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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分手的情侣、第二次的兄妹 一家人

    林誉之的掌心很暖, 他体温一直都偏高,这点大约和他的身高有关——依托于他母亲的优秀基因,他的个头极为优越。读中学时就比同龄男性高出一大截, 现在到了北方, 仍旧是遥遥领先。

    身材的高大也带来一些其他的“隐患”, 譬如增加心脏的患病概率,骨骼破裂的几率更高,身体调节的稳定能力较差。

    林誉之的体温一直都比林格高。

    今天也是如此。

    酒精催发,哥哥的体温高到林格明显感受到他手臂的热感。

    烘焙箱里的可颂,热黄油里炸开的爆米花,铁锅里掉进去的花椒粒。这些意象组成他们隔着一层布料的接触,持续时间不及昙花的一现。

    林誉之平稳地扶起她,微微垂眼, 看她的脸:“喝酒了。”

    林格一时间分不清他在自述, 还是在询问、或确定她的行径。

    “只喝了一点点。”

    林誉之点头:“没醉就好。”

    他不问她在同谁喝酒, 似乎并不在意。和谁都可以,也无所谓,他不过多干涉她的生活, 好哥哥都是如此。

    林格有轻微的头晕,她看着沙发上并不具备攻击性的兄长, 视线从他的脖颈移到睡衣,他真的醉了,醉到没有在意到自己的睡衣领口微微松开, 伴随着刚刚的动作,黑色纯棉布料下, 隐隐约约露出他肌肉的轮廓, 阴影浅浅, 没在其中。

    方才林格触碰到这里。

    她喉咙发干。

    酒精发挥它糟糕的效力。

    “去睡觉吧,一个月内拔了四颗牙,虽然说不是大手术,也毕竟流了这么多血,”林誉之说,“好好休息。”

    说这些话时,他有些无奈地笑:“同事生了孩子,请吃满月酒,拿错杯子,不小心喝了一杯。”

    林格说:“我没问你为什么喝酒。”

    “嗯,”林誉之说,“我只是想说一下,免得给你留下’这个医生不专业’的想法。我明天没有手术,上午休息,下午陪你和妈回家。”

    回家的事情,之前就说好了,林格毫无异义。

    她已经向公司那边请了一天的假。

    说到这里,林誉之按按太阳穴,缓解醉酒后的不适,又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林格说:“你喝酒后,话也多了。”

    “可能我不适合喝酒,”林誉之说,“晚安,妹妹——洗澡时注意,别滑倒,也别泡澡,酒后泡澡容易晕倒。”

    林格说好。

    她离开的时候,林誉之坐在沙发上,正躬身去拿黑色茶几上的透明水杯。走到卧室门前时,林格停下脚步,回头看,林誉之在灯下饮水,没有往她的方向看。

    灯下的阴影衬托得他如凉溪水中的生石。

    林格轻轻推开卧室门。

    她的确打算泡个澡再休息,这是她的习惯。

    水放到完全浸泡浴缸底,冷不丁想起林誉之的话,她又拧紧水龙头。

    兄长的话仍旧有些分量。

    尽管林格不想承认这点。

    她有时会分不清林誉之的角色定位,这大约和两人之前的生长环境和相处模式有关。

    林臣儒刚把林誉之接回家中时,林格横竖瞧他不顺眼,二人关系也僵硬到冰点,每日横眉冷对,互不相让。

    而在龙娇将林誉之强行送走后,年夜饭时,林誉之抬头往楼上那一望,令林格察觉到他其实也很可怜。

    无论林誉之是不是她爸的私生子,抑或者,林誉之是不是私生子——他的的确确是无辜的。在他的母亲路启藻过世之前,林臣儒去北方接林誉之时,他的确不知自己是“有罪”的。

    人无法用理性审判身边的人。

    林格无意为破坏家庭的第三者开罪,她只是觉得不明真相的林誉之可怜。

    这份可怜让林格改变了对林誉之的态度,甚至主动说服林臣儒,将林誉之接回自己家中。

    重新回到家里的林誉之,对林格也不再冷冰冰。

    林格愿意将其归结于两人在新年的那一次对望,那次对视让他们察觉到对方都不是坏人。她不确定林誉之是否想要一个妹妹,只知他再度融入家庭时,每次帮她拿拖鞋,用的都是整个右手,稳稳握住,轻轻放下,不发出一丝噪音。

    林格也在那个时刻不再排斥和林誉之一同上下课走路。

    她还是有自己的朋友,伙伴,叽叽喳喳,聊上一路,开开心心地回去,每每此刻,林誉之都是安静地跟在她身旁,一言不发,只会在她快要走下人行横道的时刻及时将她拽住,或,伸出手垫在她额头前,阻止她撞向电线杆——

    他只会无奈地叹气。

    人不会天生成为好哥哥好姐姐,一切的兄弟姐妹情谊都缘于后天的学习。他们在十几岁时才开始笨拙地练习如何成为兄妹,只是林格笨拙到越了边界,冲破兄妹的小船,直接开上谷欠望的巨轮。

    有个东西叫做“韦斯特马克效应”,一般指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孩子,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会触发人类本能的亲缘监测机制,令他们彼此间无法产生有效的性吸引力。这大约是诸多文艺作品中竹马打不过天降的因素,也令林格成功地将每一位无血缘的竹马都处成了手足,却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将天降的“哥哥”模拟为爱人。

    林格说不出林誉之吸引力的起点,在她瞧来,他的一切都是闪闪发亮。

    他会弹吉他,会吹箫,学校校庆文艺汇演时,他用吉他为另一个同学伴奏,台下尖叫连连;结束时,林誉之手里的吉他忽然变了调子,是跳出既定乐曲之外的几个音节,熟悉的“祝你生日快乐”,最后一个音落下时,师生掌声如雷,都以为林誉之是为校庆的预热,只有台下憋红了脸的林格知道,那其实是在祝她。

    那天是她的生日,林誉之在弹“祝你生日快乐”时,视线遥遥穿过人群,稳稳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们总能准确地找到对方在哪里。

    兄妹未能情深之时,他们就能感应到彼此的存在。

    而在林臣儒入狱之后,他们才彻底成了同一艘孤舟上取暖的旅人。

    长兄如父,长兄如父。

    父亲不在的时刻,长兄便承担起照顾家庭的责任。那时候林誉之的姥爷已经去世,他几乎来不及悲伤,便开始照顾生病的龙娇和妹妹。

    林格要念高中,成绩算不上很好,她自己主动提出,不上普高了,去上职高——她成绩好,读职高还能拿到些奖金。林誉之听到后,罕见地对她发了火,要她头脑清醒。

    林格性格倔,她不愿意岌岌可危的家庭再付这昂贵的学费,晚饭也不吃,静坐在沙发上。兄妹俩的动静不敢闹得太大,不想惊醒刚刚睡下的龙娇,连愤怒都是无声无息,好似在这个家中,他们的情感就该拼命压抑。

    这种无言的对峙以林誉之煮好的西红柿鸡蛋面作为结束,他默不作声地端了热腾腾的面到林格面前,半晌,才俯身,摸她的脸。

    “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放弃上学读书,”林誉之说,“家里又不是拿不出这些钱,你现在就说放弃,是不是觉得哥哥没用?”

    林格眼里含着泪,摇头说没有。

    “那就吃饭,”林誉之说,“吃完面,好好洗个澡,睡一觉,等天亮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林格声音哽咽,说好。

    外界无形的压力迫使他们靠近对方取暖,林誉之做兼职归来,总能看到林格在厨房中忙碌地为他做一碗面,或一份肉丝粥;林格还学会分担家务,用她的奖学金给林誉之买新的鞋子。林誉之不许林格去各类招工的服装厂、电子厂中做工,他将自己的时间谨慎细密地划分成多份,同时做几份兼职,储存起来,做林格的上学资金,做自己的生活费,也为龙娇的治疗做储蓄。

    龙娇的脾气因为生病而时好时坏,病痛让她开始将一切恶果归咎于林誉之。她不打人,只是日常生活中,难免对林誉之有诸多冷言冷语。未必是真恨,人在痛苦时总会迁怒于身边人,不仅仅是林誉之,就连林格,也多次被她训斥。

    兄妹俩共同分担了母亲情绪中的痛苦,等到她离开时,才会如释重负地相视一笑,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或许这份“吊桥效应”也为他俩的不伦恋添砖加瓦。

    林格不知。

    等她发觉自己爱上林誉之的时刻,她已经开始悄悄抱着他的睡衣入睡。

    上面的气息能很好地安抚她的失眠焦虑,也能令林格幻想着林誉之的手,她尝试思考,兄长会怎样地拥抱他的爱人,他那总是平静的眼睛,是否也会为了爱人而蒙上谷欠色,他做什么事都不紧不慢,刀子嘴豆腐心,在亲吻时是不是也会这样?是锐利又激烈的吻,还是温温柔柔地亲?

