃,她更想得到对方的鼓励,

    裵文野摸了摸她的下巴和唇部,再度戳开她的嘴巴,他面上面无表情,任谁都猜不到他在做什么,楸楸握住他的手腕,舔湿了他白皙的指骨,“一共六个project!先hit target(达标)咗几个?今年嘅rating(排名),你地嘅region(区域),唔使讲,肯定又垫底啦。”过了一会儿,楸楸被他拍了两下脸颊,脸上瞬间湿了,都是她的口水,她睁着眼睛大大地巴望着裵文野,裵文野眼睑微垂一下,示意她继续。

    会议里的女声也在继续。

    “某话annual meeting(年会),我就问你地,下个星期team building(团建),你地仲有面去?”楸楸已然头脑发热,低下头,牙齿轻咬布料拉下来,又跟被什么打到似的,闭着眼睛条件反射坐在地上,脸上还留有被打到的触感,就跟当头一棒没什么区别,还是热的,她越挫越勇似地从地上爬起来,“仲有,Amy,你地果个plan(计划),我睇过晒了,”楸楸再度深呼吸一口气,收着牙齿慭慭然地套进去,“schedule(流程)仲系有嘀问题,我话你地啊,应该多嘀同agency(代理公司)交流!多嘀沟通,某话出咗问题先去repair(补救)!”

    好满,一时间进退两难。“醒目D,憨居居好似碌木咁,有嘀喇楞嘅BU(业务单元),冚棒缆engage(参与)埋入来,咁咪有resource(资源)咯。”

    裵文野叹一口气,也不知是受楸楸影响,还是受会议影响。都有,会议听得脑壳疼,下面部门每天都这么开会的吗?他又低头看楸楸,眼热,虽然是第二次这样了,却还是头一次在有光的情况下,看到楸楸吃这个。

    “我唔想suffer(受苦)你,但系你地再系咁啊,下半年嘅plan(计划),我完全某solid(充足)嘅reason(理由)去帮你地争取,Finance(财务部)啊,最中意challenge(质疑)噶啦,你地再系咁,公司边有法子support(支持)你地啊?”偌大的书房,一时间几道声音交汇,吸溜的水声愈发明显,就快要盖过会议里的女声,渐渐地,屏幕里有几个人表情怪异,似乎听到了什么熟悉但不应该出现在当下的声音。

    裵文野移着鼠标,关掉自己的麦,才空手去教训楸楸,“有没有让你不许发出声音?”又被拍了两下小脸的楸楸,唔唔两声以示回应,但声音是一点都没有小。其实她根本没听清楚裵文野说了句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有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地摇了摇莫须有的尾巴去回应,她在幻想着自己应该是一只小狗,去取悦眼前这个人,小狗是听不懂人话的,包括背景音里另一道男人声的播报,“仲有咩input(补充)同comment(意见)?”

    

    “Anyway,其他嘢我唔care,大家卑D心机,落力D做嘢,唔好话到时收到warning letter(警告信)啦,噶阵时势咁困难,某咗份工就唔好啦,所以用心D,mett(做)咗自己嘅quota(指标)。下个月裵生组嘅team building(团建),轮船喔,为公司做多几年,海岛都话唔定噶。”

    各个部门过了一圈,散会了。楸楸嘴巴也肿了,几个屏住呼吸的深入,裵文野的呼吸也终于乱了几分,不凑巧地是他摆在桌面的手机响了,看一眼来电显示,裵文野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真没用。”他说着,接起了电话。

    以为是自己被骂没用的楸楸呜呜两声表示反抗。助理通知他开会时间临近,这次是海外公司的线上视频会议。

    第53章 日记

    ◎「那你为什么不摸摸我?」◎

    因为这里也人如其名, 白皙干净又文又野,于是吃起来也舒服。楸楸觉得自己真是病得不轻,因为就算是这样,也觉得爽。被摁着来了几下, 终于结束。她干咳着坐在地上, 裵文野看着她这样,又无声叹口气, 将她拉起来, 抱怀里, “这样也舒服吗?”

    原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嗯。”楸楸有点害羞, 脸往他颈窝里躲。

    就这么待了一会儿,楸楸便想跑了。裵文野还有会要开,无法继续,她待在这里觉得有点尴尬, 到底还是人, 无法真正像小猫小狗那样,什么都不去想就可以得到主人的爱。

    更别说她想要的是偏爱, 而不仅仅是被爱。

    裵文野也没拦她, 摸摸她之前被戳的脸颊肉,很薄, 又软又薄,就让她出去了。

    路过那件衬衫和一次性底裤, 楸楸捡起来, 麻溜地离开了书房。

    到下午四点多, 裵文野结束会议, 从书房出来, 先去卫生间放水,才打算去找人,然而纸巾擦完手,扔到垃圾篓时,裵文野从里看到了一点微妙地,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软导管,还有几包用完了的冲洗袋。不亚于早上看到楸楸躺在玻璃衣柜里,一路滴落白色□□的冲击,喉咙滚动,他咽了咽口沫,百感交集,很难说清楚当下是什么心情,有那么长达一两分钟的忘了接下来要干嘛。

    直到客厅传来门铃声,裵文野才想起来,晚上要参加婚礼,给楸楸订的礼服到了。

    既然是人家的婚礼,不好夺人家的风头,只好尽力去低调,参考这是一场中西结合的婚礼,新娘要穿白色婚纱裙,后要穿红金凤褂裙,所以他给楸楸定了肉橘色丝绸吊带连衣裙,外搭一件米色小香风外套,挡掉露背的设计。然而现在这么一看,心情复杂,今天这扇门,还不知道出不出得去。

    他在卧室里找到楸楸,屋里没开灯,落地窗帘半开着,人侧趴在床上,盖着被子,只露出臂膀,似乎睡着了,大约是累着了?自己操作软导管还是有些难度的。

    屋里光线不足,他将盒子放到一旁,走到床边去,人没有彻底睡熟,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抬起头来,头发乱糟糟的,乱了视野,她又闭上眼,“几点了?”

    没有回答。裵文野看到她压着半边手臂的本子,沉默半晌,抬着她手臂抽出来。

    一个平平无奇的蓝色商务办公笔记本,书皮加厚带扣,瞅着有些年头。裵文野想了想,多少年了?七年?八年?应该是八年,是初初遇到楸楸那天回家的路上,街边一家十元精品店里买的。买来写日记,不过没写多少页。

    那段时间他很艰难,面临职业生涯的抉择。其实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了,顶多还能苟延残喘一下,做心理准备,把挫败感降到最低,和活着产生一个温和的过渡,好让他觉得就算生活没什么意思也能活下去。

    他开始往上面写,他好像有喜欢的女生了。不过这个女生是别人的女朋友。不过也不一定永远都是别人的女朋友。他有空时会从训练基地出去,回一中去看楸楸,看她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看她跟同学有说有笑,身体的呼吸感很强,落日斜晖映照在她的脸上,非常漂亮,充满璀璨的生命力。

    生命力。这个词离他太遥远了。就像眼前这个人。

    不过他不愿意等,好多个不过。一次在基地男卫,薛可意走到他边上放水,薛可意脸上露出了惊讶,这是一个关乎于欲望的转折。

    在好多个带有颜色的梦里,他开始幻想如果楸楸是他的女朋友,也从心底里认为薛可意配不上楸楸。如果楸楸是他的女朋友,他该怎么做,这个笔记本便是这样的用处,日记里写了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寄希望于有天跃然纸上。还包括他根本没实战经验的自嘲,他只是幻想太多了,多到楸楸骂他是变态,他都觉得是对的。不否认,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绅士。

    好半天没有回答。楸楸迷迷蒙蒙睁开眼,只见裵文野杵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她蓦然清醒,昏昏欲睡前的一句话,重回到她的脑海里,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吧?好狡猾,那天还装作不认识我。

    察觉到她醒了,裵文野将笔记本放到一旁,又听她问几点了,裵文野如实回答,在床边坐下,整理着她凌乱的发。

    他说:“今天怎么这么乖。”

    楸楸眼睛里有点光,也有点精疲力竭的颓感。

    “你不喜欢吗?”

    很难说不喜欢,因为这确实很刺激。裵文野心想。

    但是……

    “这个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爽的。”他说。

    “嗯?”楸楸似乎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两眼沾上一点茫然。

    她还不知道裵文野看到了垃圾桶里的东西。

    “会痛的,知不知道?”

    楸楸‘啊’了一声,明白过来。

    她微微点点头,“我知道,刚才就很难受。”

    裵文野说:“那你还做?”

    楸楸说:“可是心里爽。”

    裵文野早知道她恋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好像生长得很好,学习好,考上世界名校,拿下四年奖学金,交友圈里人缘特别好,撇开父母给的零花钱,毕业一年就赚了七位数存款,在无数人眼中,她都是别人家的优秀孩子。然而呢?童年缺爱可真是害人。

    楸楸忽然出声,“裵文野。”

    “嗯?”

    “你是不是害怕啊?”

    “怎么会?”

    “那你会为此开心吗?”

    会为此开心吗?裵文野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这句话,冲击倒是有,震撼也有,连带着快感亦是强烈的,可要说开心吗?也开心,但更多的是所有情绪交集糅杂在一块儿,反而让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开心的。”他说。

    “…你好狡猾。”楸楸嘟囔道,“态度模棱两可。”

    冤枉,他说的都是实话。看着楸楸这样,他是即开心,又觉得如果楸楸只是为了让他开心,那么此举没必要。他开心的方式太多了,不需要她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可倘若这是楸楸也开心的玩法,那么他的回答或多或少显得无关紧要了。

    不过,楸楸似乎已经进入角色,想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裵文野思索片刻,“你可以问我喜不喜欢。”

    楸楸眼睛里似乎重新恢复一点光的希望。

    “那你喜欢吗?”她小声问。

    “喜欢。”

    楸楸沉默半晌,似乎是不满意这个答案,也不知道是不满意答案只有两个字,还是不满意这两个字还是问题里都有的两个字。

    “真的喜欢吗?”

    “嗯。”

    “那你为什么…”好小声。

    “什么?”他凑近一点问。

    “那你为什么,”更小声了,“不摸摸我?”

    “……”裵文野顿住。

    “你摸摸我。”她重新说。

    她靠药物压抑一大部分焦虑不安,从源头上解决了冲动得不到满足,从而产生的焦虑和不安的痛苦感觉。但药物不能压抑食髓知味,尽管生理上不再冲动,可大脑是会趋利避害的,会下意识去记住快乐的瞬间,因此放在眼下,心理满足肯定是要大于生理满足的。

    怎么说得这么可怜。裵文野如是想着,没有照做,“怎么摸你?我不会。”

    胡说,他又不是没有摸过自己。楸楸怨念看他一眼,复又低头凝睇自己不知何时攥起的拳头,缓慢张开,手心里都是汗。

    她头发些许凌乱,因着睡觉而散乱,小小的拳头紧攥着,指骨节发白,裵文野不声不响俯身,替她扫开黏在眼尾的头发。

    还是那么一句,低声道:“怎么摸你,我不会。”

    一瞬间,那双眼巴巴看着他的眼睛,睫毛扑簌簌地眨着,掯着泪光,像是含着哀怨,委屈极了,像是在控诉他如此绝情。

    “你摸摸我。”这回更小声了,为掩饰哭腔。

    “我真不会。”他心说好玩儿,“不如,你教教我?”

