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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尾声

    一个平平无奇的周六。

    听说这个房子的主人又开始养宠物。

    “猫, 狗,蛇,小恐龙,水母, 龙猫, 狐狸,小熊猫……都有了。”

    “今天养什么呢?”

    楸楸半躺在浴缸里, 肚子涨涨的, 她的头发被固定盘起, 却依然一头虚汗,闻言摇摇头, 实际上他说什么,楸楸不太能听得清。她此刻只觉得热,肚子痛,无法思考。

    将台面上的冲洗袋和导管扔进垃圾桶, 裵文野打开水龙头, 洗洗手,而后离开浴室。

    再回来时, 发现她已经把塞子拔掉, 干净的液体冲进下水道。

    “你还真是不乖啊。”裵文野似呢喃一句。

    再看她,一脸躲闪, 不敢看他。

    罢了。裵文野将她抱起,放到淋浴区下洗洗。

    洗净擦干后, 楸楸终于恢复之前的神采, 看一眼盥洗台上摆着的黑色木匣, 便挪不开视线。

    “今天是什么?”她声音有点沙哑。

    “大熊猫。”裵文野说, “喜欢吗?”

    “喜欢。”她点点头。

    她打开木匣子, 在黑色对比下,她的手指又细又白,水葱似的。

    一条大熊猫尾巴,安静躺在那里,尾巴上面还有一个圆锥形铁钉,金属材质。

    “这是什么时候订的?”她有点吃惊。

    看上去也太逼真了。虽然不知道真实大熊猫的毛发手感是怎么样的,但眼下这个,毛发摸上去毛茸茸,有二十厘米长,拿在手上,能完全挡住手掌,基部肥厚,毛发蓬松。

    毛发蓬松……

    她深呼吸一口气,勾起一点不愉快的经历。

    倒也不是真的不愉快……

    只是想起那天的过程来,少不了抓心挠肺的痒意。

    “两个月前从朋友那里订的。”他说,又问,“喜欢吗?”

    也许刚才问,楸楸会想也不想就回答喜欢。

    可是此刻……

    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喜欢这俩个字。

    “我的宝贝会喜欢的。”他笃定道。

    楸楸欲哭无泪。

    几分钟后。

    浴室地面湿哒哒一片,裵文野拿来淋浴区的花洒,将她双腿脚下冲洗干净,“乖,出去吧。”

    楸楸眼梢飞红,眼底一片水雾,怪可怜地看他一眼,才慢吞吞扶着墙壁出去。

    裵文野留下将浴室打扫干净,将地面的各种水冲走。

    出去时,他将抄起的袖子撸下,只见她趴在床边,也不上床去,只是趴在床边的毯子上,似乎在歇息,轻轻小口呼吸着。

    裵文野进了换衣间,将身上这套居家服卸了,换上西服白衬,领带拿在手上,暂时没系,边系袖扣,边往外走。

    他在楸楸面前蹲下,原本想把领带系她脖子上,牵着走。

    不过可怜见的,尾巴在呼吸和尾巴骨的带动下,亦随着她有条不紊地‘呼吸’颤动着,刮动着户部,腿上青筋肌肉都在微微发颤。

    算了。他站起身,给自己系上黑色领带,慢条斯理道:“乖猫猫,主人还有会要开,小猫自由活动吧,想巡逻就巡逻,结束来找主人。”

    他去到书房,门虚掩着,来到小叶紫檀边,鼠标一移,面前几台显示器一瞬间亮屏。

    一台蓝屏桌面,一台开会用的,一台用来看别墅内的监控……

    他将泡好的咖啡放到一边,打开监控,只见九宫格的画面里,左上角有个影子,在地上爬动,尾巴一耸一耸的,随着动作拍打着户部,也不敢走快了,只敢慢慢地爬。

    别墅里全方位开了恒温,不怕她冷着。

    裵文野将左上角的屏幕放大,看着她沿路轻轻嗅嗅,终于在一个敞开着门的卧室里,嗅到她要找的东西。

    昨晚是周五,睡前楸楸心血来潮,想在这个周末好好放松一下。她最近结束几个上亿刀的项目,战线都拉得很长,偏偏前后是差不多一起收尾,早已身心俱疲。

    刚好上次订购的东西到了,他觉得行,点头答应了,顺便搜一搜圈养大熊猫的习性和饮食。

    早上起了个大早,驱车出去买菜,竹子是肯定不能吃的,便买了一堆笋,打算中午做全笋宴,外加几个苹果,当小零食,一些能做成窝窝头的材料,做早餐。

    他移动着监控屏幕,这会儿找到的是‘盆盆奶’,在地毯上的保温箱里,有规定液体不能用手,所以只能埋头,牙齿启开开关打开,然后伸出舌头,小口小口的舔,又觉得没劲儿,沿着边儿吸溜。