    她不知道,她只是侧躺在床上,脸颊贴着林誉之的睡衣,双月退夹住。那长睡衣腰间有长长的系带,材质是纯棉,穿洗久了是接近他皮肤质地的韧,系带打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蝴蝶结的中心刚好卡在月退心。

    她会在黑暗的、半梦半醒的闷热夏夜中将蝴蝶结当作兄长唇的替代品。

    林誉之是她的性,启蒙对象,是她第一次尝试“梦”的异性。

    往后几年,分手之后,林格不是未曾设想过,倘若那时的她再多一分理智,少一分冲动,是否今时今日的他们仍能保持住完美的兄妹关系。

    可惜往事不可追。

    今时今日犹可挽回。

    酒令林格头脑发昏,次日酒醒后更是头痛。林誉之请来的做饭阿姨准备好了早餐,又额外榨了番茄汁——龙娇送进了林格的卧室。

    番茄汁里加了一颗冰块,好让味道更舒缓。林格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顺口问林誉之呢。

    龙娇说:“收拾行李呢,下午不是要回家吗?”

    林格点头:“他喝酒后不头晕啊?”

    龙娇说:“还好吧,我昨天晚上看他,他还没醉,今天早上看他精神也不错。”

    林格说:“代谢能力真好啊。”

    龙娇说:“别说了,快喝,喝完躺会儿,还是起来吃饭?”

    林格选择再躺会儿。

    她太累了,一想到下午要坐飞机,更累了。她有轻微的耳鸣,而在乘机时,这种耳朵的不适症状会被放大多倍,有几次飞行途中颠簸,耳朵里面都是痛的。

    最严重一次,她短暂失去听力几秒,还以为自己要失聪了,只紧紧握住隔壁座林誉之的手,直到把对方的手掐出淤红的痕迹,才慢慢放开。

    她只当回去的飞机上无法休息,却没想到林誉之订购了头等舱。

    或者说,她不知道林誉之还能搞到这个位置。

    国内的大多数飞机都不设置头等舱,只售卖商务舱和经济舱的位置。部分飞机尽管配置了头等舱的位置,却也几乎不对外售卖,只留给特殊人士。林格没有去想林誉之如何拿到的票,她第一次在飞机上躺平了休息,也第一次睡着,醒来后,睁开眼,已经平稳降落机场。

    林誉之没劳烦林臣儒,司机早在外面等着了。

    林誉之将他们送回家后,没吃饭便离开,说自己还有事。

    他昔日的房间早就已经变成杂物房,堆满乱七八糟的东西,林臣儒一直没有收拾,现在也无法住人。

    林臣儒送他走,离开时,拍拍他肩膀,又怕拍疼了他,不安看林誉之的脸色,确认他还在笑后,林臣儒松了口气。

    真意外,当初的林臣儒把林誉之带到这个家里,现在,这个家中,和林誉之关系最生疏的反而也是他。

    晚上,林格吃林臣儒亲手做的狮子头,外加他煮的面。

    龙娇这次在北京养得神清气爽,她本身就是术后照顾不好的一些小毛病,林誉之延请的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现在调理结果已然生效。身体好了,精神状态也好,不再像新年那阵子,病怏怏地歪在床上。

    龙娇环顾四周,语重心长地告诉林臣儒,明天就得把这个家好好地收拾收拾,最要紧的是林誉之那个房间,抓紧时间打扫干净,东西该丢得丢,该换得换,好让他搬进来。

    餐桌上,林臣儒止不住地发笑:“誉之已经买好房子了,两套叠墅,他一人全买下,做成一整套——你让他搬到咱家这小房子里住?要他天天爬楼梯?怎么想的?”

    龙娇不认可:“誉之那孩子不是嫌贫爱富的性格,房子再好,哪里有家好?”

    林臣儒意有所指:“他亲爹还在呢。”

    “算什么亲爹,”龙娇说,“这么多年了,除了给点钱,还给了誉之什么?更别说你当初……哼,我都不想提他,吃饭,吃饭。”

    林臣儒停半晌,组织一堆无效的语言,最后出口的还是老话:“毕竟是他亲爹。”

    “亲爹又怎么了?”龙娇说,“誉之认他吗?叫过他一声爹吗?别的且不提,就凭他当年干的那些事,我就不想让我儿子喊他爹。”

    林臣儒叹气:“那誉之也不是咱们儿子啊。”

    “叫了这么多年爸妈,怎么就不是儿子了?”龙娇扭脸,用胳膊肘捅林格,“说话。”

    林格:“啊?”

    “你说,你是不是把誉之当亲哥哥,”龙娇习惯性拉拢女儿做战友,向她索要喜欢的回答,“是吧?”

    林格说:“啊,是。”

    龙娇很满意,转脸继续和林臣儒争辩,责备他刚刚居然说出那种话。林臣儒主动投降,改口说自己错了。

    本以为这场家庭纷争到此为止,夜间,父女俩在厨房里洗碗,林臣儒又冷不丁抛出一个定时炸弹。

    他想让林格劝说林誉之,要林誉之去认他的亲爹。

    冷冷的流水冲刷着林格的手,她低头:“怎么让我去说。”

    “你和誉之关系好,又是一块儿长大,这个家里面,誉之最疼你,”林臣儒说,“你去说,也最合适。”

    林格不说话,洗干净碗上的泡沫,又重新刷一遍,手指有点疼,这里还是冷,没有暖气,热水器也关了,省钱。

    “你也知道,我和他之前吵过架,”林格说,“我俩都三年多没联系了,现在和刚认识没啥区别。”

    “那次吵架,你不也是为他好,”林臣儒说,“你看,他现在过得多好啊,多风光,证明当初的选择是对的。誉之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肯定不会因为这件事怪你。”

    林格把洗干净的碗放好,叠在一起,有清脆的瓷声。

    “去吧,”林臣儒说,“誉之这么疼你,你说的话,他一定听。”

    林格说:“您怎么老是强调这一句。”

    林臣儒笑:“这是事实啊。”

    最疼她,的的确确最疼她。

    林格想说,爸爸,您如果知道林誉之怎么在床,上疼她的,现在肯定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看着爸爸满头的白发,话就说不出口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林格对父母越发多了不忍。

    “誉之的亲生父亲答应我,只要誉之肯认他——不需要公开地认,就,私下里见个面,吃个饭,能喊他一声爸,接受他这个爸爸——也不用非得住在一起,”林臣儒说,“他会给我们一笔钱,够给你在北京买一套新房子。”

    林格不可置信:“爸!”

    林臣儒眼神闪烁,是中年人的无奈,“我快退休了,格格,退休后,退休金就几千块,你妈妈生病吃药需要钱——”

    “我能赚啊,”林格一口截断,“我现在还年轻,还能赚钱。未来我不结婚不生孩子,赚的钱足够给您养老,也够给妈妈做康复理疗。”

    “爸妈也不想给你太多压力,现在是个捷径,”林臣儒说,“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你是我心尖尖上的肉,我哪里舍得看你为了我们俩吃苦受累。还说什么不生孩子不结婚……傻话,我和你妈走了,你自己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动容:“工作辛苦吧?我看你一次比一次瘦。”

    林格说:“现在就流行骨感美,这样上镜。”

    “别骗我了,”林臣儒摇头,“天底下没有不希望儿女轻松的父母,我以前对不起你和你妈,现在只想好好补偿你们。格格,去试着劝劝誉之吧,什么时候都行,不一定非得现在劝。只要他那边松口,誉之的爸爸这边……”

    林格叫了一声爸。

    林臣儒老了,眼球浑浊,背也愈发伛偻。

    “我想想吧,”林格最终说,“您让我考虑考虑。”

    一考虑,就是一整晚。

    林格不确定林誉之对他亲生父亲的态度,林誉之就没提过,林格也几乎要忘掉,林誉之还的确有一位亲生父亲,活在这个世界上。

    当年对方给了林臣儒钱,让林臣儒照顾林誉之;等到林臣儒入狱,这笔钱也停了——对方骤然地不闻不问几年,林格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原因,但只知,林臣儒似乎笃信对方是真的爱林誉之。

    可能这就是天底下的父爱,看起来和没有差不多。

    当然,不包括林臣儒。

    林臣儒的确是个只为家庭考虑的好父亲,只是他运气不好,命也差一点点。

    次日大扫除,林臣儒期期艾艾地看着林格,那目光令林格不忍看,良久,她才勉强点头,告诉父亲,愿意试一试。

    她不确定能不能说服林誉之,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同意。

    毕竟他们如今是已经分手的情侣,也是第二次做“兄妹”。

    这个结果已经足够令林臣儒欣喜,他甚至改了吝啬的性格,雇专门的家政人员帮忙清理房间。打扫卫生时的灰尘多,对龙娇的肺不好,恰好林誉之打电话邀请她们去吃饭,林臣儒留下监工,催龙娇和林格过去。

    约在当地颇为出名的一家扬州菜馆,价格也高,龙娇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没舍得来吃一次,现在儿子请客,她自觉扬眉吐气,喜气洋洋。

    中途去卫生间,包间内,只剩林格和林誉之二人。

    林格没有直接提林臣儒的那件事,她小口吃一个包子,汁水很多,溅到脸上,林誉之笑着看她,递上纸巾,示意她擦一擦。

    林格拿纸巾擦着那点汁,说:“爸想让你搬回家住。”

    林誉之说:“回家?”

    “嗯,”林格说,“爸说你回扬州一趟不容易,家里面有房间,就没必要出去住。”

    林誉之问:“就这一个原因吗?”

    林格又说:“爸还说,一家人就该住在一起。”

    “那你呢?”

    林格放下手中纸巾,怔怔地将它揉成团。

    “爸的想法,我已经听到了,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林誉之说,“你想让我搬回家住吗,格格?”