    拿糖作醋,惺惺作态,彷佛他是端人正士,放荡的只有自己一个。

    楸楸深呼吸轻叹气,看着他,手心的汗已经风干。

    她羞耻地抬起手臂,心想教人摸自己算是什么事儿啊?却没有一个动作是迟疑地,她低垂着眉,沿着口水,手掌贴上黑发,轻轻地抚摸着。

    就像猫猫艰难抬起自己的小短手,胡噜自己的猫猫头似的。可爱死了。

    摸完了,她耳朵尖飞红,不敢看裵文野,小声道:“这样。”

    就这样。她发誓,如果裵文野再说不会,她立刻走人。

    “这样啊。”裵文野装作恍然大悟,忍着笑,有模有样地学着给她摸摸头,指腹按压着她的柔软头皮。

    从前他只有女人脆弱的概念,初中生物便开始教,生理结构上女人天生不及男人,他学到这个知识,也有这个意识,却从没有一刻有现在的实感。指腹掌下发根纤细而软,不如他的坚硬,彷佛抚摸的是一件易碎品,轻易碰不得。

    楸楸忍了一下,没忍住,抬起头,控诉着,“……我让你抚摸,不是让你按摩。”

    “我说了,我不会。”他无辜地坚持方才立下的人设。

    太讨厌了。楸楸拿他没办法,便拿下他的手,顺着手腕轻轻咬一口,留下很浅的牙印,舔一舔,上面附着亮晶晶的口水。

    咬在骨头上,还是有痛感的,裵文野虎口卡着她下巴,掐她两颊晃了晃,又说:“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楸楸说:“你摸摸我。”又飞快补充,“刚才的不算。”

    “算不算,可不是你说了算。”

    裵文野听她的,又不完全听,顺着被子摸进去,顺着背柱到尾巴骨,沿着弧度往下,冷不防摸到一个金属的东西,本来应该是冷冰冰的,现在却被捂热了。

    楸楸已经吻上来。

    一开始他们只是轻轻地碰,后来就不约而同地张开了嘴。

    活了二十来年,裵文野很少有感觉到疯了的时候,除却国际比赛拿下金牌,场上奏起国歌,浑身热血沸腾,也就没了。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脚踏实地的,无论发生什么,好像都触动不到心底,就像是跟着导航在走自己的人生,终点线目的地就摆在那里了,沿途经过什么,有什么风景线,他从卫星地图上就可以看到,毫无惊喜可言。

    唯独楸楸,她是如此的鲜活,并不在卫星地图里,也不会主动找上门,就像是人生的小彩蛋,他需要迷失方向,去找寻,去触发,才会有现在的楸楸。

    第54章 婚礼

    ◎「这不是井然有序吗」◎

    夜晚七点, 维多利亚港,港口,繁忙的渡海小轮穿梭于南北两岸之间。

    楸楸还有点生气,气鼓鼓地站在一旁, 谁来都冷眼相待。

    夜色四合, 华灯初上,他们来到了婚礼现场, 一条轮船。船身被装饰的很有庆典的感觉, 周身红白设计, 绸缎蝴蝶结,拉了新人的横幅。

    码头边上站着一些狗仔媒体, 闪光灯开得飞起,咔擦咔擦地连声不断,由此看出今天这对新人身份非凡,至少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楸楸终于明白, 为何出发之前, 裵文野要给她戴口罩。她不愿意,裵文野便找来口塞, 如此就愿意了, 这口罩不戴都不行。

    一路上,楸楸没法说话。也不敢低头, 怕唾液不受控制流出来。

    现场戴口罩的人并不多,狗仔媒体见她站在裵文野身边, 二人双臂交挽, 还以为又是哪家大家闺秀名媛, 一下子闪光灯都集中在她身上。

    楸楸并不适应闪光灯。快门一闪, 闪光灯打到脸上, 她便条件反射闭上眼。

    下一秒,眼睛就被一只大手罩上,没有罩全,底下留了大条缝隙,能看见地面一米的距离,不过在狗仔看来,她整张脸都被遮完全了。

    地上持续在扑闪着亮光,耳边全是快门咔嚓不断地声响。

    人群中,有人问他。

    “裵生,条女啊?”

    “边位大家闺秀啊?”

    “系唔系好日子要到啦?”

    “几时请饮(喜酒)啊?”

    “裵生,方唔方便透露一下女方啊?”

    ……

    耳边听不到他的回应,楸楸在他的搀扶与遮挡下,登上轮船。

    这条邮轮叫海上公主号,不算很大,船高九层,新人包完一整条船,让每一位来宾都有专属的房间。

    这条邮轮原本就是做酒店生意的,房间亦是酒店规格。虽然裵文野不打算在船上过夜,预备婚礼结束就乘坐游艇回家,不过主办方还是给他留了房间作短途休息。客房在七层,一进去,床上摆了心形的玫瑰花瓣,桌上一桶冰,插着一支香槟。

    门关上,裵文野便摘了她的口罩和口塞,上面都是唾液,清洗一遍后,便放在洗手台上用纸巾垫着,准备晚点儿找服务员要来消毒液消毒。

    嘴唇有点红,省得涂口红了,楸楸这么心想着,从镜子里斜眼睨裵文野。

    “你说带我玩点刺激的,就这啊?”嘴巴长时间保持着张开,此刻一张一合都有些艰难,口齿含糊。

    裵文野倚着门框,在镜子里与她对视。

    他说:“怎么,这不刺激吗?”

    当然刺激。这还是头一次,不是自己支配自己,而是由外人来掌控她。异物感很强。就像裵文野所说的,其实没有那么舒服,更多的是心理上带来的爽感,那种作贱自己的感觉。

    船上没有狗仔和媒体,不过有网红在拍vlog,还有被请来记录婚礼的摄影师。

    口罩还是需要戴上。临出门前,她看了眼被遗忘在客房里的口球,有点恋恋不舍。门关上,裵文野揉捏着她纤细的后颈。

    裵文野今日依旧一身西装,比上班时还要正式,万变不离其宗的白衬,一身重工黑西装,戗驳领上半截是橘红,下半截是灰黑,胸前别了一枚银白胸针链,样式很简单。

    婚礼在五层宴会厅,仪式走完了可去甲板上玩。

    走廊上蝴蝶结红绸缎不断,象征着新人喜结连理。俩人在七层等电梯,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楸楸首先打破了沉默,颇有好奇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怎么突然这么问?”裵文野听她从口罩传出的闷声。

    “这叫有感而发。”楸楸说。

    “没想过。”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太安静了,楸楸又问:“是没想过什么时候结婚,还是没想过结婚?”

    “你真想听?”

    “这很私人吗?”

    “还行吧。”这难道不私人吗?

    “那就算了。”

    算了。“没想过结婚。”

    “你是不婚主义者?”楸楸看着他。

    “不是。”

    “噢。”楸楸若有所思着。

    电梯到了,双门打开,轿厢里无人。不可抗力原因,楸楸走得慢,慢吞吞走进去。

    轿厢金碧辉煌,壁光可见人,三面影子汇成她一个。

    楸楸想起点什么,“不可能没想过的吧?你刚去纽约那年,你父母不是就变相让你相亲过?”

    “是啊。”

    “是啊什么?”楸楸诧异看他。

    “现在不会再逼我了。”裵文野摁了五层。

    电梯门关上。楸楸杵在角落。

    “想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不是。”

    “不是什么?”就像是在撬他嘴巴一样,一铲子下去能蹦出几个字。楸楸乐了。

    “笑什么。”裵文野乜她一眼。

    “你不乐意说就算了。”楸楸无所谓,反正她只是随口聊聊而已。

    “也没有那么不乐意说。”

    正常人说这么句话,本质就是不乐意的意思。但裵文野不是正常人,他不说只是不乐意,说。

    “那你说。”楸楸说。

    “我跟他们说,我结婚不会签任何婚前协议,他们可以接受我被前妻分走一半财产,我不介意找个人结给他们看。”裵文野说,“彼此包容。”

    楸楸错愕一脸,惊讶看他,久久讷讷开口:“respect。”

    裵文野不以为意,“我还有个弟弟,我弟……小我两岁,他们去了北京才生的。现在他们要把想法落实在他身上,不过我弟同意了,愿意联姻,去年已经订婚了。”

    “那你们会上演家族斗争吗?”楸楸问。

    楸楸虽然是父母的婚生独生子女,听上去是这样,但她现在是即有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有同母异父的妹妹,亲生父母两边的财产都与她无关,也许她有遗产继承权,但最终只会分到很少很少……

    “这个还真说不好。”裵文野笑了下。

    都说粤南这一带重男轻女,有钱人家子女一大堆,最后都要为家产争个你死我活。可不知为何,他裵家自阿爷那一代开始,就人丁单薄,阿奶家倒是六七个孩子,但她嫁来香港,好久没回过家乡,据她的反应是跟太公关系很僵。

    阿爷倒是有个长姐,不过姑姥姥早年投身于公益环保事业,中年在非洲保护野生动物,现在在澳大利亚养老,每天醒来都可以看到一堆动物。

    后来到了他爸他妈这一代,双方都是独生子女,后来喜结连理,赶上政策生了两胎,一胎是他,二胎想要个女儿,好儿女双全。结果还是儿子,小他两岁,也不打算再遭罪了,在北京领养了一个小女孩儿,领养的时候已经五岁。

    裵文野出国之前见过,兄妹仨有个群,小妹今年十三岁,叽叽喳喳地,话很多,倾诉欲很强,总想要找人说话,就算学习不好也没有烦恼,不像他跟二弟,早年总想着用成绩来证明自己。看来是得到了很多的父爱母爱。

    裵奇致跟他约定好,他自愿联姻,搞技术,裵文野负责生意经营。但在裵文野看来,经营这回事,谁来都可以,是自家人就行,有脑子就行,然而技术触及到了经营的核心和发展方向。

    说到底,裵奇致才是最主要的继承人。几年后,又或十几二十年后,裵奇致拿着技术想要上位,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随便吧,现在裵文野工作忙得很,家族斗争是没得玩了,只能兢兢业业工作。

    也算是应了那句,和气生财。

    新人仪式走完后,新娘换了一套凤褂裙来敬酒,彼时船已经开到公海附近。

    不大的会场放了一首《良宵真可爱》,犹如留声机里放出来的上世纪女声。楸楸始终戴着口罩,新人敬酒时她也不摘,新人似乎早被知会,并不介意,裵文野连她那份一并喝了。

    旁人都很好奇,即好奇她的身份,闻所未闻,又好奇她是裵文野什么人。有些拍vlog的富二代网红,摄像机长久地停留在裵文野身上,她也就跟着无可避免的入镜,太多了,他本人都懒得去制止。

    “看来明天,你的家人就要给你打电话了。”楸楸戴着小尾巴,拉环似的塞子,坐着不舒服,一晚上都没好脸色,此时靠近他,幸灾乐祸道。

    现场有点吵,裵文野听到这么一句,忽然笑了,手绕过她另一边搭着,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他说:“怎么还幸灾乐祸?”

    楸楸拉下他的手,却没像之前那样拍掉,而是放在腿上,摸摸他的腕骨,似乎想要去感受腕骨的脉象,一呼一吸的跳动。

    就这么摸了一会儿,她慢吞吞道:“你说,如果你家人知道,我私生活这么乱,他们会怎么想?”

    裵文野不笑了,慢慢敛回目光,落在面前一张圆桌上,桌面有一个烧猪头。这次婚宴不知宰了多少只猪。他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右手依旧搭在她椅背,一枚百达翡丽推出袖口,显露在人前,左手被她牵着,任她抚摸着,周遭乌暗,彷佛被做了切割,俩人格外沉默地凝视眼前这只烧猪头,突然感到一丝荒唐悲哀。

    后悔说出这句话了。楸楸心想。

    “当我没说。”

    “知道又怎么样?”

    俩人同时开口。

    楸楸一顿,抿了下唇。

    他又说:“你觉得自己私生活乱吗?”

    “不乱吗?”她两眼涌入茫然,微妙地眨了下眼睛,看着面前的烧猪头,心想,她是有病,但不至于连基本认知都没有。

    裵文野亦在盯着烧猪头,听自己镇定地问:“你试过多人么?”

    听他这么乍然一问,楸楸登时怔忡,谈话内容逐渐露骨,这让她怎么回答啊,这张桌上还有其他人呢,虽然会场闹哄哄的,旁人未必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可当着人前说起这些……楸楸心如擂鼓,环视着会场,她注意力不集中,完全看不出有没有人在关注他们。

    “嗯?”裵文野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非要到回答不可。

    “没有。”没有!她在心里补了一句怒吼,颇有恼羞成怒的意思。楸楸庆幸自己戴了口罩,否则脸上表情都要被看穿了。

    “你说过后面是第一次。”

    啊,这个是。一开始疼死了。

    “所以你只是接得很紧。”

    “……”楸楸看着他,感觉很荒唐。

    裵文野也看着她。

    他说:“这叫乱?这不是井然有序吗?你也不重叠啊。”

    这算什么?给她找借口?楸楸微妙地眨着眼睛,眼睫毛扑扇着,在眼下两颊投了一层参差不齐的阴影。半晌嗤地一声笑出来,真是百感交集。

    第55章 花瓣

    ◎「花瓣挤入花蕊当中」◎

    新郎新娘敬酒环节结束后, 台子上有人在表演,听周围人的热议,似乎是明星艺人,有几个跑过去拍照, 这张桌子忽然就空出大半的位置。

    楸楸虽然坐着不舒服, 可站着也不大舒服,懒得去凑热闹。

    不一会儿, 有两个女人结伴回来, 讨论着见到的明星。

    “你拍到没有?我拍的好糊啊。靠, 你怎么拍的那么清晰,我都全让前面那个高个给挡住了。图发我一下呗!”