    和大熊猫喝的不一样,这只是一小盆加了蜂蜜的牛奶。

    差不多到时间开会,助理打来电话,他心不在焉听着,打开视频软件。

    几分钟后,小猫终于喝完盆盆奶,离开卧室,向着下一个地方前进,继续找早餐去。

    裵文野挂掉电话,泯了一口咖啡,这才想起他自己都没吃早餐,无声叹口气。

    九点半钟,会议正式开始。

    他边听着耳机里的动静,边看旁边的显示屏。

    小猫凭着优秀的嗅觉,已经找到了他做的改良版窝窝头,正半躺在他备在旁边的懒人椅上,专心地吃着。两团水滴就算是躺着,点亦是翘着的,看着真想穿钉上去,心血来潮就扯一扯,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不能跟小猫说,否则她一定会想做。

    天啊。

    裵文野匆忙移开视线,深呼吸一口气,也不知这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做什么。

    平时电话视频,隔着这么远,想一想距离就能镇定下来。

    然现在呢?她就在门外,走廊上,吃完窝窝头晃悠着出来,看看四周的风景,用她平时不会用的角度,去审视巡逻他们的家,经过地上的摄像头时,她眯着眼,伸手做了个鬼脸。

    裵文野哧笑一声。

    会议顿时安静下来,纷纷看着他。

    “抱歉。”他敛回笑容,若无其事手一抬,“继续。”

    那天没过多久,小猫便跑到书房,绕到小叶紫檀底下,蜷缩着身体,准备睡个回笼觉。

    过几分钟,底下传来有条不紊的呼吸声。

    他才静了这边的音,将塞子拔出来。这玩意儿不能塞久了,免得出问题。完事打开旁边抽屉,拿出一张毯子,盖在她身上。

    “睡吧,我的小宝贝。”

    *

    后来,裵文野又告诉她,其实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就挺好的。

    他在上海工作要比在香港时清闲许多,没有特别企划的时候,他一天的工作时间可以挤压在五个小时内,高效完成,两个小时在公司,晚上三个小时和国外开各种线上会议。

    早上可以送她上班,晚上可以接她下班。

    美中不足的是楸楸的工作时间变动。

    她工作日时常要出去见客户,一开始少不了要喝一两杯。

    时间久了,客户之间混熟了,才能以茶代酒。

    他几乎每次都是在饭局上把楸楸接走。

    他们并不忌讳任何人知道两人的关系,相反这给楸楸的工作上带来了一些便利,直接避免男客户的性骚扰。

    然而从饭局离开,她还不能直接回家,还需要先回公司一趟,叫上ED,Asso和Analyst几个,开个小会,告诉他们今天和客户聊的怎么样,让他们准备一两页东西,包括这样那样。

    然后才能下班回家。

    楸楸说没办法,这和她在纽约工作时也不太一样,她已经尽力将饭局都控制在六到七点结束,而不是吃完晚饭,再转两场才把客户搞定,十一点回来发带着酒味的Email。

    手下那几个可怜见的,今晚估计还要通宵为这一两页东西干活,因为她每天早上起床跑步看邮件,收件信息都显示凌晨两三点。

    虽然她看完只觉得发愁,因为她要的是一两页有用的分析材料和presentation,而不是十几页tombstone和花式吹牛皮,100%里有用的信息甚至不到10%,里面居然还有research team数字的贡献,看来这天熬夜的人,不只有Asso和Analyst。

    好在她拿下项目的成功率颇高,流产几率目前是零,跟她项目干活的人再有怨言,也不会冲着她有怨言。

    几次委婉地表示不要再给她发那么长的邮件后,可能有机会跟她项目的这几十个人终于晓得,这位新来的MD不爱看长篇大论的PPT,发的邮件终于从10%有用的信息,提升到50%,剩下的只能给ED发邮件,继续comments。