    他又叫了她“格格”。

    林格的名字取自“格物致知”,格,是推究的意思,林臣儒希望女儿能够保持对万物推究、问根到底的精神。

    只是她小时候脾气倔,又热烈,朋友们给她取个外号,叫“格格”,《还珠格格》中的那个“格格”,笑闹着叫她“林格格”,或者“木木格格”。

    林誉之叫她格格,是没有这层含义的,他只是亲呢地叫着她的名字叠称,格格。

    室内开着空调,林誉之只穿了灰色羊绒衫,衣服版型寻常,颜色不寻常,是很清俊、市面上不常见的一种灰,像寺庙里檀香烧尽后的颜色,克制又干净。

    林格说:“我又不是一家之主,我的看法不重要。”

    林誉之说:“在我心里,你是。很重要。”

    林格笑了:“那我的看法会影响你是否回家吗?”

    “当然影响,”林誉之为她盛了一碗粥,自然地放在她旁侧,“毕竟我们在家里做过那么多次。”

    第16章 我有 恋爱成家

    林格庆幸距离上次喝水过去两分钟, 不然她一定会被这种话给呛住。

    她叫:“林誉之。”

    压低声音,林格已经学会克制自己。

    “你在胡说些什么?”林格说,“是应该对我说的话吗?”

    “抱歉, ”林誉之从善如流, 他收敛了笑, 眼中唯余真诚的歉意,“对不起,格格,我太直白了。”

    林格瞪他。

    红色的圆领毛衣松松垮垮地裹着她,像一团苹果木熊熊烧出的火。

    “不是直白,”林格说,“我看你是想和这个家拜拜。”

    林誉之无奈地笑了笑,轻声:“对不起, 我不知道这种话不可以说——你说你已经放下了。”

    林格张口, 她想了想, 又说:“我的确放下了,就是有些不适应。大庭广众之下谈这个,我觉得有点不是很合适。”

    “对不起, ”林誉之再度向她道歉,“是我想错了, 我以为你还保持着之前的看法。”

    林格差点就把“我之前什么看法”问出口。

    大脑空白,她和林誉之对视,企图从他眼神中找出他话里的依据。

    她在短暂的思考后想起来了林誉之的意有所指。

    高考后的林格曾央求林誉之陪她看《色戒》, 她解释,自己一个人看很无聊, 而这种电影似乎也需要一个人和她讨论剧情。这种提议被林誉之果断拒绝, 原因是里面部分画面尺度过大, 不适合两人观看。

    他态度很坚决,只答应将自己电脑给她——

    林格据理力争,问林誉之:“难道成年人连坦然谈性这件事都做不到吗?咱们俩问心无愧,难道都不能以艺术的角度来看那几场戏吗?”

    好吧,那只是当初林格的借口。

    现在,这个借口成了一柄闪闪发光的回旋镖。

    “我们俩现在问心无愧,是我误会了,误会现在的我们能坦然地谈一些避不开的事情,”林誉之诚挚开口,“没想到还是不可以。”

    “……我没说不可以,”林格尝试将谈话的主动权握在手中,她组织语言,“你反应不要这么激烈。”

    林誉之说:“不好意思。”

    林格觉得他很好意思。

    他今天道歉的次数很多,很多,多到好像把他前几年做哥哥的道歉语都堆在此刻。

    “我的意思是,我或许会睹物思人,”林誉之说,“很多东西或许会让我们想起彼此,如果决定继续做兄妹的话,那些熟悉的物件会造成一定的困扰。”

    林格说:“那你的决定是?”

    “我现在搬回家,是不是仍旧住在之前的房间?”林誉之不疾不徐地问,语气冷静到像在分析某个数学公式,“露台会让人想到我们热恋时在上面喝酒,我们一起在厨房里做饭,我用那个洗衣机给你洗过衣服,还有你攒钱给我买的豆浆机——”

    林格急急:“那不是只给你买的,是日常家庭用品。”

    她竭力去撇清任何和爱有关的东西,包括这本就不是偏爱的“证据”。

    “喔,”林誉之点头,若有所思,“你当时说,是因为豆浆能够增强肌肉力量,所以特意买来送我,让我多喝些。”

    林格忘掉了,她或许的确这么说了,也或许没有。

    她不记得。

    满脑子得到一个人的时候,什么甜言蜜语都能说得出口,但现在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久到她忘掉当时为了诓骗对方而编织出的谎言。

    “没关系,”林誉之微笑,轻描淡写带过,“毕竟,你也亲手为我做过三杯豆浆,不是吗?”

    林格含糊着应了一声。

    她想,房间的温度是不是有些高了,暖气是不是开大了,她现在身体在出汗,默默地、不动声色地流着汗。

    “现在我们不谈豆浆机,继续刚才话题,”林誉之继续说,“我们在那张餐桌前接过吻,也曾在沙发上偷偷拥抱,客厅里,在龙妈看电视的时候,你躺在沙发上,枕着我的腿,手伸进我运动裤口袋中……”

    他在这里停下,敛眉:“还有更多,更多逾矩、不方便说出的事情。”

    林格说:“我不会联想这么多。”

    林誉之说:“但我会。”

    这句话令林格哑口无言。

    她坐在林誉之的对面,毛衣袖子里,靠近手肘的位置有些发痒。羽绒服跑出一根小小的羽绒,细腻地贴靠在她毛衣袖子中,扎着她的皮肉。

    林格忍住去抓挠的冲动,任由它在衣物和皮肤间肆意释放着难耐的痒意。

    她猜,自己手肘那一片一定已经红了。

    林誉之不会有这样的困扰,他不穿羽绒服,今天穿得是件黑色的羊绒大衣,被侍应生妥帖地挂好。灰色细腻的布料像慢慢遮盖起的檀香灰,不冷不热,不急不躁。

    他温和地说:“格格,我有所有男性都会拥有的劣性,那些熟悉的场景和物件会让我控制不住回忆。”

    林格终于找回自己语言,她快速地隔着毛衣抓了一下那个位置,不想去推敲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只想急切地要一个答案:“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想回家?”

    林誉之轻轻摇头:“我做梦都想回家。”

    林格沉默。

    林誉之随意地坐着,微微仰脸,手搭在裤子上,他垂着眼,专注看她的脸:“格格,你知道,那是我唯一的家。林爸,龙妈,还有你,都在那里。”

    “我不太擅长说这些肉麻的话,”林誉之一笑,温柔,“你说矫情也好,说我什么都行,我只是想告诉你,格格,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忘掉我们的家。我永远都感激爸妈。”

    他真得好像一个好哥哥,一个温柔的,早早离开家的兄长,成年后,回顾过往,想念他曾经简陋温馨的家庭。

    林格说:“那我不懂你想做什么了。”

    “事情的决定权在你,”林誉之说,“我担心我的一些念头会给你带来困扰,我可以隐瞒,但不想对你说谎。格格,你想让我回家吗?”

    他在征求林格的意见,把他那些应该说的、不应该说的东西,都讲出,等着林格给一个回应。

    林格当然想让他回家。

    她想到了爸爸说的那套北京的房子,爸爸妈妈的白发,皱纹,妈妈因为受寒而起的咳嗽。

    林臣儒希望林格和林誉之保持着的良好的关系,他似乎不能再承担更大的打击,如今谨慎到连基金股票也不看,只定期去银行存钱,不在乎利息微薄,只求一个稳,

    父母都老了,而她还年轻。

    “你会给我带来什么困扰?”林格说,“你可以说得更直白一些。”

    “就是我刚才举的那些例子,”林誉之说,“我不能完全掌控大脑,不能阻止它去想起和你生活的点滴。”

    “那你不会重现吧?”林格盯着他,“你现在的话是在给我打预防针?”

    “当然不会,我只想对你坦诚,”林誉之宽容地看她,那表情就像看一个冒傻气的孩子,“我不想犯法,毕竟做医生比做犯人舒服多了。”

    龙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第一次来这里,上了个卫生间就弄错方向,幸好有服务员帮助,才成功找到了儿子在的包厢。她如释重负,全然不知放才包厢中发生了怎样的讨论,顺着胸口拍气,连连感喟,说这里实在是不好找路。

    林誉之站起来,帮她重新拉开座椅。

    林格拿起杯子,不看母慈子孝的画面,用力喝了两口水。

    喉咙干干的,和林誉之的每一个对话都在加速蒸发她的水分。

    她看到林誉之今天穿的是黑裤子,熨烫平整,合体。

    没吃几口,龙娇又开始直戳戳地提出要林誉之搬回家,林誉之没有答应,也没有推辞,只是含笑看林格,问:“格格呢?格格想让我回去吗?”

    龙娇说:“格格肯定想让你回去,昨天晚上吃饭时,还说特别想你呢。”

    林格在吃干炸一枝春,东西大,她第一次没咬开,整个儿包着含在嘴巴里,撑得腮都鼓起,被龙娇一说,她快速而艰难地咀嚼,一时间没有空余的唇来说话。

    林誉之问:“真的吗?”

    林格勉强点头。

    嘴巴被填满,她说不出话。

    有点噎,脸颊都氤氲着一丝呼吸不畅的红。

    “真的,”龙娇笑着给女儿倒茶水,“别噎着,吃这么着急,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她现在就是长不大的孩子,这么大了,还是这个脾气。”

    林誉之说:“是您照顾她照顾得好,宠着她,家庭幸福的小孩永远都长不大。”

    龙娇爱听这话,眉开眼笑,她喜欢被人夸赞会养孩子,似乎这是对一个母亲极大的肯定:“来,你也吃,我看你这几天也瘦了,是工作上忙?”