    “等等, 我先发个朋友圈。”

    “没想到肖列也来了,他跟Cara居然是朋友,你说待会我们请他合照,他会不会答应啊?”

    “试试不就知道了?找Cara说一声?”

    “Cara在那里, 走走走。”

    楸楸耐心听了半天, 都没有听到耳熟能详的明星,还以为今天会见到那些TVB明星, 然而一个没有, 目光便被不远处吸引,有服务员推着餐车, 上面摆着新鲜出炉的小蛋糕,琳琅满目, 种类繁多, 一件一件往白布长桌上摆。

    她立即扭头, “我去拿蛋糕, 你要吃什么?”

    裵文野正在回信息, 闻言先看她,继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眯了下眼睛,“红丝绒,谢谢。”

    楸楸:“不客气。”

    她扶着椅子站起。裵文野揿灭屏幕,盯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穿梭在人群中,因着太过注意走路的姿势,怕旁人看出她塞了东西,而过度紧张,垂在两边的手些许僵硬。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楸楸总觉得她一路走来,沿途有三三两两的目光在打量她,大约是错觉?没有裵文野在身边,她没什么好被打量的。

    好在脸上的口罩给她带来莫大的安全感,她只管拿了蛋糕便往回走。好不容易走到餐桌边,她盯着桌上色色俱全的烹饪糕点,目不暇接,最后艰难抉择,给裵文野拿了一块红丝绒蛋糕,给自己拿了一块白玉卷和焦烤巴斯克。

    抱着托盘回去,见裵文野不回信息了,注意力在自己身上,蓦然明白,方才不是错觉,这人,这双眼,就像是聚光灯的控制台。楸楸觉得脸热,走路姿势更不自然了,放在平时也就算了,可现在她心里有鬼……

    裵文野却很无辜,说:“我想看着你不要走丢,我有什么错?你不想我看着你吗?”

    不想吗?……也不是。还是想的,最好注意力全程在她身上,而不是去看什么破短信。楸楸哑口无言,将托盘放到桌面上。刚放下,她又拉着裵文野起来。

    “去哪里?”裵文野被她拉出会场。

    “找个没人的地方。”她手里还抱着那个托盘。

    楸楸可不想被人拍到脸,或是入镜任何一个人的vlog,以及婚礼dvd,所以她势必不能摘下口罩。

    裵文野被她拽着往前走,“你知道哪儿有没人的地方?”

    她回头,点头给他看。

    裵文野:“哪儿?”

    楸楸方才在走廊上看到过一个棋牌厅,既然有棋牌厅了,肯定也会设有棋牌室。

    “真聪明。”裵文野低头笑了声。明明他们有个房间就在七楼,乘坐电梯的事儿,她偏不要,非要去找什么棋牌室。

    好在棋牌室不难找,就在多功能厅出去右转,走个十来米就到了。里头已经有客人在打牌,门口立着几个服务生迎宾,裵文野让他们开个无人的小房间,不开台,泡壶茶来。

    服务生问:“裴生想要喝什么茶?有花茶,红茶,普洱,乌龙……”

    “玫瑰花。”

    一旁的女人说。

    裵文野颔首,示意听她的。

    服务生说好的。于是一个服务生带他们去房间,其他的准备去泡茶。

    说是小房间,还真不大,一张自动麻将机,四个座位,一张茶几,几个坐垫,没了。

    再三确定这逼仄的空间没有监控,楸楸摘下口罩,舔舔干涸的嘴唇,饿一晚上,终于有机会进食。金叉子打侧擓下白玉卷一半送入口中,真不错,口感绵密,细腻。

    裵文野坐在她边上,靠着角落的墙,西装扣解了敞开,衬衫扣亦解了两颗,露出半边锁骨,人也显得没方才那么人模人样了。

    “好吃吗?”他问。

    “嗯!”楸楸一点头,想让他尝尝。

    裵文野用手挡了一下,“你吃完吧。”

    他不爱吃甜的,红丝绒尝两口便放到一边。

    楸楸非要他尝尝味道,自己吃了那一口白玉卷,放下叉子,扶着墙半跪起来,一手撑他的肩膀,一手撑着角落的墙壁,微微俯身。裵文野似有些无奈,不过到底没有抗拒,扶着她踉跄的腰肢,薄到一只大手可握,她低喘一声,撑他肩膀的手改到握住他的手腕。

    缠绵的一吻毕。门外传来敲门声,楸楸连忙把脸埋到他颈窝里,旋即门在后方打开,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目不斜视地将茶具一件件放到茶几上,烧热水,泡茶。

    这里的工作人员服务的都是有钱人,因此私底下都是培训过茶道的,正想发挥这一长处,裵文野甩甩手腕,示意他们出去。

    门关上,他拍拍楸楸的肩膀,“怎么跟小狗小猫似的,害怕了就往人身上爬。”

    楸楸悻悻然,小声道:“我可能上辈子就是小猫小狗,或者小鸟,或者各种动物。”

    反正就是不想做人。裵文野心里帮她补充一句。

    吃完小蛋糕,楸楸戴上口罩,跟他回到会场。

    他们那一桌依然空了大半的空位,那两个讨论明星的女人倒是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陌生面孔,男的,化了妆,穿着满是亮片的衣服,眉眼脖子亦洒了亮粉亮片,整个人闪闪发亮。

    楸楸盯着这张脸,觉得在哪里见过。

    肖列注意到旁侧的目光,看过去,与她点了个头,又回去与‘粉丝’聊天,过了两秒,他狠狠一愣,再度看向楸楸。

    裵文野已在原位坐下,胳膊伸到椅背靠着,左右盼顾,心下了然。

    楸楸还真会给他惊喜。

    楸楸想起来了。这位不就是当初在华盛顿广场表演,与场外的她眉来眼去,后来在派对上勾搭上,而后春风一度的男演员么?今儿妆化得浓,乍一眼还认不出来。

    前几年还是流量小鲜肉,粉丝数不胜数,去年还有电影上映,她陪着朋友去看过,同场的有很多年龄比她小的华人高中生,大学生,可见他依然长红。

    她对肖列的印象,除了长得帅,便只剩下活儿真算不上好。因此一场电影两个小时,她始终在为男女主的未来幸福生活感到堪忧。

    她心里一个大写土拔鼠的“啊”。又心虚又难为情。尤其是这件事发生在下午看过的日记、得知裵文野第一次给了她、且也仅跟她一人发生过关系后,就算裵文野如何不介意,她都觉得自己未免太过荒唐,太离谱了。

    “你们认识啊?”和肖列聊天的那两位女士注意到他目光不一般,也跟着回头看向楸楸。

    楸楸摇摇头,扶着椅子坐下。不过她一点都不后悔跟那么多人发生过关系,就算从头来过,她依然会这么选择——当然要规避掉活烂的。要怪就怪裵文野怎么那么能沉得住气,不早一点去找她。

    肖列见状便说:“我常见裵总上报,裵总长得帅又多金,今天见到真人,竟然比报纸上还要好看。”说着他便站了起来,越过半边桌子,要与裵文野握手,“裵总你好,我是内地双格文化的肖列。”

    “我出去透透气。”她丢下这么一句,起身离席。

    公海风很大,四面八方海浪翻腾的声响。船上灯火辉煌,靠近甲板的围栏,隐约能看到近处浪花拍打着浪花,再远就看不到任何事物了,无边无际的黑色汪洋,犹如人内心里的欲望。

    几分钟后,裵文野跟着离席。不过就这么一会儿,楸楸就不知道往哪儿去了。

    他找来服务员问,穿小香风戴着口罩的女人很好找,穿过长廊到视野开阔的甲板,她正费劲地攀栏杆,似想着爬到栏杆外。

    裵文野额角一跳,过去一把拉过她的手臂,拉回来一米的安全区域,见她眼底有错愕,脱口而出的暴戾都软了下来,“你干什么?”

    “我……”楸楸看一眼栏杆外,再看他,仍心有余悸。

    “我耳环掉了。”她看着裵文野眉眼蓄着的阴影,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心里惊恐,声音也变得弱弱地。

    “掉在哪里?”裵文野松一口气,看她手指的方向。

    越过栏杆,下方是船的公主形象标志log苡橋o,与甲板不过半臂距离,那枚银白缀着羽毛的耳环勾在边沿,随着船身摇晃而摇摇欲坠。

    大约就算没人去捡,随着邮轮在海上航行,海浪再猛烈一些,耳环迟早会掉落在下层的甲板上。

    其实他们可以回去叫工作人员拿来工具,避免危险动作。不过裵文野没有这么做,他解开一边袖扣。

    “你要拿吗?”楸楸有点急,“我去找人拿钩子好了。”

    她自己做糊涂事,可以自己买单,不会埋怨自己。万一裵文野摔了,她可赔不起。

    “没事,你在这里等着。”

    这点障碍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只是西装有些限制,总体来说不成问题。一如他所想的,从他翻过围栏,取到耳环再回来,动作行云流水,在船上如履平地,不到半分钟。

    张开手,耳环静静躺在他手心里。

    作为交换,楸楸把手里的袖扣还给他。

    “你不帮我戴上?”裵文野没接,低声道。

    被他点醒,楸楸恍然大悟,凑近些,乖乖地帮他整理袖口,戴上袖扣。

    耳环蹭到过别处,难免沾上污渍,楸楸没戴,放到他西服口袋里。

    看时间渐渐晚了,裵文野没再带她回多功能厅。

    俩人往七层客房的方向走,她隐约能感觉出来,裵文野的心情不太欢愉,走路的步伐也比平时要快,她踏着细跟高跟鞋,被厚重地地毯吸食掉大部分跫音,追得狼狈,踉踉跄跄,好在电梯不在这个楼层,她在‘叮’的一声及时赶到门口,与他先后进入电梯。

    逼仄的轿厢里没有其他人,楸楸扯着口罩边沿,小口喘着气,心想自己还是运动太少。又想着她哪里惹到裵文野,还是其他人惹他不高兴,想出几个答案,然而不合逻辑,所以还是没个所以然。

    回到客房,一如他们方才离开的模样,客房里一点变动都没有。

    “现在我们来说说,你刚才在生气什么?”裵文野回头看她,摘了袖扣揣兜里。

    “什么?”楸楸讶然。

    生气?她哪儿有。楸楸茫茫然看他,心想自己顶多是有些不高兴吧,哪儿称得上是生气?反而是裵文野,他才是在生气吧。

    “没有什么要说的?”裵文野杵在电视机旁的柜子前,问她。

    楸楸不知道该说什么,依旧两眼空茫,不知是不是药吃完了,这两天没吃药的原因,总觉得自己迟钝了一些。茫然过后,她反思了一阵,关于方才的不高兴,终于认清一点,她确实是在生气,对自己,对身边的人,对这个世界。

    见楸楸迟迟不吭声。

    “那就回去再说。”他说。

    裵文野摸了烟和打火机,打开阳台的门,又关上。

    楸楸累了,高跟鞋没脱,挨着床边躺下来,床很软,她小心翼翼的还是破坏了心形状。

    房间里光线昏黄,她眯着眼看阳台方向,裵文野正在打电话,手里扦着一支烟,橙红光点随着风过而明明灭灭。

    不知过了多久,裵文野吸完那根烟,推开阳台门进来,楸楸攫起床上的玫瑰花瓣,往裵文野身上扬。

    裵文野原地站定,眼前洒落零散的玫瑰花,一枚花瓣掉落在他的戗驳领上。

    他摘下那枚花瓣,放在手心掂量,也不知道酝酿着什么坏水,先是温和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楸楸不止一次意识到,跟裵文野待在一起,自己会降智,也不知道是只有自己会这样,还是其他人都会。