    除去工作日总要见客户,偶尔周末也得出差见客户,投行基本就是这样,看着光鲜亮丽,实质是客户至上,典型的乙方。

    每次周末出差,裵文野都会陪着她,白天她在酒店跟人谈事,他就在同一层订一桌,隔得远远的,但还是能看到人的位置,看看报纸杂志,享用午餐下午茶。

    等她结束饭局,回到客房发完邮件,累的话就休息休息,不累的话,俩人到周边景点旅游,吃吃当地美食。

    这次是在广州。

    和平常一样,和客户约中午的饭局,一直谈到五点多钟。

    客户看了眼时间,也不拖她,直言要去接小孩放学,便带着人走了。

    楸楸抱着平板和电脑,让助理下班,绕过中间的吧台,见到一身黑色运动服的男人。

    外套拉链拉到顶,他边玩弄着拉链头,边看电脑屏幕,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看的那么出神。

    楸楸抱着平板电脑,一言不发在他对面坐下,他才霎时抬头。

    “看什么?”她拿过他的叉子,叉起碗里的蔬菜沙拉。

    “看会儿文献。”裵文野盖上电脑盖,“别吃了,放这么久,都不新鲜了,走吧,我们出去吃东西。”

    “去哪儿啊?”

    “找条夜市?”裵文野提议。

    “好啊。”楸楸忙点头,她已经很饿了。

    “你不用发邮件给你那些可怜的下属?”裵文野揶揄道。

    “当然要,不过今天的好像好写一点。”楸楸抱着平板电脑起来,叹了口气,“我也很可怜好不好?虽然我不用熬大夜,可是忽悠人也是要脑子的好不好?”

    “好吧,我可怜的宝贝儿,赶紧回客房发邮件,我晚上好好犒劳犒劳你。”裵文野从她手中拿过电脑平板,俩人一起走出餐厅。

    楸楸若有所思:“哪方面的犒劳啊?”

    裵文野说:“当然是你的胃,还能哪方面的犒劳?”

    楸楸挽上他的手臂,“一步到胃的那种犒劳吗?”

    “你想得美。”

    *

    六点多钟,俩人换了一身外出的行头,出了酒店,拦下一辆的士,裵文野用粤语报了一个位置。

    楸楸没听懂是什么,却也没问,她已饿得没力气思考,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

    下午和客户谈事,她也不好多进食,偏偏脑子一直在转,早已耗尽她所有精力。

    六点恰逢下班高峰期,堵了一段路,的士司机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见裵文野会粤语,一路扯东扯西,聊了大约二十来分钟,终于到达目的地。

    付了钱下车,楸楸在路口看到一辆卖芝士拉丝热狗棒的车摊子。

    裵文野不爱吃,楸楸买了一根,俩人边吃边往里走。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终于恢复一点元气,楸楸终于有力气问。

    “随便聊聊,是不是本地人,哪里来的,你是我谁,这些。”

    “你都如实回答了?”

    “当然不。”他说,“随便说个地方。”

    “先生先生,你是哪里来的?”楸楸咬了一口热狗棒,然后将热狗棒充当麦克风,口齿含糊问。

    “我?”裵文野极轻地笑了一下,“你心里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楸楸惊呼。

    “上次你还说我住在你心里。”裵文野抬手搭她肩膀上,“这么快不记得了?”

    楸楸不知道是不是有身高差的情侣,男生都会这么搭女生,但裵文野似乎挺爱这么搂她脖颈。

    “那你会搬走吗?”楸楸又问,她举着热狗棒,让裵文野回答。

    裵文野低头咬了一口,觉得不太好吃,回答:“这得问房东了,房东赶我走的话,我也没办法啊。心脏可以花钱买到,人体的,人工机械的,难道心房还能买到吗?”

    “你可以赖着不走啊。”楸楸收回手,自己也咬了一口热狗棒。

    “我可以赖着不走吗?”裵文野反问。

    “当然。”楸楸仰着小脸,看他,神情认真,“你走了,我这里不就空了吗?你怎么能走呢?”