    林誉之开玩笑:“不是,您知道,我一直很擅长忙里偷闲。”

    龙娇了然:“那就是感情上的事了,怎么,有看上的姑娘了?还是想谈恋爱了?”

    林誉之笑,不正面回答:“您想吃什么?”

    龙娇谆谆教诲:“要是追女孩呀,你就得勤快着些,多多献殷勤,别天天摆着架子,现在的女孩子都不吃那一套啦。照我说呀——”

    “妈,”林格终于咽下口腔中的东西,说,“您有没有追过女孩子,怎么教他这些?”

    “谁说我没追——谁说我就没经验了?我不追,也会,你当你妈这些年的电视剧是白看的?”龙娇说,“格格啊,别觉得你妈我落伍了,我什么不会。”

    说到这里,她眉眼舒展,颇有些年轻时的气韵了,意气风发,转脸教林誉之,语重心长:“现在你的职业没什么问题,医生,稳定,能赚钱,也有家底,说出去也好听。但女孩子选对象也不是光看这些,还是得看人怎么样。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约女孩子出来吃饭,选女孩子想吃的东西——一切以她的意愿为主,投其所好。吃饭时,也多多帮忙,顺手倒个水,夹个菜……”

    林格低头吃排骨,这家的排骨做得很好吃,微酸甜,淡淡的咸,很入味,是她喜欢的菜肴,在她心中,仅次于药膳鸡汤里的鸡心。

    今天餐桌上也有一道药膳鸡汤,只是她还没有发现鸡心在哪里。

    她没细听龙娇在说什么,只听见林誉之附和龙娇的话:“原来要这样。”

    这样说着,他用公筷夹住药膳汤中的鸡心,默不作声,轻轻地搁在林格的碗中。

    林格一顿,抬头看。

    林誉之已经搁下筷子,一切自然到好像只是顺手做了件小事。他专注听龙娇的教导,等她说完后,才笑着说:“我目前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第17章 尺码 衣服

    龙娇惊讶:“没有?”

    “您和林爸、妹妹就是我的家, ”林誉之说,“我现在已经有家了,也不想着再去成一个’小家’。”

    龙娇惋惜:“那我今天讲这么多, 不都白费了。”

    “不白费, ”林誉之说, “您教的那些很实用,说不定今天就能用上。”

    林格低头,拿筷子戳那个鸡心。

    东西很好吃,汤也很香,林誉之夹菜也是用公筷,她找不出自己拒绝它的理由。

    她夹起来,放入嘴巴里,慢慢咀嚼, 味道很香, 很淡, 很柔和,她说不出话,只埋头吃。

    离开餐厅的时候, 外面天气转阴,不多时便下起蒙蒙的小雨。司机撑伞送龙娇, 林誉之单独打伞,护在林格头上,细细密密的雨水落在雨伞上, 江南的春雨也如酥油,绵绵柔柔, 林格的包上溅到一点雨水, 渐渐地把小片布料沾湿, 濡濡地晕开一个小小的圆圈,像张开一只眼睛。

    坐在车上时,这滴雨水就审判着她的脸。

    龙娇困了,握着女儿的手,看着她的脸,想要同女儿说些什么,嘴巴张了张,又合拢。林格看着前面的林誉之——他让龙娇和林格坐在后面,自己坐副驾。看了半晌,林格才注意到,他的头发不知何时被雨水打湿。

    她低头,伸手盖在包上那只眼睛般的水渍上,随着车子的行驶,平稳地一口干净呼吸。

    请来的清洁工果真专业,即使是收拾杂物、打扫卫生也是井井有条,不会弄到漫天灰尘。林臣儒痛下决心,第一次断舍离,也没能离得彻底,丢了一部分,还有些舍不得丢,挪到地下储藏室。

    林誉之曾经在这里生活、留下的物品仍旧留着。

    林臣儒正犹豫着该如何处理,瞧见林誉之,立刻喜不自胜。

    “快来看看,有哪些东西想带走,”林臣儒感喟,“当初你走得着急,匆匆的,行李箱都没怎么收拾……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肯定还会回来。东西呢,我们也给你收着,都好好的……”

    林格去给妈妈倒热水,龙娇现在一日三餐都要吃药,定时定量,她严格遵守。

    倒好水,捧着小药丸出来,林格一起身,看到林誉之从那叠子衣物里翻出一条睡衣。

    林格一顿。

    熟悉的系带睡袍,穿、洗过多次的纯棉料子,介乎于软和硬的触感,打着蝴蝶结,蝴蝶结的中心是硬硬的、具备攻击性的触感。

    她眼睁睁看着林誉之将睡衣展开。

    在对方仔细审视蝴蝶结和睡衣领口时,林格转过脸,弯腰将水杯捧起:“妈,先喝口水再吃,不然嗓子干,这药苦。”

    “就拿这件睡衣啊?”林臣儒愕然,“不拿其他的?就这个?”

    “先拿这个吧,”林誉之说,“我先不给家里添乱,剩下的衣服啊书啊。您先放房间里好吗?我约了人见面,等会儿过去——”

    “我知道,你快去,”林臣儒了然,还是不理解,“不然把这衣服也放下,放洗衣机里给你洗洗,这么久了,也有霉味。”

    “我回去洗,”林誉之捏着那薄薄的睡衣,说,“以前天天在家穿它,这几年还真没找到比这件更舒服的。”

    林臣儒很满意这样的回答。

    林誉之看了眼手表,和家人告别。

    外面下着雨,他不让林臣儒送,独自撑着一把伞离开。那件在他身上陪他睡觉、又多次在林格腿心间的睡衣,被装进一个小小的蓝色纸袋子里,挂在他手上。

    系带的蝴蝶结向上摆放,从小纸袋口中露出一点摩擦的边。

    两分钟后,林格站在楼上,忍不住从窗子往外看,只看到林誉之孤单单地站在楼下,撑着那把黑伞,抬头仰脸往楼上看,目光似穿透濛濛细雨雾,直直望向她所在的窗子。

    林格想到多年前的新年,他也是如此,下着雪,一个人孤身来到楼下徘徊。

    原来这里始终没能成为他安稳的“家”。

    春雨细若游丝线,还不到“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境地,风稍稍一大,雨点儿便凉得吹红脸。林格默不作声,站在楼上。

    楼下的林誉之静默地又站了一分钟,才转身,孤伶伶离开。

    这次的林格没有开窗叫他哥哥,也没有跑下楼去接他上来。

    林誉之没说搬来,也没说不搬。

    这个问题还是悬着,一直悬到第二天早晨,龙娇忍不住了,压着林格打电话,让她去问问林誉之,说家里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东西也已经洗干净,只要他想,随时可以过来。

    林格拗不过爸妈,还是拨林誉之的号码。

    第一遍无人接。

    她等了两分钟。

    厨房里,林臣儒在煮饭,龙娇有些咳嗽,站起来,进厨房,提醒林臣儒开抽油烟机。房间中飘散着淡淡的油炒蛋的味道,蛋液被煎焦的特殊气味钩动饥饿的胃。

    林格站起来,走进林誉之的房间,穿过,打开门,重新站在这小小的露台上。

    已经不下雨了,空气中有雨水过后的潮湿泥土腥气。花盆里,蚯蚓蜿蜒地爬行,很久没有人再种花,都空了。

    她重新拨林誉之的号码。

    这次终于接通。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刚运动归来,有着不稳定的喘息,清晰:“格格。”

    “哥,”林格叫他,“妈问你什么时候搬回家,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她觉得“哥”这个称呼别扭,但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

    “嗯,”林誉之说,“是龙妈让你打电话来的吧?”

    林格说是。

    “昨天妈妈在,你想让她开心,肯定是事事都顺着她。那种情况下,你说的话、做的决定都是在遵从妈妈的意志,”隔着手机,林格能清楚地听到林誉之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他的声音也愈发清晰,大约是将手机拿近了,“你考虑好了?”

    林格说:“我听妈妈的。”

    她听见林誉之笑了声。

    “我听你的,”林誉之说,“你不好开口,我去和他们谈,不让你为难。”

    他放缓声音:“别勉强,格格。如果你觉得我碍眼,我不会搬回去。”

    林格说:“我什么时候说你碍眼了?”

    林誉之问:“那我可以理解为,你想让我和你住在一起?”

    林格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她有点心不在焉了,频频看时间。

    早晨林臣儒还告诉她,林誉之的亲生爸爸约她一起吃午饭,想要和她谈谈关于林誉之的事情。

    林格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林誉之说:“那我中午过去?”

    “中午不行,中午我有事,”林格说,“下午或者晚上吧。”

    林誉之问:“中午有约会?”