    她对这一点感到费解,裵文野已绕过床尾,来到她躺的这边,钳着她的肩膀翻一把,楸楸惊呼一声,背过身去。裵文野膝盖一横,压得她小腿肚无法动弹。

    裙摆没有被掀开,却仍有什么探进了裙摆。楸楸睁大眼睛,意识到他想干什么,忙去阻止,“不要。”

    太迟了。花瓣挤入花蕊当中。

    楸楸郁愤捶床,“你暴力,我要报警,让法律制裁你。”

    裵文野抽了一张纸巾,慢条斯理擦擦手。

    “我看你喜欢的紧,到时还要向法官帮你的好哥哥求情。”

    从床上下来,台上手机嗡嗡响,游艇和邮轮船长那边安排好了。

    “走。”他拉起楸楸,给她戴上口罩。临出门前,一把抓起纸巾包着的口球,塞口袋里。

    第56章 爆炒

    ◎「爆炒牛河。爆炒花甲。爆炒蛏子。」◎

    回到香港, 已经接近凌晨,都饿得七七八八,俩人出去觅食。

    这个时间街上西装革履的男人并不多,他的出现又成为视觉中心, 尤其他今天身上这一套矜贵的西装, 充满S感。

    今晚上,楸楸很少正眼看他全身, 怕发大水, 偶尔又斜眼睨他, 因为忍不住。

    他们去了九龙一间大排档,还没到路口, 便闻到烟火弥漫地镬气,锅起火爆炒的味道。

    然而生意也如锅气,红红火火,不少人在街边等着, 大都T恤大裤衩, 吊带牛仔裤的来享受宵夜,像他们这样西装裙子的, 简直是奇装异服。饶是裵文野, 也后悔没回家换件衣服再来。

    俩人在路边便利店买啤酒,楸楸原本想要二锅头, 被裵文野终止了交易。

    “为什么不能喝?我长大了。”楸楸不爽,看向收银员, “二锅头。”

    “那我不让你长大。”裵文野拉回她的手, 看向收银员, “青啤。两罐。”

    收银员看看他俩, “谁付钱?”

    “我。”裵文野拿出手机。

    楸楸惊讶地看他拿出手机, 往自己身上摸了摸,才发现自己居然又没带手机出门,而她居然一晚上都没有发现。

    裵文野得逞地看她,“切。”

    一人一罐啤酒,俩人站在灯杆下,栏杆旁,聊着天,等座位。楸楸快饿的不行了,晚上酒席都没吃,裵文野好歹吃了几口,听她百无聊赖地报菜名。

    “爆炒牛河。”

    “爆炒花甲。”

    “爆炒蛏子。”

    楸楸深呼吸一口气,怨念地瞪裵文野一眼。要不是裵文野,她不至于现在还在饿肚子。

    “怎么不继续报了?”裵文野说,“要我说都不好吃,还不如爆炒楸楸。”

    裵文野说的,和她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耍,耍流氓啊。”楸楸瞬间耳朵红了,脸也热。

    “不过只能回家尝了。”裵文野拿啤酒罐冻了冻她的脸。

    楸楸躲了,没躲开,脸上一点冰水。她轻轻擦掉,脸上羞愤,捂脸。

    “变态!”

    他笑了下,低头看手机震动,喝一口啤酒,接起来电。

    是卓至。半小时前他叫卓至来拿位置,卓至来拿了,碰巧他们到地儿的时候,卓至觉得他们左右都等不来,手机都快没电,就找了个咖啡店坐下来充电,裵文野到地儿后,问老板现在排到多少号了,距离他们还远着,就让卓至继续充电,省得来打扰他们。

    此时电话接起,卓至呵呵了一声,“表弟,我到底还来吗?”

    阴阳怪气的。

    裵文野:“又苡橋没人拦你。”

    卓至:“那我现在过来了?”

    裵文野听不远处叫号,就差两位了。

    “来吧。”

    过了一会儿,路口走过来一个T恤大裤衩人字拖的男人。

    楸楸认得他,上次见过的‘表哥’。

    卓至有点近视,不高,两百多度,不进实验室的时候基本不戴眼镜,走近了才发现两人,以及两人的穿着,然后在两米开外站住了。

    他一脸生无可恋,“你俩四不四有病,穿成这样来次大牌档?”

    时隔几日不见,表哥的普通话依然不普通。

    楸楸憋着笑,跟他打招呼。

    裵文野:“我看确实是有。”

    “还病得不轻。”楸楸点头附和。

    服务员拿来菜牌下单,三人点了几个爆炒的菜和虾蟹粥,吃个全饱。

    结束后,卓至徒步回家,他们开车回了公寓。

    整个屋子都是黑的,唯独花园开了灯,游泳池波光粼粼,看着就很令人向往。

    裵文野终于明白,那些同龄朋友为何都在恋爱后有了肉裙子,因着下班后生活充实,根本没时间健身。他发誓自己绝不能变成这样。

    但在那之前,裵文野还是想算一算在船上的账。

    取花瓣时,楸楸眼尾飞红,禁不住在小喘气,小手攥着他的手腕,说不好是想让他取出来,还是放进去一些。

    最后裵文野还是取了出来。“都泡烂了。”他轻声道。

    楸楸捂着脸,无端觉得很丢人,看他将花瓣残渣扔到白净洗手盆里,又听他说:“以后,说不定会遇到很多次类似的事情,像今天晚上这样的。”顿了下,他问,“你数过吗?”

    “什么?”楸楸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没,没有。”

    哪儿敢数?楸楸紧张地抓着洗手台边沿,桌面一片狼藉,瓶瓶罐罐袋装的东西,有卸妆的,也有其他的,刚才又用了一次软导管。

    “那你是怎么想的?”裵文野平静问。塞子已经摘掉,堵半天,然而刚拔取出来,小口渐渐关闭。

    “我什么都没想。”楸楸摇摇头。

    “说谎啊。”裵文野叹一句,“如果下次再发生像今晚这样的事情,比如见到刘飞驰,见到Lachlan,见到暨然,见到Aaron,Brady,Dennis……”

    “……你别说了。”楸楸听得恼羞成怒,反身要捂他嘴,想不通,裵文野怎么都知道?

    被裵文野固定在怀里,“别动,手抓着洗手台。”

    他继续说:“你看,只是说说,又要生气,这么不想面对吗?”

    “我没有生气……”楸楸反驳一句,却还是听他的,乖乖撑着洗手台,嘴硬道,“就算遇着了,又怎么样?”

    “是啊,又怎么样?”裵文野附和一句,掌心摁着她背,半根指节被挤压着,消失在视野中,“我不介意你生气,恼怒,贪心,欲望,控制不住想表达出来也行,我都可以看。”

    地上有水滴落,可惜分量不够重,听不到抽抽嗒嗒的声响,不过眼睛看得清楚,还有晶莹剔透拉丝的。楸楸额头渐渐冒汗,感受着背后这人炙热的呼吸喷薄在耳后。

    “但至少,不要因为这么点小事而生气,那会让我觉得我很冤啊,我想方设法让你开心的,结果你因为我是处而生闷气,这是我愿意的吗?公平刻在人心,我理解你这种AA制的心情,可我生来就有第一次,有什么办法,我才感到荒唐吧?是不是?”

    很长的一串话,她艰难地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道点头是哪句,摇头的是哪句。

    “我说太多了是吧?”裵文野了然,“那我一句一句来。”

    他继续说:“说实话,我对这事儿并不太热衷,如果你是想让我用人数跟你对等,这事儿有点难为我。”

    剩下的指骨节都推进,问她这儿是不是初次。

    楸楸连忙点点头。

    裵文野:“那我们对等了,现在大家都有第一次,这件事就过去了。”

    他们指的不是膜,大家都读过书,膜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吧?

    裵文野:“下一个,你要为偷看我的日记道歉。”

    “…我错了。”

    道歉完了,楸楸又迟钝地想着,这怎么能全是她的错呢?裵文野将平平无奇的笔记本摆在桌面上,她只是想借张纸来记邮箱,属于误打误撞罢了,她怎么知道那是用来写日记的?

    “嗯,乖。”裵文野应了,指节撑大,又出来。

    “你知不知我第一次见到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又问。

    楸楸脖子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脑子艰难地启动,在空白处待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你没说过。”

    “你说不能告诉我。”她又说。

    裵文野吻着她脖颈上的汗,都是香的。

    “那你要不要听?”

    “听的。”楸楸小声道,“告诉我。拜托。”

    “我看见你的身体里刮起一阵狂风。”

    楸楸感受着他的食指,从自己的背脊顺着背柱一溜弯儿滑下来,汗珠子被劈开。她咽了咽口沫。

    他说:“向我席卷而来。”

    楸楸问:“我们接了几分钟的吻,你才想了这么一句?”

    当然不止有这一句。

    “我把这话跟你说,是要问问你,”裵文野垂着眼睑,看着食指再度消失半截,“这到底属于自然灾害,还是人为灾害?”

    ……好,好冤枉。他看到的风,朝他席卷而来,怎么就成了她的错了?她可没有掀起什么风,她只是安静的,或许还有点渴望的,看着他。怎么会有风?那晚上根本没有风,白天烤得人浮躁,晚上亦热的要命。

    她低下头,吁一口气,呼吸都热了。

    “怎么不说话?”

    楸楸撑着盥洗台,眯着眼,缓了好一会儿。

    “…自,自然灾害。”她说。

    鬼才会认这是人为灾害,倘若就这么认了,岂不是还得道歉?

    裵文野看着湿了半截的食指,灯光下亮晶晶的,漫不经心道:“你的意思,这是天注定的?跟你没关系?”

    楸楸的背脊也泌出了一层薄汗,像是撒上了闪粉。

    “很,很正常。”她艰难地抬起头,镜子里,她锁骨眉眼也都是反光的汗,“都说艺术源于生活,人类那些引以为傲的作品,都是对大自然的模仿。”

    “很正常?这是常态?”裵文野挑了下眉,多加一根手指并排。

    “不…”楸楸张了张嘴巴,又抿了下唇,像是在隐忍,不发出声音,然而无人知晓,她头脑风暴,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狂风,飓风,地震,火山爆发,这些自然灾害都是地球的常态,不是什么奇迹,对地球来说,就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所以……我没错。”

    “没人说你错。”裵文野拿来旁边揭了盖的瓶子,补了一点油。

    倒太多了,地上都是湿的。

    二突然变四,太多了,楸楸试图躲开,没躲掉。

    他说:“所以你看,于地球而言种种天灾都是小事,她命长着。你又何必在短短百年里,因为这种小事感到费解?”

    “我没有……”好吧,有,楸楸有点介意,陷入了一种困境。

    她甚至觉得,如果裵文野在日记里的臆想不是她就好了,是其他人的话,如此她就不必有心理负担。

    但正因为在日记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在日记里,裵文野把她描述地特别美好,就彷佛她是绝无仅有,只应天上有,而不是她所认为的自己就是一个bitch,疯子,没人爱的废物,渴望被需要的小狗。

    她是那些幻想的载体,最终也真的落实在她的身上,然而呢?在裵文野空幻想的时候,她正在别人身上实施他的幻想——尽管是日记里的冰山一角——可裵文野这方面的经历全是初体验,她的记忆里却大有人在,虽然后来被覆盖掉了一些,但她难免感到可惜,为裵文野感到遗憾,她配不上日记里的只应天上有,她这样的烂人,怎么配?

    在邮轮上,说出那句“你说,如果你家人知道,我私生活这么乱,他们会怎么样?”之前,她曾设想过,如果这个人不是她,是别的她,大家闺秀,与裵文野门当户对,大约会被亲朋戚友祝福的,而这恰恰证明了她的三观是不被世人所认可的。

    楸楸有很多朋友,在学校在公司都人缘好,因为她会说话,会来事,但也不是没有被骂过bitch,公交车,换作从前,她会不屑一顾,“公交车?你太小看我。”

    但不得不说,环境真的影响情绪,回到国内她也开始变得保守,居然开始反省思考,有些事情,是不是真的不应该经历太多?