    裵文野亦低头看她,她脸就巴掌那么大,瘦瘦的,小小的,脸颊饱满,充满真挚的神情。

    “我不会走。”裵文野亲了亲她的嘴角,“我怎么能走呢?我不放心别人照顾你。”

    照顾。这个用词很恰当。

    回到上海后,楸楸没再做过一顿饭。

    平时吃的水果都是他洗好切块的。

    没有接近过洗衣机。

    没再自己铺过床。

    现在再让她做这些事,一定会生疏。

    甚至小玩具都不用自己清洁。

    她之前那样洗过后统统放在箱子里,容易让玩具滋生细菌。因此还没裵文野狠狠教训过,下场是一晚上假的都用一遍。

    偏偏她想要真的,裵文野没有给她。

    还要将她放置在桌子底下,堵上她的嘴巴,然后他在旁边跟老外线上视频开会,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稍微垂下眼睑便能看到她默默流泪却脸红红的样子。

    屏幕对面的人肯定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楸楸吃完热狗棒,将签子扔进垃圾桶。

    “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这句话说的即稀松又平常,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

    “能让你感觉到真好。”裵文野摸摸她脑袋。

    俩人顺着夜市一路走下去,看到想吃的就买,锅贴饺,捞汁小海鲜,烤冷面,猪肠碌,牛杂,炒牛河,碗仔翅,凉拌鱼皮……看到了就各来一份,反正对俩个成年人来说,绰绰有余。

    找了一处空的公共桌椅,坐下来吃,隔壁就是奶茶店,又买了两杯鲜榨,一杯西瓜汁,一杯话梅菠萝果茶。

    “好吃吗?”裵文野看她夹了一筷子鱼皮,有点抗拒,却又想尝尝她的口味。

    这是楸楸坚持要买的,她说她上次跟黄婉伶和惠思嘉一起来,看攻略说西关这家做的最好吃,结果亦然。

    “好吃啊。”楸楸点头,将刚夹起的一筷子放到他嘴边,“你闻闻,就是凉拌的味道。”

    裵文野轻轻嗅了嗅,嗅到了香油味,芝麻味,酱油味……

    “尝尝。”楸楸又说。她举着筷子不动,就等他张口。

    裵文野只好张开嘴巴,将这几条卷卷的鱼皮吃掉,冰冰凉凉,果然就是凉拌的味道,鱼皮很脆,嚼劲很足,还不错。

    “还可以吧?”楸楸看出他没有讨厌的意思,嘿嘿笑笑,“反正你只是不喜欢吃甜的和臭豆腐之类的臭的,这个也不腥,肯定不在你觉得不好吃的范围内。”

    “还不错。”裵文野如实回答,后面又主动尝了两筷子。

    夏天吃点凉拌,舒服。

    果茶做好了,裵文野放下筷子去拿,余光中看到什么。

    他回来后,放下果茶和果汁,摸出手机,“我给你拍张照片。”

    “啊?”楸楸愣住。

    她低头看一眼姑且称得上是狼藉的桌面,上面堆满了各种吃到一半的小吃美食。

    “这你也要拍吗?”她打了个怔愣,见他已经摆好拍照的架势,立马放下筷子。

    “记录生活啊。”他面不改色道,“刚才太饿,都忘记了。”

    说话的间隙,他已经拍好,将手机揣回兜里。

    楸楸觉得有点奇怪,不过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被裵文野拍,亦不是第一次觉得奇怪。

    “你不和我一起拍吗?”她问。

    “我有什么好拍的?”裵文野笑了下,撕开吸管的纸,一把插进果茶里,放到她面前。

    “可这不是记录生活吗?”楸楸追问,她瞥了一眼路过的人,四目相对。

    又来了。

    每次裵文野给她拍完‘个人’照,就会有路人这么看她,无论是迎面而来,还是从背后走来的人……

    她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她坐在这里之前是什么样的,现在仍是什么样子。

    “可是我只想记录你的啊,我又不看我自己。”裵文野若无其事拾起筷子,擓起一勺碗仔翅。

    “是吗?”楸楸狐疑道。

    她还是困惑。

    不过可能她的智商都用在和客户周旋上,在裵文野面前,她一向降智。

    为什么女人一谈恋爱就会降智,偏偏又会在男人出轨时成为福尔摩斯?

    然而她并没有成为福尔摩斯。

    “是啊,快吃。”裵文野拉了拉领子,“七月份的广州,真热啊。”

    “……你这话题转的,”楸楸没忍住笑出来,“可真硬啊。”

    裵文野不说话了,撕开吸管的纸,插进西瓜汁,吨吨吨喝一大口。

    “你不腻吗?”楸楸夹起一筷子炒牛河,不解问。

    “腻什么?”他把西瓜汁放一边,拾起筷子,吃捞汁小海鲜。

    楸楸说:“工作日早上送我上班,晚上接我下班,周末应该双休的,结果你还要陪我出差。我们这样天天见面,你不会腻吗?”