    林格说:“也不是。”

    是见你的亲生爸爸。

    林誉之不追问,和她约定时间,晚上四点到家。

    他下午会买些食材回去,今天晚上不用林臣儒做饭,等他回家后一起做。

    这个好消息让龙娇和林臣儒都十分欣喜,林格只觉得没什么必要。

    她们后天就要离开扬州,也就在家住上这么几天,怎么爸妈开心到像是林誉之要在家中长居。

    中午的饭局,是林臣儒带着林格一块儿去的。

    是林臣儒工作的那个娱乐/城的总部,这条街上最大的酒店,一个隔音效果很好的包厢里。

    林臣儒的老板、杜静霖的爸爸——林许柯就坐在包厢里等他们。

    林格看清对方的脸,一顿,没什么惊讶,默然走过去。

    尽管父母没有提起,渐渐成长的她也隐约猜到。

    能让林臣儒背下“私生子”这个黑锅,还能让林臣儒心甘情愿照顾林誉之这么多年的人;尽管林臣儒受贿入狱、等他出狱后仍旧愿意给他一份不错工作的人。

    除了林臣儒的老板,也不会再有其他人。

    林格只是在想,杜静霖知不知道。

    他大约是不知道的,他是生活在童话里的傻白甜小王子。

    林许柯年过五十,头发仍旧乌黑浓密,精神状态也好,笑吟吟地同林格握手,亲切地叫她的名字,格格。

    林格尝试在他身上找寻和林誉之相似的地方,头发,眼睛,鼻子,嘴唇,失望地发觉,一无所获。

    世界上不会有人再像林誉之。

    她和林誉之的相似处都要比他们多。

    林臣儒在旁侧作陪,笑起来眼角纹路都皱起,像酸枣晒干后的褶皱,一层叠一层的辛苦。

    林格在这样的笑容中难以下咽,搁下筷子。

    林许柯只字不提林誉之的事,他只是让人拿了几页宣传册来,都是北京不错的房产,户型,位置,优势,介绍得仔仔细细。这几份宣传册被放在林格面前,林许柯笑着问她,喜欢哪一套。

    “两套也行,”林许柯说,“你爸妈年纪大了,臣儒也该退休了,到时候你们一家人全搬北京住,分开住也行,一人住一套也可以,看你们喜欢。”

    林格收起宣传册,她不看上面那价格昂贵的房子,只问林许柯,确认:“您真的没有其他念头?”

    “就这么一个要求,只要誉之肯见我,没事的时候出来吃吃饭,或者打打电话,都行,我不要求他和我住在一起,也不需要他来照顾我。将来我死了,立遗嘱也会有誉之那份,”林许柯说,“就这些。”

    ……

    饭毕,林许柯让人开车送林臣儒回家,林格没回去,她的羽绒服穿了很久,已经开始跑绒,打算买个新的。

    和父亲说了声,林格独自打车去最近的商场里,简单地买了件,拎着。

    没走出几步,撞见林誉之。

    他来这里的超市购置晚饭的食材,瞧见她,顺手帮她手里的衣服拎起。

    “喝酒了,”林誉之嗅了嗅,确信,“中午和朋友一起吃饭?”

    “不是朋友,”林格心不在焉,“怎么了?”

    林誉之轻轻喔一声,状若不经意:“老钱说看到你和一个年纪挺大的男性吃饭。”

    挺大这个词用得委婉,原话是“能当她的爸爸”。

    林格抬头看他:“别告诉我,你在监视我。”

    “你当这是演电影?”林誉之忍俊不禁,“我专门雇一个人来监视我妹妹?”

    林格说:“那就是你在监视我?”

    林誉之笑:“我看起来像是会偷窥的人吗?”

    林格说:“像。”

    林誉之:“好吧,你说像就像——那能不能告诉我,中午和你吃饭的人是谁?”

    林格把即将出口的“你爸”两个字咽下:“少打听。”

    林誉之不在乎她这态度,提醒:“我记得之前说过,即使你有对年长男性的偏爱,最好忍住。格格,那些年纪大的男人对你都有图谋。”

    林格说:“我不。”

    ——对她没图谋,对林誉之才有。

    林誉之叹:“我可不可以用兄长的身份阻止你和对方的再次见面?”

    林格说:“那我能不能用妹妹的立场让你忘掉这件事?”

    林誉之低头,看手上拎着的购物袋,忽然问:“这件衣服什么尺码?”

    林格不解,莫名其妙:“S,怎么了?”

    “这么喜欢自讨苦吃,”林誉之抬手,帮她推开面前玻璃门,微笑,“我以为你连衣服都要买M。”

    第18章 刺激 潮热雨季

    林格说:“你这么会说话, 当初不该学医,该去学相声。”

    林誉之点头:“好主意,那我要指定你做搭档。”

    林格恼怒:“林誉之!”

    林誉之:“嗯?”

    “管天管地, 你怎么不去管我今天吸多少氧气?”林格提醒, “你是我哥, 又不是我爸。”

    林誉之说:“又不是——”

    林格说:“闭嘴。”

    她拉上羽绒服的拉链,打算往外走,又被林誉之往另一个方向带:“我的车在地下车库。”

    林格跟着他往电梯方向走:“你开车?”

    林誉之说:“你想开也行,驾照带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请了司机吗?”

    “喔,”林誉之说,“放假了。”

    “什么假?”

    “监视我妹妹后的假。”

    电梯门开了。

    现在的人不多,林誉之拎着东西, 先让林格进去:“负三层。”

    林格按电梯键。

    电梯门缓缓合上, 冰冷光亮的银色金属, 镜子一般,照出两人。他穿褐色羊绒大衣,林格是浅灰绿的派克羽绒服, 领子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要把她的脸也埋进去, 瑟瑟的苍白。

    中学时候,林誉之也是这样,经济窘迫, 每月也能挤出林格的一两百块零花钱,超市里买些喜欢吃的, 喜欢喝的, 他一手拎着蔬菜水果和肉, 另一只手拎着林格的零食,放缓步子,同她慢慢悠悠回家。

    大学时期,两个人学校离得远,林誉之挤地铁去看她,带零食带小礼物。大城市中的开销大,为了能给林格过一个体面的生日,林誉之接多个兼职,只为订她想吃的那家价位较高的生日蛋糕。

    现在的林誉之仍旧承担着拎东西的重任,方才那个令人不悦的话题没有再度开启,他语气平淡地问:“你交往过的男性中,年龄最大的是多少岁?”

    林格说:“这是我的隐私。”

    林誉之一声喔:“对不起。”

    林格盯着电梯面板上的数字。

    负一。

    林誉之问:“你有没有对他们提起过我?”

    林格说:“干嘛提你,和你偷偷谈的那段恋爱很光彩吗?”

    林誉之点头:“的确不光彩——所以,我们当初的确是在恋爱?”

    林格震惊转身。

    她的表情就像先前救助过的一只流浪猫,倘若不慎踩中猫的尾巴,它会立刻尖叫着跳起来、再狠狠给人两爪子。

    林格现在看起来就很像随时能给林誉之两爪。

    抓破相的那种。

    “真好,我一直以为我们之前只能算是……”林誉之停下,没有说出那个词,如释重负,他说,“离开时,你反复强调,说对我只是玩玩,只是因为压力大才选择我。”

    林格想要捂住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

    快闭嘴。

    快闭嘴。

    “关于这点,我始终内疚,”林誉之说,“我一直感到对不起你。”

    林格嘴硬:“原来你的嘴巴里还是能讲出人话的。”

    “一想到你还未经历初恋就和我一同拥有了初吻,”林誉之温文尔雅,“我便感觉到自己完全不配被你叫一声’哥哥’。”

    林格:“你怎么能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你没有最基本的廉耻心吗?”

    林誉之说:“抱歉,可能是职业病。”

    林格不说话,看着电梯缓缓下沉。

    医生眼中的□□真的只是一堆器官和血肉组成的吗?

    ——上帝啊,这次为什么这么慢。

    “幸好,”林誉之说,“今天的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是愿意将我们那一段定义为’初恋’。”

    原来还没有那么不堪。

    叮。

    负三楼到了。

    地下车库阴凉凉的风吹来,林格先林誉之一步踏出电梯:“随便你怎么想,你要是乐意,别说定义为初恋了,定义成畜牲都行。”

    反正都过去了。

    林格一直不喜欢具备着“过去”属性的词语,好像一直停在原点就没办法往前走。

    大学毕业的前夜,宿舍中夜谈,擅长塔罗牌占卜的舍友给林格测算一下,告诉她,如果一直沉浸于过去,那将永远不会开启下一段感情;换句话说,她想开启一段新感情,就必须忘掉过去的东西。

    事实上也果真如此,这些年过去,林格不是没有遇到过追求者,每一个看起来都还好,但每一个看起来也都不够好。这边差一点,那边少一块,拼拼凑凑,也拼不出林格理想中的模样。

    她不知自己如今是否已经忘掉过去,只知应该探听林誉之现在的想法,牵线搭桥,引他和林许柯“相认”。

    林格并不觉得林许柯口中所谓的“补偿誉之”是可行的,且不论林许柯现在有的一切都是杜茵茵家中提供——就算林许柯自己有点本事赚了钱,他现在想把这笔钱给林誉之,也不是因为父爱,只是因林誉之和他同姓——

    多么可笑。

    没有亲自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就连所谓的“父爱”也建立于固定的条件之上。

    林格不是没听杜静霖抱怨过,说林许柯想让他改姓林。

    杜静霖拒绝了。

    潜意识里,他还是更倾向于自己的母亲杜茵茵。

    林格认为这可真是再好不过。

    林誉之归家的第一晚,林臣儒和龙娇就展露出极大的热情,他们毫不遮盖对林誉之的想念和欢迎。他房间里的被褥都是全新的,木地板也擦得干干净净。

    饭后叙旧,林格没参与,她困了,说了声晚安后就离开。

    腿不小心蹭到凳子,撞到了林誉之带来的包,里面有本书掉出来,林格伸手去捡,封面让她愣了愣。

    《茅山符咒奇书》

    封皮是黄色,和《僵尸先生》系列电影中道士那道袍一样的黄。

    林誉之听到动静,转身看,微笑:“无事的时候翻着看,催眠。”

    林格说:“你这是牙医还是法医啊?别和我说这上面还有治病的符。”

    林誉之说:“若是符有效,我早就往你杯子里下听话符,免得你天天和我吵架,让我头痛。”

    两人的拌嘴惹来龙娇,龙娇乐呵呵,不以为意:“看点杂书放松脑子怎么了?我上学时候还看周易呢。林格,你也学学誉之,没事的时候多看看书,或者多学点东西——誉之正在考直升机的飞行执照,知道吗?”