    话题像是倒车入位,回到最开始,裵文野说:“这就是一个悖论,如果你没经历过这么多,又或你对两性看的不那么开,那在凉亭,我们不会看到彼此,在纽约你也不会来找我,更别说现在邀请我开后门,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从来没有对立面,只有一种结果。”

    她迟钝地想:“那你为什么要选这种,不算太好的结果?”

    裵文野短暂地没有说话,逼仄的卫生间,一时只有浴缸放水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指出,弯刀上阵。

    “因为对我来说,这就是人为灾害。”

    第57章 葬礼

    ◎「生活与死亡」◎

    就这样, 他们的关系似乎进入稳定期。

    虽然谁也没有刻意去约定好。

    见过这样的人,楸楸一时很难找到替补,或是比他更要好的人,想着干脆就这么算了, 人活着也就那么几万天, 说不定哪天她就意外去了。快乐么,快乐一天少一天的, 她决定不忍了, 放任情绪自由。

    也无所谓裵文野怎么想, 如果他要结婚,要谈恋爱, 遇到适合恋爱结婚的人,她再离开也不迟。

    经过裵文野的开解,再加上算盘打得很美,于是接下来两天楸楸一身轻松, 闲下来时就去看他的日记, 和他试日记里一些有的没的,把自己弄得一塌糊涂。

    次日回内地参加他的朋友的一个葬礼, 楸楸觉得很是唏嘘, 明明前天才参加过他一对朋友的婚礼。

    更让楸楸觉得唏嘘的是,这位朋友比裵文野大三岁, 据说是前几年得过艾滋,虽然没死, 不过多年抵抗力下降, 上周得了一场感冒, 便轻易带走了她。

    他们到达现场时, 教堂外面很热闹, 有几个小孩在追着蝴蝶跑,其中一个扑到裵文野腿边,似乎很惊喜,笑着问:“First叔,你也来了。”

    裵文野沉默了一阵,抱起他来,说了一声是啊。又说他长高了,重了。

    小孩骄傲地说他有四十斤了,妈妈都抱不起来了。

    裵文野给他介绍楸楸。小孩显得没有方才激动,腼腆地喊了一声,“姐姐。”

    她不是很会跟老人小孩子相处,更何况还是不认识的小孩,假装甜甜哎了一声应着。

    对自己今天出现在这里也感到意外,原本她是不想来的,可裵文野明天就要出差,至少五天才会回来,离别当前,她有点舍不得,便跟着来了,打算裵文野进教堂后,她在外参观两圈打发时间,晚上他们一起去附近的夜市,感受当地的夜生活。

    和小孩寒暄两句后,裵文野便让小孩儿去玩,又让楸楸在附近转转,别走远,他进去后,等入殓,告别仪式结束便出来,大约一个半小时左右。

    “你放心吧。”楸楸说,“我绝对不乱跑。”

    今天阳光充裕,不似昨天阴雨蒙蒙,真是一天一变。待裵文野进去后,楸楸在教堂外面的树冠下乘凉,懒得去别处转悠,南方酷暑太要人命,呼吸的空气都是闷热的,走在太阳底下,不稍片刻,头皮都是滚烫的。

    “姐姐。”背后传来脆脆地一声响。

    “嗯?”楸楸回头,听出来是方才叫裵文野叔的小孩,回头一看,果然是。

    “姐姐,你是First叔的女朋友吗?”

    其实小孩儿的普通话讲得不太好,通过刚才的交流,她知道这小孩儿是个ABC,从小说英文的。

    反应了一会儿,楸楸摇摇头,说:“不是。”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啊?”小孩儿问。

    楸楸心想有趣,敏锐地感觉出,这个小孩儿跟他关系不一般。

    “你今年几岁?”楸楸反问。

    小孩儿还以为她是觉得几岁儿童谈论男女关系,儿童不宜,辩驳道:“姐姐,如果只是男女朋友,朋友,亲戚,同学,这些关系的话,没什么是不能说出口的吧?”

    人小鬼大,楸楸乐了。她说:“不是哦,我只是不乐意一直被问问题。如果你不回答我,那我也不会回答你。”

    小孩儿被她说服,撅着嘴说:“好吧,我今年七岁了。你可以回到我的问题了吧?”

    楸楸:“朋友的关系。”

    小孩儿肉眼可见地松一口气。

    “怎么了?”楸楸问。

    “没什么。”小孩儿忙不迭摇头否认。

    他不再说话,楸楸也乐得安静。

    庞大的树冠将周围的地面覆盖一层树阴,日光透过树叶的空隙,在地面洒落斑驳的金影,四处传来小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教堂里有动静传达出来。

    楸楸不知道里头躺着的人是谁,只知道是一位女性,今年二十九岁,客死他乡,尸身于几天前从美国空运回来,这几天进行了尸检,报告无异后,于今日举行告别仪式。

    小孩儿站得累了,在她旁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分给她两个。楸楸接过来,道谢,问他怎么不去玩。她看好些小孩儿都在外面玩,有些扑在草丛里,说是要捉一直嘶噪聒耳,令人不得安宁的蝉。楸楸觉得如果他们捉到了,一定会把蝉弄死。

    “她们不想跟我玩。”小孩儿委委屈屈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楸楸也不知道为什么,默了默,说:“没事儿,坐着也行。”

    “姐姐。”小孩儿扭头看她,“我可不可以借你的手机,我想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First叔来了。”

    “啊?”楸楸愣了一下。

    如果只是听前半句,她会借的。可是后半句,使得楸楸心生犹豫。

    一方面是不知道小孩儿的妈妈和裵文野是什么关系,是否会给她带来困扰。一方面是万一是个熟人,那少不了要一起吃中饭吧?

    “不行吗?”小孩儿眼巴巴看着她。

    楸楸受不住撒娇,可也从不委屈自己,她看着小孩儿,问:“你妈妈跟你First叔是什么关系?”

    约莫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那么合家欢,小孩儿脸唰地红了,犹豫了一阵才支支吾吾吭声。楸楸没听清,心里已经猜出来,有不确定,“什么?”

    小孩儿恼羞成怒似的,握紧小拳头,一双眼瞪圆了看她,气鼓鼓地,半晌像泄了气的皮球,说:“我希望我妈妈跟First结婚。”

    这回不叫叔了。

    楸楸就知道关系不简单,那这手机肯定不能借了,她虽然总看热闹不嫌事大,可没有人会看自己的热闹不嫌事大。

    “那怎么办?我跟First虽然是朋友,可我们关系不纯洁。”

    小孩儿愣了一下,看她,“可是,可是,你刚才……”

    “我骗你的哦。”楸楸心底一丝愧疚,嘴里的口香糖嚼得不是滋味。

    这小孩儿刚才肯定很高兴,就像小时候班级里的同学希望某个男老师和女老师结婚一样。

    “好吧,我也猜到了。”小孩儿叹了一口气,颓然道。他滑下排椅,耷拉着头离开。

    楸楸也没拦他,在原地休息片刻,有点饿了,便打算到附近转一转,尝尝车轮饼,脆甜卤藕卤肉卷,虾扯蛋,芝士热狗棒,一通吃下去,七分饱。看着还想吃的饭团,鸡锁骨,酸奶捞……

    她给裵文野发微信:你不在,我只能吃几样,完全不尽兴。猫猫好可怜.jpg

    “做好啦,美女,一共九块钱。”窗口里,老板吆喝着,把饭团递出来。

    “好咧。”楸楸接过,扫码付了钱。

    这段时间在香港遇到的饭团几乎都是台湾饭团,可她不爱吃紫米的,好不容易在这儿遇见一家东北大米的传统饭团,没忍住还是买了个,额外加了海草鸡柳和酱八爪鱼,一手握不住,她找了个阴凉地儿坐下吃,看着周围人来人往,庞大树冠遮头,她慢悠悠地吃着饭团,看街上百态。

    没吃两口,有个人在她身边坐下,楸楸无聊地看过去,愣了一下。

    楸楸嘴里一口还没咽下,怔忡看他,“不是一个半小时?你怎么出来了?”

    “没事,我心里先告别了。”裵文野指了指她手里的饭团,楸楸见状,忙递给他,他自己也不接,攥着她的手腕移到嘴边,咬了一口。

    楸楸看着饭团,四分之一没了。她本来也就是尝个鲜,最好是她吃一点,裵文野吃一点,如此她能吃到更多的美食。她把剩下的饭团给了裵文野,就地开赌局,打赌他会四口吃完,如果她赌输了,那么她要坦白刚才那个小孩儿的事情。

    裵文野平时吃饭不算狼吞虎咽,却也不是细嚼慢咽,姿态中规中矩,瞧着没有吃播那么下饭,就正常人吃饭的样子,油水或茶水溅到桌面得用纸巾擦掉才继续吃,勺筷拿捏的地方不能有水珠,得擦了才能用,厨余残渣不能放在餐桌上,得有盘子垫着,茶餐厅喝冻柠茶时也得有纸巾或杯垫垫着,以防杯壁上的水珠滑落在桌面……

    以上都是楸楸长久观察得来的,就像他下厨完了,得要先把炉灶周边的油渍给擦拭一遍再用餐一样,都是刻进骨子里的操作。

    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完饭团,还剩下最后一大口,楸楸心想这回肯定赢定了。

    不远处有个穿着围裙的姑娘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杯黑糖珍奶,跑得气喘吁吁,脸都红了,“客人,你刚才在那里买的奶茶,”她转身指了下不远处的店面,“做好了但是一直等不来你,我就给你拿过来了。”

    “啊。”楸楸想起来了,她刚才看到这家奶茶店,似乎网上很火,见前面只有三四个人排队,便下单了,而后去隔壁买饭团,然后就忘记了奶茶的事情。

    楸楸接过奶茶,连忙跟她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

    店员送完奶茶便跑了。楸楸抱着珍奶和吸管转过身,对上裵文野的视线,以及他手里还剩下一小口的饭团,显然比她刚才起身时少了一半。

    输了。

    楸楸面不改色坐下来,吸管撕开包装,插进奶茶里,吸了一口,等他慢条斯理地吃完饭团,扔完垃圾回来,楸楸将奶茶递给他,慢悠悠说起方才在小孩儿的事情。

    裵文野全程安静地听完,最后‘哦’了一声,慢慢腾腾说了一句:“还好你没借他手机,他妈妈现在可接不了他的电话。”

    “你怎么知道的?”楸楸原本在看地上的阴影,闻言弹地回过头,眼底有警惕。

    “因为此刻他的母亲,就在教堂里躺着。”

    楸楸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狠狠一个怔愣,眼神里充满着不可置信,讶然道:“今天告别仪式的主人,是那小孩的母亲?”

    “他好像没有意识到,他母亲永远的离开了他,也没有人跟他说过,要永远记住某个日子,某个瞬间,或是今天。不过这对于一个乐观的小孩来说,可能是一件好事。”裵文野盯着被多冰珍奶弄得湿漉漉的手。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希望有人跟我说,死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楸楸从包里拿出纸巾,帮他洇掉手上的水珠,又将那张纸巾贴到杯壁上,“我不想第二天,或者第三天,第四天?一周,或是一个月吧,不想有朝一日醒来,不明白为什么妈妈突然间就不在了。”

    “嗯。”

    “你也认同吗?”楸楸看着他。

    “不想一切不明不白的,可是想得多未免太难受,我可能没有你勇敢,这一点我很犹豫。”裵文野将奶茶还给她。

    “你害怕死亡吗?”楸楸抱着奶茶,低头吸了一口,缓缓问他。

    “是啊。”他说,“以前不怕,后来近距离接触过,就怕了。跟你多说一件事。”

    楸楸点点头,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裵文野说:“你还记得,前不久提到过的,父母有意让我们相亲的那位,在加州留学的女生吗?”