    “腻什么?”他还是这一句。

    见她脸色迅速耷拉下来,他迅速补一句:“不腻啊,我不是每天都硬起来了吗?你看我像是腻的样子?”

    好过他周末在家守着空落落的花园别墅,活像是个空巢老人吧?

    他觉得这更像是‘一家人’。

    楸楸脸色稍霁,又不解。

    “还有每天都要给我拍照这件事,出来玩的时候也就算了,工作日,我每天都这个样,穿着西服套裙,化着差不多的妆,有必要每天都拍照吗?”

    “因为每天都美出新高度啊。”他不假思索道。

    “……”

    对面没声儿了。

    裵文野抬头一看,见她双手掩面,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你去哪里进修了?”

    这么会说话!

    有鬼……

    “不是你说的,让我学着怎么口头示爱?”裵文野亦困惑,“我学习了。”

    “真的?”

    只是这样?

    楸楸放下手,依然惊讶。

    “嗯,开心吗?”他问。

    “开心啊。”楸楸点点头,竖出个大拇指,“很受用,我现在就很开心。”

    *

    那个相簿,被发现的日子,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星期二。

    那段时间楸楸在休年假,比她在纽约时的年假少了整整十五天。

    她干脆连着前后两个周末,加在一起休个九天小长假。

    他们计划周三出发去杭州玩。

    出发前一天,裵文野还在忙工作。

    这天出门太过着急,落下一份文件在他的书房,便和楸楸电联,让她找找他说的位置,待会助理上门拿,她需要找到文件,开门,把文件交给助理就行。

    “好的。”楸楸爽快应下。

    她用完早餐,便到他书房去。

    俩人各自有一个书房,不过楸楸更喜欢在一楼的榻榻米办公,因此自己的书房没去过几次,倒是对裵文野的书房轻车熟路。

    根据裵文野说的位置,她很快就在书架下层找到那个牛皮袋。

    下楼不久后,便有门铃声。

    楸楸先后开了外面的铁门,和别墅的大门,让车进来。

    她和裵文野的助理见过几次,他看上去很急,俩人也没有过多寒暄,楸楸把文件给他后,他很快就离开了别墅。

    花园很快又恢复宁静,树叶被微风拂过,传来悦耳簌簌声,夹杂着泳池的水声。

    楸楸关上门,回到二楼的书房,打算睡一觉。

    想起什么,她又爬起来,打开旁边的抽屉。

    之前她有见过,裵文野将洗过的毯子折叠,放在这个抽屉里。

    打开后,果不其然。

    一条黑色毛茸茸的毯子整齐叠放码在里头。

    她拿起毯子,本想着就这样关上抽屉,却发现毯子底下,有一个巨大的相簿。

    楸楸之所以能一眼认出来这是个相簿,皆因她几年前接触过一个类似的。

    好奇心驱使楸楸小心翼翼拿了出来。

    好,好重。

    这个相簿,与其说是相簿,不如说是一本巨大的书籍,外表皮质复古棕红,正反面和书背是皮革烫金花纹,像极了小时候买的巨大童话故事书,翻开页面,很久很久以前,故事从这里开始……

    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女生,蹲在墙根边上,叼着火腿肠,自己一根,猫一根。

    居然是自己?

    楸楸愣住。裵文野之前的头像是她,她后来已经知道了,再后来她摁着裵文野改掉,免得有人说他乱搞未成年……现在换成了在西藏随拍的夜空。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相簿里,竟然出现了自己。

    所以说,这是一个纪念簿?

    但很快,她又不这么认为了。

    楸楸一连翻了十几页,发现相册里几乎都是自己,在广州,在深圳,在上海,在纽约,在夏威夷,在苏州,在青岛……

    有些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在哪里拍的,可看下来没有上千张,也有数百张。

    每一张照片,她都占据着最中央,或笑着,或烦躁,或鬼脸,而她的身后,往往会出现一行字。

    或各种陌生脸孔微笑高举着白板牌子,或一个白板上写着黑字,或时代广场的电子大屏幕……

    上面写着:“Will you marry me?”