    林格很官方礼节地哇喔一声,放下书:“我睡了。”

    她并不觉得林誉之看这种书有什么奇怪,家里面的娱乐项目有限,最不耗费钱的就是阅读。家里有几箱子的旧书,都是爷爷留下的。放暑假,天气热,酷暑时,林誉之就喜欢坐在房间中看书。林臣儒外出上班,龙娇在房间睡午觉。林格光着脚,快速地跑进林誉之卧室里,将脱下的小三角裤裤塞进他的嘴巴里。

    林誉之赶她出去,她也不走,就赖在这里;林誉之看书,她就爬到他膝盖上坐着,勾着他的脸要亲亲,顺手拿那本残破不堪的金,瓶梅,裙摆微荡,晃着,问他,今天想不想试试这个画面哇,它看起来真的好棒。

    那是扬州最漫长、闷热的雨季,空气中都是润润的水分子,阴雨天无法彻底晾干的衣服有一点点的闷味,露台上的花盆里长出油油的苔藓,桌子上袋子里的薯片缩缩着绵软,洗干净的樱桃被搓出滴血般的红,木质床脚和木地板的摩擦有着克制的碰撞吱呀,闷声不响的天气隐隐酝酿着惊雷,冷不丁听到楼下龙娇走路的声音,林誉之屏住呼吸,手用力捂住林格的唇。因为深度重碾而快溢出的音节,随着狠狠一记在手指的格挡间破,碎。

    林誉之完全沉浸时会微微闭上眼睛,他并不想被她看到这幅景象,因而总会在决堤前捂住她的眼睛,不许她看那肮脏的堕落神态。捂住眼睛的大手,嘴巴里咬住的手指,木头和木头的敲击,窗外连绵不绝的闷热雨水,被紧闭窗子封在这个房间的压抑声音,这些构成了林格记忆中最漫长的雨季。

    不是一场大雨,是把往后很长一段路都浸透的雨汽。

    林格没有主动回忆起这些。

    她躺在床上,打开微信看。

    她加了林许柯,对方给她转了一笔钱,林格没收,退回去。

    林格:「我不保证一定能成功」

    林格:「再确认一遍,您只要林誉之叫您一声爸;您不会打扰他的生活,对吗?」

    林许柯发了长长一段语音过来。

    林格按了语音转文字。

    洋洋洒洒的话语,林许柯的中心思想就那么两句,他是个后悔莫及的父亲,只想看看儿子,不会干涉。

    林格发了个好。

    她本以为今天能很快入睡,但晚餐时吃的粥太多,不太容易消化。一闭上眼,从小到大做过的所有糗事都浮现在她面前,好像是在观看《林格同学出糗实录尊享剪辑》。放下手机超过半小时,她还是没有睡着,膀胱又告急——

    已经很晚了。

    外面早就没了动静。

    林格摸索着去卫生间,灯没开,她用力一推,和花洒下正用毛巾擦拭身体的林誉之面面相觑。

    他只穿着宽松的睡裤,看起来刚刚洗过澡。卫生间是暖的,外面是冷的,门一开,冷冷空气透入,微微刺激,激到他胸月几微微抽动一下。

    林格瞠目结舌。

    林誉之沉静地用浴巾裹好上半身:“别告诉我你在梦游。”

    林格气急败坏:“你怎么不开灯?”

    “刚关,”林誉之说,“节约电费。”

    林格不敢惊醒爸妈,压低声音:“那你一个大活人,在里面怎么不出声?听不见脚步声吗?”

    林誉之顿了顿:“抱歉,我听见了。但我以为你是故意的——”

    他斟酌着语言:“我以为你很享受这种在我面前丢脸的刺激。”

    第19章 同居 日与夜

    林格说:“感谢你啊, 如此舍己为人,为了能够满足我,连自己的身体都能贡献出来。”

    林誉之说:“谁让你是我的妹妹呢?”

    他很平静:“况且早就给你看过了, 不差这一眼。”

    林格发觉他越来越会与她“斗嘴”。

    家中只有一个卫生间, 关于上厕所、洗澡的先后顺序一直是个争论。林誉之刚到家那阵子, 林格故意为难他,占着卫生间不让他用、说出“你用个饮料瓶将就一下”这种昏话——

    后来林誉之同样以牙还牙,在洗澡时温和建议快憋不住的妹妹,如有必要,可用矿泉水瓶。

    林格暴躁地说我是女孩子。

    林誉之不紧不慢答,那你要用粉色的矿泉水瓶吗?

    人类是会随着学习而逐渐获得“智慧”的生物,林格在这么多年的相处里学会激怒林誉之的准则,林誉之也在斗嘴中终于掌握克制林格的话术。

    林格说:“你都说’不差这一眼’了, 现在扭扭捏捏的又是干嘛。”

    林誉之的手压在浴巾上, 说:“我也不清楚, 未泯的良心吧。”

    他礼貌地让开一段距离,侧身请林格进去。

    林格目不斜视,昂首挺胸, 嗅到卫生间中柔和的、淡淡的温柔柑橘味道。洗澡后的热蒸汽还未完全消失,朦胧的白雾让这狭窄的空间更加暧昧, 林格用力关上卫生间门,屏住呼吸,静气息声, 听到外面脚步声离开,才坐在马桶上。

    她微微躬着身体, 头发自然下垂, 隔着发丝, 瞧见地上贴的白底红花小方砖,瓷制的,干干净净,方方正正,还是林誉之来家里时的那一日贴的,缝隙不好清理,林格嫌碍眼,跪在地上用一个钢丝球用力地擦。经过的林誉之看不下去,一声叹气,走到她身旁,伸手拿走她手中的钢丝球。

    现在的小方砖不需要她或者兄长来清理,林臣儒会定时请钟点工上门。说不好是上了年纪开始大方,还是他在进了次监狱后彻底想开,不再如之前那般“吝啬”。

    在家中只住了两日,林格天生的乐观派,在林誉之提到那句“毕竟我们在家做过那么多次”之前,她看家中桌是桌、凳是凳,窗帘地板,每一样都无不同;但林誉之住进来后,鬼使神差,她瞧见桌子,就想起她曾坐在上面掰开让林誉之亲;

    林誉之受她作弄,坐在浴室凳子上,一声不吭地低头手洗她的衣服;

    父母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林格藏在窗帘后,夸张地叫哥哥来看星星,等林誉之过来后,她勾手,拉他进窗帘后,勾住他脖颈、堵住他反抗的唇,硬生生地和他接吻;

    木质地板上溅上过两人融合的东西,林誉之跪在地上,用吸足了水的湿毛巾擦拭那些亮晶晶的痕迹,擦几下,回头看一眼林格。

    更不要说露台,卧室,厨房,还有狭窄拥挤的卫生间,玻璃门外父母的聊天声。

    林格之前绝不会想到这些。

    可现在会。

    她不能把这些无关的因素从脑海中彻底排除,几日下来后的相处令她确定,林誉之已经没了其他心思。

    他这样的人,已经能够坦然地说出那些话,证明他的确已经放下。

    林格推敲过,林誉之那个外冷内热、恪守礼节的性格,若不是放下,现在肯定不会这样讲。

    离开家的那一日,林臣儒早早地起床,在厨房里咚咚咚地剁肉馅儿,做狮子头——做半成品,放在一整个大瓷盆中。将来林格和龙娇想吃了,直接上锅蒸。

    林格以前不喜欢带这些东西,大包小包地往学校里拿,又重又费事;林誉之则表现得截然相反,无论父母给什么,抑或着要他做什么,他一句推辞话都不会有,撸起衣袖闷头做事。

    现在的林格隐约体会到父母的良苦用心,渐渐地愿意往住处搬些东西。不变的仍旧是林誉之,一趟又一趟,往楼下的车上搬东西。

    龙娇先不跟他们回去,她算着还有几天就是过世老人的十年整忌日,按照惯例,她要过去扫墓,烧纸做祭。

    等事情结束,她再去北京,住林格那边,顺带着再查查身体,看看医生,调整新的治疗方案。

    回程的路上只有林格和林誉之两人。

    林格和林誉之,两人在飞机上的全程交流,只有几句话。

    “这里。”

    “谢谢。”

    “到了,走。”

    “嗯。”

    这种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归家之后,犹在缓慢铺展,浸透着林格每一秒的目光。

    先前龙娇在,有妈妈忙前忙后,倒也不觉尴尬。现如今妈妈不在这里,林格不自觉感到坐立难安,尤其是看着林誉之有条不紊地摆放着从家中带来的那些东西——

    就像两人已经同居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这样的词语总是冷不丁往耳中钻,也是林格起初抗拒搬来的原因。

    现在的林格放下了不少防备,戒心稍淡,看着林誉之如常地摘下手表、放在桌子上后,她胸口的那口气慢慢地舒出来了。

    林誉之扭头,看见她:“你口渴吗?”