    楸楸当然记得。

    紧接着裵文野说,他第一次吃阻断药,就是因为这个女生。

    那时他还不算抵触、对于跟世交伯父的女儿见面这回事,至少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路途遥远,被催到不能拖,才择了个空闲的日子出发。

    结果是那天他在加州被人放了飞机,在餐厅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拍了张照片给母亲,心想这可不是他的错,便走了。

    来都来了,他决定在加州好好玩一圈,先后打卡了远古时期的世界缩影Yosemite National Park,还自驾游了加州1号公路,一号公路横跨整个加利福尼亚北部,将洛杉矶和圣地亚哥连接起来,被称为“美国的脊梁”,可惜时间紧迫,没有去一趟东接的内华达州,见识见识传闻中全美最孤独的50号公路。

    第三天,就在他把车子还给租车行,打算离开加州时,他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那位Selina。

    Selina请求他今天一定要见一面,否则她不好跟父母交差,裵文野原本懒得理她,电话挂断后,母亲的电话进来了,他有些不耐烦,最后大家各自退一步,只要他今天去赴约,那么接下来几年直到回国,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他当时就一个想法,这位Selina家里一定是富可敌国,值得他母亲如此出卖儿子。

    “还是一开始订的餐厅,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一个孕妇。”裵文野自嘲笑笑,“当时快生了,你知道吗?”

    “她瞒着家里人,想要生下这个baby?”楸楸愣住,“就是刚才那个小孩儿吗?”

    裵文野‘嗯’了一声,“她也不想相亲,但她那会儿毕业了不回国,不读书,不工作,家也不回,她家里人放心不下,就想着干脆让她结婚算了,说也算是有点事做。谁知道她已经怀孕,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华侨。”

    大家都不容易,俩人礼貌而和谐地吃完一顿饭,看在她是孕妇的份上,裵文野开车送她回家,接下来如果不出意外,他得掐着时间去还车,而后去机场。

    结果不出意外,还是出了意外。

    在车上,Selina羊水破了。

    到目前为止,裵文野还算镇定,只在她颤抖着声音说羊水破了的时候,慌了那么一两秒,而后立刻导航最近的医院,并打电话过去,告知对方车上有个孕妇,羊水破了。

    结果Selina忽然幽幽冒出一句:“告诉医生,我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

    一瞬间,方向盘都快滑了出去,车轮胎在马路上吱嘎一声,裵文野好不容易扶稳了方向盘,惊骇看她一眼,几乎头皮发麻,像看一个怪物,脑子里一万匹草泥马跑过,心想你怎么不早说?一顿晚餐一个多小时,她不说,上了车也不说,羊水破了也不说,直到他给医院打电话,才突如其来这么一句。

    偏偏就撞在他昨晚不知道碰到什么,划拉出一道小血口的档口上,大大提升了感染的概率。

    那一刹那,他脸上乌云密布,都是阴影,简直掐死她的心都有。

    送到医院后,医务人员穿着防护服,把她抬下去,裵文野自顾不暇,去打了免疫球蛋白,后来吃了一个月的阻断药,全方位阻断,万幸最终是没有感染。

    再后来大约是过了一年半载,他接到母亲的电话,对Selina及她家人乱骂一通,裵文野终于在母亲这里知晓了来龙去脉,Selina被一个四十好几的华侨老男人骗了身心,结果孩子怀上了老男人才告诉她,自己是HIV携带者,需要进行母婴阻断,Selina傻眼了,不久后她亦被确诊HIV,于事无补,最后她还是被老男人说服,决定要将孩子生下来。结果第二年,老男人就去世了,死前财产全给他的前妻和孩子,Selina只捞到一份在美还有五十年期限的房产。

    那会儿裵文野已没心理阴影,问婴儿有无大碍,孩子足够幸运,及时母婴阻断使得孩子没被感染。

    再后来是他回国,Selina父母带着孩子和大包小包来感谢他见义勇为。

    裵文野心想这是见义勇为么?分明是被人耍了,还好Selina自知理亏没来,否则他当场摔碗就走。

    难怪他被造谣活儿好,估计是被人撞见频繁吃阻断药。

    楸楸感叹,如果那会儿他真被感染了艾滋,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他是处男的事实。

    第58章 裸泳

    ◎「Iamsleeping.」◎

    在生活上, 其实她和裵文野也不是完全合拍。

    譬如她凌晨两点约了黄婉伶出去宵夜喝酒,小心翼翼不吵醒明天还要上班的某人,结果刚窸窸窣窣穿好衣服,灯就打开了, 后续是裵文野也不睡了, 开车送她去约好的地点,也不打扰她们夜聊, 人送到了就走。

    到凌晨四点多钟, 他给楸楸打去电话, 问她们几时散伙,他去接人。

    她喝醉后说话总是软软糯糯地, 些许含糊,怎么听都像是在撒娇,答非所问,说整片青黑的天空怎么还不亮, 海怎么是黑色的。

    裵文野猜她在浅水湾, 笑笑道:“这个黎明没想象中那么快。”

    楸楸听到车子引擎的动静,“你要来找我吗?”

    “是啊。”他说, “你喝醉了还在海边, 我不放心。黄婉伶呢?”

    楸楸‘哦哦’两声,回答:“她回去了哦。”

    没开地狱猫出去扰民, 换了一辆保时捷993老车,黑色车身配银色的大抛边轮毂和金色中片, 手机连上车载蓝牙, 这台车的车载音响特别贵, 因此楸楸说每一句话, 都像是在360度全方位环绕。

    “好无聊, 沙滩一个人都没有。”她趴在栏杆上,眯着眼睛看海岸线,月光朦胧,在平静地海面滤上如雾般的光辉。因着喝过酒,情绪敏感,又道歉,“对不起,吵醒你了。”

    “没事,今天行程充裕,有很多时间休息。”裵文野一心开车,车速不快,因此声浪也不大。

    十几分钟后,993到达浅水湾沙滩。

    浅水湾位于太平山南面,依山傍海,海湾呈新月形,浪平沙细,滩床宽阔。楸楸就在沙滩上,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树杈子,在沙子上划划写写,长裙裙摆湿了一截,大抵也下海玩过了,不过没往深处走,布料水纹到膝盖便戛然而止。

    裵文野摸来烟和打火机下了车,走近才发现她蹲在沙面上画画,一只小猫,戴着项圈,一道阴影盖下来,遮了头顶月光。

    树杈子一顿,楸楸梗着脖子回头看,见是他,肉眼可见地松一口气,她拍拍心脏,“你怎么走路没有声儿啊?我还以为我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你活着,去哪里都行。如果你死了,我就捉你回来做标本。”裵文野在她身边蹲下来。

    分明是吓人的一句话,可楸楸只觉得浪漫,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们俩,心理好不健康。”

    他不置可否,拿过她手里的树杈子,在小猫周围画了一间小屋子。

    楸楸抢回树杈子,在屋檐下画个牌匾,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那天趁着四下无人,楸楸第一次尝试了裸泳。

    她下到淹没肩膀的深度,脱了裙子,将彻底湿水的裙子用力扬一把,试图扔到岸上,到裵文野手里,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臂力,低估了湿透了的裙子的重量。

    裙子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海水推波而起伏飘荡,裵文野把鞋脱了,去捡她的裙子。半晌楸楸又将她的内裤胸罩扔过来,这回湿了水的重量倒是刚刚好,裵文野稳稳接在怀里,只是捎带的海水不免地溅到他衣服和脸上。

    楸楸潜入水下,顺着海边游泳,月光不时拂过她白皙的身躯,渡上一层柔光。

    他站在原地,嘴里还咬着一根烟,手上将她的裙子和内衣扭成麻花,将水分还给大海。

    在海里游泳有海浪阻碍,不像游泳池里的轻松。楸楸来回游了两圈,手臂便感到疲软,在抽筋之前回到方才脱衣的位置。

    裵文野就站在水里,海浪小,到了都得绕着他走。

    他一手扦烟,烟头火星随着吐息一明一灭。一手臂弯处捞着她的裙子内衣,等着黑夜风干。

    楸楸忽然从水里冒头,在水里站起来,一手抱着胸前遮挡,一手捋着头发往后带,半截身子还在水里,头发脸上都在往下滴水,有的直接掉落在海面上,有的在她的锁骨,小腹上蜿蜒而下,没入水中。

    “爽吗?”裵文野问她。

    “嗯!”楸楸点点头,心想除了做.爱做的事以外,好久没那么痛快了。

    在海边游泳的这么两圈,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释放,没了世俗的束缚桎梏。

    裵文野笑笑,问她还游吗?

    楸楸摇摇头,“我累了。”

    “穿上衣服。”

    俩人离着有一米远,裵文野先将裙子整理出领子,套在她头上,而后捞着裙摆,小心别掉在海水里,随着她一步步靠近沙滩,才彻底将裙摆放下。

    “内衣还穿吗?”裵文野掂量着手里的两件小件。

    “算了,回去洗澡换衣服。”楸楸歪着脑袋,在挤头发的水分。

    换衣服?裵文野一愣,“还想去哪儿?”

    “喝早茶。”楸楸歪着头斜睨他,“你不用陪我的其实,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没想到她整夜不睡,出去喝酒,海边裸泳加起来都不累。

    他说:“我也饿了。”

    他回家后没睡,煮了一杯咖啡,把今天的活儿都提前干了。

    “要不要看日出?”裵文野看着腕表,五点钟,大约过个半小时便日出,如果现在回去洗澡换衣,似乎来不及。

    “算了。”楸楸摇摇头,“我对日出没有那么迷恋。”

    那就回家。又是开了十分钟出头的车,回到公寓停车场。

    楸楸披着他备在车里的毯子,看电梯里的镜子,倏然倒吸一口凉气,像见鬼一样,原来她睫毛膏全化了,在脸上张牙舞爪。

    好在头顶灯光昏黄,不是惨白,否则她不啻女鬼。

    好在除睫毛膏化了,底妆却完好,说脏也不算很脏。

    “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楸楸哀哀一声,双手捂脸,中指食指成小树杈,两眼穿过树杈哀怨看他。

    “挺可爱的。”裵文野已经憋一路笑,此刻终于乐出声来。

    “像鬼一样。”小树杈不见,她完全捂着脸。

    “没有人看到。”裵文野摸摸她半湿的头发。

    “你不是人啊?”声音闷闷的。

    “你什么样儿我没见过?”

    啊。也是。楸楸心里回答。

    电梯一到,指纹开门,第一件要事就是卸妆洗澡。

    裵文野亦快速地冲了个凉,换上舒适的外出衣服,将换下的衣物放到洗衣机。

    楸楸洗完澡出来,只见他正在洗衣房里手洗她的内衣,楸楸凑近,从背后抱着他腰。

    感觉到后背湿了,裵文野让她去吹干头发。

    “噢。”楸楸乖乖答应走开。

    五点多钟,天光熹微。俩人再度出门,这回没再开车,省得找地方停车。

    沿途经过一些没开门的屋村和铁皮屋茶档,这个时间出来喝早茶的人不少,夜茶时间虽然过了,但路上仍有三点开的夜茶档亮着灯,看招牌是每天凌晨三点开到下午四点。

    最后他们去了一家茶楼,凌晨五点多钟,外面居然排着队,好在排队的人不多,都是一家阿叔阿婆,整个一盅两件在聊天。

    等个几分钟,刚落座,有个阿叔过来点单,要点了单才算开台。

    裵文野拿来茶水洗餐具,将餐单给她,用普通话说:“跟阿叔说,我们吃什么?”

    楸楸早在方才过来的路上练习过几遍,被裵文野忍着笑调教口音,这会儿仅凭记忆力跟阿叔复述。

    “全部都来一笼,烧麦,虾饺,金钱肚,糯米包,煎萝卜糕,凤爪……”

    “得啦得啦。凤爪,好嘅。”阿叔忙得很,开了台让他们自己去自助拿,“果边自己摞,咩岩食摞咩。”

    楸楸误会了,以为自己说得不准确,阿叔不耐烦听,被打击到,扭头看他找安慰,眼巴巴,可怜道:“我有说错哪个吗?”