    楸楸快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脏,只觉得扑通!扑通!整个世界在回响。

    她定定神。继续往下看,看到上次在广州夜市拍的照片。

    当时她略显不满,所以看上去并不愉快。

    此刻定睛一看。

    她的背后,居然是裵从灵!

    裵从灵在广州念大学,那天她还问过裵文野,要不要叫裵从灵出来吃宵夜。

    裵文野说问问她。

    不久后裵从灵发来对不起,她和男朋友正在约会,很抱歉不能来!

    结果?

    一张A4纸上,马克笔写着:姐,你愿意嫁给我哥吗?

    还有一些可爱的简笔画,俩个小人儿亲吻。

    ……天哪。

    难怪那天盯着她看的人那么多!

    楸楸捂着嘴巴,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

    这么多照片,几百回求婚,她居然一次都没发现过?

    包括在时代广场那次,四面八方无数的大小电子屏上,都是这么一句话,现场许多人欢呼高声尖叫,都在找是谁在求婚,一边大喊着:congratulations!

    她跟着凑热闹,也在找‘当事人’。

    浑然不觉,当事人竟她是自己。

    她‘哇’了一声,一边寻找当事人,一边和身边的人说:“不知道哪个女生这么幸运,被这么求婚,这么多屏幕……没有几十万,上百万,砸不下来吧?”

    裵文野问她:“你想被这么求婚?”

    楸楸赶紧摇摇头,“我爱凑热闹是因为想凑别人的热闹,不是想别人凑我的热闹。”

    现在想来,裵文野真了解她,几百张照片,没有一张出现过她的名字。

    她继续翻着,翻到一面,让她倒吸一口气,刚平缓下来的心跳,再次不规则地,砰!砰!跳动起来。

    这一张中,出现了裵文野的身影。

    照片中,他就在她的身后不远处,背后是江桥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他西装革履,单膝跪地,手上拿着一个黑色戒指盒子。

    戒指上镶好大一颗鸽子蛋,阳光下光芒四射,熠熠生辉。

    他们的笑容就这样定格在这张照片中。

    一滴滴水珠掉落在这张照片上。

    楸楸眨巴着眼睛,扯袖子将照片上的眼泪擦掉。

    然而她对这一幕毫无印象。

    楸楸只记得,她那天答应过陌生人拍照。

    起因是她出差,裵文野依旧陪同,目的地是成都,工作结束第二天,她化了一个美美的妆,穿得十分时髦,牵着裵文野的手上街压马路。

    路过江桥边,裵文野看了眼手机,说是工作上有个通话要回。让她在旁边卖奶茶小吃的餐车坐着稍等一下,他需要回酒店用电脑。

    楸楸没有异议,工作上的事情他们一向互相体谅。

    裵文野走后不久,有几个女生,一个扛着摄像机的男生走过来,长相都很年轻,先是夸赞了一番她的穿着和长相,又自我介绍是附近的艺术学院的学生,最后问可不可以给她这套装扮拍一套look,主要是积攒一下搭配灵感。

    楸楸觉得没问题,她一向乐于帮助人,尤其是善良的大学生。

    ……

    所以回酒店根本是骗人的?

    中午。

    别墅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楸楸就在一楼,窗开着,听得清清楚楚。

    她撩开窗帘,看着裵文野下车,锁车,他依旧一身西装革履,手里却拿着一个环保袋。

    不用细看都知道,他回来之前定还去了一趟超市买菜,长葱已经支出环保袋外面。

    楸楸麻溜的过去开门迎接,给予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公。”

    “嗯?”裵文野没有回抱,“我手挑过排骨,你先让我洗洗手。”

    虽然用过备在车里的免洗液,也用过湿纸巾擦了擦,但他觉得还是要用清水搭配洗手液冲洗,才算干净。

    “那我帮你拿。”楸楸连忙接环保袋。

    “算了,脏了你的手。”裵文野让她别动,又觉得哪里不对。

    楸楸化好了妆,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你要出门吗?”他问。

    “待会。”

    “做什么?”

    他在玄关处换了鞋,往厨房的方向走。

    “这个待会再说。”楸楸回。

    好吧。裵文野心里默想。

    “早上做什么了?”他又随口问。

    楸楸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不知道该怎么说,裵文野像是向她求婚了几百次,却没有明面求过一次。

    “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

    裵文野回头看她一眼,继续整理刚买来的东西,往冰箱里补货似的,塞了一些绿叶子蔬菜,牛排,排骨,肥牛卷,饮料,雪糕,饺子……

    “刚才准备睡一觉来着,听到你回来,就下来了。”她缓缓道,声音干涩。

    “在哪里睡了?”