    林格说:“谢谢,我不想上厕所。”

    林誉之忍俊不禁:“我问你,口不口渴。”

    林格猛然惊醒:“不渴。”

    这是林誉之的厨房,一切布局收纳,她都不熟悉,只看着林誉之低头收拾东西,把林臣儒做的那些东西拿出,有条不紊地填充着这个大而空旷的房间。

    林格站在厨房门口。

    有一个装糖蒜的玻璃罐子破了角,翻涌的汤汁冒出,濡濡的白。

    林格减肥,不怎么吃咸菜,她也知林誉之不吃腌菜,主动提出,把这装着的四头糖蒜随便装进哪个塑料袋中。

    林誉之不同意。

    他取出装咖啡豆的剔透玻璃罐,装好那几头蒜,平稳地摆在橱架上。摆好后,他看着装了糖蒜的玻璃瓶子,顺手调整一下摆放角度,玻璃光柔和,如一层层淡出的清波。

    林格说:“几头蒜而已。”

    “因为爸爸疼你,所以你觉得它只是几头蒜,”林誉之打开水龙头,清洁双手,“我没有父亲。”

    说这话时,他语气平稳,不是怨怼,更非不公。

    只是平和地告诉她,格格,我没有父亲。

    水声清冽,林誉之仔细清洗着手指,身形如松。

    林格却为他这样的沉静而微微心震。

    “如果你父亲还在,而且还很想你,”林格试探,“你会认他吗?”

    林誉之将擦干净手的毛巾放回毛巾架,微笑:“你对父亲的定义是什么?”

    林格说:“血脉相连。”

    “类比一下,接过吻就能算夫妻吗?”

    林格说:“你不能这么类比,完全没有可比性。”

    林誉之颔首,征求她的意见:“你认为把接吻替换成什么合适?牵手?拥抱?还是?”

    林格静默两秒,开口:“我明白你为什么要考飞行执照了。”

    林誉之感兴趣:“你认为是什么?”

    林格说:“可能因为地球容不下你这张嘴,天高海阔任你吹。”

    ……

    地球一定容不下林誉之。

    猛犸象如果知道后代会有这样的人类,一定会率先踩死准备进化的那几只猴子。

    林格回房间休息,杜静霖适时打来电话,热情洋溢地追问着她。明天她什么时候去公司呀?请这么多天假现在是不是感觉到巨无聊?是不是有点想念他这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首次开播是不是超级紧张?要不要他来深夜送温暖请客搓一顿?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萨摩耶。

    林格闲来无事,和萨摩耶·杜静霖开视频聊了一阵,旁敲侧击,问了问他的家庭情况。

    “我爸啊?我爸最近工作挺忙的,我觉得他和我妈快离婚了——”杜静霖说,“不过离婚的可能性不大,要是离了,先不说公司的人员、股权……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资产,不好切割。记得新闻报道的那个什么总吗?离婚后现在还在和老婆打官司呢,就为了争公司控制权。”

    林格问:“为什么离婚?”

    “没感情了吧,反正我妈一直不喜欢我爸,要不是我爸那张脸,她也不一定能坚持到现在,”杜静霖满不在乎,“咋啦?”

    “没什么,”林格说,“我有事先睡了,晚安。”

    杜静霖笑眯眯:“你再考虑一下我呗,林格格,你想,咱俩同年同月同日生,这不算天大的缘分吗?”

    “算,”林格说,“证明上天想让咱们当双胞胎兄妹啊。”

    杜静霖说:“你这个嘴嗷,真和你哥一模一样,损人不露声色,藏好喽,别让人偷走。”

    打完电话,林格盘腿坐在床上,又翻出林许柯给的那几张宣传册。

    她咬着手指,手指从宣传册上的房子轮廓上描摹,想起林臣儒今天早上的暗示。

    只要约林誉之和林许柯见一面,成功地让他们吃顿饭,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林格始终将家人放在优先级上,但在这件事上,说没有私心完全不可能。

    谁不想“不劳而获”地获得两套房子呢?

    她北漂够了,一年又一年地搬家,挪地方,扪心自问,这种如浮萍的感觉真的好吗?这种房东冷不丁涨房租、就要重新寻觅住处的生活真的好吗?

    林格不想为自己的行为扯什么大旗,她一直很冷静,缺德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干。

    年少时和林誉之偷尝禁,果,责任也不如林誉之所说——“都是年长哥哥的错”,林誉之经不住她的诱惑,属情于她,而最先勾引哥哥的她也要分担一份罪恶。林格始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以前的她想要林誉之爱她,现在的她想要房子。而在达成这个目的之前,林格需要和林誉之恢复那良好的、甚至优秀的兄妹关系。

    现在的林誉之只把她当作普通的妹妹。

    林格需要嘘寒问暖,短暂地修复和哥哥那岌岌可危的关系。

    林格一直是行动派。

    她再踏出卧室时,林誉之正坐在餐桌前喝水。手上的表已经摘下,静静地躺在黑色的桌子上,他低着头,手中握着一个相框,身体在灯光下有淡淡的温润光芒。

    林格屏住呼吸,走上前。

    她看清楚,林誉之手中握着的,是昔日里他们一起拍摄的全家福,那时候林臣儒还未入狱,新年佳节,一家四口满脸笑容。

    林格还记得,拍摄那天早上,她不小心误用了林誉之的筷子,以至于照片上的她脸颊都是红的。

    林格状若不经意地伸个懒腰,长长地舒口气:“哎呀,怎么忽然饿了,想吃点面——哥哥,你想吃什么?”

    久违的两字“哥哥”一出口,林誉之抬头看她。

    林誉之大约没想到能从她口中听到这些话,确认:“你给我做?”

    林格:“嗯哼。”

    “做面?”

    林格:“嗯哼。”

    林誉之笑了,面容柔和:“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林格挽袖子,“捎带手的事,你想吃什么面?”

    林誉之说:“随便吃点就行。”

    林格说:“那就西——”

    “西红柿鸡蛋面吧,”林誉之说,“橱柜最上层有牛油果油,放10g油,不能多也不能少,有称重量杯,家里的西红柿不新鲜了,记得打电话订购——只要今天早晨新摘的西红柿。600g西红柿配300g的蛋,重量要精准,盐——”

    “林誉之,”林格说,“等会儿,你再重复一遍,我记一下。”

    林誉之顺从重复:“橱柜最上层有牛油果油——”

    “不是这个,”林格说,“再往前。”

    林誉之:“西红柿鸡蛋面?”

    “还要前。”

    “随便吃点就行。”

    林格仍旧摇头:“上一句。”

    林誉之回忆:“会不会太麻烦了?”

    林格点头,站起来:“是,非常非常麻烦,我不做了,当我没说。”

    第20章 水 清洁

    林格知道林誉之有多么的“难缠”。

    作为从小就被朋友取“格格”此类外号的女孩子, 林格很少会用这个词语来形容其他人。林誉之是特例,两个人之中,倘若有所比较, 林誉之才是那个有“公主病”的家伙。

    他严重挑食, 强迫症和洁癖共存, 他就不该出生在地球,外太空才是他的归宿;或者不要做人类,干脆直接去做乌木棺材里面一睡就是几百年的吸血鬼。

    那碗番茄面最终没有做。

    林誉之有公主病,林格也不是去照顾他的丫鬟。

    她可是“格格”。

    次日清晨,林臣儒又打来电话,谨慎地问林格,有没有同林誉之说这件事。

    林格说没有。

    “没必要现在就讲吧,您也说了, 觉得林誉之对他爸爸有点排斥, ”林格有些鼻塞, 她猜或许是昨天飞机上温度太低,瓮声瓮气,哗哗啦啦地翻找着感冒药, “我也不想这么直白地讲。”

    林臣儒连连说好。

    又聊了几句龙娇的恢复情况和机票问题,林臣儒又低声, 问林格,知不知道林誉之的舅舅为什么要培养他。

    这真是一个不令人开心的话题。

    一提到林誉之的舅舅——路毅重,林格便控制不住地想起和对方仅有的一面之缘。

    拥有着昂贵菜品的高档餐厅中, 燃着洁白的蜡烛,路毅重看着林格笨拙地使用着刀叉——她没有吃过法餐, 完全不懂那些餐具的用法, 一字排开的银质餐具闪耀着冷冷的光芒, 纵使再阴冷,也抵不过路毅重那嘲讽的笑容。

    路毅重笑着问林格:“誉之没有教过你这些吗?我以为他什么都会教你——不满意他只做你哥哥,所以才想通过勾引来实现你不劳而获的梦想吗?”

    林格说:“您可以说些人能听的话吗?”

    路毅重看她手中的餐具:“连怎么吃饭都不会?”

    当初她怎么回答的?