    “没有,做得好。”裵文野在用茶水洗碗杯谍和筷子,“下午去铁皮屋茶档,那里会耐心听你说完的。”

    那个楸楸知道,她之前和黄婉伶一同去过,即将排到她们的时候,店员过来给她们点单,点完单后,才由店员领着她们去空桌落座,出餐非常快,落座几分钟,猪扒餐蛋面便上来了,吃到一半时还有一对小情侣过来搭台拼桌。

    “好。”楸楸严肃地点点头,明白学习一门语言,最重要是敢说。

    几分钟后,楸楸刚才报的菜名一笼一笼呈上,裵文野觉得不太够,少了灵魂,自己去拿一份猪肠碌,回来碰见小推车,要一碗香草绿豆沙,问楸楸要什么,她看着桑寄生蛋茶这个名字觉得新奇,便要了一碗。

    吃饱喝足,结束早茶后,楸楸终于发困,回家的路上都是强撑着,脑子不足以思考,刚到家门洗漱完就睡。裵文野则收拾收拾回公司上班,早上十点有个董事会会议,今天就这件较为重要的事情,结束后便可以早退。

    到公司后,他先看了会儿电子邮箱,几分钟后助理敲门走进,持续了一个十五分钟的会面,为他安排今天和明天的事情,裵文野能推就推。

    助理一边做着标记,一边惊讶,还是头一次见boss刚上班就想早退,好在接下来确实没有要紧事,最大的行程除去待会的董事会会议,便是明天出差,确定裵文野明天会直接从家里去机场,不来公司上班后,这次会面结束。

    助理出去后,按照安排,他先与驻纽约的亚太区首席财务官进行了一番视频通话,结束后又与驻北美的顾问讨论公司内部一个针对私募基金行业最新的成功案例,而后时间相对宽裕,在休息室早休一小时,十点开会。

    十二点回到公寓,拎着楼下买的斋奶上楼,到卧室,楸楸还在睡,他便先去冲了澡,回来时楸楸换了个趴睡的姿势,右手抄在枕头下,被子退到腰部,浑圆压着床单。

    楸楸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好,平均两个小时醒一次,也没有什么东西扰她清梦,醒了也很快就睡着。

    倒也没有感到意外,这就是突然断药的下场。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情绪患得患失,睡眠断断续续,睡不长。

    因为睡不长而没精神,白天发呆的时间更长了,同时没了药物的抑制,其他思维正在荒唐地发散。

    “不要。”楸楸嘟哝着,睡意一点一点被抽离,意识回到脑子里。

    她依然保持着趴睡的姿势,右手抄在枕头下,要说有什么不同,大约是自己全身都被某人的温度所覆盖,膝盖窝被顶着,过了两秒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得不侧过身来,右手被压在枕头下抽不出来,只能艰难地用左手去推后面的人的臂膀,结果什么都没来得及发声,便被人摸着发旋亲吻,将声音堵回去。

    缠缠绵绵舔舐好一会儿,终于获得自由,被吻得水润殷红的嘴唇微张喘气,右手不知何时挣脱出来,反过来抓着枕头,她眼里湿润润地趴在枕头上,声音闷闷地,“I am sleeping.”

    “我知道,你不需要起来。”

    第59章 文身

    ◎「生活不够刺激」◎

    这一觉累极, 直接进入深度睡眠睡了个饱,直到傍晚才醒来。

    结果是铁皮屋茶档也没去成。

    好在斋奶放冰箱存放着,过四五个小时还能喝,裵文野拿出奶锅煮热了换到透明随行杯里, 楸楸抱着杯子, 和他一同去附近商厦的地下超市,冷气开得比楼上还要猛,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 楸楸抱着热乎乎的随行杯,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虽然睡饱餍足,可腿还是疲软地, 没什么精神思考,裵文野停在某个货架前,看她满脸空白,脑子放空的模样。

    “饿不饿?”他问, “那边有熟食区, 有蛋糕,买了去找座位。”

    楸楸抬眼看他, 反应了两秒, 缓缓摇头,“我要跟着你。”

    “那你跟着吧。”裵文野没拒绝, 从零食区绕到生鲜区。

    “今晚要吃什么?”楸楸打开随行杯盖子,埋头吸着吸管, 盯着他的脚下。

    “你想吃什么?”裵文野头也不回, 看着生鲜区的食材, 亦在思考。

    出门仓促, 楸楸只套了件中袖T恤和运动裤, 上黑下灰的搭配。

    裵文野是白T搭DK西服,比他上班穿的西服要休闲不正经,帅得雅痞,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恣肆无忌的气场。

    出门在外,楸楸依然不太能正眼看他,只得盯着他脚下看,可看着看着,两颊至耳根突然通红,裵文野的脚踝真是性感,他小腿纤细,跟腱修长,到笔直下来的脚脖子,那只脚后跟落地,肌肉青筋就会绷紧,显得异常漂亮。

    她过去只看得出他大腿很有力量,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脚踝居然能看出性感这两个字。

    没有注意到前方停了下来。裵文野没有听到回答,便停了下来,转身看她盯着地上,不知在想什么,很是出神。

    他胳膊肘搭在购物车上,好整以暇看她,直到她险些撞上来,错愕地抬起头,一阵心虚,赧然道:“怎,怎么了?”

    “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裵文野说着,手背触上她的额头。

    楸楸愣了一下,心里有鬼,差点听岔了,听成没有h拼音的版本。

    “没有……”楸楸别开脸,却没阻止他的动作。

    手背在额头上贴了一阵,体温确实正常,没有发烧。那就是别的。裵文野收回手,慢条斯理道:“喜欢我穿成这样?”

    楸楸心跳得飞快,捂着耳朵,“别说了别说了。”

    见她下巴脖颈青筋绷紧,实在不能再逗了,再逗就要生气,裵文野气声切了一下,“有贼心没贼胆。”

    随便你怎么说。楸楸腹诽。她需要一点时间转移注意力,心不在焉地与他相隔两米,看裵文野买了排骨,她才上前去,悄声说自己不喜欢吃排骨,因为肉太少,吃着不过瘾,所以不用买她的量。

    “排骨用来煲汤,不用你吃,喝就行。”裵文野正在等称重,“你这样日夜颠倒,睡眠不规律,还容易醒,今天煲个石斛橄榄花旗参汤正合适,补虚。”

    称重的老板原本对他们爱答不理,直到后半句的关键词触发了他,然后便热心肠地操着一口港普对他们说:“识货喔啊生,这道汤好喝的,放点麦冬更好。润肺,益胃。”

    “是吗。”裵文野笑笑道谢,接过称重好的排骨,放到购物车里。

    买完排骨,俩人往其他方向走。

    “你在香港也会说普通话吗?”楸楸问。

    “对方说什么话,我就说什么话。”裵文野说,“牛排吃吗?做宵夜,明天中饭都行。”

    楸楸还没看过去便说了一声“好啊”,开放式冷柜摆了一些腌制好的牛排,挑选口味买回去后直接开火下锅即可,不用再自己做调料,她在纽约生活也喜欢去超市买这些半成品,尤其是韩国超市,速食品半成品超级多,简直是懒人福音。

    八点过后,超市里很多商品会打折。这会儿六点没那么多人,俩人慢悠悠地在货架间打转,裵文野边跟她介绍晚上吃什么,买了半成品洗净处理好的肥肠,做干锅肥肠。买了两盒肥牛卷和一颗洋葱,做照烧肥牛饭。买了空心菜,做腐乳空心菜,买了手.枪鸡腿,打算做凉拌盐焗手撕鸡……

    三荤一素一汤,差不多了。

    楸楸跟在他身后去自助结账,想起少女时期的自己曾幻想过,长大后谈恋爱了,与‘男友’一起去逛超市,买避孕套一定是个重头压轴环节。

    没想到时过境迁,她根本不需要这个东西。

    仿似热恋期,当天晚上,两人进行一番温存,下午睡了一觉,此刻大脑还精神活跃着,点了一根烟,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分食,随后楸楸抱着他睡了一会儿,又惊醒。

    裵文野还没睡,看她乍醒,惊讶。

    “怎么了?”

    楸楸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努力了一会儿,依然没能睡着。

    黑夜中,裵文野换了个姿势,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抚拍她的背部。

    他说:“宝贝,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楸楸感觉到他的一呼一吸,牵动着自己的黑发。

    她仰起小脸,小手摸到他的下巴,奋力仰着头蹭了蹭。

    房间里很黑,窗帘密不透风,真真一点光线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

    她又靠近了一点,头埋他颈窝里,低声道:“我想文身。”

    “想纹什么?”裵文野直觉她这个时候提,应该不是一个普通的文身。

    楸楸说:“想让你给我纹。”

    “我?”裵文野顿住,他哪儿会文身?

    想了想,没拒绝,可文身毕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短时间内,我只能学会文字和简笔画。再高超就不行了,有些事情,还得是专业的人来干。”

    “就是字而已。”楸楸怕他拒绝,连忙道。

    “你想纹什么?”

    “还没想好。”楸楸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声音小小的。

    其实不是没想好,是因为选择太多了,她需要在十几个选项里,选出几个。

    “明早去看看?”裵文野摸到她的耳朵,轻揉着耳垂。

    “你明天不是要出差吗?我不急的。”楸楸摸黑吻她。

    “早上去,下午走。”

    “噢。”她点点头,“好。”

    “再来一次?”

    “……”

    这回是很小声的嗯。

    这一觉倒是没再中途醒过,一觉睡到次日七点。

    睁眼时,屋子里依然黑,依稀能看清周围的轮廓,卧室门虚掩着,留了一道缝隙,外面传来轻微的动静,不至于吵醒人,但是又让人听到存在的程度。

    楸楸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慢吞吞下了床。

    路过客厅时,看到裵文野在外面游泳,阳台门开着,翻涌的水声不断,她脚步没停,进了洗手间,门也没关。

    过了会儿,客厅传来动静,楸楸刷完牙,吐掉泡沫,含着水漱口,裵文野荡进了洗手间,站在她身后,眼神直勾勾地,又不说话。

    他头发短,随便擦了擦,有的发丝还在滴水,掉在布料单薄的浴袍上,洇湿了布料。浴袍衣带系得松垮,胸肌腹肌都露出了一半。

    楸楸莫名其妙,诧异看他,吐了水。

    “怎么了?”

    大概是昨天没想通的事情,经过一晚上的思考,今天有了答案。

    “你是不是没药吃了?”

    “啊。”楸楸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讶然一瞬,不想承认,别开脸,装作忙着继续漱口,没回答。

    落到裵文野眼中,这就是承认的连招动作。

    等她漱口完毕,清水洗了脸,裵文野说:“我买了葡挞,做了蚵仔煎,鱼饼和通心粉。来吃。”

    这是招供的第一步。

    楸楸垂着脑袋跟出去。

    路上,裵文野问:“怎么突然间就想文身了?”

    “就是突然想。”楸楸有点紧张,没想好怎么回答,吸了吸鼻子。

    “别从问题里揪现成的答案。”

    “……”

    算了,迟早要说实话的。楸楸心想着,说:“因为我觉得生活不够刺激。”

    这个答案,裵文野大致能猜到,可又觉得不至于,不过是一个文身,能上升到刺激这个高度吗?

    对未成年也许可以。

    但对楸楸来说,还没有被蚊子叮一下来的刺激吧?

    “你现在的生活很平静吗?”裵文野让她坐下,将刚做的食物从保温拿出来。

    “不够刺激。”楸楸抿了抿唇。

    “你还想要多刺激?”

    楸楸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回是真的很刺激,刺激到她难以启齿。

    裵文野将餐盘放到她面前,想着有什么事儿,吃完再说。

    “吃吧。”

    “你吃过了吗?”楸楸看着无论蚵仔煎,还是鱼饼和通心粉,都只有一份。

    “我吃过了。”他拆了葡挞的盒子,拿出一个,陪吃。

    “刚游完泳没消化吗?你游多久了?”楸楸没什么胃口,拿起勺子先吃那份看着清汤寡水的通心粉,只加了青瓜丝和一点瘦肉丝。

    裵文野看了眼时间,“四十分钟。我吃葡挞。”

    都吃了还吃,那岂不是白运动?算了,盛一碗通心粉的汤吧,看着清汤寡水,没有酱油重调色,但他放了盐巴,还是有味的。

    一口通心粉入口腔,楸楸眼前一亮,“好吃!”她还以为这个品相,顶多普普通通,没想到还挺开胃。

    “好吃就多吃点。”裵文野说,“你现在瘦的屁股都没肉了。”

    他知道这话说得粗俗,但他还是想表达,楸楸还是肉肉的好看,她不适合瘦骨嶙峋,看着都没有生命力了。

    “怎么可能!”楸楸眼神里潜入浓浓震惊,看着他,她瘦的是胸,她知道,但是屁股怎么会瘦?