    “你猜?”楸楸双手背到身后。

    “我猜……”他动作一顿,忽然意识到什么,“我的书房?”

    他直起腰,随手关上冰箱,到水池旁边洗手。

    楸楸从背后拥抱他。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她郁闷道。

    “我要有什么反应?”他笑,“这件事我做了几百次,做的时候才激动,要是想起来就激动,我成什么了?”

    “你就没有想过我会发现?”楸楸想不通,“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不会发现?”

    裵文野挤下一泵洗手液,搓出泡泡,将她带到自己身前,泡泡过渡到她的手上。

    他低声说:“虽然我是没想到,你居然能几百次都没发现,但我确实是没打算在那种时候就让你发现,那样岂不是太潦草?街上让陌生人举个牌子就跟你求婚,做个几百次姑且可以说我这个人有恒心,如果就被你发现一次,这件事瞬间变得掉价。”

    “那你为什么这么做?”楸楸拧过头看他,声音轻轻地问。

    裵文野亦低着头看她,他眼眸漆黑,倒映着自己。

    手上依然揉搓着她的手,说话前先吻上一吻。

    “只是想,就这么做了,”他轻声说,“想结婚,无时无刻都想,又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体会我的心情,可一秒钟拍一张照,求一次婚,未免太过夸张,所以一天想娶你一次,这件事,不过分吧?”

    “不过分。”她猛地摇头,又低下头。

    两人的手在水龙头的水柱下,被冲洗干净。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正式求婚。”他忽然说。

    啊?

    还有正式求婚。

    她原本想着等会儿就邀请他去民政局的。

    “原本想着正式求婚之后,再将那本相册送你。”他说。

    不过裵文野也没有刻意藏着,楸楸找到就找到了,反正迟早也是要给她看的。

    楸楸缓缓摇头,她转过身,回握他的手,手上湿漉漉的,水珠往下滴。

    “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们今天就结婚。”

    啊?

    裵文野微愣,眼底里竟有些不可思议。

    “今天?”他问。

    “现在。”楸楸笃定道,拉着他的手便往外走。

    裵文野惊了,他回头看一眼冰箱。

    “至少吃个午饭吧。”

    话虽是这么说,他却没有一点抗拒,随着她被拉走。

    拿上身份证,回乡证,户口本,还有他不知何时公证的无结婚记录证明书。

    车子发动机都没凉,这会儿又再次启动,出发去机场。

    车上买机票,一个半小时后起飞,一个小时后到机场,省了最麻烦的办理托运流程,俩人飞奔安检口,路上还余着时间买了热乎乎的饭团,之后顺利上了飞机。

    坐下来后,楸楸才有一种不真实感。

    飞机起飞时的失重,让她走马灯似的,回到十五岁那年,俩人在凉亭下初见。

    “你那时候喜欢我,为什么不找我啊?”她从窗外渐渐消失的地面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人。

    飞机飞到平流层上,渐渐平稳。

    他在机舱嘈杂中,安静地瞧着她的眉眼,“我想着,如果你喜欢我的话,你就会来找我。反之,你没有这个想法。”

    这么说,似乎主动权和话事权,一直都在她手上。

    “包括后来吗?”她问,“如果我们没有在香港和加格达奇相遇,你就不来找我了吗?”

    “看情况。”裵文野慎重地回答,“那时候看你IG,你没有不开心的样子。”

    “我怎么可能会在公共平台上发负面情绪。”楸楸说。

    发牢骚的微博小号除外,那里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我想的不太周到。”他的语气,有点做大事前的严谨。

    “不用紧张。”楸楸感受到了,扑哧一笑。

    第一次结婚,能不紧张吗?多少年没这么紧张过了?

    他不承认,“我这叫稳重。”

    楸楸乐,“好,稳重。”

    搭在扶手上的手,不经意间触到他的袖口。

    裵文野反手便将她的小手握在手里。

    那天凉亭下,他想这么做很久了。

    一晃十二年,眼前的人,正坐在他身边。

    —— 全文完结 ——

    作者有话说:

    到这里告一段落,感谢大家喜欢这个故事!看完可以评分~!

    下次再见就是带着新文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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