    喔。

    当时的林格回答——

    “我的确不知道怎么用这些东西,我只知道白蜡烛是给死人上坟用的。”

    “您要是再这么咄咄逼人,今年我就撺掇着林誉之在正月里剪头。”

    ……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一提到这个舅舅,林格喉咙中仍旧是辛辣的芥末味道,还有一股呛人的,她不喜欢的生肉气息。

    她不喜欢吃没烤熟的牛肉,更不喜欢吃什么蜗牛什么鱼籽。

    真讨厌。

    林格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提到他,也不能违背父亲意愿,只含糊地应了声:“知道这个干嘛。”

    林臣儒说:“我刚听说,林誉之的舅舅和舅妈离婚了。”

    林格:“喔。”

    “他舅舅没要唯一的亲儿子,”林臣儒问她,“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吗姑娘?他舅舅这几年一直培养林誉之当接班人。”

    林格心不在焉:“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培养我做接班人。”

    “……”

    林臣儒那边一阵沉默,片刻后,才说:“可能是我多想了,格格。”

    林格直截了当地说:“您是觉得林誉之舅舅做的这事很奇怪,完全不符合您认知,对吧?一个父亲不养亲儿子、反倒养关系很差的外甥?现在一个两个的都找林誉之,您是不是也开始觉得林誉之是不是有点’祸水’的意味在?开始想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妖法?”

    林臣儒说:“也不用说这么难听吧。”

    “林誉之虽然不是您的亲儿子,但也喊您一声爸,也一直把您当亲爹,”林格说,“谁都可以怀疑他,您不行,因为他喊您一声’爸’。”

    手机另一端沉默了。

    林格补充:“这可是您老板想拿两套房换的’爸’。”

    林臣儒说:“我以后不会再提这件事。”

    林格没有时间再和父亲争论其中问题,今日白天不开播,但晚上有一个小小的首播。她不是什么大明星,也不能算是平台力捧的对象,只在自己以前的账号上发了条视频,短暂地引来了一小部分喜欢她风格的粉丝。

    她还是按照之前和直播运营部那边商议的路线来,不用热烈的、火热的卖货氛围,不要什么“一二三上链接”,更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设置错价格了家人们,现在都是我自掏腰包给你们补上的差价”,林格就慢声细语地讲,介绍正上市的新品布料,工艺,她介绍裙子面料的选择倾向,讲当初设计师是如何完成整件衣服的雏形,讲制版师是花了多少心血去完整还原设计师的手稿,她还带来了素胚,介绍经过层层改良后的衣服品质。

    她讲这件连衣裙适合在什么时候穿着,讲公园里夕阳落在连衣裙上的颜色,林格先前做过一段时间边直播城市边侃大山的这种主播,口才不错,寥寥几句提纲,她顺利地播满了四个小时,又延长了半小时才下播。

    第一场的销售额算不上多么优秀,但也不差,有几个链接,五个尺码,基本全部售空,只剩下寥寥几件断码的,在直播最后半小时后,也全部被一买家拍下。

    后来统计销售额时,林格听见小助理笑着说,最后这个人多半要倒卖、或者是林格的忠实粉丝——谁会同时买几件最小码和最大码。

    林格喝水,润润嗓子,不赞同他的看法:“说不定是低价拿回去开店呢?”

    小助理说:“肯定不是,谁这么傻。”

    她赞叹:“有个人给你猛刷礼物哎,格格姐。”

    林格瞥一眼送礼物的清单,有个人一口气给她刷了十个嘉年华。头像看着也熟悉,是个笑眯眯的白色萨摩耶。

    看到头像时,捧着水杯的林格就开始重重地叹气了。

    已经晚上十一点钟,在打车回去的路上,林格给杜静霖发短信,要他以后不要再刷礼物了,没这个必要,她又不是赚不到钱。

    不多时,杜静霖立刻回电话,惊叹不已:“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我?”

    林格面无表情:“首先,你最喜欢用白色萨摩耶当头像,其次,这么多给我刷礼物的,只有这个号不私下找我要联系方式,不会在刷礼物的同时发一些骚扰话语,如此潇洒又别无所求,又不是我的粉丝,只能推测是我身边朋友。而在我身边,出手阔绰、又和我关系好到能一下子送这些礼物的人没几个。”

    杜静霖感慨:“神了,你咋不想是你哥?”

    林格说:“这也是最后我想说的,他不会用萨摩耶当头像,更不会起’纯情小火鸟’这样的昵称。”

    杜静霖总结:“所以你精准地推理出是我。”

    “嗯,”林格说,“还有,你主页第一条视频录脸了。”

    杜静霖:“……”

    “以后别刷了,”林格劝告,“有这闲钱还不如好好吃一顿。”

    杜静霖小心翼翼:“那你答应和我一起吃饭了?”

    林格按着太阳穴,她嗓子发干,喉咙发痛:“……你是不是抓错重点了?”

    “我不听我不听,”杜静霖笑嘻嘻,“就这么说定了,改天我约你——一定要出来,不来不是人。”

    啪。

    他这次结束通话倒是干脆利索。

    过了十二点,林格才踏入房门,林誉之早就睡下了,房间中静悄悄。

    她一身疲惫,往房间浴室里放满热水,打算进去泡一泡,热水发汗也催眠。本只想短暂休息一阵,却在热水浸泡中睡着,脸上敷的面膜、眼罩一块儿随着她滑落沉进水中,猛吸一口水,林格呛住,咳嗽连连不止,挣扎着从浴缸中坐起。

    她对水有一定的心理阴影,这和小时后被姥姥遗忘在洗澡桶中有关。怕水的她不会游泳,沉下去后不可避免地呛了一肚子水,爬出后开始猛咳,咳得惊天动地。

    房间中的纸已经用光了,林格草草套上睡衣,转身往外面走。

    鼻子和口腔里的水还好清理,困难的是耳朵,不知究竟进了多少水进去,整个耳朵都是嗡嗡的杂音。她本身就有耳鸣的毛病,水一冲,又痛又难受。

    纸巾无用,太软,林格不得不寻找医用棉签。

    这种翻箱倒柜的气势终于惊醒了林誉之。

    他看起来已经睡下很久,头发都是乱的,推开卧室门,皱眉看她。

    “大半夜不睡觉,”林誉之说,“你这是在扮耗子?”

    林格抗议:“能不能用点可爱的词?”

    “可以,”林誉之从善如流,“那我重新问一遍,那边翻箱倒柜的小姐,请问你大半夜不睡觉,是在扮演黑夜搬家小精灵吗?”

    林格指耳朵:“棉签呢?饿黑暗搬家小精灵耳朵里进水了。”

    林誉之松了口气:“幸好不是脑子进水。”

    林格撸起睡衣衣袖,示威般地给他展示了下自己锻炼出的手臂肌肉。

    林誉之走来,伸手,打开她头顶20公分左右的抽屉,取出一包面前。

    林格说:“放那么高,是不想让低于190的人看到吗?”

    “没有,”林誉之谦虚,“只怪柜子设计师太高了。”

    林格没空和他在这里贫嘴,她的耳朵中还有水,很不舒服,晃来晃去,自己拿棉签也不敢动,犹豫良久,目光放在林誉之身上。

    林誉之刚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没喝,侧脸,同林格对上视线。

    不用说什么,他已然默认,大步走到沙发上,坐下,又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躺这里。”

    林格犹豫:“站着不行吗?”

    深夜躺在他腿上,这种姿势怎么看都有些暧昧。

    “站着也可以,”林誉之说,“不过你要等一下,我先去厨房拿把剁排骨的刀。”

    林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拿刀干什么?”

    林誉之平平淡淡:“先把我的腿剁掉二十几厘米,才方便我平视妹妹那尊贵的、进了水的耳朵。”

    林格:“滚。”

    拌嘴归拌嘴,其他姿势的确也不方便林誉之处理她耳朵中的积水。

    林格最终还是躺在林誉之的腿上——他的身体散发着幽幽的、淡淡的香气,柔和的檀香木,一点点的香草。躺下后的瞬间,她才意识到,林誉之今天穿的睡衣,正是从她家中取走的、曾被她使用过的那件。

    腰间仍旧一丝不苟地打着蝴蝶结,久洗后纯棉特有的质感,微微的硬。

    随着他倾身,这蝴蝶结落在她脸侧,淡淡的茶花洗后的味道,她冷不丁想起咬住它时的触感。

    林格闭上眼睛,侧躺着,脸颊向外,整个儿贴靠在林誉之的腿上,感受到耳朵被他轻轻拽起。

    他专注看着林格的耳朵,不需要借助镜子,在初步勘测后拿起棉签。

    “痛就叫我,”林誉之说,“别动,我不想弄伤你的耳膜。”

    林格闷闷地应一声。

    棉签的入侵又轻又柔,她耳朵里的积水其实并不多,只是人的耳道敏感,一只小飞虫就能引起不适,更何况是这样的水。她屏住呼吸,清晰地感受到那根长长的棉签在谨慎地试探着她的耳壁,少被触碰到的地方对任何的贯入和摩擦都敏感。林格闭紧嘴巴,不想发出丝毫声响,却仍旧在吸足水的棉签头撞到耳壁时叫了一声。

    她的背部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痒,未知的颤栗从尾椎骨沿着脊椎升入大脑,忠诚地向周身神经宣告身体的颤抖。

    声音也很颤抖:“哥”。

    林誉之的手一顿,他极轻地说声抱歉,没有立刻拿出棉签,而是仔细地清理耳朵中的水,才缓慢抽离。

    林格感觉整个耳朵都空旷了。

    她坐起来,试着晃晃脑袋。

    左耳中积水已经消散,她松了口气,又换角度,打算面对着林誉之侧躺,让他帮忙清理同样进水的右耳——

    在脸颊即将贴在林誉之腿上时,对方伸出手,稳稳托住她的脸,掌心抚摸她的脸颊,克制地阻止她继续躺。

    “先别躺,有点热,”林誉之淡淡地说,“让我先冷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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