    裵文野咬半口葡挞,看着她,怎么不可能?瘦的手腕骨头纤细,以前大腿虽然匀瘦但至少有肌肉线条,现在摸着肌肉都没了,连脂肪都所剩无几的样子,大约是夏天?总体只剩下瘦。

    楸楸大受打击,当初发现胸围瘦一圈,都没这么难受。

    第60章 名字

    ◎「省略号」◎

    待她吃得七七八八。

    裵文野才问:“能说说么?”

    “抑郁症。”提起这个, 楸楸食欲都没了。虽然她已吃饱。

    “还有呢?”

    楸楸一怔,“你怎么知道还有?”

    裵文野说:“大学有心理课程,你看着不止是抑郁症。”

    楸楸思索片刻,“因为我比较冲动?”

    “嗯。”

    抑郁症患者在服药期间, 欲望很低, 甚至可以说是低迷到没有。

    但她一反常态。

    “恭喜你猜对了。”楸楸承认。

    “还有焦虑症。”承认得不多。

    “还有呢?”裵文野耐心问。

    他也不是没了解过焦虑性神经症。

    楸楸眯起眼睛,眼神里拉起了警戒线。

    她紧盯着裵文野, 眉头蹙着, 语气里开始带上焦躁, “你是不是已经猜出来了?”

    裵文野:“sexual addiction?”

    犹如一片乌云盘踞在大脑里,楸楸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觉得我毛病挺多的?”她问。

    “我没有这么认为。”

    “那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她一脸冷漠, 语气听上去已经很不爽了。

    “……”裵文野看着她,“楸楸。”

    “sorry。”楸楸不说话了,埋头吃通心粉。

    又过了会儿。

    裵文野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这么跟我说话。”

    楸楸握着勺子的手一顿,心里早就悔意翻腾, 她抿着唇, 还是低着头,觉得很难过, 胸腔里似有团气体在无限发酵, 闷闷地膨胀到极限,彷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腔, 体内爆炸。

    “我知道我错了,我会吃药的。你不要骂我。”

    “我没有骂你, 你不用先入为主的认为自己有错。”

    “有毛病。”楸楸骂了一句。

    “骂我?”裵文野笑了一下。

    “是啊。”楸楸说, “你可不就是么?我也是有毛病, 为什么不认?人贵在要有自知之明。”

    “行吧, 大家都有病, 一起吃药。”

    楸楸皱了下眉,只那么几秒,意识到裵文野的刻意拌嘴和陪伴,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才觉得整件事情似乎也没什么好生气的,真是太不冷静了,她顿时松开了眉眼,懊悔道:“对不起,我控制不好情绪,你原谅我。”

    以前可以控制情绪,是因为吃了药后,一般情况下脑子心里都心如止水,毫无波澜,她可以像做填空那样,在空白处,填入自己根据事态解析分析后、认为是正确的情绪即可,这样与人交往永远都不出错,因为她学过,上过专业的课,只要她想,交友交心都绰绰有余。

    但是现在,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并不怎么愉快,并被这种情绪控制。这太糟糕了。

    饭后,俩人换了一身外出的装扮,开车去了九龙尖沙咀。

    裵文野今日难得没穿西装,穿了黑裤搭切尔西靴,上衣白色长袖,圆领带两颗纽扣,但他没系,一边撇开了,露出半截锁骨,戴了一条红绳玉观音。

    民间有‘男戴观音女戴佛’的说法,裵文野说这观音是他出生那年,姥姥家里给的,以前不离身,绳子不知道换了多少条,出国那年他谁也不信,就不戴了,回国做生意,见的人多了难免脾气暴躁,偶尔戴着降降火。

    楸楸听完,觉得他话里有话。

    “我今天是不是惹你生气了?”楸楸弱弱问,“我只是控制不住,觉得很烦躁……”

    “不是。”裵文野开着车,正视前方,“我只是引以为戒。”

    “其实,我现在是不是挺讨嫌的?”楸楸胳膊肘搭着车窗沿,手心撑着脑袋。

    “也还好吧。”

    “也还好吧?”楸楸侧过头,这答案可不好听,意味着她确实有某一刻让裵文野心生厌恶或厌烦。

    “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完全讨人喜欢的人吧?一生当中总有那么几个时刻,会被人厌烦的吧?”

    “也对。”楸楸觉得他言之有理。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事先说明,至少在香港期间,我从没有觉得你烦过。”

    “那就是在纽约的时候有咯?”

    裵文野不否认,但更多的也不是厌烦,就只是烦而已,想靠近的时候还是会靠近。

    到了地方,楸楸先下车,裵文野去停车。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单肩抹胸上衣,搭了一条黑色吊带高腰包臀短裙,中间部分肋骨处露出一点肌肤,配一双切尔西靴。

    路边有卖糯叽叽,她爱吃软糯的东西,买了五块钱的红豆和抹茶馅,裹了黄豆面,等裵文野过来一起吃。

    一如既往地,他一过来,就如同打了无形聚光灯,无论走到哪,注目礼就跟到哪。

    楸楸戳了一块糯叽叽给他吃,他吃不惯,不过还是细嚼慢咽了。

    这家文身店就叫‘Tattoo’,翻译过来还是文身的意思,开在一条还算宽敞且商业气息浓重的巷子里。

    楸楸不识路,也不知道这家文身店是裵文野在网上搜的,还是有什么渊源,俩人刚出现在门口,迎面有个男人出来迎接他们。

    “我在纽大的室友,段深。”裵文野为两人介绍着,“我女朋友,楸楸。”

    “你好。”楸楸微笑打招呼,不意外他对旁人这么介绍。

    俩人相处一起出行,总得有个关系去命名,说朋友不合适,他们偶尔会在外面接吻,便只能是男女朋友关系。

    “久仰大名。”段深笑着看二人,笑得意味深长,“我听说过你,每年拿stern奖学金的,是个狠人。没想到你是文野对象啊。”

    “奖学金每年都有人拿,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就拿不了,还是你厉害。”段深笑道,“进来吧,上二楼说。”

    Tattoo一楼店面不是很大,胜在有几层楼高,客人很多,拉着帘子。楸楸环顾着店内装潢,墙上裱了许多店里文身师自己设计的作品,还有一些拿过奖的堪称艺术品。

    裵文野早跟段深通过气,他要亲自为楸楸文身,一上来,段深就带他们参观了二层的公共区域。

    有些客人文身的部位不需要脱衣和遮挡,就不需要去隔间,直接在公共区域就上针了,陪同的朋友在一旁喝茶聊天陪伴。

    轮到裵文野上手机器,段深拿来了两种练习皮,一种厚的一种薄的,让他先在厚的练习皮上锻炼手感,再过到薄的皮上,只要文身内容不复杂,像文字简笔画,手感练的差不多即可以上手。

    趁着裵文野练习的空隙,段深在旁边跟她聊天,聊聊母校,问一些关于文身的问题,譬如她是什么肤质,容易留疤否,是不是疤痕体质。

    楸楸不算是真正的疤痕体,虽然她的身体总是莫名出现磕磕碰碰的淤青,然而过个几天就会化为乌有。从前上课自虐,用圆规悄悄划手臂,划出血疤来,结痂后有个白疤,鼓起来像条蜈蚣,不过大抵是划得不深,不出一年疤也没了。

    “想纹在哪里?”段深问她,“手臂?腿上?如果是这些地方,”他对裵文野说,“待会套个可乐罐再试试手感。”

    楸楸正在拿手机点果茶,闻言回答:“纹在还算平坦的地方。”

    其实也不平坦,还是有弧度的,不过她不介意裵文野纹的差,反正外人也看不到。

    段深懂了,小情侣情趣。

    “可以喝酒吗?”楸楸问。

    段深:“最好还是不要喝。”

    “好吧。”楸楸遗憾道。

    裵文野就着汉字练了大约有一个多小时,手感练得七七八八,可以复刻他握着笔在纸上写字的笔迹,只是力度不一样,需要把持着这个。

    段深带他们上了三楼的隔间,隔间虽小,设备却应有尽有,一张床,凳子,墙上裱挂着一些作品。段深一边弄颜料,他的助手在一旁调整机器,装针,告诉他们机器等都是清洁杀菌过的,放心使用,需要用到的设备都分别放在哪个地方,最后让他们自便,有需要就喊人,段深说他就在三楼的公共区域陪客人。

    柔软帘帐放下来,逼仄的隔间剩下俩人四目相对,裵文野戴着黑色手套,橡皮的质感,很薄,拉上手腕还有响亮的声音。

    “脱掉衣服,躺上去。”

    隔间隔音并不好,隔壁交流的声音都能听到,外面走过路过的脚步声也很频繁。

    明明也不知道她想纹在哪里,可开口就是要她脱衣服。楸楸瞅了一眼他,听话脱衣服,将两边带子往下拉。

    出门前她就想好了,这个文身要纹在哪里,于是特地穿了这套衣裙,没了肩骨撑着,带子往下松,脱落在两旁,裙子往下褪,因着是高腰的设计,穿脱都花了点力气,连同打底裤一起脱下来,这下浑身上下就只剩上衣单肩抹胸和同色的丁字裤,她又看裵文野一眼,四目隔空相遇。

    这家伙伫在一旁,同样看回她。看她身体语言扭扭捏捏,像是表达着她很不好意思,慢吞吞爬上床,胳膊肘撑着,又回头看他。

    裵文野拿起自己带出来的夹克外套,盖在她腰下。

    机器打开的时候,很响,楸楸吓了一跳。不过好胜在响,可以盖过他们的小声交流。

    “想纹什么,嗯?”裵文野在床边的圆凳坐下来,两手心上抬,在等待,像是做手术的医生似的。

    楸楸看着他,心口缓慢起伏,似乎还在做心理准备。

    “你……”她开了口。

    裵文野还以为她要说了,机器就在边上,听不清晰,于是靠近了点。

    “你亲亲我。”

    听清楚了。裵文野嗯了声,更凑近了一些。楸楸闭上眼睛,视觉关闭,触感和听觉更加清晰了,他的嘴唇覆在自己的嘴唇上,先是很轻地舔舐,碾磨,吮吸。给了她一点勇气的安抚后,楸楸还是心脏狂跳,下唇被他微重力度细细麻麻的吮吸着,加深了这个吻,比方才稍重的呼吸和亲吻的水声不时盖过了耳边机器的声音。

    楸楸出汗了,她感觉够了。裵文野拿来纸巾,擦掉她背柱上的薄汗,一点点地印下来。

    “你帮帮我。”她感觉眼睫上都有汗,否则为何眼前雾蒙蒙的?

    “帮你什么?”裵文野明知故问,将沾了汗的纸巾团起扔到垃圾桶。

    “帮帮我。”她还是说不出口,要是能喝酒就好了,酒意上头,就什么都敢说。

    裵文野忽然笑了。

    “怎么这么娇?”

    “我一直这样。”她唧哝道。

    还说对自己有正确的认知。裵文野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脸皮薄。

    “你自己说,想要什么?”裵文野一步不退,步步紧逼。楸楸别开脸,双手捂着,过了一会儿才转过来,小声道:“Please use me.”

    “what?”裵文野问。其实听清楚了,但不确定是不是他理解的意思。

    “灌满。”楸楸又说,“加几个箭头。”至于箭头指着哪里,不言而喻。

    听上去就像是醉鬼才能说出来的话,偏偏裵文野理会了她的意思,深呼吸,又屏住,迟迟才吐出这口憋着的气。“一点都不后悔,是吗?”裵文野问。

    “Bitch。”

    “太多了吧。”裵文野打断她话音。

    “Slaves belong to …”楸楸小声道。

    裵文野顿了下,沉默看她。似乎在等待下文。

    楸楸却说:“就这么多。”

    她很懂得什么叫作适可而止。

    “to谁?”裵文野追问。

    “没有。”楸楸摇摇头,“省略号吧。”

    “省略谁?”他似乎想要问出个所以然。

    “就省略……就行。”

    楸楸原本不想把话说的太绝,但这文身毕竟是经裵文野的手,她怕他自作主张,于是小声道:“你不可以写上自己的名字。”

    这话也太伤感情了。似乎害怕他生气似的,楸楸手脚并用爬起来,夹克滑下来,她跪坐在床上,撑着他的肩膀蹭蹭他的额头,轻声道:“我不会被其他人看到的,就只有你能看到,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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